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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娘

姬无玉
2009-11-25 21:09   收藏:0 回复:9 点击:4861

    他站在围观的人群里看她跳舞,艳极无双的回疆少女,扭动曼妙的身姿,不断地旋转,她头上的纱巾和着裙摆一起飞扬。这样的舞蹈令他震憾,时光似乎倒回十年之前。那时,也有个美丽的女子在这秦淮河畔舞尽风姿,那一席青衣,旋转的身影牵动他的每一根神经,他甚至差点娶了她为妻。
   众人的喝彩将他拉回现实,圈中的女郎已舞罢谢幕。她身旁的回族老妪拿了托盘伸向围观者。到他面前时,他压低了头,将五十两的银票放入托盘。老妪朝他作了辑,继续游走,而场中的女郎又跳将起来。他微微一笑,庆幸没有人注意到他。
   “让一下,让一下。”东角偏隅传来粗犷的喊声,众人让出一条道来,他才看清那是红花坊的龟爪。他皱了皱眉头,红花坊,再一次触碰他心底的疼痛。
   接踵而来的是红花坊的老鸨江妈妈与一群姑娘们,江妈妈摇着羽扇,围着那少女缓缓踱步:“哟,姑娘,跳得不错嘛,这身段,这脸蛋,啧啧啧……”
   他叹了口气,他的心已死,纵然再起怜悯之心,也终忍住。他知道,红花坊过不了几天又将新兴一个花魁。只要红花坊想要的人,没有要不到的。
   他觉得真是荒谬,跑出来看了一出这么差劲的戏,他决定离开,可就在他他转身的那一刻,他听到熟悉的声音,他的儿子,小祺。
   小祺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他竟将那回疆少女护在身后,大义凛然:“你们不可以将她带入风尘。”
   江妈妈认真地看了小祺一眼,忽然咯咯笑起来:“日子,你看他像谁。”那被称作日子的龟爪嬉皮笑脸,一脸谄媚:“这不是沈家的小少爷,亓官少爷的公子么。呀,一晃长这么大了,也学会英雄救美了。”
   江妈妈又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她身后的姑娘也跟着痴笑起来。
   人群中的亓官又压了压帽沿,那根不知名的神经被拔得生生地疼,他很想逃离这里,可是他的脚似生了根,一步也迈不出去。他又将帽沿往上拉了拉,定眼看人群中的儿子。
   小祺的脸涨得通红,十年前父亲与红花坊花魁的一段情缘在秦淮河人尽皆知。那时八岁的他还叫了她一声姨娘。
   江妈妈见小祺不说话,又咯咯笑起来:“到目前为止,从我江月手上要到人的还只有你父亲一个。不过我倒愿意给你个机会。两个选择:其一、你当众吻这位姑娘,表示你愿意娶她为妻;其二、除非你父亲出面。”
   “你,分明是刁难人。我父亲,整个秦淮都知道他有十年未蹋出房门了。”小祺忿忿地地说。
   “那你可以走第一条路,也可以回家请你父亲出面。否则请你让开,别耽误我的正事。”江月推开小祺,拉着少女的手, “姑娘,你知道我们这边的规矩么,在我的地盘卖艺,那是要征得我同意的。我看,你不如上我们花船上去跳吧,那儿有更多的人想看你跳舞。”
   就在少女懦弱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个女人闯进来圈来,抓着小祺问:“小少爷,知不知道你爹去哪了。”
   “什么?”小祺与江月异口同声,都觉得不可思议。
   “花晓月,你是说亓官‘出走’了?”江月瞪大眼睛。
   花晓月点了点头,不愿与江月多谈,拉了小祺就急着走。
   “花姨,你等一下。”小祺轻轻挣脱,转身对那少女说,“真的要跟她们走吗?”
