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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莲花开

醉玉如雪
2009-11-26 12:03   收藏:0 回复:2 点击:3808

   
  
   一
  
   夜深了,她却睡不着。
   她一直在考虑或是在思考,有没有必要把她和他的故事,用文字的形式保存下来。
   这是一个蓄谋已久的念头。
   这个念头刚出现时,她确实被吓了一跳,因为,她和他的故事是不可告人的秘密。
   可是,她和他的故事,已经到了不得不倾诉的地步了,而她,又不相信任何人,她第一次体验到,不停在体内膨胀起来的情感几乎要把她撑到爆裂。
  
   她买了日记本,像得到一个蓝颜知己,她这才明白,世间的许多秘密之所以能公之于众,一方面是因为纸里包不住火,另一方面,就该是那秘密的拥有者,要知道,痛苦绝对比快乐还需要倾诉。
   她发现,她的思念、想念以及那些总是把握不定的爱恋,都在她即将面对日记本的时候,变得异常模糊。
   别人管这叫失落,她管这叫告别。
   尽管她和他还有着某种牵绊。
  
   桌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她一眼就相中的那个日记本,睡莲丛中,一只黑色蝴蝶独自旋舞,齐齐整整的纸切面上发出一道道木纹材质般的光泽,像刚刚认识他时的心情,不安中又带着某种说不清的恐惧。
  
   西竹生态园的水池旁,她在聚精会神地赏看两只相互追游的海豹。
   “好看吧!”她的身后传来一位陌生男子的声音,那声音充满了磁性的音质,很好听。
   她转过头去,是一位很有朝气的年轻人,正在冲着她笑,她觉得他好像是在跟自己说话,但又似乎不是,就在她刚要转回头的那一瞬,透过他那袭白白的衬衣,她感觉到一种极其温情的目光。
   她没有理会那目光,她继续看那对乖顺又可爱的海豹。
   她发现,海豹这种四肢不发达但却善于游泳的海洋动物确实懂得如何讨人喜欢,因为,它们每游到她的身边,都要在她驼灰色的裙角下,或看她一眼,或跳跃一下。
   她继续微笑,这个时候如果必须让她发明一句成语,她只能剽窃“留连忘返”四个字。
   “哗啦!”几条小鱼突然跃进水里,海豹急忙扑奔过去。
   她抬起头,又是那位穿着白白的衬衣和有着温情目光的男子,他在给海豹喂食。
   “哗啦!”又是几条小鱼。
   海豹不再向她的方向游来。
   “给!”是他的声音,走近了她才发现那件白色衬衣里隐藏着的暗条细纹。
   他将一个浅圆的铝塑盒,交给了她,里面游蹦着为数不多的小鱼。
   她没有接。
   她不喜欢这种方式,为了一种生命的片刻欢娱而让另一种生命嘎然结束。
  
   “我不喜欢!”她冷然正色地拒绝了他。
  
   “那就给你这个吧!”他伸出另一只手,把一个环绕着七彩色纹的水皮球递给了她。
   她没动。
   “给你吧,很好玩的!”又是那男子充满磁性音质的声音。
   她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但还是接了过来,可刚一接到手,他立刻又将一根几乎看不见丝线的环扣递到她的手里:“别忘了把这个套在手腕上。”
   她听了,顺从地将有环扣的一端套在手腕上,然后,将水皮球扔投进水里,海豹见了,立刻蹦跳起来。
   “——瞧!”她发现海豹上下翻跳时,高兴得像见到了宝贝。
   他冲她笑了笑。
   她也冲他笑了笑,既是对刚刚拒绝那些小鱼的歉意,也是对他将水皮球递给自己的谢意。
   “都是生命,这样肆无忌惮地看着弱肉强食,实际是生命对生命的不尊重!”她冲着水池中不断悠荡着的清水,自言自语。
   他听见了,没有说话,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听见。
  
   她没再说话,她不知道自己又在水池边呆了多久,她只记得,回到酒桌后,同伴们都抱怨她,说她离开的时间太久了。
  
   二
  
   如果不是再一次遇见他,她敢保证,水池旁的那一细节,早就被她忘的一干二净了,就像一个人在不经意间与某人或某些人发生的那些故事,甚至是事故。
   她相信了冥冥之中的缘。
  
   那是在一次将近二千人观摩的模仿秀擂台赛中。
   她负责搭台,尽管赛事开始后,她可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但她更想多看一看舞台上的整体效果。
   她觉得,舞台效果最好远观,不宜近瞧。
   她遇见了他。
  
   “我见过你!坐我这里看吧!”当她觉得确实有些累了,但又不想回到自己的座位时,身边的一位男人,一边站起身一边用圆润而富有质感的磁性声音对她说。
   他没见过那男人,或是见过但已经忘了在哪见过。
   “在西竹生态园!”见她的眼神怔怔的,那男人又接着提醒:“吃小鱼的那对海豹!还有水皮球!”见她还是有些似懂非懂,那男人将自己的左手往自己的右手手腕处顺旋了一圈。
   “那个可以套在手腕上的丝线团!”那男人继续提醒。
   她终于想起来了。
   只是那袭白白的衬衣,换成了眼前墨灰色的棉体恤。
   “我想起来了!”她显得有些兴奋,一半儿是因为在这样一个场合,一半儿是因为那天他对她的态度。
   “前面有我的位置!”她有些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因为,她发现,此时此刻,幕布右侧那两束交叉旋转的追光,正好与幕前悬挂着的螺旋彩带很好地烘托了舞台上的气氛。
   那气氛很热烈,或准确地说是带着某种热情。
   是她期望得到的那种热情。
  
   “没想到你兴趣还很广泛!”他带着赞扬但却近乎讨好的口气对她说,这让她不得不好好地打量起眼前这个已经对自己说过好几句话的男人。
   浑圆的脸膛、皮肤很好且富于弹性,奕奕有神的目光带着青春朝气的活力,似笑非笑的嘴角,让你觉得他是个性格刚直但又很体贴的男人。
   她笑了笑,她突然想告诉他自己是个有夫之妇,还有,她也很想告诉他,自己还有个三岁的女儿,可是,她什么都没说出来,因为,她已经感觉到一张薄薄的纸片被他放进了自己的手心儿里。
   她有些诧异。
   “是我的名片!”他笑了笑。
   她也笑了,他笑一定是因为她没有拒绝他,但她笑却是因为自己想说而没有说出的那些话。
   名片这个东西,如果再倒退几年,或许她真的会很看重,但已经是满天乱飞并一文不值的年代了,不过是一个人的标记而已,说明不了什么,她自己就有好几种名片,但很少送人,因为,他们找她的时候都不是凭借着名片,而是倚靠着她的才能。
   可是,她竟什么都没说地跟在他的后面,因为,她看见他冲着她轻轻勾起的那个食指。
   “我不是随便的人!”她嘟囔着。
   “我也不是随便的人!”他小心翼翼地在她的耳旁说。
   她笑了,她看到在他见到她的笑容后,将食指和大拇指搭接在一起形成的那个圆。
   是生命对生命的尊重,她想起了水池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
  
   她离开了,在跟他走了没有几步之后。
   她随便找了个借口。
   她不想再跟他在一起,尽管她不讨厌他,但她跟在他的身旁有说不清的恐惧和不安。
  
   三
  
   他们进行了第一次约会,仅仅是约会而已,绝对有别于偷情,因为,是她约的他,因为一位朋友要建网站,需要编程人员,她记得他的名片上有ASP的字样。
   她给他打了电话。
   “算起来,我们应该是同行!”当他知道她的意图和她所从事的职业后,他很高兴也很激动地说。
   “——真的?”尽管她知道,编程序或制作网页的人最好有美术基础,但要说她和他算是同行,她还真觉得新鲜。
   “你知道最优秀的程序员应该是什么样的吗?”他问。
   她摇头。
   她当然不知道。
   “是既会美工又会编程的人,可惜,我只会编程,美工这一块,跟空白差不多,你一定不会相信,我连蓝色和绿色都分不清。”
   她毫不掩饰地笑起来。
   蓝色和绿色,多么迥然不同的色彩啊,念大学时,教授讲,单单是人们常见的绿色,就可以细分为五十种之多。
   “真的?”她非常惊讶。
   “感觉上我倒是可以分清,但概念上始终弄不明白,但也不是绝对的,偶尔也可以分得清!”他刚说完,又立刻补充一句说分得清的时候可能是因为对错概率的百分比。
   她又笑了,依然毫不掩饰。
   “蓝天绿草之间隔着蜿蜒清澈的河水,银红相间的小鱼在水中游来游去,纯白的云朵如天女散花般地倒映在水里,苍色的石头细细碎碎地沉在水底,多美又多么鲜明的对比啊!”她想起了教授每每说到色彩时一惯延用的表述方式,但见他有些漠然的表情,又突然戛然而止地有些后悔,第一次见面就如此奚落对方的缺陷,何况,自己还有求于对方。
   “分不清蓝和绿没关系,我就对青色和黑色不太敏感!”她在为他解围,但她知道,她的分不清,只体现在概念上,实际操作时还是准确无误的。
   他没有帮她,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她的那个朋友。
   她的朋友说,她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的想一出是一出,不是自己不想,而是有那个想象力却没有那个能力和精力。
   她听了,真想给朋友一巴掌,早知如此,就不会硬着头皮去见陌生人。
   她的朋友倒笑着说陌生人怎么了,只有陌生的人才会相互吸引。
   她真给了朋友一巴掌,因为,是朋友的话提醒了她,在她的潜意识里,她曾不由自主地想起过他。
   一次是在她开始关心ASP这三个字母时,她发现,自己虽然在感知能力上有着得天独厚的天赋,但很多时候,对抽象的东西也会莫明地感兴趣。还有一次是在看到蓝色漆墙前的绿色植物时,光影班驳中,茶绿、原野绿和草绿,让她看到了同一色系绵延交错在一起时的完美与和谐,而漆墙上的蓝色,在灿烂的阳光下,有些地方呈现出的是青蓝,有些地方呈现出的则是石磨蓝,那时,他希望他就站在他的旁边,如果是那样,她会耐心地讲给他每一种颜色的特点及特质。
   一个三十岁的人居然还分不清蓝和绿,有意思!
  
