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醉玉如雪-个人文章

《画郎》第一章 日记

醉玉如雪
2009-12-03 08:20   收藏:0 回复:0 点击:2702

   
  
   走出“金厦”的詹妮,不过是买了一个日记本,却慌张不安的有如跟情人私会被发现了一般。
   詹妮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可思议地难以琢磨,不愿意好好地守护婚姻,却对一个没能及时接到的电话痛苦到不堪承受,仿佛,一颗被掏空的心,已经脱离了原来的魂魄,明明还有八个小时的时间可以用来等待,却毅然决然地想要放弃。
   詹妮看了一眼天空,方井般的空隙间有一朵纯白色的云,像羊尾被死死地刮在电报大楼的避雷针上,身边来来往往的是那些不断进出“金厦”的顾客,像追群的鱼,无言又遵循着一定的秩序。
   “以后你的每一个生日我都会给你打电话!” 陆川的声音又一次在詹妮的耳边响起来。
   仅仅打过一个那样的电话,却发下那么坚定的誓言,詹妮叹了口气,觉得做不到的承诺就意味着撒谎。
   詹妮想起了张美玲曾经让自己看到的那段话:男人善于撒谎可能是因为远古时代的一夫多妻制,因为男人必须左右逢迎,才落下撒谎这一根深蒂固且无法改变的后遗症,男人为了更好地取悦于女人而满足自己的私欲,撒谎,便由最初的本能演化为一种技巧。
   难道,陆川是在运用这种技巧?詹妮快速地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人生的许多秘密之所以能大白于天下地公之于众,一方面是因为纸里包不住火,另一方面,就应该是那秘密的拥有者,幸福可以没人分享,痛苦却必须有人分担,找不到倾诉的对象,就无异于在寂寞和孤单中等死,而一个人,一旦进入这种状态,就无法证明自己还活着。
   詹妮决定将所有的秘密首先公之于那个日记本上。
  
   吃过晚饭,詹妮贼一样地溜进画室。
   刚买房子时,闽邵楠说这套房子的凸凹点太多,结构不规范也缺乏合理性,但詹妮喜欢,詹妮一眼就相中了那个不大不小的储藏间。
   “用它来做我的画室好了。”詹妮一边说一边想象,白白的墙壁中央,是细长的铝塑窗口,斜阳挥洒的余晖中,星星点点的飘飞柳絮,如贴伏在玻璃上的匆匆过客,只稍停留片刻,便将诗情画意的种子,浮泛进庸常的日子里。
   给生活加点浪漫,詹妮的心里充满了期待,可是,闽邵楠默默地为詹妮做好了那一切之后,生活还是原来的样子。
   从那个时候开始,詹妮的生活,出现了不间断的失望。
  
   日记本被孤单地放在台桌上,纺绸料面上,可以清晰地看到纵横的纹理,颓败的荷叶之间,有一只怏怏旋舞的蝴蝶,恍惚间,那些并不久远的曾经在詹妮的记忆中慢慢地复苏,并将詹妮的思念和想念,一一拖拽到从前,像刚刚认识陆川时一样,不安中带着窃窃的喜悦,间或还夹杂着些许的恐惧。
  
