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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花落

醉玉如雪
2009-12-13 07:41   收藏:0 回复:1 点击:2925

    他总觉得她像个妖女。他不明白她为什么总要半遮半掩地系个沙巾。有很多很多次,他都想告诉她,没风的时候就别系沙巾了。可是,每次都是话到嘴边便又放弃了。虽然她是他在单位里惟一的一位高中同学,可是,他实在不想看她那副妖里妖气、忸怩作态的德行。这一点,他妻子很清楚,因为,他妻子也无法接受她的所谓妖媚。
  他第一次在单位里遇到她时,大约是十年前在办公楼一楼阴暗的楼梯拐角处,当时,他见一个行色匆匆的蒙面人像游魂一样走到他面前并和他热切地打招呼,确实吓了他一跳,可是,当她告诉他她将与他成为同事时,说真话,他害怕。
  “什么同学?——狗屁!”他常常在她半遮琵琶半遮面的肉麻招呼和忸怩后,心里无视外表却无论如何都不敢不视的状态下自己对自己说这句在近十年中不止重复了千次甚至是万次的话。
  这不,他刚要离开办公室,她便飘然而至。看着她手里的表格,忍受着她几近于表演的妖媚,他快速而胡乱地应答着她对他的要求。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心里却想——我宁可看表里注意事项中的1、2、3、4、5也不想听她……正这样想着时,她却扭动着纤纤细腰骨头不疼肉疼地飘然而去了。
  “哼!多亏我认识字,不然,非让她活折磨死!”在确定她已经走出他的办公室后,他暗自嘀咕了一句,然后,根本不看什么1、2、3、4、5等注意事项地三下五除二把表给添完了。
  回家的路上,一想到明天那位妖女还会来取表,他就有点烦!可还没待他怎么烦,就到了家门口。他推了一下院门,没推开,又推了一下还没推开。怎么回事?怎么连院门都跟我过不去?还没等他的疑惑被解开,妻急急奔到他面前,先是用他无论是醒着还是梦着都熟而又熟的眼神看了他三十秒后,声音嘹亮而又副有节奏感地喊道:“你说你,不让你买菜你就什么都不买,让你买你就买一大堆,告诉你把鸡蛋买了你就是记不住,这回可好,鸡蛋涨价了,一斤涨了两毛钱,那要是买五斤就得多花一块钱,要买十斤就得多花两块钱,那两块钱你知道能买多少东西吗……”他没看妻一眼,像没听着一样进了屋。他懒得回答让妻弄得这么复杂的简单问题。
  “你这人怎么回事?一进屋就知道看电视?那门坏了,你倒是给修了呀!告诉你,想不管这个家?——死了那条心吧!”妻“啪”地一声没经他允许,便把电视闭了。
  他见了,“腾”地一声站起来。大丈夫可杀不可辱。这回针对这些日常琐事他必须得理论理论,可还没等他开口,妻已经出去了。他知道妻又是在旧事重提,他知道妻在含沙射影,可是,他们这种无原由的吵闹已近十年了,在这近十年的时间里,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在他看来实在是无聊而又无意义的事,却让他心力交瘁、苦不堪言。他无力解释,也不愿解释。
  那还是在妻快生儿子时,妻要把柜子低下的一箱子书本好好整理一下,他听了忙说:“不用。”妻说:“有了孩子家就得像个家样。”他仍坚持说不用。妻说那箱子是他们家的死角。虽然他根本不想也不愿意去清理那一堆念大学时积攒下的破书烂本,但一想难得妻持家有方,便勉强答应了。
  可是,他的苦却从那时有了开始。
  他不知道他的妻苦不苦,但从妻十来年念念不忘和念念有词的种种行为上
  看,他还真有点说不准。
  他还清楚地记得,当时,妻费力地把箱子里的书本掏出来,并命令他按薄厚、大小进行分类、归类。可就在满地狼籍一片、满屋书酶味儿四起时,妻的手突然不动了,然后就是眼睛不动了,再然后就是身体也不动了。他看见妻手里拿着一封信。
  ……;……
  “她是谁?”妻露出令他十分陌生的面孔逼问。
  “我知道是谁!——不瞒你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写这封信的人是谁!”还没等他把无奈的笑容完全地展示给妻,妻竟突然间泪雨滂沱并几脚踢散了那些刚刚被归好类的书本。
  他用了他所有的他认为最能让妻听明白的语言向妻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地解释,可近十年的时间过去了,妻还是不明白。不明白就不明白,反正,他自己都不明白。他只依稀记得在念大二的一个天气有些闷热的午后,就因为收到了妻手里拿着的那封没有落款、没有地址的情书,他被同寝室的同学重罚连做整整三周的值日生。虽说那情书的语言比较肉麻、内容比较缠绵但他并没认为那会是一封真正的情书。他总觉得那是他下铺所搞的恶作剧。只不过直到毕业也没能抓住对方的把柄罢了。
  可是……
  面对妻的歇斯底里,他只好选择沉默……
  想到这,他有些无奈地走到院子,三下五除二地修好门。然后,呆站在院里。夕阳的最后一抹余辉在西天挥了挥手,便没带走一丝云彩地轻轻地走了。初升的月淡然而有些寂寥地明亮着。院中的一棵杨树已在他浑然不觉中枝繁叶茂了。当初,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他和新婚的妻栽下了这棵杨树。当时的温馨和缠绵早已荡然无存。地上零星地散落着从杨树上飘落下来的柔荑花序。