   四
  
   “这是送给你的!”当他把厚厚的一摞画册重重地放到桌上时,她有些懵怔,难道他约自己出来就是为了送这些画册?
   她瞪大了双眼,她非常想告诉他,自己已经不再是爱画画也爱学画画的想当年了,当然,自己也不再是对那些名家名画感兴趣的年龄了,更已经的是,她根本就不画画了,是严格意义上的作画。
   可是,怎么对他说呢,他说那些画册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
   她分明记得他说他在美工那一块几乎是空白的话,难得他有这份细心和耐心,她很感动。
   她拿过那些画册,有法国华铎的、有日本东山魁夷的,还有美国惠勒斯  的,怪不得他分不清蓝和绿,那些喜欢中性色彩的画家,又怎么能帮助他更好地分辨蓝和绿呢,她怀疑他对别的色彩也不敏感。
   “等有机会,我详细地教你分辨蓝色和绿色的具体方法。”说这话时,她想起了那些绿色掩映中的蓝色漆墙。
   后来,他们去了那里,但不是特意去的,是因为别的事路过,也是因为她想起了那个一念之间的愿望,只是很遗憾,到了那里时,绿色早就消失了,秋风无情地带走了那些绿意,只有海螺红和石黄在秋风中瑟瑟地与蓝色漆墙对比着冷暖。
   “没办法分辨了!”她抱怨着。
   他倒不在乎,他说,色彩这东西,感受得到就可以了。
   她看了他一眼,她想说色彩就因为是色彩才可以让你感受得到,它是不同于想象的,她是客观存在的。她还想告诉他色彩与情感的关系,色彩与想象的关系,以及色彩与生活的关系,甚至,她还具体地想到白色能引起食欲,黑色让人不安,红色给人温暖等等等等的有关色彩方面的常识,可是,她把她要对他说的话通通给省略掉了。
   因为,她发现他对色彩并不感兴趣。
   “你的视网膜锥状细胞内一定缺乏某些重要的感光色素。”她对他说。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了她一眼。
   她还想说通过蓝色和绿色的饱和度以及亮度是完全可以区别这两种颜色的,但是她什么都没说。
   他们默默的呆立了很久,谁都不愿意再说话,她很奇怪自己,本来有那么多的话要说,却喜欢保持缄默。
   后来,当她明白,他喜欢并非常感兴趣的不过是个画画的女人,而不是画画女人本身的那些具体爱好,尽管这是她单方面的猜疑,还无法准确地确定,但有一点她可以保证,某一天,他或许还会喜欢上爱唱歌的女人或是爱跳舞的女人。
   尽管他对她说过他不是一个可以随便的男人。
   她宁可相信他的话,就像相信自己一样,可某些时候,她确实做不到完全相信他或是完全信任他。
   她发现,他身上有她很陌生又总是琢磨不透的张力,像巨大又无形的网,罩得她所有的本能都在一点一点地消失。
   外遇,是否就是这样的情形?不由自主地在某些特殊境遇中忽然想起那个人,然后,有些放不下地止不定在什么时候又莫名其妙地想起。
   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当她被他脱得一丝不挂、然后,被他重重地压在身子底下,甚至,在她回到家,和丈夫同桌吃饭的时候,她还在怀疑,几小时前发生的那一切是不是真的。
   她实在是不相信。
   吃过饭后,她背着丈夫打开了手机,翻看了一遍里面有着“陌生人”的信息储存。
   她不敢把他的名字保存在档,她怕被丈夫发现,更重要的是她自己看着也有些怕,很多时候,她更愿意他的名字被自己忘记。
   她从未称呼过他,她不知道她应该怎么称呼他,每次打电话的时候,她只说——是我!而她也惊异地发现,他也从不称呼她,似乎,他和她都没有名字。
  
   五
  
   灯光下,她看着被翻开的纸页如一方牙床般地在她面前招摇,她的思绪一会儿清晰一会儿又模糊地看到仰躺在上面的灵魂,正一刻不停地对着她呻吟。
   她知道那是真实的自己。
   和自己坐在桌前的状态有什么区别?表面上,静如止水,内心里却乱成一团麻。
   她知道,从她顺从地跟着他爬上那张床开始,她的生命就再也不可能与一尘不染有什么瓜葛了。
   她想恨自己,但又约束不了自己。
   想不起来在哪听到的那句话,——不要让某个女人知道某个男人的好处,因为,那女人一旦知道了那男人的好处,就要想方设法地掌控那男人。
   她相信,她是自私的。
   她希望他的内心只有她,尽管她知道他有妻女,但她就是管不住自己。
   星期天,她会早早地给他发去短信,她希望他与妻女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时也会想到她。
   他当然不能及时给她回信息。
   她抱怨自己时,就用自己的左脚使劲地踩自己的右脚,但力量有限,总是不会很疼。
   有时,她也试着用自己的右手使劲地捏自己的左手,但因为没有太多的感觉,也不疼。
   下班时,她会一边往家走一边给他发短信,她要告诉他多注意身体,和朋友在一起时,不要贪杯,因为,酒精对人体内脏的损害不是立竿见影而是日积月累。
   和朋友一起聊天品茶时,她同样会给他发去短信,她要告诉他,她和朋友在一起议论时提到了他。
   她说,她已经告诉了朋友他的存在,她说她告诉她的朋友们,她和他只是普通的朋友。
   但是,她却感谢完上苍又感谢上帝,说让她认识了他很幸福也很快乐。
   他却回短信揶揄她说为什么不直接感谢他?也不动脑筋想想,她的幸福和快乐是他给予的,而不是上苍和上帝赐予的。
   她立刻投降检讨说自己也是因为爱上了他而变得愚钝和呆笨,她说自己只知道感谢太阳给予的温暖阳光,却没顾及到脚下的地球才是安身立命之根本。
   他发过来一个鬼脸,说这才叫做识相。
  
   末了,她说,精神大餐永远是最好的食粮,她宁可当一个精神贵族,也不愿在丰厚的物质大厦里做一头贪吃贪睡的母猪。他回说,她只说对了一半,因为,灵肉结合才是人生最华美的至高境界。
   她不敢再和他谈情说爱,因为,她的朋友给她下了最危险的通牒,——你再这么没完没了,我们可给你老公打电话!
   她立刻吓得魂飞魄散,想删掉那些刚刚还很温情可爱过后将会变得异常危险恐怖的信息,但她没敢,她实在怕引起朋友们的怀疑。
  
   六
  
   我无法不想他,尽管他不一定在想我,但他是他,我是我,我不在乎他想不想我。
   白纸上的黑字,是她写下的第一行,她真的没有想到,她和他的恋情,会以这样的文字开头。
   她很难过,那样的字,不符合她高傲又自信的性格或是一种行为习惯,曾几何时,她因为出嫁了而无视世上任何一个男性,并在朋友的面前夸下海口,今生只为老公和女儿活着,可是,日记却成为她唯一的知心朋友,默听她最真实的心声,还不会背叛她。
  
   有人说,寂寞是因为想思念谁。
   她寂寞,是因为她在思念着他。
   还有的人说,痛苦是因为想忘记谁。
   她痛苦,因为,她还不想忘记他。
  
   写下在这些文字后,她很惊疑,面对那个崭新的日记,她的内心是完全袒露或是裸露着的,更重要的是,她还无所顾忌地毫不在乎。
  
   她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要主动认识我?”她想用“搭讪”两字,但觉得难听。
   “你有女人味!”他回答的很简单。
   “有女人味的人多了,但为什么偏偏是我?”她还是不明白。
   “你有与众不同的知性!”他的回答依然是那么简单。
   她当时还不懂也不可能完全懂他所说出的知性,她非常天真地听信了他的话,她想,或许,是自己的某一举手或是某一抬足,被他看了个正着,但后来和再后来,她才明白,他之所以会认识她是因为,男人寂寞了就想找女人,恰巧在那个时候,他寂寞了,恰巧,他又遇见了她。
  
   在那个有着两只海豚游来游去的水池旁。
  
   如果她早知道这个道理、如果她早就懂得这个道理。
  
   她总在想,前人的道理其实早就成箩筐地摆在那里,可又有几人会去挑挑拣拣地留用,尤其是自己。
   她忘不了,她和他手挽着手,肩并着肩地走在雪地里的情景,他们一起听脚下的积雪被踩踏得嘎吱做响,那份默契与和谐让她终生难忘。
   他偶尔托起飘落在他手中的雪花,非常感慨又非常激动地向她言表,与其说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美景确实让他欣喜,但他更喜欢残雪压枝犹有橘,冻雷惊笋欲抽芽的初春气息。
   她听了,兴奋的如孩子般地说,她也是如此,因为,他的喜欢和她的喜欢,只有形式上的差别而没有性质上的差异。
   暮色苍茫的夜里,他们还曾哈着嘴里的热气,一边说真冷一边静观万家灯火在寒冷和漆黑中闪耀着的温情光芒。
  
   他说,他还喜欢春天、喜欢春色、喜欢春风,哪怕是令他听了有些心悸的春雷,因为,春天里的每一样和每一种,细细地品味,都有久违的温暖。
   她听了,急急地点头,她说,她又何尝不是。
   他接着说,他喜欢那些原始的,质朴的东西,他说他不喜欢被变异和变通出来的所谓美和所谓的时尚,他说这一点尤为体现在虚拟的网络上更为突出。
   “那是因为审美疲劳所造成的结果!”她表示赞同和理解。
   他夸她善解人意,他说自从听到她说出生命对生命的尊重那句话后,他再去西竹生态园时,没再给海豚吃活着的小鱼。
   “给海豚吃死鱼?”她问。
   “——哪里!”他笑着摇头。
   “你不喂别人也会喂的。”她怅然地慨叹。
   “尽管弱肉强食是我们改变不了的,但我自己不这样做不就可以了嘛?”他用近乎讨好的眼神看着她。
   她最受不了他的那种眼神。
   她呆呆地想,如果他没用小鱼去喂那两只海豚,她也没在去卫生间的路上看到那两只可爱的海豚,或是西竹生态园的创意人根本就没想过建立什么水池和饲养什么海豚,她和他还会认识吗?
   “如果我们今生都不曾相识怎么办?”她问了他近乎于白痴才会问的话。
   “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已经认识了。”他的语气和态度非常坚决。
   她就喜欢他这种独到的表达方式和思维方式,她觉得,很多时候,他都是在用最简捷的语言来回答她提出的最复杂的问题。
  
   她开始了在大学都没有过多少次的作画生涯,她发现,最初由于无奈而选择了美术这个专业虽然可以算是错误,但这多年过去了,自己始终没能很好地作画,实际上是一种失误。
   她一发不可收地拿起了画笔,她这才发现,原来,人生是可以这样度过的,在一种安静又安然的平和状态下,用手中的画笔,寄托思念、想念和那些不可告人的欲念,有时,她会把自己想象成米莱斯笔下的《奥菲莉亚》,安静地躺在水中,让已经安详的生命戛然而止在一片宁静与柔美之中。
   尽管那个扮演奥菲莉亚的女模特因为长时间地浸泡在水中而过早地死去,她也不觉得这样想象有什么不妥或有什么禁忌。
   她还把那幅画中的草树想象成他温暖的怀抱,她闭上眼睛,让自己的心在温凉中细细地体会他生命的脉搏,听他的呼吸声和喘息声,感受他的抚摸、感知他的灵魂,让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让他们在想象的时空中,彼此相依相随,携手穿越所有的未知岁月。
   这才是生命和生命的真正交谈,不需要任何语言,就像英国画家罗赛蒂夸张地将人的嘴画成一条冷线那样,即使永远都无法说话也不需要任何表达。
   她还想起了曾经看过的韩国电影《空房间》,电影里的男女主人公从不使用语言这个交流工具,但却可以舍弃一切地由顺从变为跟从,她不知道“真爱无言”四个字是怎么来的,但她已经明白并懂得,有些情感的表达真的不需要语言。
   她被他彻底地俘虏了。
   他的话语、他是眼神,以及他走路时的姿态,他所有的一切、一切的一切,即便他向她提及他的妻子和女儿,她也能欣然接受并认可。
  