   少女摇了摇头。
   小祺满心欢喜:“那你跟我们走吧。”
   少女与那老妪叽咕几句便跟小祺走。谁知没走几步,便被江月的人围起来。
   “江妈妈,请您看在我家少爷与你们老板碧落相交多年的份上,卖我们个面子,放过这位姑娘吧。”花晓月不紧不慢,不卑不亢。
   “这个不用你说,只要是我们老板的朋友,我们义不容辞。只是,不是我说,诸位谁见过我们老板本尊?”江妈妈依然摇着扇子。
   “你!”花晓月气得说不出来话来。虽然她服侍亓官多年,但止于府内,她所知道的只是他朋友的名字,不曾见过他们。
   “日子,请姑娘上船!”江月拂袖而走。
   “且慢!”
   “爹?”“少爷?”
   亓官感觉大家目光的灼热,他知道自己的出现是个意外。十年了,他守着那盆月季十年了,足不出户。
   亓官抬起头,正对上少女的双眸。他颤抖了,他晃了一下,花晓月跑过来搀扶他,他才勉强站住。花晓月也注意到了,回疆少女额上镶的那颗猫眼石,不知什么时候已变得如此耀眼。
   “不过是巧合。”她只能如此安慰他。
   “月姐,给我个面子吧。”亓官抑住内心的激动。
   “既然亓官少爷亲自出面,我也兑现自己的诺言。只是我再多一句嘴,希望她不是第二个浮云。”眼见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江月如何甘心,免不得又旧事重提。
   “当然不会,她又不是你红花坊的人。老爷不会……”花晓月忙不迭地解释,不想沈府让人觉得恐怖。
   “别说了,晓月,我们走,姑娘的去留不应我们来决定。”亓官冷冷地说。他不想带她回家,不是因为父亲,而是因为小祺。他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那少女额上的猫眼石太诡异,因为小祺,他不想去验证那猫眼石背后的秘密。他这个父亲欠他的太多太多。
   “恩公请留步,请容许借借为您舞上一曲作为答谢。”少女直视亓官,她额上的猫眼显得格外的诡异。
   借借的舞步已迈开,亓官没有拒绝的余地。老妪合着舞步伊拉伊拉唱起来,亓官的脸色却开始变换,脑海里浮云与借借的身影不断交替,而那歌词更是诡异:
   月光放肆在染色的窗边
   转眼魔幻所有视觉
   再一杯那古老神秘恒河水
   我镶在额头的猫眼揭开了庆典
   为爱囚禁数千年的关键
   正诉说遗忘的爱恋
   听所有喜悲系在我的腰间
   让那些画面再出现再回到从前
   旋转跳跃我闭著眼
   尘嚣看不见你沉醉了没
   白雪夏夜我不停歇
   模糊了年岁时光的沙漏被我踩碎
   故事刻画在旋转的指尖
   是谁在痴痴的跟随
   这一夜那破旧皇宫的台阶
   我忘情掉落的汗水点亮了庆典
   一层一层把我紧紧包围
   我要让世界忘了睡
   你的心事倒映在我的眉间
   放弃的快乐都实现难过都摧毁
   模糊了年岁舞娘的喜悲没人看见
   时光的沙漏被我踩碎
   舞娘的喜悲没人看见
   所有喜悲写在我的眼前
   让那些画面再出现回到从前
   模糊了年岁舞娘的喜悲没人看见
  
   “可惜,真是可惜。自浮云死后,我本以为舞娘从此绝响,不想今日又重现秦淮。日子,一会你跟着她们,找机会游说,只要姑娘本人同意,亓官就不能再插手,老板那里也好交代。记住,只要她同意,我们不惜一切代价。”江月仍惦记着自己的摇钱树。
   而这边,旋转,亓官的世界已天旋地转。但借借并未停止,当太阳直谢她额上的猫眼时,她腾地昏倒。
   小祺飞快地跑过去搀扶,不住地摇晃她。亓官黯然,他走过去,忍不住翻开那猫眼。平滑的背面,如期然中,有两行小小的字:“青楼春晚,共醉青苔深院。”
