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课好生沉闷，一半的学生在聊天，另一半在自找乐子。认真听课的那几名全坐在第一排，看上去离睡着也不远了。
　　何飞盏当然在看小说，今天这一本十分颓废，看得很郁闷；文笔到还好，故此勉强可看。正皱着眉头一目十行，手机响了。何飞盏的手机是八百年才响一次的稀罕物，平时只能当手表用的，她要想一想才能反应过来，自口袋里摸出来一瞧，忙站起来走出教室。
　　“姑妈，找我有事？”
　　“过的还好吧？天气热吧？你爸爸这个月的钱已经汇过来了，怎么还不来拿啊？”姑妈一贯的热情，“奶奶也在这边，你还要来看看她？”
　　“好的，我下午过去。”对这位姑妈，何飞盏素来是敬重的。
　　“来吃晚饭，我给你切半只鸭子，你不是最喜欢吃鸭子吗？”
　　何飞盏想了想：“好，姑妈，米饭多烧点，我带朋友一起来。”
　　“还是上次那个姑娘吧，我晓得赖。”
　　“不，不是她。姑妈，多烧三人份的饭菜……他很能吃。”
　　姑妈不善做菜，闻言有些不悦：“男的？”
　　“是。”
　　“好吧，那我多买点卤菜。”
　　“谢谢姑妈，我下午来。”
　　收起电话，何飞盏很疲倦。只是亲戚间普通的对话她已经觉得很累，想到晚上还要与姑爹姑妈一起吃饭就更累。太孤僻了，自己这性子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还有岳云，天那，姑妈见了岳云会怎么说呢？她走到门口唤出岳云好好嘱咐了一番才又回去上课。
　　
　　姑妈的家在秦淮河畔的青石板小巷子里，自己造的双层小楼，门口便是河堤。邻居们都是几十年不换的老住户了，彼此混的烂熟。何飞盏一路打着招呼，带岳云走进门去叫人：“姑妈，我来了。”
　　姑妈五十出头，还梳着巴巴头，用一枚蝴蝶发夹别着；身上一件紧身黑色闪珠的连衣裙，正在调弄碗碟。见是侄女，抬头客气地招呼：“小飞，来了？快进来。”
　　何飞盏礼貌地微笑问好，四处看了看：“奶奶呢？”
　　“卫生间。”
　　岳云跟进来。知道这是盏的家人，态度十分恭谨：“阿姨。”
　　真的是男的？姑妈惊讶地笑笑：“坐吧，啊要喝水啊？”
　　“姑妈你别忙了，”何飞盏忙道，“我自己来。”
　　开冰箱取出两听椰子汁递过去，顺便不动声色地把那男人上下打量：长得普通，穿得普通，生的倒还干净，言语态度也挺有礼貌。是侄女的男朋友？
　　何飞盏轻轻对岳云说：“别紧张。”
　　他点点头，有些好笑地发现盏自己才是那个紧张的人。
　　一个老太太从里间走出来，边走边系裤带。
　　“奶奶。”何飞盏站起来迎上去。
　　岳云忙也站起，低头行礼。
　　老太太无视无闻，只顾忙自己的。
　　“奶奶！”何飞盏无奈地加大嗓门，“我来啦！”
　　她这才听见：“谁啊……”眯着眼睛认了好一阵子才想起来，“啊，小飞啊！你来啦！哈哈，坏丫头，也不来看我！”说着拍孙女一巴掌。
　　岳云马上知道这位老人眼睛和耳朵都不行了。
　　何飞盏轻轻笑着扶老太太坐下：“你身体还好吗？还去爬山吗？”
　　“爬，天天爬，我也没的事，一天爬几趟呢。”老太太有些骄傲，“反正雨花台的人都认识我，也不跟我要钱。”
　　何飞盏招手令岳云过来：“奶奶，这是我的朋友岳云。”
　　老太太又眯着眼睛瞅了半晌：“好，好。”神色却很黯然，“我老了，眼睛不行了，看不清楚了。”
　　姑妈走过来：“小岳，来，你坐，别管她们。你是小飞的同学？”哥哥把女儿交给她，万一交了坏朋友可怎么交代？
　　这可怎么回答？何飞盏忙抢过话头：“姑妈，姐姐呢？”
　　“我在这。”表姐尤小雅站在大门口笑，“听我妈说你今天来，我就也跑来了，不然一个月也不得见你一次。”
　　“姐姐！”何飞盏跳过去抱住她，“哇！美人！想死朕了！”