   月光,从一尺宽的天窗外射进来,摇摇晃晃,像被撕碎的薄丝绸,她真希望,他能随着那月光,大变活人地流泻进她的画室,如果那样,月色葱茏中,她就会将他们的故事和她想象的故事,从头到尾地复述给他听,像一部构思完整的言情大片,不错过任何细节。
  
   七
  
   当时针不停地转动了好几圈时,她发现,她的笔始终停留在最初的状态。
   不应该如此开头的,这样的开头,任谁只看一眼,都知道是婚外情,但不知为什么,她倒希望有人能看见,哪怕是她的丈夫。
  
   她知道人是怎么疯的了。
  
   八
  
   “冰龙茶庄”里,精巧的鸡翅木茶桌仅能容纳下她和他。
   她很惊异,不用他编程了,他居然还要答谢。
   “只有这样的地方才适合我们在一起!”他笑着说。
   她明白了,答谢不过是个借口。
   他用熟练又很虔诚的姿态为她斟茶,她难为情地不知说什么才好,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希望有一天自己的丈夫也能如此。
   她刚要端起茶杯喝茶,他突然摆了摆手阻止道:“等一等!”
   她十分不解地放下茶杯,惊愣着双眼看着他,她不知道喝茶还有什么特殊的程序。
   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像终于考虑好了似的对她说“喝茶之前,你是想拉开你左手边的抽屉?还是想拉开你右手边的抽屉?”
   她这才发现,茶桌下面有两个不太显眼的细长抽屉。
   “如果我不想打开呢!”她说。
   “那你会后悔的!”他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
   “哇!湖州的笔耶!你怎么懂得?”他没有回答,而是向她努了努嘴道:“再把那个抽屉也打开!”
   她急忙拉开另一个抽屉。
   “哇!徽州的墨!”她又是一阵惊喜。
   “我这边还有两个抽屉,你想不想打开看看?”他问。
   她笑了,她真不敢相信眼前的他是如此的浪漫:“——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过你得猜,猜对了我们就换位置,猜不对就一直让你着急!”他的态度很温和,但是,她已经急不可待了。
   “是画册?”她问。
   他摇了摇头。
   “还是湖州的笔或是徽州的墨?”他又摇了摇头说还是换座吧,早就料定你不是绝顶的聪明女人!
   她白了他一眼。
   他站起身子,但又立刻弯下腰,一边往她这边爬将过来一边将头回甩了一下道:“怎么还愣着?赶快爬过去找你的宝贝!”
   她听了,立刻懵懵懂懂地爬将过去。
   “哇噻!”她几乎又惊叫起来。
   是宣州的纸和端州的砚。
   “我不爱画国画的!”她抱着那两样宝贝一脸的抱怨。
   “懂点人事好不好,我可连蓝和绿都分不清的,已经够可以的了。”他使劲地瞪了她一眼,当然,她能看得出来,他没有一点恶意。
   “知道我为什么要选在这个地方吗?”他朝窗外看了一眼。
   她似乎知道又好像不太清楚。
   “上个月的今天我们就是在对面的“西竹”认识的。”说完,他又看了一眼窗外。
   她这才恍然大悟。
   “我们认识的那个水池距离我们现在的这个桌子大概有六十多米远吧?或许只有五十米!”他像在问她,又像在自言自语。
   “也不知道那两只海豚有没有小鱼吃!”她突然想起了他说过的他再去“西竹”后不用小鱼喂海豚的那些话。
   “你还真是个怪人!”他说。
   她也觉得自己很怪。
  
   九
  
   回到家,丈夫正在厨房系着围裙炖鸡,见了她,只说一句这鸡肉的价格又涨了,便继续忙着他所谓的佳肴。
   她没什么表情地应和了一声爱吃就不能考虑涨价的话便脱掉外衣后径直走进了卧室,她想关上卧室的门,但却在匆匆回看丈夫一眼时,觉得自己的眼神很空洞。
   女人确实是个可怕的怪物,她这样想。
  
   吃饭的时候,丈夫一边咂嘴说鸡肉好吃一边说他真不理解人们为什么要把卖淫的女人称为鸡,她听了,狠狠地瞪了丈夫一眼。
   “这不是美妮不在家我才敢这么说嘛!”她的丈夫冲着她傻笑了一回。
   她放下筷子,怔怔地、什么表情都没有地看了丈夫几秒钟。她发现丈夫这个人,第一眼看见肯定会喜欢,第二眼也还可以,但第三眼时就不同了,因为,丈夫的那些学问实在是不能拿出来赏看的。
   尤其是一颗仿佛还没成熟的心灵完全都被写在脸上,一清二楚。
   “我吃完了。”她说。
   “别呀,你还没吃几块呢,我可是特意给你做的!”丈夫很着急,可是,她连理都没理地径直走进画室。
   她实在没有胃口,她想跟丈夫说说她的那些画,还有什么文房四宝之类的话题,可是,说什么呢,丈夫每天都可以看到,她的那些画布、画笔、画刀,她很纳闷,丈夫怎么可以熟视无睹她的那些宝贝呢。
   她实在是受不了,不光是丈夫还有自己当初的选择。
  
   她看了一眼画室,不大的空间里到处都藏匿着她的梦想。
   买房子的时候,丈夫说这套房子的整体结构不太规范,凸凹点过多,可她不想计较,因为,她相中了那个可以用来做画室的储藏间。
   靠窗的西墙角堆放着她要画的画,一幅挨着一幅,大大小小、宽宽窄窄,有以前画的,也有认识他以后画的。
   她轻轻地从中间抽出一幅,是《残荷》,是她用了很多中性色彩画的,或许在立意那幅画时她就那么决定了,或许是在他送自己画册时她对色彩的喜好就莫名其妙地改变了。
   她用手轻轻地拂了拂画面,花茎和花蕊的地方有些荡手,尤其是左上方那处花茎交叠的地方,更是明显地鼓出一个拳头大小的X形。
   看着那个X形,她的脑海中渐渐出现两个赤裸的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她的幻觉中越来越突出也越来越显露的那男人和那女人纠缠拥搂在一片若隐若现的玄青之中。
   “和你丈夫在一起的时候是这样吗?”那男人问。
   那女人没有回答。
   “你的丈夫比我强吗?”那男人又问。
   那女人还是没有回答,但却笑出了声。
   “我知道你丈夫不如我,不然,你不会这么喜欢我!”还是那男人的声音。
   这回,那女人没有笑,而是僵直了身体任那男人摆布。
   那男人没再问这问那而是快速地做了了结。
   “你呀,就爱把简单问题给复杂化!”还是那男人的声音,那男人在说话的时候,已经将短裤拿起。
   “给我!”那女人一把抢过短裤。
   那男人愣住了。
   “我给你穿!”那女人的脸上突然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那男人有些不自然,但却努力地配合着。
   “你的身子怎么这么沉!”那女人在抱怨。
   “你丈夫的身子没有我的身子沉吗?”那男人又开始了发问。
   那女人没有回答,只管把男人的背心、内衣和内裤给一件一件地穿上。
   “不用再穿了,我没有让别人给穿衣服的习惯。”那男人突然冷冷地对那女人说,并将那女人刚刚拿在手里的裤子给接了过去。
   女人没有防备,身子顺势跟随了过去,但只是那么一瞬,像心离开了又立刻归位一般。
   “其实,人很怪的,在一起的时候不一定觉得有趣,但离开后却免不了要想。”那男人在说,那女人听了,静静地看着那男人,见那男人不再说了,突然张开嘴,但只说了一个“你”字便没有了下句。
   “问我什么?”那男人问。
   “走吧,下午我有个讲座,不然,就多陪你一会儿!”那女人开始穿自己的衣服,那男人也不帮忙,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女人的动作很优美也很快。
   “我知道你是洗完澡过来的。”那男人淡然平和地说。
   “你怎么知道?”那女人有些惊异。
   “——手感!”男人的双唇撮在一起,像个掉在地上的大樱桃,而眼睛也笑成两弯月牙儿。
  
   “美妮来电话说让你亲她一下!”丈夫突然推开画室的门,把她吓了一大跳。
   “美妮来电话说让你亲她一下!”见她还是愣着没动,她的丈夫又把刚刚说过的话给重复了一遍。
   她把手中的画放下,刚要离开,又急忙返身将画放回原处,然后,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真是的”便跑出画室。
   待她回来,见丈夫正拿着那幅已经被她收起来的画在看,她急忙奔上前去,一把将画从丈夫的手里夺出来:“——你能看懂啥?”
   丈夫空着两只手愣愣地看着他。
   “我是怕你给碰坏了!”她歉意地说了一句,见丈夫的眼神还是愣愣的,便温和地说:“得了,赶紧睡觉去吧,以后不再说就是了。”
  
   黑暗中,丈夫的身体和丈夫的喘息声让她异常反感。
   “男人和女人为什么要有这件事!”她问。
   “傻瓜,没有这事我们俩谁都见不到谁!”丈夫的身体猛地压了她一下,她差点窒息。
   “你别压死我呀,我要是死了你就没有用的了!”她猛地推开丈夫,什么都没穿地冲出卧室。
   黑暗中,画室的窗口透进几缕邻家的灯光,幽幽的,如夕阳下显得混沌的水流。她将散乱的头发向脑后顺了顺,发现自己身体的影子整个都被投在光洁的墙面上。
   微挺的胸,由于角度的关系,冷眼看去,像被拉长的菱形。修长的腿,随意晃动一点,影子都会倾斜。她将身体左右摇晃了几下后,突然蹲下身子,再然后,是慢慢地伸出的一个手指,是她的手指,她用手指,沿着影子的边界,从眉梢一直画到臀部。
   “你怎么了?”丈夫推门进来,只穿了一个内裤。
   她没言语,继续沿着影子的边界往下画。
   “我小的时候也这样画过,但我是穿着衣服的!”她的丈夫一边说一边蹲下身子。
   立刻,墙上的影子交错在一起,丈夫的后背有些驮,眼镜框在影子里像被折变形的三角支架。
   “挺直了身子!”她一边画一边说。
   “我们这辈子在一起的时间是有限的,饭是吃一顿就会少一顿,爱是做一次就会多得一次!”她听了,立刻皱起眉头。
   “不说了、不说了”丈夫摆了摆手又没脸没皮地补充说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些,但这是事实。
   她没再皱眉头,却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知道丈夫说的这些话有道理,但她却希望这话不是丈夫说出来的而是他说给她听的。
   她想起在一部书里见过的女主人公说过的话:我渴望背叛上帝、我渴望和人通奸、我渴望撒谎、我渴望死。
   她也突然有了那些想法。
   “你不知道,等你老了,还可以吃饭,也可以睡觉,但却不能再做爱了!”丈夫又开始嘀嘀咕咕,是很小的声音。
   这次,她没再皱眉头。
   她哭了。
   “真的!饭可以吃到死,但这事却不行!你仔细想想!”丈夫说完,抓起她的手,并拉着她站起身,她顺从地没有了思想、也没有了思念、更没了思维地跟着丈夫回到了床上。
   那一夜,她觉得她是个没有进化过的动物。
  