   “怎忘得、回廊下,携手处、花明月满。如今但暮雨,蜂愁蝶恨小窗闲对芭蕉展。却谁拘管。尽无言、闲品秦筝,泪满参差雁。腰支渐小,心与杨花共远。”他颤抖地念出下半阙,忽然口吐鲜血,昏厥过去。
  
  
   “浮云!”亓官大喊着从梦中醒来,昏睡的时间里,他一直梦见浮云妩媚的笑容,飞舞的青衣,还有,她幽怨的眼神。
   十年前的往事,在脑海里一遍一遍翻腾着。
   她是红花坊的花魁,是秦淮河畔的艳极无双的舞娘。没有遇见他时,她的人生是绚丽夺目的,可她执拗地认为,遇见他后,她的人生才是完美的。
   邂逅,似命中注定。
   烟雨江南,他去码头接货,巧遇昔日同窗正游花船。碧落调笑他丧妻八年不娶,并承诺他红花坊的姑娘,任凭他选。他淡然一笑,不可置否,直至在船头遇见弹筝的她。
   灼灼芳华,娇艳欲滴,戚戚玉指枕琴筝;欲诉今宵,良辰美景,对酒当歌何须归。
   但沈家决不允许一个青楼女子坏了家风,沈父的固执,即使在他们成亲的时候也未曾改变过。他用了极端的手段,使他的儿子在洞房之夜与别的女人做了苟且之事。
   浮云目睹了他们纠缠的躯体,她骄傲的自尊不允许她的爱情有任何的瑕疵。在他清醒之前,她割腕自杀,没有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
   那夜,鲜血淌满整个新床。
   亓官憎恨父亲,他本想跟着她走的,可是小祺还小。他打算再苟活几年,等小祺再长大些。
   他把送给她的珍贵饰品都一起陪葬了,包括那颗上古的猫眼石。
   从此,行尸走肉般度日,偶尔的微笑也只对小祺一个。他以为这种日子会一直伴随至死,没曾想过还能怀抱再见她的希望。
   次年,花晓月带回一个道士。他说她性属花鬼,只要用爱她的血去浇灌她生前最爱的花,就能唤回她的魂魄。归来的她可以栖息在活人身上,也可以借尸还魂。
   她最爱的花是月季,她常说,月季就是假玫瑰,就像男人对她的感情,似是而非。爱情,似真似幻的东西。只不过遇见了他,她才当了真。
   十年了,他一直按照吩咐去做。三千多个日子,尤如三千年,他的双鬓早已斑白。可就在他绝望的时刻,她回来了。他原该万分高兴的,可是卷入了小祺,她是来报复的吗?
   他忍不住要去找她,他确信小祺一定把她带回来了。小祺就像当年的自己,如果她不是浮云,他会很开心自己拥起不到的幸福,小祺可以拥有。从某个意义上说,小祺是自己生命的延续,小祺的幸福就是自己的幸福。可是,那个叫借借的女子,真的只是借借吗?
   “借借。”亓官在院子里找到她。
   借借没有反应,只是望着那月季出神,花瓣上还有风干的血块。
   “浮云。”亓官轻柔地唤了一声,心却猛地抖了一下。
   借借回头看站在阶梯上的亓官,略带歉意地笑笑,“沈公子,昨日小女子体力不支,没有为恩公跳完一支完整的舞,实在抱歉。”
   “没关系。你叫什么名字。”亓官盯着她额上的猫眼石,即使她不是浮云,他也想知道那颗宝石怎会落入她手。
   “借借。”
   “我能看看你额上的宝石么?”亓官走下台阶,离她越近,就越觉熟悉。他情不自禁地去摸她的额头。
   “借借,借借姑娘。”听见小祺的声音,亓官的手不由惊颤一缩。
   “爹,你醒了啊。正好,花姨炖了汤等你呢。”小祺看见他能出来走动很是开心,并没有瞧出他们各自脸色的异样。
   亓官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走了。
   亓官走后,借借尚望着那盆月季出神。小祺笑道:“借借,你也喜欢月季么。我姨娘也很爱月季。她死后,爹每天用血来浇灌它。听花姨说,曾有个道士讲过,只要每天都用最爱她的血去浇灌她最心爱的花就可感动她的魂魄,让她归来。”