   那是“西竹生态园”的一次答谢酒宴上,为了躲酒,詹妮独自一人悄悄地溜出包房,在去卫生间回来的路上,为了再拖延一些时间,詹妮有意让自己驻留在有着两只海豹的水池旁,詹妮发现,海豹这种四肢不发达但却善于游泳的海洋动物确实懂得讨人喜欢,因为,它们每游到詹妮的身边时,都会在詹妮的驼灰色裙角下,或跳跃、或抬头观望,这难得的尘缘,在詹妮看来,远比酒桌上那些令人难耐的人缘要来顺然,这时,如果必须让詹妮发明一句成语,詹妮也只能剽窃“留连忘返”四个字。
   “好看吧!”詹妮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那声音,亲切又充满了磁性,那样的音质,只有在广播和电视里才能听到。
   詹妮好奇地转过头,是一位很有朝气长得又很帅的男人。
   那男人见詹妮用冷漠的神态看他,不好意思地冲詹妮笑了笑,詹妮看到,那男人微微上翘的嘴角,带着完全可以显见的自信和满足,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这让詹妮不得不回过头去再仔细地环顾了一下自己的四周,见没什么人,知道那人是在和自己说话,可就在詹妮又一次转回头的那一瞬,透过那袭白白的衬衣,詹妮感觉到了来自那男人的目光,温情又极富亲和力。
   那种目光詹妮只在父亲那儿见过,可是,父亲早就不在人世了。
   詹妮没有理会那目光而是继续看那对可爱的海豹,詹妮发现,头上斑块多的那只海豹总是游在最前面,摇摇摆摆的身体,将水面搅扰得悠荡不停,詹妮默默地想,遇到这样一个没话找话说的人,自己有没有必要即刻归队,虽然不喜欢喝酒,也不欣赏别人喝酒时的放量和豪饮,可自己不喜欢也不能证明其不合理。
   干脆,再去一次卫生间,可刚刚去过,怎好再去,不远处的原木回廊,已经从南到北地游走了两遍,门厅处的花团锦簇,第一次偷偷跑出来时就足足观望了六、七分钟,没办法了,只能继续看海豚。
   “哗啦!”,突然,几条银色的小鱼快速地飞跃进水池,海豹见了,急忙从詹妮的身边奔扑过去。
   怎么回事,詹妮抬起头来,见又是那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詹妮的对面。
   “哗啦!”又是几条小鱼被扔进水里。
   得到小鱼的海豹,不再顾及詹妮的存在而是顾盼左右地游移在那人的脚下,詹妮准备离开,尽管海豹非常喜欢吃那些小鱼,但詹妮不喜欢这种人为的方式,很残酷也很残忍,为了一种生命的欢娱而让另一种生命戛然结束。
   可是,詹妮刚一转身,就看到同来的潭经理,正一步三晃地朝卫生间的方向走去,完全可以想见,此时的包房里,杯盘狼藉后的酒醉人未醒会是什么样的景象,詹妮忽然觉得人世间很是无聊,到处充满了适者生存的抢掠和凶戾,即便是酒桌上和水池旁也无可避免地存在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迅速遍及了詹妮的全身。
   “给!”那个男人突然走到詹妮的身边,将一个装着小鱼的钢制圆盘递给了詹妮,詹妮没接,詹妮不喜欢这种方式,娱乐也好、消遣也罢,都是形式不同性质却绝对相同的杀戮。
   “我不喜欢!”詹妮冷然拒绝了。
   “那就给你这个吧!”那男人伸出另一只手,是一个环绕着七彩花纹的水皮球。
   奇怪,怎么像变戏法。
   詹妮还是没动,詹妮不明白也不理解眼前的这个男人为什么要对自己如此地热情。
   “给你吧,很好玩的!”那男子用充满磁性的音质继续对詹妮说。
   詹妮不好意思地摇起了头,詹妮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人,自然流露的真诚里,像少小无猜时的玩伴,没有一点的疏离感和羞涩,仿佛一见面就是故人相遇、知友邀求。詹妮歉意地笑了笑,然后,有些不情愿地从那个男子的手里接过水皮球,可詹妮刚把水皮球接过来,那男子便将一根几乎看不见丝线的环扣递到了詹妮的手里。
   “别忘了把这个套在手腕上。”依旧是充满磁性的声音,非常好听。
   詹妮看了看那男子,见那种父爱般的目光依然慈祥在那人的眼睛里,这让詹妮又一次产生了久违的亲近感。
   曾几何时,詹妮在想念父亲的那一刻,不止一次地想过,或许,在未知的生命轮回里,自己还会和父亲在一起,无忧无虑地骑在父亲的背上,抓搂着父亲的脖子,在不知天高地厚的赖皮中,享受阳光一样的父爱和温暖。
   詹妮的眼眶湿润了,并几乎是顺从地将环扣套在了自己的手腕上,这陌生的感觉,让詹妮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新奇感,这种新奇感,让詹妮非常放松地顺手一扬,即刻,水皮球被扔到水里,海豹见了,快活而欢愉地跳跃起来。
   “——瞧!”詹妮见了,也高兴得如小孩子一般,海豹得了宝贝似的在水池中不停地追逐、嬉闹,偶尔,水皮球会越过海豹的身体,轻轻一滑,再突蹦几下,并顺着飞扬的水花,在池水中,迅速地完成有如飞鸟般的逾越,詹妮开心地冲那男子笑了笑,既是对刚刚拒绝那些小鱼的歉意,也是对他将水皮球递给自己的谢意。
   “都是生命,肆无忌惮地看着弱肉强食,实际上是生命对生命的不尊重!”詹妮将水皮球收回又突然松开环扣的那一瞬,小声,又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
   那男人听了,没有说话,或许,那男人根本就没听见。
   詹妮见了,单调地重复了几次扔投动作后不禁暗想,怎样离开或是什么时候离开呢,尽管自己是个非常讨厌交际又是个非常不善于交际的人,但见那男子默然沉思般地仿佛在思考着什么,詹妮又有些犹豫了,萍水相逢,却带着和颜悦色的友善,虽让人费解地有些不安,但詹妮还是觉得应该立刻离开会有些不妥,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现实里,詹妮没有选择。
   “认识你很高兴!”詹妮对那男人说完自己必须离开,再不离开就无法回到酒桌上的话之后,那男人一边说一边向詹妮伸出了一只手。
   詹妮急忙把手腕上的环扣还给那人便快速地跑开了。
  