   十
  
   画苑的门廊内很空旷也很安静,站在光影里,很难理解和想象,外面的阳光是何等地招摇。
   “来我们这里的人不一定多,但这环境适合办画展。”光影模糊中,画苑的老板微微含笑地对她说。
   她没笑,当然,什么话也没说。
   她不知道那些发自内心的语言或是可以叫做呼喊的东西能不能拿出来说与别人听,她不相信任何人,因为,她不相信谁会听得懂她真正的心声。
   她认为,她对他的情感,如火一般,是世上最真挚的也是最质朴的情感,但到后来她才弄懂,那是外遇、是婚外情、属于第三者插足。
   困惑不安的时候,她曾仔细地查阅过“爱情”两字,她惊异地发现,爱情的定义:是指一对男女,基于一定的客观物质基础和共同的生活理想,在各自内心形成的对对方最真挚的仰慕,并渴望对方成为自己终生伴侣的最强烈的感情。
   她将她和他的情感,逐字逐句地对号入座,她终于明白人们之所以要称她和他那种情感为外遇是因为什么了。
   他想起了他跟她提起过的R.J.沃勒的那本《廊桥遗梦》。
   “你看过吗?”他问。
   她当然看过。
   还是在刚刚进入大学校门时,同寝室的几个女同学,就针对《廊桥遗梦》中弗朗西丝卡对罗伯特的拒绝进行过彻夜不眠的激烈争讨,现在回想起来,为什么有些事情总是概念不清地感觉模糊,就是因为该受到的教育没有受到,不该接受的却早已接受了。
   “谈谈你的高见!”她警觉地看着他,因为他们是在进行严格意义上的第二次约会,说实话,她很在乎他的回答,她想通过他的只言片语来窥视他对他们之间交往的态度。
   他笑了笑,算是回答。
   “你赞扬弗朗西丝卡为了自己的一双儿女而拒绝罗伯特的爱情?”她问。
   这次他没笑,而是怔怔地看着她。
   “不会是欣赏罗伯特明明知道弗朗西丝卡爱他,还狠心地隐藏那段感情,直到自己死去才让弗朗西丝卡知道吧!你不觉得那么做很自私也很残忍吗?”她试探着问他时也在揣摩着他的心思。
   他还是怔怔地看着她。
   “如果你认为遗憾是一种美丽,那你就错了!”她有些蕴怒,他不喜欢他智者般地看着她的眼神。
   “其实,谁这样做谁就犯了几生几世都无法弥补的过失!也叫失误!更是错误!”她非常肯定地说完,想站起身来一走了之。
   不就是长得帅气一些,才学多了一些,说话的声音好听了一些,有什么了不起的,她不喜欢面对问题时,他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或叫态度。
   当然,她也不理解自己,为什么在一个人为虚构的故事里会如此叛逆地态度决绝,作者可不是为了让她在否定中总结出所谓的对或错而写下那些文字的,尽管她知道。
   可她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来,我敬你一杯!”他举起了杯子,脸上带着她可以察觉到的微笑,她还细心地发现,当他们的杯子相撞的时候,他有意地将自己的杯口低下她的杯口一小截。
   她不自然地笑了笑,她这才明白,原来,他一道出小说的名字后,就已经抱定要看看她是如何评价的态度了。
   “以后再也不会上你的当了!”可话刚说完,她就立刻自己给自己挖了个陷阱。
   “那渡边淳一的《失乐园》你也一定看过了?”她问。
   他点了点头。
   她知道他会这么回答,毕竟,不把美国的《廊桥遗梦》和日本的《失乐园》很好地比对在一起,就难以应对中国的情感问题。
   “一对是得到真爱时残忍地拒绝,另一对是爱到极限时选择死亡!”他哼笑着应了一声。
   “我们不会那样的,——对吗?”她突然对他的哼笑感到恶心。
   尽管她并不赞成人为的生离死别,但也绝对不会因为选择了爱情而放弃生命,可是,那其中的任何一种,只要他说要,她会绝对地服从,心甘情愿还无怨无悔。
   可是,他却轻松地表达了他的看法:“与其说用损毁生命的方式去成全美丽的爱情,可惜是可惜了点,但总比‘廊桥’的结果要人道,那样的生活即便是拥有美好的爱情可供回忆,也有生不如死的嫌疑,就像一个苹果,与其说刚刚成熟就被某人吃进肚子里,总比一点一点地在空气中失去水分,最后烂掉要好啊。”
   “这么说你赞同结束生命了?”她问。
   “也不赞同!”他回答的非常肯定。
   难怪中国写不出也导不出更演不出“泰坦尼”那样的电影了,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还真难找出那样要情不要命的生活原形。
  
   都在紫外线的共同照射下,怎么就有如此大的差异呢?
  
   “来,我敬你一杯!难得我们有如此相同的想法!”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而且,在撞杯的时候她一点都没有考虑是否要将自己的杯子高过或低于他的杯子。
   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她开始慨叹:“这就是我们中国的国情!谁都不愿意坚拒,也不愿意决绝,更没人愿意用生命做代价,所以,我们的婚姻才如此的不稳定,我们的情感才如此的难以琢磨!”
   这要是在以往,说这样的慨叹时,她会流下眼泪,但这次,她却出奇地连眼眶都没有湿润。
  
   他们开始用沉默进行一种抗争式的交流。既是默契,也是一种遗憾,如果,他说为了她而愿意选择相比之下他所称道的死亡,她真会抛夫弃女地随他而去。
  
   可是,他说:“好死不如赖活!没办法!”
   “这就是人人推崇的中庸之道?”她将刚倒满酒的酒杯使劲地往桌上顿了顿,清冽的酒立刻溢漾出来。
  
   那一次,他们吃过饭就散了,谁都没提或是连想都没想还上不上床的事,或许,顾虑重重的床第之欢,在那种状态之下,是无聊又索无性趣的事吧。
   可是,他们彼此还在牵挂着。
  
   怎么会是这样呢?她真是搞不懂。
  
   第二天一大早,当他把电话打来之后,温和又富于磁性的声音,确实让她忘记了头一天的那些不愉快。
   谁的生命不值钱?中国人的小心眼和自私不就体现在这一点上嘛!
   她释然了,尽管有些不甘心。
  
   十一
  
   她要办画展了,外人知道了赞她在努力地活着,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一种挣扎。
   真她妈的活见鬼。
   这世上还有谁可以相信?
   没人的时候,她总爱这么自言自语。
  
   十二
  
   画展如期举行了,看的人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少,有个私立中学的美术教师,领着所有学画的学生来参观,她只收了两张门票。
   “这多不好,学生们都是带着钱来的。”美术老师有些为难。
   “剩下的钱,给他们买吃的!他们正在长身体!”她和善地笑着说着,她真的没想过自己的画还会有那么多的学生来看,在她的想望里,她只希望他来。
   可是,他没来,他出差了。
   她知道她办画展期间他要出差后,曾想过要为他推迟画展的档期,但是,她太相信缘分了,她不喜欢强求,更不喜欢人力所为的撮合。
   很多时候,她都不知道应该给自己怎样定位,——画家?显然不是,即便别人这样称呼她,她也不会忘乎所以的认为就是那样了。而他,也经常会把“我的画家!”挂在嘴边,但她自认为自己不是,这并不是因为她不自信或过分谦虚,而是因为,她心中想象的那些画,与她实际画出来的还有一段距离。她认为,什么时候,她真正意义上的逾越了那段距离,她就真的成为画家了。
   只是,她很在乎他称她为“我的画家”,她觉得,只有这一句就足够了,在她的潜意识里,她画画,也只是为了他。为了能够得到他的认可,为了能够得到他更深一层和更进一步的认可。
  
   “我又办了一次画展!”给他接风洗尘时她说。
   他愣愣地看着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不相信?”她看着他的眼神,有些诧异。
   “你怎么不告诉我?”他埋怨。
   “我想告诉你,但怕你因为太忙会不来!”她嗫嚅着用很小的声音说完这些话,发现自己很愚蠢。他怎么会不来呢,语言是什么?语言是交流的工具啊,自己不告诉他,他又怎么会知道呢?
   她将一大杯干红一口喝光了。
   什么是豪饮?她发现自己确实愚蠢,结婚了,也有了女儿,但在男人面前还那么容易羞涩。
   “你知道我喜欢看你的画?”他愠怒着。
   她听了,反而露出了笑容,或许,在她的内心深处,她所要的就是这些。
   “这多遗憾?你知道嘛,有时,我就在想,和你认识一回,却一幅你的画都没有!”他有些激动。
   “这想法是在哪出现的?”她很吃惊。
   “在我家里!”他毫不掩饰。
   “我希望在自己的家里也能看到你的画。”他又进行了补充。
   她很高兴,甚至,在他的话音刚落下时,就开始考虑将自己的哪一幅画送他,可是,这个想法在她回到家后再一次面对那些画时,又彻彻底底地改变了。
   绝对不可以的,让自己的画高高的悬挂在他家的墙上,让他的妻子在或欣赏、或炫耀、或是珍惜时,从来不知,往后也不一定就知地完完全全地被蒙在鼓里,那是不道德、也是缺少同为女人最起码的良知,如果他的妻子知道了那画者和她的丈夫是有一腿的女人,会怎样的被伤害?
   不行!绝对不行!
   她有些憎怨他,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想法,又怎么忍心如此的渎职妻子的不知,这想法和做法,无疑是在背叛之后,再高悬一尊率性而为的私通招牌。
   光明磊落的不知廉耻!
  