   “每天用血浇灌,你们不阻止吗?他怎么受得了。”她脸上的忧伤稍纵即逝。
   “父亲很执拗,连我爷爷都不敢阻止。再说身体受不了也比让他死好,花姨说如果没有这个希望支撑,爹的生命不可能支撑到现在。……不说这个了,借借姑娘,说说你怎么会来到我们江南吧。”
   “啊。”借借听得出神,好一会才恍过神来,她淡淡一笑,“江南风景好,姥姥说这边可以挣很多钱。挣了钱回家乡去,阿爹才不会让我嫁给酋长的儿子。”
   “哦。”小祺有点失望,听她的口气,她是不会留在这里很久。
   “借借,觉得江南好,为什么不留在江南呢?你不回去,你阿爹就没办法将你嫁与他人了。莫非,在你家乡有你喜欢的人?”少年心性,他的爱溢于言表。
   “不是。只是江南再好,终究没有我的家,我无处可安。现在留在你家,我亦不知以何种身份安身。小公子,不日我们就要分别,你的恩情只好来世再报。”
   “借借姑娘……如果不介意,你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也请给我三天时间,我会安排妥当的。你等着……”
   “小公子!……”借借再唤,却哪还有小祺的身影,早跑个无影了。
  
   一丝笑容爬上她的唇边,所有的事情朝着她的方向发展。不错,她就是浮云,秦淮河风华绝代的舞娘。十年前,她放下一切,跟着沈亓官,待他前妻的儿子小祺如亲生儿子。可是换来的是什么,即使成亲当天,她亦被沈家老爷羞辱一番。但是她不在乎,说她攀高枝也好,说她残花败柳也罢,只要她和亓官彼此相爱就够了。可是她万万想不到,她揭掉盖头去寻找深夜未回的他时,撞见了那一幕,床上扭曲的身躯,纠结在一起。
   青楼春晚。昼寂寂、梳匀又懒。乍听得、鸦啼莺弄,惹起新愁无限。记年时、偷掷春心,花间隔雾遥相见。便角枕题诗,宝钗贳酒,共醉青苔深院。
   爱彻底了,就无处可逃。
   曾经信誓旦旦,今日还能去见江妈妈与碧落么,早就没有退路,她不过是个烟花女子,他的情尤如那月季,始终是假的。
   如今她回来了,她的魂魄复苏了,在那个回疆少女旋转的那一刻,她猛地苏醒。还记得第一次苏醒是在回疆,那个叫借借的小女孩带上猫眼石的那刻。那时她费了很多劲去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来知道她的遗物与尸体被抛在这回疆的沙漠里,借借只是很巧的捡到了这颗猫眼石。她恨,从那时起,她决定复仇,仇恨是她唯一的信念。只是回疆太远,她的魂魄困在猫眼石里出不来。原本以为此生再见无望,却没想到。
   宿命让他们再次相遇,原本放弃信念逐渐沉睡的她,在见到他的那一刻,猛地苏醒。离他越近,她的魂魄控制力越强,在借借昏倒的那一刻,她彻底地占用了她的身体。
  
   鸡鸣,又听到鸡鸣了。很久未过人的生活,浮云竟有些不习惯。一夜无眠的她总算盼到天明。她心底恨他,却又渴望见到他。她起身披衣,想去他的院子走走,奈何身体不受控制,她感觉灵魂的羸弱,但还是一步步爬往他的方向,离他越近,她的感应才会越强,她以为如此。
   行至门槛,她跌倒了。
   “借借姑娘?你怎么这么早起来。”花晓月突然出现,见她摔倒,厄然扶住。
   “你不也一样。”浮云甩开她的手,却看见院中的亓官。她勉强着站起来,朝他走去,“沈公子,这么有闲情雅致,天还未亮就带着情人来幽会。”
   亓官闻言,急忙将手藏于身后:“借借姑娘,吵着你睡觉了,我们很快就走。晓月,把花搬走。”
   他的食指开了很大一个口子,他没想到喂月季的时候,正巧碰见她。他不想让她看见,他只想这样,用他的思念留住她。
   “公子,花一直放在夫人窗前,现在搬走可妥?”