  “唉——!”他轻叹了一声,挪动了一下脚,发现脚下踩沾着两个穗状花序。他跺了一下脚,然后,又把脚落下,那剩下的毛毛虫便立即变成连呻吟都不能的花尸。
  他刚一走进屋,妻便冲着他喊道:“你修门去了还是修长城去了?怎么这么长时间,你……”他来不及多吸几下饭香和菜香便一跃身钻进被子里。
  “好啊,修一下门就有功了是不是?你——!”还没等妻来掀他的被子,门外便响起了一声连着一声的敲门声。
  他连忙从被里跳出来,并立即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妻则用最快的速度叠好让他一扔老远的被子。这一点,是他和妻都十分令对方百分百满意的地方。
  来人是蒙面妖女。
  妖女从没来过他的家。他见是妖女,心里很是纳闷。但见女妖没系纱巾,眼睛红红的,好像刚刚哭过。
  妻客气地把妖女让进屋后,便忙里忙外地开始沏茶、倒水,他则礼貌而客气地让座、让茶。不过,虽说妖女是第一次来他家,他更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幸好妻在家,要不,这事也会说不清。他刚想到这,就听妖女只说了一个“我——!”字后便开始泪水涟涟。
  多亏妻在家。看着妖女的眼泪,他十二分庆幸地想到。妻见了,知趣地出去了。不过,妻不会走远的,这一点,他比妻还要清楚。尽管妻很知道他很厌烦妖女这个高中同学。
  妖女向他哭诉她和她丈夫种种内在和外在的矛盾、危机。他耐心而又不往心里去地听着、应和着。
  她说累了,讲够了,突然定定地看着他。
  他见了,则极尽最大努力地回避她的目光。
  她从他的回避中看出了他对她的冷漠。
  “你——?!”她有些愠怒。
  他看着她没言语。其实,他即便是看在同学的份儿上应该好好地安慰她,可他也不能忽视看似在外忙着什么,实则是在偷听的妻。
  “我算是看透了,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妖女失却了以往的妖媚说。
  他还是不敢言语。
  “亏我当年还给你写过信,真没想到——!”她没等自己说完,站起身要走。
  “等等——!信?一封没有落款、没有地址的信?在我上大二的时候?那信是你写的——?”他用跟她交往近十年以来最近的距离问。
  “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就看错了你——!”她说。
  “那信真的是你写的?在我念大二的时候?那你为什么……”他极其认真地用一连串的语言问。
  “你——!”她楞了。
  “你——!”他僵了。
  “这么多年了,你!你真不知道那信是我写的?”她绝对绝对不相信地问。
  “我——!我,我要是知道是你写的——!唉——!”他猛地一拍大腿,无限无限感慨地说道:“我要是知道那信是你写的,这么多年来,我……”他想把太多的怨言和苦楚一起向她好好地倾倒一下,即便得不到同情,哪怕是她的一点点歉意。
  可是,在妖女和他都听到厨房里“咣当”一声金属器皿落地的声音后,妖女恨恨地冲他甩下一把眼泪便在他的眼前迅速地消失了。
  “唉——!等等,我!”当他追到院子里时,见修好的门大开着,看样子,刚修好的门好像又坏了。杨树下,是妻一动不动的身影,仿佛是一棵树。
  他慢慢地走到妻的身边。欲言又止。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妻的眼里,看到了天上的一轮满月和如水的月光。“这棵杨树开花了。”妻揉捏着不知什么时候落在手里花序说道。
  看着妻不再年轻的面庞,他想说什么。可是,他没说。他知道在他明了了一切时,妻也明了了一切。可是,近十年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失去了就永远地失去了,当初为了记住说这话的赫拉克利特的名字他用了整整三天的时间。
  他看了看沐浴在月光里的杨树,原谅了所有的曾经。尽管他已经失去,可他知道,有些东西他还可以得到。这是哲学家浪费了大量的脑髓所得出的辨证法则。他虽然不是哲学家,但他懂得这个道理。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便很自然地想起了法国作家杜拉斯的《情人》第一章第一段的最后一句话——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特地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的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的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情人》要是《爱人》就更好了,他温情地看了一眼妻,并下意识地挪动了一下脚。当他生怕再踩到那些柔荑穗状花序时,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着的。
  

作者签名:
自在飞花轻似梦 无边丝雨细如愁

原创[文.爱的传说]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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