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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望春风

借借
2009-10-08 23:20   收藏:0 回复:2 点击:3393

    别望春风
  
  1.
  他醒来,悬挂着浅白色帐幔的四柱大床上只有他一个人。
  黑暗中,他清晰地听到各种细微的声音,老式电扇疲惫的嘎吱声,窗户下面街市残余的喧嚣声,心脏在胸腔里跳动的声音,楼下店堂里值夜人拖鞋摩檫地板的声音,惟独捕捉不到一丝来自她的声音。
  
  他知道她在。
  她在这间屋子里,无声无息。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身下的白色床单缠绕在赤裸的身体上。每个夜晚,他在黑暗中醒过来,都只有他一个人,如一只被遗弃的蚕蛹,孤独地躺在这张巨大的四柱床上。仿佛她从来没有与他在这张床上厮缠过。
  
  她是他遇到过的最古怪的女人。
  
  三天前,老七带他到这间酒店这间房之前,曾经难得正经地告诫他,这个女人有些古怪,但出手大方,看你最近缺钱才介绍给你,你自个机灵点。
  
  他以为是个性情古怪的老女人,见了面,却是一怔。
  长腿,细腰,尖俏瓜子脸,乌瞳深睫,浅麦色健康肌肤,东方面孔的劳拉。
  
  第一天,他与她初夜,手指滑过她肩背,蝴蝶骨的弧度是他摸过的女人体中最完美的线条。他几乎有一瞬间的失神,忘了自己的身份,手指在她肩背上留连,如对待初恋情人,温柔缠绵。
  
  她突然自他身下翻出,只一个动作便将他压在了下面,修长双腿骑跨在他腰上,一只手伸到他胯下套弄,一只手撑在他头侧,俯下脸,看着他天生的桃花眼,冷冷道:你不够专业。
  
  腰臀微抬,擒住他的坚硬,仰了头,独自俯仰,再不看他一眼,亦不与他多说一句话。他突然感到屈辱,却一直坚硬着任那女人寻欢,身体深处竟有一丝隐秘的快乐的颤栗。
  
  他与她签的是七日约。
  
  白天,他需以男伴身份陪着她,夜晚则做她的床伴。他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他做这一行并不久,以老七的话讲他还是个雏。他尚没有学会在床第间刺探客人的秘密。
  
  第二天他陪她去暹粒。柬埔寨一座很小的城,却有一样特别之处:所有前往吴哥窟的人,必须经过这里。
  
  老七说她是到吴哥窟来玩的游客。
  
  坐着Tuktuk,由住的地方到暹粒,只要二个多小时,沿途风景美丽,天空蓝得几乎透明。车上,他们是最引人注目的一对,男俊美女俏丽,同车的游客中时常有人偷偷看他们。她与同车人不交流,也不与他说什么话,多数时候靠在座椅上闭目假寐,并不去欣赏沿途那些美丽风景。
  
  到了暹粒,他们住进一家预定的酒店。进了房间,一张四柱大床放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几乎没有别的家具。
  
  这一夜,他们整整在床上耗了两个多小时。汗水浸透白色的床单,留下疯狂欢爱过的痕迹。他抱着她光滑的身体,闻着她身体散发出来的清涩香气,如野菊花在阳光下散发出来的气息。那气息刺激着他全部的中枢神经,一次次勃起,一次次在她身体里怒放。他觉得这个在暹粒的夜晚是他一生中身体最快乐的夜晚。
  
  而她,在汗水与喘息中,乌瞳清明,并未染一丝意乱情迷。
  
  2.
  
  第三天。
  白天他们没有去吴哥窟。
  她在暹粒河边的一棵凤凰树下睡了半日,又在一家旧书店看了一下午二手书。他陪着她,如最温柔的情侣。
  
  暹粒的凤凰树花开似燃着一大团金红色的火焰。躺在凤凰花影里的她,如在火堆上,受着十八世纪的火刑。有一瞬,他看得触目惊心,心里突然没来由的难过起来。
  
  旧书店的时光又似一幅凝滞的黑白照片,她低头看书的修长颈项弯成忧伤的下弦月,凄冷寂寞。他的心亦再次微痛。
  
  入夜,小城唯一的一条酒吧街开始营业,各种面孔,来历的人涌到这个地方,找各自的乐子。她和他也去了这条街。
  
  几乎所有的店都人满为患。在一家摆着一架钢琴的店前,她停下来。
  站了几分钟,她走到那架钢琴前坐下,手指在琴键上划出一串单音,盖上琴盖,欲离开。
  他却走上去,坐到琴凳上,打开琴盖,双手轻挥,一曲琴音行云流水般从指间泄出。
  
  夜色里有人“咿”了一声,用华语说:望春风,朗朗弹过的《望春风》。
  
  有苍老的声音接过话头:七十多年前李临秋在台湾作的这首《望春风》想不到在异国他乡竟能听到……
  
  琴声飞扬,婉转在暹粒懊热的夜风里,带着清新的凉意,远远的,不知道哪个女子软软唱起邓丽君唱过的台湾版《望春风》:
  
  独夜无伴守灯下 冷风对面吹十七八岁未出嫁 见著少年家果然标致面肉白 谁家人子弟想要问伊惊呆势 心内弹琵琶 想要郎君作枉婿 意爱在心里等待何时君来采 青春花当开听见外面有人来 开门该看觅月亮笑阮憨大呆 被风骗不知
  
  她浸在灯影里,靠在钢琴旁,静静倾听,乌黑深邃的眼里泛出一点亮光。
  
  那一夜,他们回到旅馆后静静拥抱着睡了一晚。
  那一夜,他醒过来,她依旧无声无息,却一直在他的怀里。
  未曾如前几夜般消失。
  
  3.
  
