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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风信子

绿暗红嫣
2009-11-30 11:03   收藏:0 回复:4 点击:1402

    那人就死在了千影的花店里。夜晚的花店愈加香气逼人,一盆韦陀花发出细微的声响,白色如利剑般的花瓣颤动着层层绽开,还未及一窥其容颜,又诡异地迅速合拢。那人仰躺在地上,眼神镇镇地盯着花的方向,仿佛因为目睹奇迹而发出的“啊——”的口型长久未曾合拢,一缕褐色印迹符咒般凝固在嘴角。路灯昏黄的光亮透过窗户格散落在那人脸上,有种难以言明的恐怖。那人一动未动,白色的衣襟上绽出一大朵暗色的花,仿佛浓墨般向四周漾开去;中间突兀地挺出一杆花蕊,异常粗壮,直直地立着,顶端拧成的花样酷似无穷∞。
  
   艾美花店的门半掩着,黑洞洞的窗口没有一丝光亮。逍遥屏住呼吸,闪身进去。一个叫重楼的毛手毛脚的娃娃脸警察紧跟在后面,不想被横着的物块猛然一绊,便径直扑向了花架,一阵劈里啪啦的响动之后,听见一声大叫,队长,快看,有人!逍遥打开灯,顺着重楼手指示意的方向,地上景象森然。一个年轻的男子双臂打开仰躺在紫色血泊之中,右臂微曲右手作握拳状,眼睁口张,脸上惊惧之色犹存,胸口褐色凝血上赫然插着一把修剪花枝的长柄剪刀。此外,还有一大滩水和散落的花枝残叶。逍遥愠怒地瞪了一眼囧着脸的重楼,别过身去吩咐,江月,保护好现场。海石,通知法医。
  
   燕歌将笔放回青花瓷笔筒,认认真真地把信四折着装进信封,轻轻地放在了枕头上。被子铺得十分平整,不似往日那般晨起时随意地掀在一边;房间也整理了一番,散落各处的物件各归其位,脏衣服照例塞在柜子最下层。一切收拾完毕,燕歌打量着这间居住了三十余年的屋子,向门外走去。忽然像是又记起什么,他转身走到插满白色风信子的床头柜前,那花就白艳艳、密密匝匝地印在了燕歌的眼里。他缓缓从抽屉中取出一个古色古香的木盒,轻轻打开盖子,取出一个挂有心形坠饰的链子,托在手心忧伤地凝视许久,忽又闪动着狂喜的光芒。
  
   燕歌母亲第二日中午进到儿子房间时才发现房间是空的。儿子燕歌升职后比从前更忙碌了,心事仿佛也更重了。脸上难见笑意,眉间总凝着一团阴云,燕歌母亲看着儿子一天天消瘦下去,心疼得厉害却不能多说些什么。前一晚上,燕歌嘱咐母亲,明早不要叫他吃早饭,要好好地补个觉。母亲自然欣慰。但眼见饭菜都收拾停当,挂钟上的时针指向十二点时,燕歌还没有从楼上下来。这孩子真是累坏了,燕歌母亲絮叨着上楼去敲儿子房门,半晌无人应答。推开门,发现房间里与往日不大一样。想到儿子近来情绪异常低落,燕歌母亲忽然心慌了起来,疾步向前,枕头上端端正正的搁置的信封千钧般砸在心头。不多时,房间里传来惊天动地的哭喊声。
  
   逍遥面色沉重地坐在烟雾缭绕的办公室里,一只手习惯性地伸向桌上的烟盒,空的。经手这么多案子,还从未见过案情如此蹊跷的。后竟连自杀他杀都无法认定,枉费多年英名。法医验尸报告表明,此人肝胆俱裂在先,后为利器插入心脏而死;花枝剪刀上提取的指纹一些为花店老板千影的,另外也有死者的。逍遥清楚,剪刀是千影修剪花枝用的,上面有指纹说明不了什么实质问题。况且昨夜亲自对千影的问讯并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那个外表柔弱的女人听到燕歌死在花店里,惊诧间露出悲戚之色。但回答起逍遥的各种刁钻问题来,却是十分从容镇定,一丝一毫滴水不漏。逍遥冷眼观察着千影的反应,竟也找不到半点纰漏。他拿过那张燕歌母亲送来的信纸,上面只有八个字:千花弄影,此去无期。燕歌之死一定与她脱不了干系。他眯缝着眼睛细细端详着,脑子闪过若干种画面,却难以成立。
  