   “让你搬走就搬走,哪这么多废话。”
   血,花盆移走的地方,有一块血滩,久远的血渍渗有几点鲜血。浮云忽然明白了,她望向对窗,那是十年前,她居住的偏房。她情不自禁地走向它,打开窗子,里面一尘不染,摆设却仍旧是十年前的样子。为什么,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泪自澄澈的眼睛滑落。
  
   小祺兴冲冲地跑到沈老爷的房间,这些年,他习惯将爷爷当作父亲,凡事必先向他请教,终身大事自也不例外。
   “爷爷,我喜欢一个姑娘很久了,是我同窗的妹妹,今年十六。我想明天过去下聘,后天把她娶进门来。”小祺盯着沈老爷,心里盘算着。
   “咳,咳。”沈老爷被烟呛得咳起来,旁边的丫头递上方巾,他往嘴上一擦,渗出些许血丝。他愣了很久,才看着小祺,说道:“好吧,你明天把这位姑娘的生辰八字兑过来,找媒婆合计合计,就按你说的办。你今年也十八了,你父亲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已生下了你。对了,这件事,顺便告诉你爹。”
   “是,爷爷。”小祺抑不住心中的狂喜,他没想到严厉的爷爷这次会答应得这么爽快。
   小祺出去后,沈老爷又猛地咳起来,血丝再次渗进方巾。
   “沈春,你跟着小祺去看看对方是什么人家。家底还算清白就依着他的意思办了。我这老命也活不了多久了,家里的大事能早些定下来就定下来。”这十年来,他已习惯了大小事自己拿捏,再不指望沈亓官还能为这个家担待任何事。
  
  
   小祺是一路哼着歌来到父亲房里的。
   “怎么回事?”看出异样,亓官问道。
   小祺红着脸说:“爹,我要娶媳妇了。就是昨天我带回的那借借姑娘。”
   “你爷爷同意了?”亓官惊恐。
   小祺羞涩地点了点头。
   亓官哼了一声,不再答话,他从墙上取了披风,赶往沈老爷住的后院。
   沈老爷仍在咳,见亓官进来,出奇地忍住了。他瞪大双眼看着自己的儿子,他不相信,十年来,沈亓官第一次踏进了他的房间。
   “小祺不能娶借借。”亓官站在门口,望着塌上的父亲。
   沈老爷一惊,他未曾想到小祺会对他撒了谎。但他想听儿子多说几句,是以并不露声色。
   亓官果然急了,他走到父亲面前,气急败坏:“你知道那借借姑娘是谁吗?”
   除了浮云的事,沈老爷从未见亓官如此急躁过,他惊颤地离塌而起:“你是说,她,回来了……”
   亓官点点头,叹了口气:“我原不能百分百确定,但昨日我因昏厥忘浇血月季,竟发现她倒地不起,非常羸弱。还有……”
   “这不可能,不可能,她骨灰远撒塞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沈老爷低声呢喃着,忽又高声询问:“那借借姑娘是什么来头……”
   “你说什么?”亓官满脸怒容,不若置否,忽上前拽着沈老爷胸前的衣襟语无伦次地吼道:“骨灰远撒塞外,什么意思,你竟挖了她的坟,将她的骨灰与陪葬远撒塞外,难怪借借有……你,你丧心病狂……”
   他抓着父亲的衣襟,不住地摇晃他。沈老爷被摇得又猛地咳起来,一口鲜血吐到他的手上时,他才猛地惊醒,住了手。
   他放开了他,再不说一句话。走出院子经过借借的住处时,他看到立在门口的借借脸上诡异的笑容。
   “少爷,你去哪了,药也没喝呢?”