　　岳云站在旁边，诧异地看着这个女子。美，真美，长发卷卷的，眼睫毛似两把小扇子，又像两只蝶翅；尖鼻子薄嘴唇，神态十分婉转柔媚，笑起来似一枝绽开的栀子花；更难得的是身量娇小，十足的依人小鸟。这是盏的姐姐？姐妹两差的也太多了。
　　尤小雅将手上的袋子递给妹妹：“路上买的，给你带回去吃。”一面也看岳云。她这妹妹眼高于顶，又正在失恋，从哪冒出来的小子趁火打劫？唉，眼光实在不怎么样，这男孩儿一点也不帅。
　　姑妈在桌旁叫：“都来了，吃饭吧。”
　　“爸爸呢？”小雅到桌旁坐下抓一块排骨送进嘴里。
　　“他今天不回来吃，”姑妈冲他们招手，“过来坐啊，别拘束，当自己家里一样。”
　　何飞盏将老太太扶去坐好，又安顿岳云。
　　这母女二人一样娇小，饭量也都似猫，真正只吃了几口就饱了，还不如老太太。她老人家老归老，胃口倒好，顿顿一大海碗干饭。姑妈母女俩看岳云左一碗右一碗的添饭，深为骇异。
　　何飞盏啃着鸭子，不好意思地笑：“他饭量大吧？”
　　“年轻小伙子，能吃才好。”姑妈说是这么说，但是这么能吃的真的不多见。
　　尤小雅已经坐到旁边喝茶去了：“老妹，什么时候谈了男朋友也不告诉我，见外。”
　　“冤枉。她又不是我男朋友。”虽是表姐妹，她俩从小就亲厚，关系好得不得了。“老姐，你家雪儿呢？”
　　“在她奶奶家，今天刚送过去。”姐姐离婚后一直独居，闲时跑跑娘家，快活无比。
　　姑妈看看钟：“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
　　“姑妈，现在还跳舞？”
　　“跳。”尤小雅代答。她母亲已经开水烫脚般走出去了。站在院子里开电动车的时候又想起来什么，冲屋里喊：“小飞，钱在沙发上的信封里，自己拿。”喊完便开着车赶场子去了。
　　何飞盏大声答应着，松一口气：“姑妈不练剑又改跳舞了？还是跟赵叔叔一起？”
　　“嗯，两个人几十年老朋友了，赵叔叔人好。”小雅拿起身旁的信封看看内容，“舅舅也太夸张了，这点钱够干什么的。”
　　何飞盏笑笑。够吃二两米饭加一份青菜，但是也没什么，这些实在都是小事。
　　“缺钱跟我说。”尤小雅打量妹妹，“你怎么还是这几件衣裳？”
　　“我不喜欢买衣服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收起好碗筷拿去厨房清洗。这个姐姐从不沾家务事，就别指望她收拾了。
　　“身为女人你怎么能这么不喜欢打扮？”尤小雅每三天必然要上街搜刮衣饰。她的衣服穿几次就不再穿了，家中富裕，又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便任她挥霍。
　　何飞盏只是笑。
　　
　　
　　“好赖，大人走了，跟我介绍下吧。”尤小雅当然不会被糊弄过去，“快招，他是谁？”
　　“他是我朋友，”何飞盏夹一块肉给岳云，“也是我的仆人，还是我的保镖。”
　　“啧！正经点！”
　　“我很正经。他是我捡回来的，失去了记忆，身怀绝世武功，没工作没知识没证件。”何飞盏不想让岳云为难，故作此言。
　　尤小雅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妹妹。
　　“别不信，我说的都是真的。”何飞盏歪着头，“他真的会武功，不信你可以当场试他。”
　　尤小雅递给岳云一个核桃。
　　岳云轻轻捏碎，将完整的核桃仁放在桌上。
　　她呆了：“真的？”
　　岳云笑一笑，又埋首吃饭。盏叫他少说话，乐得他不开口。
　　“那他怎么生活？”尤小雅扬眉。
　　何飞盏点点头。
　　“你疯了！”一个月只拿三百块还要养男人，尤小雅呻吟一声。这表妹从小特异独行，现在越发出格了。
　　何飞盏顽皮地眨眨眼睛。
　　叹口气，尤小雅悄悄掏出钱包取出几张钞票放进信封：“老妹，一会去我家。”
　　
　　尤小雅在市中心有套小公寓，一室一厅，打理得十分舒适。她打开衣橱：“来选吧，看中的就拿走。”