   她没再提及此事,而他也从未再说过,她逐渐发现,他更关注的其实并不是她的画,而是她这个画画的女人。
   “我和别的女人有什么不同吗?”一次,即将做爱时她突然问他。
   他没回答。
   她知道,他的回答里只有“是”和“不是”两个答案。
   如果说她与别的女人确实有什么不同,那也不过是在女人的前面注释上“画画”两字罢了。
   “你瞧,酒就是酒,无论是红色的,还是无色透明的,喝多了,都一样会醉人的!”事后,在咖啡馆的铜铸工艺车旁,她举着手里的酒杯,想着自己那句还没有得到答案的问话,觉得人这一辈子,即便是有了外遇也是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跟可歌可泣没有一点关联,都是无聊透顶的日子。
   他笑了笑,显得有些疲倦。
   “我知道你很聪明,但问题是,再聪明的人也有回答不上来的问题,可你不是回答不上来,而是不想回答!”她重重地把手里的杯子顿到大理石桌面上。
   他还是没有回答。
  
   那天晚上,她破天荒地没和他道别就钻进出租车里,而他还没等跟进出租车,她就已经关上车门让出租车的司机将车开走了。
   她没回头看他。
   她不想看他。
   她想不通一个跟自己在床上翻云覆雨的男人,连张嘴就来的问题都不肯回答是怎么个意思。
   她再不想和他交往了。
   但她只坚持了三天。
   第四天,当他把电话打过来时,她却主动地向他道歉。
   “我没生你的气呀!”他的语言非常温和,带着她永远都听不够的磁性音质。
   “我那么待你!”她的声音很小,她很后悔,不是那天自己那么没有礼貌地待他,而是他根本没把那事当回事而自己却在主动提醒。
   “你那天喝多了!”他的声音充满了疼爱。
   她哭了。
   他那样的男人,总是让女人不得不柔情似水的顺从。
   她又约了他。
   在她老公过生日的那天夜晚,她和他上床、她和他做爱、她和他谈笑风生。可是,当她的脚一踏进家门,就立刻想起了那个特殊的日子。
   她疯了一样地跑出家门,追上那辆正在调转车头的出租车,在一家马上就要打烊的意大利蛋糕店里,她给丈夫买了一个最大的蛋糕。
   “我不过阳历了,我开始过阴历了!”睡梦中刚刚醒过来的丈夫一边说话一边揉着眼睛一点都不领情地说。
   她非常生气,她本想满怀歉意地一根儿一根儿地将蛋糕上的蜡烛点燃,然后,祝老公生日快乐,再然后,像模像样地亲丈夫一下,或是再好好地陪丈夫温存几时,可是,丈夫并没给她这个可以表示歉意的机会,她将蛋糕扔到阳台的隔板上,三四天也不去瞧一眼。
   真是不解风情的木头。
   但她知道,丈夫是不会让那个蛋糕白白坏掉的,丈夫一定会将蛋糕给宝贝女儿送去。
   因为,第二天回家后,她就发现蛋糕不见了。
  
   她继续做画,她不知道在属于她的日子里不做画还能做什么。有时,她在想,这个世界如此丰富多彩,都是因为人们的贪念太多造成的,因此,从另一种意义上说,人的欲望没有止境也是一件好事。
   她想改变自己,但仅仅是想,因为,她看到了青山就会由衷地喜爱,画下青山就想留守一辈子,守得久了就又成为了一种思念,再久一些,就全变成美好的回忆了。
   可是,回忆之后呢?
  
   佛陀说:我们的现在是过去的结果,而我们的将来,是现在的结果。
  
   她和他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最初,他们每天都要通一次电话,而每次通话都是在对方也想打给自己电话的时候,有一次,她一连给他打了五次电话都没有打通。
   “你怎么总占线?”刚一接通电话她就问。
   “我还要问你呢,你怎么总是线路忙?”他也在疑惑。
   “我在给你打电话呀!”她抱怨。
   “真的?我也在给你打电话呀!”他惊异地回答。
  
   那一刻,她坚信了,上辈子,他们就已经牵手同行了,只是这天定的缘分没能让他们成为夫妻,是阴差阳错的失误。
  
   十三
  
   她又开始想他了。
   想他的吻、想他的温存、想他的智慧。
   春风,带着它姗姗来迟的脚步,让春色在乍暖还寒中凄冷着丝丝缕缕的温暖,丁香树下,他曾翘着脚跟儿给她寻找五瓣丁香,他说能得到五瓣丁香的人是能够得到幸福的。
   她没有得到五瓣丁香,因为,他没有找到,但是,她认为,她已经得到了幸福,因为,在她的胸口,他认真及至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地为她画了一朵小小的五瓣丁香。
   “尽管我画画的水平没办法和你相比,但我是用心的!”他一边画一边说。
   她一动不敢动地继续看着他画。
   画完五瓣丁香,他抬起眼眸深情地看她,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
   头发散乱地含胸跪坐,在他的面前,如魔幻故事中的月娘。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这朵五瓣丁香没有了,就说明它已经开到你心里去了。”她终于吻了他,从他的头发开始,顺着他的脖颈、他刚刚说话的嘴唇,一直到他的胸口,她也想在他的胸口为他画上一朵五瓣丁香,但仅仅是在脑海中那么一闪念而已,因为,她怕他回家后没办法向他的妻子交代,她更怕因为自己画的太好,而伤害了他的自尊心。
   他说:“我们相遇本身就是一段传奇!”
   她立刻点头应诺。
   其实,她很想问他,我们的关系和别人所说的外遇究竟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但她宁可相信他所说的传奇。
   静静的夜里,独自思忖他说的话时,她觉得他说的似乎有道理,因为,她从未如此认真而又真诚地作画,念书的时候,参加工作以后,还有最初喜欢画画的那些萌芽阶段,一切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地为父母应付差事,尽管别人习惯性地称她为画画的,但她了解自己,因为,她从未用心地画过任何一幅画。
   很多时候,她画的画,天赋占去了百分之七八十。
   但自从遇见了他,自从知道他喜欢自己画的那些画。
   她变了,她开始仔细地琢磨自己要画的和那些没画的。
   她想,她要画的画,一定和他们的爱情有关,从前,没有认真画画,是因为没有品味过爱情的滋味,现在能够如此用心,是因为知道了什么是爱情。
   那么,什么是爱情呢?爱情真的是字典里的那种解释吗?如果说这世上的很多问题都不只有一个答案,那爱情为什么就只有一个答案呢?
   她跑到网上去查找,眼花缭乱的解释也不尽如人意。
   带着这个疑问,和丈夫相处融洽时她问:“什么是爱情?”
   丈夫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她良久之后,突然笑着说:“爱情就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非常好!”
   “真难为你,竟也能把研究生念到毕业。”她对丈夫的回答一点都不满意。
  
   十四
  
   今夜,那个在自己的胸口上画过五瓣丁香的他又在哪里呢?
   是躺在家里闲极无聊地也想起了自己,还是和家人一起一边吃着水果一边喝着茶水地看电视?抑或是和妻子在做爱缠绵?如果都不是,那又会在哪里呢?
   是和那些满世界都无法停歇的酒客在一起推杯换盏?还是在路边的某一角落正在与另一个女人邂逅相知?
   她不愿意再想。
   电视里,又在播送国人瞩目且又无奈的足球赛,她看不懂那些在她看来很晦涩难懂的所谓规则,她更不明白,在她眼里很缺少阳刚之气的丈夫为什么每一场都要看。
   他是否在看呢?好像从未听他提起过球赛。
  
   商场里的黄金价格又在上扬,他是否也在随风抢购?股市和期货,又一次地出现了低迷,他是否也被卷入其中地时刻在关注?
   风一阵阵地吹进窗口,阴阴凉凉的,她抱紧了肩膀,也不知道他是否会想着多穿衣服?在这样的夜里,她慢慢地将头倒靠在方桌上,想着在一条孤独又寂寞的路上,一直走下去,走到再也走不出去一步的时候也不肯停下来。
   她睡着了。
  
   十五
  
   我是在自我毁灭地往绝望的路上去了,作画如此,写字也是如此。
   能看懂的人,知道我一直是泪雨滂沱地在哭泣,看不懂的人却一直在谈说着我的成功。
   谁是可以让我相信的人呢?
  
   当她在日记本上写下这些文字时,她想起了他曾对她说过的那些话。
   “我们的缘分可以用秦观的一句词来形容。”
   她听了,很惊异。
   她非常佩服他能将诗和词准确地分开。
   她静默地看着他的眼、他的鼻还有他的唇,她希望那些只要她一闭上眼睛就可以清晰想见得到的五官能给她一个最满意的答案。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他认真地说。
   “是秦观的《鹊桥仙》吧?”她多少有些叫不准了,因为,在大学念书的时候,她曾和同学因为“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那句跑去图书馆里查阅,但她却意外地发现了那首词中他所说出的那一句。
   她还记得有一位高自己一年级的同学会主席在毕业画展的时候,根据《鹊桥仙》的词意和词牌名,创作了一幅重彩油画,那幅画,引来许多同学的非议。
   有的同学说,画面太空灵也太晦涩,如果不加注解,谁又会知道那是在描写爱情;还有的同学说,即便是加了注解,也明白了作者所要表达的意思,但那么幽寂干冽的两个风团洄纠在一起,实在是太残酷,那不是爱情,是法西斯酷刑。
   今天看来,她更赞同后者的说法,只是那说话的同学,不知是否因为深陷爱河而无法自拔才会那样大彻大悟。
   真正的爱情不就是骨肉灵髓的相互拥缠吗?都纳闷要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以生死相许地只想达至极限?不就是因为如此吗?她倒明白了,那些过多的驳斥和批评,或许是因为那样一幅优秀的作品,正处在决定不了国家前途但却可以确定个人命运的重要当口。
   谁会在人生那么关键的时刻真诚地愿意看到别人脸上灿烂的笑容?尤其是在很年轻的时候还根本不懂得爱情。
   “你在想什么?”他轻柔地问,不怪是巨蟹座的男子,善解人意的同时,还总是小心翼翼地惟恐伤害到对方,察言观色的超级敏感,绝对一级的温柔体贴。
   她笑了笑说他比喻的非常对。
   “如果那个‘便’字改为‘更’字会更加到位。”他说出了他的希望。
   只是,她没有想到,确实被他推崇也被她认为是与众不同的情感,到头来,却不得不承认,外遇就是外遇,无论什么时候也无论什么年代,此外遇定是彼外遇,它们之间根本没什么高尚或是高档之分。
   这很像每个人都捧在手心儿里的那份爱情一样,即便手指上已经套住了一个象征永恒的钻戒,也终究无法逃脱爱情无法保持的新鲜和恒久,这如同花会开也必然会谢,春去了秋必然还要回来,是生命就要有生死,是过程就要有始终一样。
   都是无法逃脱的命运,只是那时她还不懂。
   明白这一点之后,她的心情在万分沮丧之中,得到了暂时的缓解,她不再奢望,但那只是偶尔间的放达和释怀,大多时间里,她还是糊涂。
   “喂!你很忙吗?”她终于忍不住地给他打去了电话,声音怯怯的,仿佛,她自己是被抛扔了二十多年的黄脸婆。
   “确实忙,等过段时间我再给你打电话!”他的声音异常响亮,快速而坚决的语气里,从说出的第一个字开始,就鼓破了一直以来令她极其熟识的声音,是充满磁性的声音。
   放下电话,她极其后悔,为什么不问他所说的过段时间是过一段还是过几段,而他所说的那个“段”所代表的时间究竟有多长。
   不行,还得给他打电话,可是,当她即将按下最后一个键子时,她犹豫了,这一定是他的故意所为,他曾说过,一个人说出的话,一定要讲幽默性和艺术性,更要讲求科学性,这肯定就是他所说的科学性。
   她不再打电话,一天挨过一天,度日如年,一日如三秋,直到她买下那个有着睡莲封面的日记本。
  