   那天早上发生了什么,千影不说,再无人会知晓。那个常来买花的叫燕歌的男人,看着满屋鲜花时眼里流露出的怜惜让她心动。他们彼此毫不生分,聊天的内容总离不开花儿。长久以来,她以为只有她懂花爱花,视花如命。然而遇到他,她才知他亦是如此。他说着每一种花后面的故事,象征光明和自由的长着六片花瓣的鸢尾花,神秘的、拥有魔法的小连翘,爽朗活泼的孔雀草……以及拥有那么多颜色的风信子,粉的、紫的、蓝的、黄的、粉红的、桃红的,说起倾慕而难以说出口的白色。他似乎只爱白色风信子,聊完天后便捧着一大束笑意盈盈地离开。他不说破,她亦不说,任由彼此爱着对方。
  
   那天早晨,与往常一般,她幻作本来的样子,一束巨大的白色风信子与满屋花儿亲密地说着一些只有彼此才能听懂的话。那些微张的、怒放的花,一时间变幻化出生动的表情声音。外面响起了咣咣咣的敲门声,她便迅速恢复成人间的样子,微笑着打开店门。而门外的人着实令她吃了一惊。竟然是燕歌,他的眼神迷离,一副痴痴的样子。那神情,分明是被风信子的花精侵入了身体所致。然而她从未对他做过什么,怎么会这样呢。唯一的原因——她心头黯淡,许是他每日对风信子的思恋,最终迷了心神。他却显出郑重的表情,将握紧的右手伸到跟前说道,千影,这是我母亲留给未来儿媳的礼物,今天我将它送给你。千影笑了,脸上逝过一丝苦涩。
  
   她开口,燕歌,你喜欢白色风信子对吗?他点点头。你真的要娶我?他再次点头。她若有所思,那若我是一朵花呢?一朵花?他疑惑了,随即点头,若你是花,我更欢喜。那一刻,她本来是要放过他的。然而,他却那样说了,令她的心如决堤,多年的辗转飘零或许将成过去。她仍不放心,一朵花,你不害怕?他伸手便要揽她入怀。那你看清楚了,她缓缓地后退几步,旋即……纯白,魅惑。他突然惊骇地大叫起来,眼里透出浓浓的恐惧。他跌跌撞撞地后退着,一直撞到柜台。他无路可走,大叫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她定定地站在哪儿,那花瓣竟然滴出水来。他惊惧地反手在柜台上乱摸,竟摸到了她修剪花枝的剪刀,疯狂地挥舞着,声嘶力竭,如同仇敌。而她仅仅是想说让他不要怕,她向前挪动了一步……他却毫不犹豫地将剪刀掷向她。那些花动了,虞美人伸出羽状的叶片,剪刀还未飞出,便结结实实地反刺向他的胸口。她静静地看他倒地,然后渐渐没了声响。他的右手紧握,那件礼物最终没能送到她的手里。而他,本是隐约受了花精的蛊惑,欲随她而去;却到底没能跨过隐在内心的那道世俗沟壑。
  
   燕歌最终被认定为自杀。逍遥郁郁地盯着千影看了好大一会,半晌长叹一声,你好自为之罢。千影不语,走出大门时,天已放晴,千影将手遮在额头前,挡住因为长久未曾见光而有些刺痛的眼睛。然而还是有泪从眼眶里溢出来。千影突然感到一丝奇异的轻松。缓缓地走在人流中,她似乎已记不起那个叫燕歌的男子。她就那样走着,一个人无牵无挂,无知无觉。就像她刚脱出人形的那一刻,些许欢喜,些许孤单。
  

作者签名:
岁月消散,患得患失。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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