　　何飞盏挑了两件衬衫，又贼兮兮地指了指小雅身上穿的那件T恤。
　　尤小雅白她一眼，也只好脱下来给她。
　　“姐姐，找几件男人衣裳给岳云。”何飞盏坐在她床上，“还有，能不能给他找份工作？”
　　尤小雅想了想：“我有个朋友是开健身中心的，我可以去问问他要不要招武术教练。”
　　“最好是包食宿的。”何飞盏忙说，“小云太能吃了，我养不起。”
　　“知道了。”尤小雅翻箱倒柜，抽出几件看看，又丢到地下，“男装都被我扔掉了。”
　　何飞盏并不奇怪。姐姐家里不用的东西都是立刻清出，要用再买。
　　尤小雅坐在她身边：“这人可靠吗？你别上当。”
　　何飞盏失笑：“我有什么利用价值？一没钱二无势，放心啦，小云不是坏人，就是……呃……做事有些古典。”
　　尤小雅狐疑地看着她：“你瞒着我什么？他到底是谁？”
　　“他……说来话长。”何飞盏摊摊手，“如果我说他是来自古代的你信不信？”
　　“去！小说看多了你。”尤小雅啐她。
　　这年头真话没人信了，何飞盏叹口气。
　　“自己小心点，别成天傻呵呵的。”
　　“是是是。”为什么家里人老觉得她傻？
　　尤小雅爱惜地送妹妹出门：“有事给我打电话，常联系。”
　　“好。”何飞盏挥挥手，拉着岳云走了。
　　
　　“同志们，新鲜热辣刚出炉的鸡蛋卷，十块钱一个，有人买吗？”何飞盏把袋子放在桌子上，解下背包。
　　“十块钱？抢啊？”大伙儿一拥而上，什么人理她，每人抢几个先吃了再说。
　　何飞盏笑盈盈地骂：“强盗。”
　　“怎么样，发财了吧？”刘菊是知道她行踪的，“请客！”
　　“去死。”何飞盏挥挥信封，“这可是我一个月的口粮，别太没人性了。”
　　卞丽眼尖，看到她手上的纸袋中的内容：“小飞，你买衣服了？”
　　“怎么可能了。”王慧的目光还盯在电视上。
　　刘菊走过来：“你姐姐的吧，又去捡破烂了？”
　　卞丽拎起一件：“E .L？哪里有这种破烂捡，告诉我我也去！”
　　“老刘，这破烂本来是想送给你的，”何飞盏亮出一只小盒子，“如果你不要，那我就改送别人吧。”
　　刘菊定睛一看：“CD的粉盒？！”她不顾一切地扑上去。
　　“抢什么。”何飞盏撇撇嘴，把姐姐送自己的一袋子化妆品丢在桌上：“自己拿去分。”
　　大家边抢边惊叹：“什么？连兰蔻的眼影也有？你姐姐是富婆啊？”
　　“算是吧。”何飞盏给自己留了一支小小的睫毛膏和一大瓶香水，喷出一点来，“这个味道怎么样？”
　　王慧闻闻：“有些淡，什么味？”
　　“朗凡的光韵。”何飞盏很喜欢这种清新的香氛，深深呼吸。
　　卞丽倒抽一口凉气：“六百多一瓶的那种？！”
　　“你姐姐对你真好。”蒋珍珍只抢到一支唇膏。
　　是，姐姐对她一直很好。带她吃遍南京美食，给她买衣服，送她首饰玩具，看见什么都想到给她买。姐妹两出去，都是姐姐付钱。
　　她生命中还有个对自己这么好的人，何飞盏温柔地想，而她又是那么美丽的女人。当年她说要结婚时何飞盏简直像听到晴天霹雳，就姐夫那种烂人也配娶姐姐啊？白白美了这么些年，倒应在他身上。后来他们离婚了，他又纠缠不清地折腾了几年，姐姐很是烦恼了一阵子。
　　会再嫁的吧，姐姐那么美，追求的人也多。不过以她们姐妹的脾气，但尝到独居的乐趣，还会甘心窝在人家家庭中围着锅台转吗？看公婆脸色，伺候丈夫，应付亲戚……婚姻本身也许是美好的，可中国人的婚姻从来不是二人世界。
　　
　　第二天上班时班主任宣布了一个好消息：“国庆后班级组织春游，可以带朋友，地点是苏州乐园，费用若干，想去的找班长报名。”
　　全班欢呼。
　　卞丽拉人：“你们都去不去？”
　　“去。”王慧当然是去的。
　　蒋珍珍看看她们：“你们去我就去。”
　　“小飞？”大家最担心的就是她，这女人最讨厌集体活动，平常班级组织的聚会她从不参与；偏偏她影响力又大，老刘老蒋都听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