   可是,很遗憾,她记下的那些曾经,不仅仅是暂时卸下的精神镣铐,更多时候,承受并忍受的是无法真正宣泄的情感酷刑。
   她懂的了《鹊桥仙》画作里那两个洄纠在一起的风团。
   她更懂得了那幅画所要表达的真正情感,那不是爱情的开始,也不是爱情的过程,那是爱情的结局。
   如果说爱情确实是个可以被吃掉的甜苹果,那爱情的结局就是最后被吃掉的那一口。
   觉得好吃了,它就是好吃的。
   觉得并不好吃,那它就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
   外表是好看的,内里却是烂掉的,她的苹果就是那个样子。
   那就是属于她的爱情苹果,只中看不中吃。
   她狠下心来要忘记他。
   可是,她的电话却响了,是来自他传递给她的声音,他说他又出公差了,一想到远水解不了近渴就没有给她打电话,她没戳穿他说那次他去了比利时,还想着在飞机场给他打来电话。
   “实在是想你啊!”坐在她的面前,他说着这句她曾经如饥似渴地等待着的话。
   她看着他的眼、他的鼻子还有他的唇,她突然觉得陌生,甚至,她都无法感觉,在那些有着她无法理喻和沉迷的五官里,曾经有着她怎样不可思议也不可抗拒的爱恋,可如今,那些爱恋都到哪里去了呢?
   在他面前,她第一次将性和爱完整地分离出来。
   她发现,她对他更多的依恋是爱,而他对她的只不过是性而已,即便是有爱,也一定少得可怜。
  
   ——不是彼此相爱的男女,即便是有了性,也只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相交而已,就像雄性动物与雌性动物之间的本能,他们之间尽管还可以区别于那本能,但也不过是此动物认可了彼动物的本能。
  
   她的丈夫曾为这一结论下过非常精辟的定语——即人对性行为的欲望。
   对于丈夫的观点和看法,她一直不认同,但现在却不得不认可,后来无意当中,她才发现,那是词典里的解释,而不是丈夫的杜撰和发明。
  
   十六
  
   我真的不知“性”和“爱”竟可以彼此相距的那么遥远。
  
   她将这句话分散开来,不漏掉一个字和一个标点符号地写满了日记本的底页。看不懂的人或许能模糊地猜出几分,但只有她自己,会慧眼识珠地知道哪一个字应该放在最前面,哪一个字必须放在最后面。
   依恋他的身体,竟是因为自己的孤单,没有人可以牵手,也没有人可以依靠,尽管,丈夫是那样的体贴,女儿是那样的乖巧,可她就是无法感觉到那些。
   她成了满大街到处都是的那些既漂亮又时尚且又有风韵的空壳女人。
  
   “三十岁是个槛儿,如果你越过去了,你的婚姻就没问题了!”在画展上认识的,在一家国企任档案管理员的智慧女人张美玲这样对她说。
   “那四十岁的时候是不是也要面临这个问题?”她痴痴地问。
   她想,三十岁的时候如果面临的是危机,那四十岁的时候,是不是又得面临危难,或者她根本就等不到四十岁,她急于想知道答案。
   “你的意思是说,人一旦过了三十岁,有外遇就是很正常的事了?”她眯着眼睛问,她突然把所有的寄托和想望都投注在那个叫张美玲的女人身上。
   “应该是吧!”张美铃居然不敢肯定了。
   “可我才刚刚三十啊!”她觉得三十不应该是个准确数,充其量也应该是个约数。
   “你知道我们国家已经出现了上午结婚下午就离婚的新鲜事吧?”张美玲问她。
   “好像听中央台报道过!”她回答,尽管她非常相信中央电视台的新闻含金量,但现在的事,炒做嫌疑也不得不考虑。
   “别不相信,现在的代沟已经缩短为三年了!初中生和高中生就已经无法交流了,更何况我们已经经历了这么多的女人!”她听了,点了点头,倒不是她完全信服张美玲说的话,而是对身边诸多的现象和事实,解释不清也看不明白。
  
   想他的时候,他就是整个世界,不想他了,才知道,原来,那个丰饶的世界是自己凭空打造出来的,是情感的楼阁,高高悬在半空,自己上不去,它又落不下来。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不知为什么,在张美玲的面前,她什么都敢袒露,或许,陌生的女人更能让她认可。
   “顺其自然呗!”张美玲的回答很随意。
   什么人都喜欢中庸之道,她是个干脆的人,她不喜欢张美玲看似回答了实际跟没回答一样的应对。
   从那以后,她没再和张美玲来往,她不喜欢张美玲的处世方式。——步步为营地用时尚和潮流引导你,或是误导你,待你需要方向时,她又高高在上地卖起关子。
   “这个社会就是让他们这号人给搞乱的!”没人的时候,她一想起张美玲,就会用这句话来评价。
   人生得一知己难啊,在她没办法才买了那个日记本之前,就曾发出过这样的感慨,如果情人能成为知己……
   她常常会做白日梦。
   但每次都是失望。
   她要求自己不再想他也不再念他,她知道,她想的和她念的,不过是自我创造的神明。
   世上本没有上帝。
   上帝是人类自己创造的。
   相信的人多了,上帝便真的成了上帝。
   她甚至还得出一个结论,人一出生的时候之所以要啼哭,是因为没有带来爱情,死去的时候之所以不愿意,是因为带不走爱情。
  
   如果前世就与他有着某种约定,她是不会嫁人的。
   可是……
  
   她看了看窗外,几叶梧桐在微风中轻轻抖动着,清蓝的天际净爽而明洁,如果不画那些画,她和他的爱情也注定无法维持,这如她画了那些画,依然没能栓住他的心是一样的道理,可是,丈夫呢,当初自己是怎么嫁给丈夫的?
   她都忘了。
  
   “现在还好吗?”有一天,他打来电话,在电话接通足足有二十多秒钟的彼此静默后,他轻轻地说出了这几个字。
   她没有回答。
   在他的话音又消失了二十多秒后也没有回答。
   她不想回答。
   他明明知道她不会好却要这样问。
   她恨他。
   他明明知道她离不开他,却要用这种冷漠来对待他,这是让她最无法忍受他也最无法宽恕他的地方,曾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们不再煲电话粥,更很少见面,彼此都泥牛入海般地杳无音训,可一但见面了,他却先让她看他的肚子,他说他这一阵子胖了,因为他的食欲越来越好,她见了,什么都没说,只是看完他的肚子就看他的脸,他以为她是不相信,还抽出皮带的扣眼儿让她看。
   “瞧,都往后串了两个位置了!”她笑了笑,真的是隔层肚皮隔层山,双胞胎是同生同长的,他们相隔的会是多远呢!她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了。
   她发现,这个世界,知道的越多,烦恼也会越多。
   “你有着非常丰富的想象力!”他对她说。
   是在他们做爱的时候。
   她听了,真想告诉他,他在她身上动作的时候她会把他想象成另外一个人,但她怕那样的话会刺激着他。
   还是为他省省神经吧。
   她笑了,笑声非常刺他的耳,他说奸夫淫妇是不是都会这样。
   她说她不知道,因为她没有过那样的生活。
   他抓了一下她的耳朵,说现在的他们就属于那样的生活。
   她说他胆敢再说一句她就往他家里打电话,她要让他老婆证实一下他们的生活是不是他所说的那种日子。
   他到底还是受到了刺激,不再在她的身上动作。
   “怎么了你,让我说的是你,让我做的也是你,包括让我想的不还是你吗?”她有些不耐烦地问。
   他不说话,只是眼睛直直地看着石膏板上的镂空花纹。
   他一定又去爱别的女人了,但绝不会是画画的,或许连字都不爱写,连歌都不会唱,更不用说弹琴了。
   他说过,男人孤独的时候最需要女人,那是在他没说那话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
   她想回答说女人孤独的时候也同样需要男人。
   但她没说,因为她什么时候都孤独。
  
   她不再画画,是因为他,离开他或是发现他不再爱她时她才知道,她画的那些画是心里流淌出来的心血,像树的躯干,被深深地砍过一刀后,会渗出细细密密的汁液。
  
   十七
  
   她把她的画拍成照片,整理成册,送给他。
   他喜欢她的画,她是知道的,但他拒绝了她的画,却是她没有料到的。
   他一定是在匆忙翻看的时候忽略了画册扉页上那两个不太显眼的小字——最爱!
   那是她在众多画册中精心挑选出来的啊!
   他怎么就会忽略了呢?
   她觉得,他没有完全明了她的意思。
   但她不想告诉他。
  
   她要将画室恢复为储藏间,像其他人家那样,打出一面墙的柜子,半悬出来的玻璃门象飘窗一样地好看。
   丈夫没有反对,只淡淡地说了句只要你不后悔。
   她怎么会后悔,她不想再画画,因为,办那次个人画展的最后一天中午,有个留着白胡子的老人对她说。
   “可以看得出来,你的画是用了真心的,但是,你的画还缺少一种灵气!是必须有的那种灵气”她表面上应承,心里却不服气。
   白胡子老人即将离开的时候又补充道:“姑娘,我说的灵气不是指你画画的技法,而是说你的画里确实缺少一种生命对生活的执着和热爱!”
   说的太对了,她怎么可以有那灵气呢,本来就是见不得光的东西。
   她不敢对那长者进行任何解释。
  
   她把那些话学给他听,他说:“我有责任,因为我做的不够好!”
   后来,她才懂得他所说的不够好是因为他们在对《廊桥遗梦》和《失乐园》的结局达成所谓的共识时就已经心知肚明的了。
  
   “这个还是你自己留着吧!”当他有些难为情地拒绝她的画册时,她决定,从此,再也不画画了。
  
   她将那个画册送给了一个迎面跑过来的小男孩儿,那个小男孩儿接过她手里的画册,瞪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看着她,她也不说话,只是示意小男孩儿可以走了,尽管在她回过头去,发现那个小男孩儿还在懵懵懂懂地回头看着她,但她还是不想说什么也不想解释什么。
   她只是冲着那个小男孩儿扬了扬手。
  
   有人说,因为外遇而走在一起的人,终有一天还会因为那外遇而彼此分开,既使不这样,也会因为这种看似正常的不正常而导致双方对自己和对对方的逐渐否定。
   她在清醒后彻底否定了自己也否定了他。
   他根本就是没用真心的。
   自己用了,但在对的时间里没有遇到对的人。
  
   为了他,她曾无视天下所有的男人,包括她的丈夫,她做得很心甘情愿、做得很死心塌地,但到头来,他却成为她的爱情杀手。
  
   她仰天长叹,人人都在呼唤那个对的人,但又好像每个人都遇不到似的,一开始她不明白为什么,但后来,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了,那是因为,每个人都不肯做那个对的人。
  
   十八
  
   “你在干什么?”丈夫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回过头去,她见丈夫将一只手斜搭在储藏间的门框上。
   她说了一个“我”字便不说了,因为她在找她的日记本,她不能告诉她的丈夫她对他的背叛全在那个日记本里面。
   这个时候,她觉得她和她的丈夫像电影里的某些镜头。
  
   “你的东西我已经帮你收好了!”她的丈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看着她,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到靠窗的柜门前,慢慢地蹲下身子。
   她紧张的几乎窒息,她不知道丈夫所说的“你的东西”具体指的是什么。
   柜门被打开了,里面有个往外拉的大抽屉,高半尺,三尺长,当抽屉被拉开的一瞬,她看见了自己的日记本。
   昏暗的灯光下,睡莲的叶子显得残缺不全。
   丈夫看了她一眼,意思是她想要什么,她这才发现,抽屉里不只有日记本,还有画笔、刮刀、调色板及大盒、小盒的颜料。
   “你都看过了?”她问的当然是日记本。
   不就是秘密的隐私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已经不在乎了,从她明了他并不是真爱自己的那一刻起,她就觉得这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失去了光彩。
   不仅有光彩,还是亮闪闪的东西!
  