   回到酒桌后,几乎所有的人都群起而攻之地抱怨,说詹妮离开的太久,尤其是潭经理,每说出一个字就要拉出一个颤抖的长音道:“丢下我们大家可以,丢下这么好喝的酒实在是可惜!”
   詹妮听了,也不回答,只是抱以微笑,詹妮觉得,躲酒的时间再长,也绝对不会长过他们喝酒的时间,可这样的话又怎能在这样的场合说出口。
  
   时钟当!当!当!地敲了九下,詹妮的生日,就这样将近尾声了。
   詹妮无法相信也不能相信,一向被自己认为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爱情,会如此不堪一击,那爱情,曾经是那样的纯洁,纯洁到几乎不落一丝尘俗;那爱情,又是那样的高尚,高尚的没有一星半点的私欲杂念,但一切,都如彗星陨落一样,转瞬即逝的了无痕迹。
   詹妮轻轻地将日记本打开,里面有一张被压膜的数码照片正斜插在被展开的纸页里,像招摇的女模特,带着满脸混沌不清的表情,纯白和苍色混杂的背景,模模糊糊地替代了商场里的各色广告,镂空的衣肩处,可以清晰地看到詹妮的皮肤,明明是带着“奖券”字样的商业陷阱,詹妮还是毫不犹豫地端坐到电脑前,詹妮明白,留影的形式,要比看日记更能深切地唤起回忆,将曾经的情感,永远定格在固定的模式里。詹妮拿起照片,用双面胶将其粘贴在日记的扉页上,让照片成为一个可以回望过去的最好物证,喜也好、悲也罢,都是完好无缺的心路历程。詹妮觉得,有必要让一切都从这张照片开始,独自一人,怀着无比痛心的失望,无言地凝视眼前的世界,像一个落水之人,心里想望的和手里抓寻的,不过是一根儿不一定能救命的稻草。
   詹妮仿佛看到了陆川的身影,带着天然自带的活力和朝气,似笑非笑地朝自己走来,这时,有关这个男人的一切,都如电影中的快进镜头,毫无遗漏又无法看清地翻腾在詹妮的脑海里,不停,又不间断,詹妮不禁想到,如果陆川没用小鱼去喂那两只海豹,詹妮也没在去卫生间回来的路上伫足在水池旁,或者是“西竹生态园”的创意人根本就没想过要饲养海豹,那么,詹妮是否还会认识陆川。
   “如果我们一生都不曾相识怎么办?”詹妮曾经问过陆川这句近于白痴才会有的疑问。
   “那是不可能的!”陆川回答得斩钉截铁。
   “为什么?”詹妮急问。
   “因为我们已经认识了。”陆川依然回答得斩钉截铁。
   詹妮就是喜欢陆川这种直率又坦诚的表达方法,用最简捷的语言来回答詹妮认为是比较复杂的问题。
   詹妮拿起电话,突然想拨动那个可以将自己和陆川连接在一起的电话号码,可是,还没拨出两个数字,詹妮就停下了,就算拨通了电话又能怎样呢?
  