   亓官刚回房,花晓月便端上桌上的药。
   “浮云是什么时候被送往回疆的,你说?”亓官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花晓月手里的药碗哐的一声打碎,她慌张地去拾掇碎片,被碎碗割破了手指。若在平时,亓官肯定二话不说替她包扎。而此时,他只是盯着她的眼睛,要她说实话。
   在有浮云存在的日子里,她花晓月永远只是个二流角色,即使她侍奉他二十几年。她忍住眼里的泪水,亦看着他的眼睛:“是在你养血月季的第二个月。老爷原不信你养血月季可以唤回二夫人的魂魄。可那日老爷去庙里进香,方丈说他印堂发黑,阴气太重。老爷这才重视起来,把家里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方丈,寻求解救之法。方丈说只有把死者的尸首丢往沙漠迷途,让她的魂魄无可归处才能破解,若不然就是让你停止这种举动,但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十年来,浮云都回不来。”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亓官叹了口气,往床上一仰,呆呆地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
   “我有私心,我像老爷一样担心她前来复仇。她未知真相便已逝世,她必然认为你负她,我不想让你受到伤害,但我又阻止不了你想她的念头,我只能……”
   “别说了,我心里有数,你出去吧。”他翻身侧卧。
   花晓月对他的心意,他又岂不知,二十年来,他当她亲妹妹般,只因他的爱情早已随了那个女子,葬于黄土。
   如今,他盼了三千多个日子的她回来了,他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局面,难道这都是上天注定的。如果他今天不去墓地赴十年之约,就不会遇上她,小祺就带不回她。不,也许他不在,情况更糟,小祺很可能会吻她,她会直接被红花坊的人打扮成新娘送进沈府拜天地的。
   亓官辗转反侧,最终决定用自己的生命结束沈府的悲剧。
  
   亓官三日闭门不出,不进食,亦未浇灌血月季。血月季的颜色慢慢淡了,借借开始时醒时昏。
   小祺请了一个大夫又一个大夫,依然无济于事。
   借借第五次醒来,只已咽下稀粥了。
   “这下可好,你病成这样。前日父亲和爷爷谈话之后,爷爷也一病不起,父亲又闭门不出,不吃不喝。这是怎么了。”小祺三处奔走,听闻借借醒来,又狂奔至此。
   “你真的想救我吗?去,把你父亲院子的那盆月季拿过来。”借借虚弱且诡异的笑容绽放。
   小祺看得痴了,老妪拍了他一下,他才跑出去搬那盆花。
   “你说过,这盆花很神奇,可以留住爱人的魂魄。我就要死了,你可不可以为我做一次。”借借看着那盆褐色的花,心里念着,亓官,你别想再抛弃我一次。
   “如果可以,我不会只做一次,我会像父亲一样,为你做三千多个日子。”
   小祺咬破了自己的手指,鲜花渗入花盆,满盆的花色突然之间红艳起来。借借的脸颊已开始红润,她的笑容又充满了活力。
   “真的有用,真的有用。”小祺高兴抱起借借直转圈,他手指上的血然在流淌,但他完全不在乎。
   借借勾住他的脖子,细细地看他,像,真像。十年前,也是同样的副面孔,像孩子一样抱着自己舍不得放开。
   “放我下来吧,现在就让我为你做点事吧。我去劝劝你父亲,你去请大夫给沈老爷看病。好不好。”她还像十年前那般哄他,只是现在变换了身份。
   “这……,好。”
  
   “沈公子,开门,是我。”借借轻轻的扣门。
   饿得发错的亓官一下子被惊醒。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三日没喂血月季,借借就算不死,也不应该走到他房前来。难道她是已离魂的真借借?可那声沈公子。
   他没有犹豫,开了门,让她进来。
   “借借姑娘,有什么事请说。”他试探性的开口。
   “你不是知道我是浮云了吗?要不,你怎听说我和小祺的婚礼就以死相逼呢。”她不再遮掩,单刀直入。
   “你…”亓官没想到她这么坦白,他只好按着计划的言辞,对她说道:“是我负了你,我应以死谢罪。”
   “没那么容易。”她冲他吼道:“你以为我会让你死得这么容易吗。不说生前恩怨,我死后,你们亓家竟将我抛尸大漠,让我魂魄困于猫眼石中,不得超生。你好狠……我要让沈家从此灭绝人间!”