  第四天。
  
  晨曦中,他们离开暹粒去吴哥窟。
  
  他穿一身白衣,丰神俊秀,眉眼含春,似希腊神话里临水照影的水仙少年。
  她穿黑色紧身背心,军绿粗布短裤,乌黑长发梳成粗麻花辫垂在脑后,蜜色肌肤,眉目鲜明,Tuktuk略显狭窄的座位将她修长的腿衬得越发显眼。
  
  一路,经过的其他Tuktuk,不断有游客对着他们吹口哨,抛飞吻。几个金发碧眼的鬼妹一边对着他们飞吻,一边用英语叫着“劳拉”,赞她性感的长腿。
  
  他看过那部电影,《古墓丽影》,在吴哥窟取过一场景。安吉利娜茱莉标志性的长腿飞过吴哥窟沉沉的暗影,让更多人涌来这个神秘的地方。
  
  她的腿更性感,骨肉停匀,纤侬适度。领他入行的老七曾经说,女人最动人的地方是腿。他承认老七说的话非常有道理,眼前就是实例。
  
  那些飞吻与口哨竟让他生出些微的酸,不自觉伸手去握她垂在大腿侧的一只手,微凉,干燥,掌心有薄薄的茧,不如想象中的温软。
  
  他握着她的一只手,心里渐渐生出欢喜。
  一起度过的那些夜晚,最亲密的时候他也未曾握住过她的手。
  
  巴戎寺。
  
  讲解员用流利的英语叙述着吴哥窟名字的来历:吴哥的丛林中有一种叫吴哥的鸟,四处寂然时它便声声叫,吴哥吴哥……吴哥是圣洁之城的意思,来到吴哥窟的人都会得到神佑。
  
  四周举目石刻的笑脸,有四百多张,无一不在微笑。他低首默祷,许下一个愿望。
  他没有见过她笑,如果真有神佑,他想求一个微笑。
  
  许完愿,迥然发觉她不在了左近。
  他惶然前顾,远处艳烈阳光里,荷枪实弹的军警朝着一个方向遽集。
  他的心突然快速跳起来,眼睛暂时黑凉一瞬。
  
  他正要跑过去,身后传来细微的声息,如密集的雷落在他耳里。
  转身,她扶着石壁站着,黑背心下玲珑曲线微微起伏,眼若寒星,仿佛刚刚跋涉过千山万水,得一处安谧歇息。
  
  他远远望着她,将她的影子刻在她身旁的石壁上,长长短短的光阴便不再容易匆匆溜走。
  
  回程的时候,他靠在她肩上睡着了。午后亮烈的阳光将他脸上每一个毛孔清晰显现在她眼里,她第一次看清楚他比身体更青春的容颜。车子颠簸了一下,他的头滑到她左胸的心脏部位,在那里盛放成花朵。
  
  她抬头,将视线望进天空。
  人生不相见,动静如参商。
  她与他,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不会再有相见的时候。
  
  这一夜,他在旅馆宽大的四柱床上醒来,一室孤凉。
  床头有他的金资,付足七日。
  
  4.
  第五天
  
  他在房里呆了一整天。
  傍晚的时候下楼到餐厅吃东西。
  有游客热烈议论昨日巴戎寺政治事件。亚洲某国政要参观吴哥窟时在巴戎寺遇刺,已经出动大批军警调查这起国际事件。
  
  他只喝了一小杯牛奶,没吃任何东西,回了楼上房间。
  
  脱了所有衣服,他用床单将自己裹成只是茧,蜷在床上强迫自己沉沉睡去。
  
  似睡似醒,他听到有人在弹钢琴,望春风望春风……
  有人影进来,又离开。
  
  颈间微痛,他在黑暗中清醒。
  
  四周垂下的白色帐幔上染着触目的红色,阳台门开着,有人坐在栏杆上抽烟。
  
  淡蓝色烟雾袅袅成形,散去,如灵魂逸出人体的残骸。
  
  我爱你。
  他忍着颈间的疼痛,委屈诉说。
  
  她不动。
  
  我这么爱你。
  他哀凉。
  
  她自烟雾里回眸看他,如看陌生人。
  
  我……
  他喃喃,重新将自己裹成茧,沉沉睡去。
  
  也许,只是一个梦。
  梦醒了,她便会回到他身边。
  
  5.
  第六天
  
  白天黑夜他一直在沉睡。
  
  6.
  第七天
  太阳升到吴哥窟五座神塔的尖顶上时,他将一张折叠成蝴蝶状的青色纸笺放进吴哥山上的一个树洞里,用泥巴封了洞口。
  
  埋葬了他青春的秘密。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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