   “詹妮!快过来,你看那个女的,不,是那个男的!”闽邵楠的声音突然从詹妮的身后打破了真空般的沉寂,急促惊呼的声音,像暗夜里突然窜出的大火球,烤炙得詹妮浑身不自在。
   “以后,你必须记住,只要我在画室,就不许你叫我!”跟在闽邵楠身后朝客厅里走着的詹妮,突然蹿到闽邵楠的面前,如一头困兽,几乎在咆哮。
   闽邵楠一点都不在乎地指着电视屏幕上的画面让詹妮看,詹妮只匆匆地扫了一眼,便皱起了眉头,因为,詹妮根本没有看到什么男的,而是见到一位捏着衣角的女人。
   “是变性人,一点都看不出来吧?”闽邵楠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自己早就被束之高阁地成为非人类,詹妮也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闽邵楠想着自己正在思想的那些心事,同时,詹妮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可以身心如此分离地纯粹又自然。
   “我再告诉你一遍,只要我在画室,就不许你打扰我!”詹妮明知自己已经过分还是违背良知地对闽邵楠说。
   闽邵楠听了,有些歉意地冲詹妮扬了扬手:“知道了,忙你地去吧。”
   詹妮愤然地回到画室,怨气消除了,却觉得自己真是病入膏肓的已经无药可医,可是,不这样又能怎样呢。
   墙角,是詹妮认识陆川后便开始用心画就的一幅幅画作,此时,正一幅挨着一幅,像被弃的怨妇,哀哀寂寂地贴靠在一起,随手抽出一张,是最初画的那幅《残荷》,詹妮记得,画《残荷》时,因为受陆川的影响而使用了过多的中性色彩,花茎和花蕊间的色块堆积非常明显不说,看上去,还仿佛有意要暴露隐私般地一任笔触旋回、恣肆且张扬,轻轻拂过画面,有荡手的感觉,尤其是左上方那块花茎交叠处,更是明显地突兀着一个巴掌大的X形。
   即刻,作画时的意念又一次完整而清晰地浮现在詹妮的脑海里,赤裸裸的两个人,在朦胧晦暗的光影里,不停地纠缠、交叠,仿佛要将灵肉交合到最完美的状态却又不甘于若隐若现的那片玄青,在那样一片色彩迷离中,活生生的两个生命,豪不避讳也没有任何禁忌地让彼此的灵魂,恣肆又疯狂地展露、突兀。
   詹妮有些不敢相信那个真实而又确实是绝对的投入过程,一笔一划地点描,一心一意地刻画,所有的结果,都在内心无法遏止的冲动中,被驱使、被推动,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忘记了世间的所有,眼里有的和心里挂念的,只有生命里最最高洁的那种性情和性灵。
   詹妮想起了画家米莱斯笔下的那位模特——奥菲莉亚,为着自己的期盼和米莱斯的企盼,安然而又毅然决然地让自己的身体长时间地浸泡在静水里,以独特又不同于他人的美丽和妖艳,将生命戛然而止在一片揪心的安宁和永恒的柔美之中。
   温馨、缱绻、甜蜜又隽永,虽留下的仅仅是一个又一个绝美的画面,却将一种情感的永恒留存在了人世间。
   画画又有什么不好呢,将一种无以言表的思维,用另一种形式给表现出来,恣逸酣畅,淋漓挥洒,但如果好,怎么又要突然之间改变已经习惯的模式,为什么要以更加冒险、更加直白的叙述方式,将那些赤裸裸的心迹给表露出来。
   如果现在反悔,一切还来得及,一张伤心至极的照片说明不了什么,一个满纸空白的日记本也说明不了什么,但是,詹妮已经无法就此打住地约束自己,因为,那念头,虽然只显现了一瞬,却仿佛是一个蓄谋已久的念头,如果再不实施,就会将詹妮的神经撑到爆裂。
   可詹妮还是无从下笔。
  