   “你……”
   亓官气得脸色苍白,无言以对。就在这时,门忽被撞开。
   “有什么都冲我来吧。十年前,亓官出轨是我下的春药,九年前,亓官养血月季救你,是我怕你归来负仇而掘了你的坟墓,抛于荒漠。我的儿子,自始自终都未负过你。”沈老爷由两个家丁抬入房间。他看起来很平静,这些日子定然想了不少。
   “爹!你胡说什么。”他到底是把他当父亲的,他对浮动的控诉默认也不过为了这个父亲。
   浮云看一下亓官,又看了下沈老爷,突然笑起来:“你们又想联起来骗我。”
   “骗你什么,我家公子十年来,日日洒血,把自己身体搞得一塌糊涂,这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什么,为了人回来毁灭沈家么。老爷纵然有过,也是护犊情深。你一个青楼女子,得我家公子如此厚爱,竟还不知惜福…”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亓官第一次打了花晓月。花晓月的话虽然帮衬着他,但也无疑有看不起浮云的意思。他爱浮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花晓月摸着半边红透的脸,不与亓官说话,反倒盯着浮云问:“你还要毁掉沈家吗?”
   浮云想着她言语里的轻视,自又联想到官,认为亓官必也有轻贱的意思,她狠了狠心,道:“是。”
   “好,很好。”花晓月忽然跑了出去,回来时,手里捧着那盆血月季:“公子,对不起。你有你想保护的人,我也有我想保护的人,今天我就要毁了它。”
   她摘了其中的一朵血红的花,花瓣被她捏出汁来。
   “你疯了。快停下。”亓官明白,此花一败,浮云就再无借身之机。
   “你别过来,否则我立即打碎它。”
   “花姨,放下花盆。她是借借,与你们上辈的恩怨无关。”出门请大夫的小祺回来,正好遇到这一幕。
   所有的人咋舌,谁都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当年只有八岁的孩子。
   最先开口的还数浮云,她走到亓官的面前,轻声问道:“你是真心爱我的吗?”
   亓官点了点头。浮云说:“好。”她忽然向前抢过花晓月手中的花盆,将它打了个粉碎:“小祺,姨娘还你一个借借。亓官儿,来生约。”
   “浮云!”“借借!”
   她缓缓地倒下,亓官跑过去,抱着她,摇晃她,已没有任何声响。
   “大夫,你快进来看看。”花晓月招呼站在那里目瞪口呆的大夫。
   他俯身探了她的鼻息,又把了她的脉,“不对,这症状很像昏迷了三天,可刚才她…”
   谁也没理会他的疑惑,只是问他,她什么时候会醒。
   “这很容易,拿一盆水,泼一下就醒。”
   “大夫,那谢谢您了,您可以回去了,回头我再请您吃个饭。”一直没出声的沈老爷吩咐道。
   大夫走后,大家都限入沉寂,谁都不知道醒来的将会是谁。
   管家端来一瓢水,淋醒了她。
   她的眼神依然澄澈,她奇怪地环顾了众人,看到小祺,忽喜道:“小祺哥哥,这里是哪里。”
   众人都不说话,这骤然的变故,大家都未习惯过来。只有沈老爷最开心了,他笑道:“小祺,快带借借姑娘云换身衣裳,你俩的婚事,我答应了。”
   “可是…”小祺有些不确定,他不知道他爱的到底是哪一个,是借借,还是浮云。何况,他还用他的血救醒了浮云。
   亓官看儿子的疑惑,他抚摸他的头:“去吧。父亲感谢你替为父救醒了浮云,让这一切清楚明白,让她再无怨念地离开。不要怀疑你对借借姑娘的爱,救醒你姨娘,那只因为你身体里流的是为父的血,而为父深爱你娘娘。你,明白了吗?”
   小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尤记第一次见过借借时的悸动,再思考父亲的话,他突然开朗起来,拉着借借的手出去了。
   “大家都散了吧,让我静一静。我相信浮云的魂魄还在这里等着与我告别。”他挥了挥手,憔悴的面容有些许笑容,那是开心的笑,十年来第一次。
   众人走后,他把门顶起来:“浮云,你等我。我来了。”
   他最终选择了和十年前的浮云一样的方式离开。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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