   她不再相信这个世界。
  
   “是的!”丈夫的声音怯怯的,但可以听得出来,态度非常坚决。
   “你为什么要看我的东西?你为什么要监视我?你为什么知道了还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她突然冲着丈夫喊叫着咆哮起来,尽管她已经把那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无可奈何地放下了,但她不希望丈夫采用这样一种态度。
   她的秘密是不需要保密的,这个时候她更希望向全世界公开。
  
   “这屋里的东西都归你了,你好好地守着吧!”她一转身离开了。
   说实话,她并不是留恋这个房间里的东西才来翻找的,她只是突然间想起了那个记录着个人隐私的日记本,她只是想知道它在哪。
   她躺在床上,大脑里一片空白,贴花的窗帘成为她眼前静止不动的整个世界,可以想见,丈夫看那本日记时的糟糕心情,更可以想见,过后,丈夫在面对自己时的沮丧心情。
   她的眼泪又流出来了,她不知道那眼泪是为谁流的,她只是觉得在这种状态下只有流泪才是最好的归宿。
   丈夫回来了,什么都没说地躺在她旁边,他们近在咫尺,连细微的喘息声都可以听地到。
   丈夫是无辜的,自己怎么会如此冲动?她内心突然涌起一股歉疚的情结。
   “我不是个好女人!”她说。
   这话她也曾在他的面前说过,他当时曾笑着调侃说——没错,因为,好女人都在家里抱着老公的大腿不放呢。
   那时,她还想起了他的妻子,他的妻子怎么不抱着他的大腿不让他出来呢?
   “你老婆不说抱着你的大腿把你守住,看来也不是个好女人。”她调侃地回说。
  
   “你不用摆出一副非常无辜的样子,你也可以出去找平衡!”她又说,她知道丈夫是有意地在用沉默来与她对抗。
   还是没有声音。
   她想起来了,他曾经说过二人不同心又怎么可以同行,现在的自己和丈夫就是这种状态,各怀心腹事,表面上看来都无动于衷,但各自的内心里却是波涛汹涌。
   “你也可以出去随便啊!”她突然坐起身子,抓起枕头,想砸向丈夫,但不知为什么,微弱的光影下,丈夫轮廓分明的额头、鼻翼和唇角,突然让她打消了那个念头。
   她的鼻子开始发酸。
   当年,她和丈夫曾肩并肩地躺在方圆好几公里的草地上,天是那么的蓝、空气是那么的纯净、他们的心情是那么的爽,她清楚地记得,她把草叶上的露珠抖了丈夫的一脸,丈夫只是笑,也不阻拦,她不罢手,还用草叶在丈夫的脸上刮来刮去。
   丈夫闭着眼睛没有一点反应。
   “你不痒吗?”她问。
   “痒,但我能坚持住!”丈夫憨厚地应答。
   她停住了手。
   “为什么?”她不解地问。
   “只要你高兴!”丈夫仍然闭着眼睛。
  
   她又想起来了,最初和丈夫做爱时她总喊疼,丈夫便小心翼翼地惟恐伤害到她。
   她用手摸了摸丈夫的脸,发现丈夫的脸冰凉,她把被子提了提,将丈夫的胸口盖严。
   她躺下了,她觉得自己不仅仅是鼻子酸,她的四肢都是酸的。
   曾经也和丈夫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也有难以忘怀的你恩我爱,更有丈夫对家务主动承担后的真心感激,怎么都被自己忽略了呢。
   她开始恨他,为什么要主动和自己搭讪?真的是因为自己有女人味?还是像他所说的所谓知性?
   一派胡言,如果是,他为什么还要选择逃离?自己原本平和的好日子都是被他给扰乱的,没有他,或许,现在的自己定然不知道什么是悲苦,没有他,现在的自己早就和丈夫双双进入了梦乡。
  
   “他又找你了吗?”丈夫终于开口说话了。
  
   “没有。”过了很长时间,她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要知道,这两个字一旦说出口就等于承认了所有的事实。
   “那种男人我见识过!”丈夫的声音很低,她一动不敢动,她不知道从丈夫的嘴里还会说出什么样的话,她很害怕又很期待。
   “那种男人只喜欢可以被自己掌握的爱情,但那种男人忘了,爱情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两个人的事!”丈夫的声音依然那么低沉。
   她没有回答,而是将头慢慢地顺进丈夫的臂弯里,她觉得,丈夫从来没有如此地聪慧,尽管丈夫的学历远远地高于她。
   她忽然觉得,和他的关系,是一种耻辱!
  
   她用手摸了摸丈夫的肩膀还有脸颊,光滑而富有弹性。
   她想说我再也不做蠢事了或我再也不做对不起你的事了,但她什么都没说,她只是将自己的整个身体更紧地偎靠着丈夫的身体。
  
   “我只是心疼你!”丈夫搂紧了她。
   她听了,眼泪又涌了出来。
   那一夜,她恍然如梦又大梦初醒一般,她觉得,丈夫不仅有学识,丈夫还很了不起。
  
   十九
  
   她想起了海子的诗:从明天开始 / 做一个快乐的人 / 关心粮食和蔬菜 / 我有一所房子 / 面朝大海 / 春暖花开。
   她去了市场,买了草莓、买了香蕉、买了青菜,还买了一袋大米和一桶豆油。
   她买的草莓很大也很红,可丈夫说那是激素草莓;她买的香蕉嫩嫩黄黄的,只看一眼就有想吃的欲望,可丈夫说那是靠硫磺催熟的,外表好看,吃起来却非常难吃,她不信,扒开一个,果然味如嚼蜡。
   做饭时,她好心地要帮丈夫的忙,却不想,刚刚把凉菜拌好,丈夫就大声地斥责她说生吃的黄瓜必须用水浸泡半个小时以上,她有些生气,但又十分的内疚,她这才明白,她每天都必须吃的凉菜竟是丈夫用那么麻烦的方法制作出来的。
   “我明白海子为什么要自杀了!”吃饭的时候她仿佛自言自语实际是在向丈夫忏悔。
   “海子?那个在山海关自杀的诗人?”丈夫是学理工的,对诗人、画家之类无异于白痴,她一向是这么认为的,但不知丈夫还真的会有所知。
   她想再解释一下山海关和龙家营,但在这个特定的时间里,她的指正无疑是多余的。
   “对,他是个追求完美生命的人,即便他想关心粮食和蔬菜,他也没那个毅力去面对现实。”她不知道这个突然间意识到的顿悟是否被那些研究海子自杀的谋士所认同还是根本就没人发觉,但从她领略了柴米油盐所带来的那些无奈时起就已经揭开玄妙所在了。
   “我还明白了海子自杀时为什么要带着《圣经》了!”她十分肯定地说。
   她的丈夫放下筷子,定定地看着她。
   “尽管《圣经》里告诫人类,人是不能自杀的,但海子的矛盾是任谁都无法解决的,除非,他也有一个如我丈夫一样的妻子。”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那句,几乎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
   丈夫没有说话,而是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那顿饭,她吃的很别扭,但很香甜。
   饭后,她心血来潮地洗了一大盆衣服,可是,她非但没有得到丈夫的表扬,反而还被丈夫训斥了一顿。、
   丈夫说她的真丝裙子必须用凉水洗,而且,甩干后要立刻熨烫,丈夫还说,熨烫时如果不在面料上垫块厚布,就会被烫出难看的极光。
   她哭了,哭的泪流满面,因为,她不知道她家的熨斗在哪。
   她突然发觉,世间所谓的爱和所谓的情,很多时候,不是靠对方给予的,而是自己内心滋生出来的,人们所说的幸福和不幸福,无论怎样的套用公式,也只有自己最清楚,这个时候,关于幸福的解释,任何定义都毫无价值。
   她想起曾在一本杂志的封面上见过的文章标题——《爱情从未离开过》,怎么就没好好地翻开杂志看一看呢,她觉得,她的爱情,对丈夫的爱情,尽管有些像刚刚冒尖的草芽,一阵风吹来,草芽被吹歪了,但是,一阵风又吹过去,草芽便归回了原位。
  
   二十
  
   “其实,我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在一个天气晴朗的休息日早晨,他们即将起床时,丈夫突然对她说。
   她瞪大了眼睛。
   她当然明白丈夫所说的意思。
   真是个老狐狸,她心里开始烦躁。
   “但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外遇!”丈夫的语气很平和,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越是觉得自己实在是吃惊不小。
   “——什么?——外遇?你再说一遍!”她还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向在丈夫的眼前夹着尾巴做人,甚至,还因为歉疚太多而真想让丈夫出去随便,她躺不稳了,她真想象电影里的某些镜头那样,一个耳光,将丈夫煽得找不着北。
   可是,她只是把手抬了抬。
   她没有资格。
   “有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女孩喜欢上了我!”丈夫的声音很轻,像一根细细的长针,直刺她的喉咙。
   “但我告诉她我已经结婚了,我的女儿也已经三岁了,还有!”她的丈夫突然侧过身子看着她不说了。
   “继续说!”她想起了在西竹生态园刚刚见到他时自己也想这么说来着。
   “我说我还很爱我的妻子!”丈夫突然笑了。
   “这还差不多!”她也笑了,但她的心里不免有些放心不下。
  