   “你那些东西什么时候弄都可以,这电视节目要是错过了可就看不着了。”闽邵楠一边看电视一边无不惋惜地对詹妮说,詹妮听了,神经兮兮地朝客厅的方向看了一眼,觉得闽邵楠的话无异于是句废话,节目错过了还有重播,重播看不到还可以到网上搜索,詹妮顶不喜欢闽邵楠一遇到什么事儿就大惊小怪那幅样子。
   男人和男人就是有区别。
   “你还不知道,现在就这种另类的话题让人感兴趣。”闽邵楠根本不知道詹妮的厌烦,而是继续大声地说着。
   “你说你,一天到晚就关心这些烂事,还想不想出息啊!”詹妮的无名之火被闽邵楠的不明就里又一次给莫名其妙地点燃了,而闽邵楠,则用一种呆症无比的眼神极其困惑地看着突然蹿到自己眼前的詹妮,仿佛,他闽邵楠根本不明白对如此敏感又新异的事不感兴趣甚至于动怒的詹妮究竟是怎么了。
   詹妮见了,突然一个急转身,离开了,詹妮决定从此以后,毫不避讳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写什么就写什么,然后,在未知的某一天或某一时刻,让无怨无悔的自己,从一页页、一行行的回望中再一次次地回首那些早被尘封了的旧事,看自己的灵魂在岁月的流年中是迈着怎样蹒跚的步子,或彳亍或游移地一路走来,只是不知道那样做的最终结果,是身败名裂地惨遭唾弃,还是灰飞湮灭得一无所有。
   管它呢。
  
   展开日记本,詹妮将陆川的名字,超出横格范围很多地给书写出来,詹妮看到,陆川两个字的下面,绵密又直陈的条纹,像没有尽头的小路,悠长而纤细,或许,在别人,这种行为应该叫失落,用文字的形式,记录自己的所思、所想,将一种惆怅和悲伤跃然纸上,但对詹妮来说,则更应该是一种告别,告别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恋,告别那种痴迷缠绵的过往,尽管詹妮和陆川之间还有着某种牵绊,但准备买下日记的那一刻,詹妮的内心就安存了这种欲念。
   很可怕,也令詹妮感到恐惧,因为,詹妮太了解自己,詹妮怕自己会在另一条路上,越走越远。
   不行!詹妮急忙将那张写着陆川名字的纸页,猛地抓起来,然后,撕得粉碎。
  
   “——你说!今天是什么日子?”詹妮冲出客厅,蹿到闽邵楠的身边,虎视眈眈地问。
   闽邵楠见了,又一次吃惊地瞪着双眼,许久之后,才使劲地眨了眨说道:“是你的生日啊,怎么了?”
   “这么重要的日子你怎么无动于衷!”詹妮不是说而是喊完之后立刻又后悔起来,因为,刚和闽邵楠认识的时候,詹妮就曾说过,自己讨厌一介凡人,对区区生日也要大动干戈,那样的人生再怎么兴师动众地轰轰烈烈,也是没有价值也没有意义的,詹妮还郑重其事地对闽邵楠提出警戒:“今生我一个生日都不许你给我过!”
  
   “你怎么了?”闽邵楠站起身突然抓住詹妮的手,仿佛情窦初开般地懂得了人世间的某种情感。
   詹妮的眼泪立刻流了下来。
   去年的这一天,一大早,詹妮就接到了陆川的电话,陆川说:“希望你一醒来就有个好心情!”诧异之间,詹妮又听到陆川在电话里继续说道:“幸好今天阳光明媚,没风没雨也没有雪。”
   “——什么意思?”詹妮小声地问,詹妮不知道陆川为什么一大早就如此地发神经。
   “今天是你生日啊,你还不知道吗?”陆川非常惊异。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过生日!再说——!”在詹妮的记忆里,自己从未向外人提及过自己的生日。
   “傻丫头,你身份证掉在茶庄的那次你的生日就被我狠狠地给记住了。”陆川的声音亲切又随和,尤其是开头的那句亲昵,让詹妮即刻想到了父亲般慈爱的目光。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放下电话,詹妮看到,窗外,柳枝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垂落得如长睡不醒的美人,醉态怡然地披散着的满树秀发,让晨光在枝和叶的穿透中,不可避免地染上一层薄而晶亮的青绿。两只喜鹊,叽叽喳喳地跳跃其间,仿佛还击打着无韵的唱词,并和着电话里的那些余音,在詹妮二十九的生日里成为她生命中最最动听的歌声。
   一种感激,油然而生,一种习惯,就这样,被陆川生吞活剥地给改变了,彻头彻尾又彻底,像走过的那些路,即便再一次地走回去,也不是曾经的那时和那一刻了,这番情形,就像一个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的道理一样,不到回首往事时,是无法理解也不可能理解的。
   一种温情和遗憾又一次地漫过詹妮的全身。
   “没事,逗你玩!”詹妮撇了撇嘴,算是自虐也是属于无奈的自嘲。
   “如果你想过还来得及。”闽邵楠却跟在詹妮的身后,一边给詹妮擦眼泪一边兴致很高地说,詹妮听了,眼睛即刻亮了起来,想来,出去喝咖啡或是吃点心果盘,时间还够用,但旋即,詹妮又将目光给暗淡了下来,因为,詹妮知道也明了,自己需要的,不只是生日里的真诚祝福和陪伴,更是来自陆川的那些问候,只是,可以通过电话就能解决的简单问题,已经变为不得不放弃的奢望。詹妮不知道发明电话的亚历山大•贝尔是否想过,那些因为需要接听到的电话而无法满足且始终急切等待的人,心里会怀着有怎样的焦灼和不安。
   不过是一种声音、一种讯息,能被牵动和掌控的,却是电话这一端敏感而又脆弱的心灵。
  
   “你的电话怎么总是占线?”曾经,在电话终于被接通的那一刻詹妮带着抱怨的口气问过陆川,没想到,陆川也用同样的口气在抱怨詹妮:“我还要问你呀,我一直在给你打电话,可你的电话就是无法接通?”
   “我一直在给你打电话呀!你不知道,我是打不通就再打,再打不通我还打!”詹妮像说绕口令般地对陆川说。
   “——我说呢!不过,以后记住了,这样的电话只有一方放弃了,另一方才可以打进去。”詹妮听到了电话里传来的笑声,是陆川的笑声,带着好听的音质。
   世上还能有比这更浪漫的事情吗,在同一时刻里,守在电话两端的人,不约而同又轻易不肯放弃地在做着同一件事,那种坚持和不放弃,只因为内心深处的那份想念,詹妮觉得有些神情恍惚,仿佛,自己已经拨通了陆川的电话,并毫不留情地在抱怨,——你知道吗,我从早晨一睁开眼睛,就盼望着你的电话,可是,直到这一天都要过去了,也没能接到你的电话,难道,你忘记了去年这一天你对我的那句承诺?
   于是,詹妮听到了来自陆川的歉意解释,有些模糊,但听的却很真切,陆川说,我想给你打电话,但因为不方便,可是,不打电话不能证明我就忘记了你的生日。
   詹妮听了,轻轻地“哼”了一声,然后说道,你要真不方便就请你一辈子不要打好了,说完,放下电话,“啪”的一声,夺门而去。
  
   詹妮醒了,原来,是一场虚幻的梦,詹妮转头一看,躺在旁边的闽邵楠也睡着了,再看墙上的石英钟,已经是后半夜一点多了,电视机仍哗哗哗地响着,变性男人早就被一通厮杀打伐所替代。
   詹妮站起身,翻出一条毛毯,轻轻地盖到闽邵楠的身上,闽邵楠睁开了眼睛只看了一眼詹妮便嘟哝着一句詹妮根本就听不清的话便又睡着了。
   如果詹妮没有记错,陆川已经有十多天没打来电话了,这在他们相识的最初,是无法想象也不可能想象的,那个时候,他们的灵魂几乎每分每秒都倚靠在一起,甚至,哪怕是一个微小的疏忽都要换来日后没完没了的自责。
  
   詹妮回到画室,翻出字典,心情沉重又索然寂寥地找出“情人”两个字。
   ——恋人。
   字典里的解释非常简单。
   那么韵致悠扬又让人情有独钟的词,怎么会解释的如此简单,这让詹妮无法理解也不能理解,詹妮弄不明白了,连“一定”和“肯定”那样可以明确判断的词都有不同类型的解释,这样风情万种又让人魂绕梦牵的词,区区两个字怎么就给概括了?是因为中国人在任何形式下都喜欢中庸之道?还是因为这确实暧昧又有些复杂的词,连权威也奈何不了?
  
   詹妮喊醒了依然睡在沙发上的闽邵楠,然后,在经常同床异梦的大床上,静静地躺到闽邵楠的身边,漆黑昏暗中,闭着眼睛,将与“情人”有关的种种诠释,浮想联翩到最无边无际也是最混乱不已的状态却依然没有任何结果。
   还是睡觉吧。
   或许,在睡梦中,一切都会卷土重来。
  
  

作者签名:
自在飞花轻似梦 无边丝雨细如愁

原创[文.爱的传说]  林友收藏  

  
【点击回复或查看回帖】

传统或网络媒体转载请与作者联系,并注明转自【胡杨林】及作者名,否则即为侵权。

Copyright © 2008 MY510.COM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