   “可她说她不在乎!”过了一会儿,丈夫的神情突然变得异常严肃起来。
   她听了,异常紧张,仿佛,丈夫还没说出的话在冥冥之中可以成为一种可以或可能的抉择。
   “我对她说如果我现在抛弃了我的女儿和我的妻子,将来也同样可以抛弃你!”她听了,立刻暗淡了自己的目光。
   丈夫说的没错,只是这样的话对那样的女孩儿是不是管用,她想起了她对他的想念。
   “她说我长的年轻,她说如果我没有女儿和妻子她就一定把我追到手!”丈夫突然将手拂过她的额头,仿佛,丈夫嘴里说着的,完全是另一个人的故事。
   她将丈夫的手突然移开,用一种狐疑的眼神看着丈夫问道:“是不是编出来的故事?”
   “怎么会,她的婚礼你都参加了。”丈夫说。
   “她的婚礼?”她想起来了,秋末冬初的时候她确实随同丈夫去参加了一个丈夫同事的婚礼,席间,新郎和新娘还夸她长得秀气呢。
   “你也想让我抱着你的大腿不放?”她突然想起好女人的话题,她觉得丈夫跟自己讲这些话时,肯定有什么特殊的用意。
   “我只是想告诉你,婚姻是自己的,爱情也是自己的。”她听了,立刻想起婚姻是坟墓这句话。
   “其实,婚姻是坟墓那句话只说对了一半儿。”她赞许丈夫的观点。
   丈夫听了,立刻瞪圆了眼睛。
   “谁不寄希望自己死后能有个安身之所!那活着的时候呢?当然是要选择婚姻了!那是每个人的必然归宿!”见丈夫似懂非懂,她又补充道:“活着有活着的归宿,死了有死了的归宿,异曲同工,道理是一样的。”
  
   二十一
  
   她又见到张美玲了。
   是在她和丈夫探讨有关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后的第三天。
   是张美玲打来的电话。
   张美玲说她实在想见到她,她听了,有些犹豫,但还是如约前往了。
   张美玲新烫了头发,定型润发的啫喱水在灯光下蓬松着张美玲并不太多的头发。张美玲说她离婚了,她听了一点都不惊讶。
   “你怎么没反应?”张美玲并没怎么难过反倒是她又恢复了刚刚认识张美玲时的悲观。
   “我什么都没拿,净身出户!”张美玲抖了抖自己的领口,她这才发现,张美玲穿着一件黑色的手工钩织衫。
   很透很性感的那种。
   她淡然地笑了笑,她觉得,像张美玲这样的女人,婚姻并不是绝对不可侵犯的圣地,尽管她还不完全了解张美玲,但同为女人,她凭着一种直觉,她觉得她的判断不会错。
   “你根本不关心我!”张美玲嘟着嘴,满脸的抱怨,她突然想起当初,在这个陌生女人的面前,自己什么都敢说,不就是因为彼此不了解吗?
   她产生了恻隐之心。
   “来,我给你发个短信,让你了解一下你生存着的这个世界。”她笑着,尽量显示出一种放松的情绪,毕竟,张美玲倚仗着后天雕琢所硬撑起来的美丽,实在是无法再同想当年待开未开时的少女娇羞,尽管,张美玲年轻貌美的时候她并没见过,但一定是错不了的。
  
   夜幕降临后,我们的世界是这样的。
  
   她看到张美玲在收到她发过去的短信后,神情显得严肃。
   有喝的、有碰的,三拳两胜玩命的;有喊的、有唱的,抓着话筒不放的;有胡的、有杠的,每圈都有进账的;捏脚的、揉背的,按摩按到裸睡的;想念的、爱慕的,电话两头倾诉的;谈情的、说爱的,地上搂着乱踹的;眉来的、眼去的,惹得老公生气的;沾花的、惹草的,害得老婆乱找的;表演的、猛练的,跳楼招来观看的;狂欢的、作案的,满街都是乱窜的;卖淫的、嫖娼的,陋室独自玩枪的;撬门的、盗墓的,坟岗周围散步的;办证的、设套的、当街面墙撒尿的;开房的、上床的,干到高潮叫娘的;手摸的、舌舔的,干出小孩不管的;补肾的、吃鞭的,一干通宵累瘫的。
   “说得太对了!”张美玲合上手机,神情黯然,这不应该是那个时尚又洒脱的张美玲啊,一则垃圾短信也要往心里去吗?是不是当初的自己也是这种状态,她不敢再想。
   “哼,我一个人就占了好几条!”张美玲突然哼笑了一声,她听了,立刻警觉起来,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她立刻打开手机,开始逐条逐句地认真看,看着、看着,她暗淡了自己的目光,此时此刻,她全然忘记了午休时,大伙互发这则短信时的谈笑风生。
   曾几何时,这样的文字,都认为是别人的事于己无关,但真的仔细想想,自己又何尝不是身在其中。
   那天晚上,她没安慰张美玲,她觉得自己也是一个需要安慰的人。
  
   二十二
  
   电话响了,在秋天还没有到来的夏末,是他打来的。
   她想起来了,他们最初的相识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季节里。
   她没接。
   她轻轻地将电话给按了,然后,将那个电话号码给删除了。
   她想起了丈夫说过的那句话,——爱情是两个人的事。
   她不想做一个被爱情所左右的人,更不想被丈夫之外的另一个陌生男人所掌控。
  
   风又吹进一尺宽的小窗,天真的快要凉了,她拉开储藏间那扇飘满白色枫树叶的玻璃门,想把那件她最喜欢的雪青色薄绒衣拿出来。
   可是,打开玻璃门的那一刻她却呆住了。
   层层的隔板之间,毛衣、棉衣、薄被、厚被、皮包还有皮鞋,被丈夫摆放得整整齐齐,她的眼泪又一次地流了出来,她想起了刚刚认识丈夫时丈夫所说的那些雄心大志,怎么都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呢,是不是因为自己对家务的疏忽使丈夫不得不放弃他的那些远大理想?
   一直以来,不离不弃又坚守着自己的不只有丈夫吗?而刚刚被删掉的那个电话号码,一直被储存在陌生人的电话分类里,她庆幸自己,潜意识里还没有完全背离自己的丈夫。
   她拨了丈夫的手机号码,丈夫没有接,饶天亮的那首《做你的爱人》一句一句地回旋在她的耳边:
  
   我时常一个人独自彷徨,也时常一个人独自流浪,我希望你能回心转意,再像从前那样的爱我……可不可以再爱我一次,做一个幸福的女人……
  
   她的眼泪又流出来了,她真的不知道只懂得电机图纸的丈夫竟然喜欢这首歌,她也真的不知道听到丈夫手机里的这首歌后,她竟心疼的要命。
  
   她继续按电话,她要找到她的丈夫,直到电话被接通的那一刻,她觉得歌词里的每一字和每一句都是丈夫唱给她的,如果这个时候丈夫就站在她的眼前,她一定给丈夫一个最深情的吻,然后,用最自责的语气告诉丈夫,真的对不起他。
  
   二十三
  
   丈夫打来了电话,说他洗澡去了,丈夫说他看到她打来的十多个未接电话,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
   她说她是出了点事,她说她心疼。
  
   二十四
  
   大雪纷飞的一个早上,她看到了他。
   挽着一个面容安详恬静的女人。
   她淡然地给了他一个任谁都无法觉察到但他却可以看得出来的笑容。
   因为,她知道,他挽着的那个女人是他的妻子。
   她庆幸自己没有送他画。
  
   二十五
  
   他又打来了电话,是在那天之后的第二天,她已经忘记了他的电话号码。
   “喂?贵姓?”她已经忘记了头一天的早上。
   他没有回答,而是按掉了。
  
   二十六
  
   “其实,世上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满足一个女人的所有需求。”她看着丈夫,想着丈夫说出这句话的真正涵义。
   “你是说,如果你也是个画画的,或许,我们家就会没人做饭?”她眯着眼睛问。
   “差不多!”丈夫点了点头。
   “如果你是个作家,或许,咱家就没人想着去买米?”她又问。
   “完全有可能!”丈夫嘟了嘟嘴。
   “如果你是个音乐家,咱们俩连米在哪卖都不知道?”她又眯起眼睛,她一边问一边在思考,或准确地说是在想象,一个画家和一个音乐家在一起生活的样子。
   “那你要是会画画、会写文章,还懂得音乐,同时,你还超级地会赚钱?”她在为丈夫量身定做一种假设和可能。
   “要真是那样,我们的日子就不是什么没人做饭没人买米那么简单了!”丈夫的话显然还没说完,她立刻打断道:“什么意思?”
   “那样的我有多可爱呀,围拥着我的、惦记着我的、讨好着我的,会成群结队,到那时,就不是什么不买米或不知道米在哪卖的问题了,我想,即便你把饭菜都做的好好的,你都可能找不到我。”丈夫非常认真地说。
   “包二奶、养三奶的不就是这么来的?人这一辈子,很多时候并不是自己想怎么样,而是别人可以把你怎么样!”丈夫继续说着。
   她哼笑了一声。
   “我说的可都是假设!我要真是那样的人,我还是喜欢你!”丈夫的头和丈夫的手,一个往左摇一个向右摆。
   她见了,反倒扑哧一声笑了:“料你也成不了那样的人!”
   见丈夫好像是理解错了,她急忙更正道:“是说你成不了会画画、会写文章,还懂得音乐,同时还超级地会赚钱的人”
  
   她把围裙穿上,将衣袖高高地挽起,她要将地板擦得亮亮的,最好是能反光的那个样子,可是,刚擦了几条地板,她就发现,抹布太干了会在地板上划出细痕,水分太多了,又会留下水渍,忙了整整一个上午,两个菜里,一个没放盐,一个忘记了放葱花。
   “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她突然想坦白,因为,她和那个在水池边认识的陌生男人上过床,这不仅仅是道德问题,还有为人妇的贞操,可她实在是害怕伤了丈夫的心。
   “也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迁就。”她不明白,一直是丈夫在迁就自己,为什么就成了自己对丈夫的迁就。
   “我不会画画,也不懂得诗词,我的那些电机理论在这个家里派不上一点用场,”丈夫说。
   她突然用手指堵住了丈夫的嘴,她不许丈夫再说出一句,哪怕是一个字。
  
   那天晚上,她发现,站在她家的阳台,可以从对面的楼群空隙中看到夜空里的星光和月色,她发现,黑色,这种具有不同文化意义的颜色,并不完全代表着恐怖或死亡,她更欣赏彝族人对黑色的诠释,——高贵!
   黑色确实高贵。
   她看到星月之下有一弯水池,平静的水面,如薄冰般地闪亮着。
   她回到了储藏间,她想认真地考虑一下那个日记本,她在想,那样的记录还有没有保存的必要。
   “你穿这条睡裙像公主一样!”是丈夫的声音,她转过头看到,渗透着白光的墙面上,自己的影子轮廓分明。
   “你也站过来!”她冲着丈夫摆了摆手,她让丈夫靠近自己,丈夫顺从地靠近了。
   “再靠近一点!”她用手拉了拉丈夫的手,她发现,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时,裙角像花朵,他们的支出去的手臂还有头像花瓣。
  
   二十七
  
   她没有毁掉那个日记本,就在她想撕碎或是烧掉的时候,她想起了戒尺。
   戒尺:旧时教师用来责打学生的用具。
   她不是旧时的人,也不是学校里的学生,她将那个日记本收在大抽屉的最下面,她需要那个戒尺一样的日记本在这世间保留,因为,在她看来,戒尺在另一种意义上也完全可以说是界尺,而那个写着她个人隐私的日记本则可以随时用来衡量她内心的整个情感世界。
  
  

作者签名:
自在飞花轻似梦 无边丝雨细如愁

原创[文.爱的传说]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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