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宝妈是贾生的老婆。这事本村的人都知道。若是外村的人见了贾生，哪里能想到他还会有老婆、孩子。贾生的丑出了名。秋天起山药，谁要捡到一颗疤疤疥疥的山药，谁就会说“这多像贾生的头呀。”
　　 宝宝妈可是一表人才，高矮胖瘦适中，细眉长目，唇红齿白；缠过的小脚，走起路来袅袅娜娜，一副风摆杨柳的俏模样。我记事时，她已四十开外了，但一样风姿绰约。她开朗、爽快。常常是先听见她的笑声，然后才能看到她的人影。农业社的营生样样短不了她。尤其是起山药，起萝卜，起糖菜。因为宝宝当时是生产队长，社员们开始都不敢往腰里揣山药、萝卜，但只要看见宝宝妈揣，众人的胆子就鼓涨起来了。而宝宝，只要发现有人偷拿山药，他就知道，全是他妈带的头。
　　 宝宝有好多次对着全队社员的面，从他妈怀里掏山药和萝卜。他妈骂他：“挨枪子儿的儿呀，你让妈吃土去呀，好歹也得让我填饱肚皮呀。”宝宝也不还口。他这是杀鸡给猴看。社员们见状，纷纷把怀里揣的、裤带上别的拿了出来。但第二天人们照样该偷的偷、该拿的拿。宝宝妈也不例外。宝宝收工回家，一见锅里焖着一锅山药、萝卜，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他也不问，上炕只管放开了肚皮吃。
　　 宝宝对他爹从来是恭恭敬敬的。舀了饭，先给贾生端。对住在他家西屋的福爷爷，从来不闻不问。倒是贾生惦记着，见全家人没有一个吆喊福爷爷吃饭，他就会放下自己的碗，一碗、二碗甚至三碗地给福爷爷端去。
　　 贾生不大爱说话，因为他丑，村里除了上岁数的人愿意跟他说话外，其他人不怎么跟他拉话。他自己也省事，从不到人多的地方去，哪里清静去哪里。农业社的活路，别人抢着往人堆里扎，他不。割麦子他爱把边儿；起山药他爱抖弯子；脱麦子打场，他爱背秸子。这么个孤僻的人，偏偏娶了那么光彩照人的媳妇，村里人都说宝宝妈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其实，宝宝是谁的儿子，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穿。宝宝身材挺拔、高大，这与贾生的萎琐、驼背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宝宝长的眉清目秀，一口整洁的好牙齿能照见人影，尤其是宝宝那脑袋，圆板圆板的，怎么看怎么爱煞人。而常住他家的福爷爷虽说须发皆白，但举手投足仍能辨出年轻时的英俊风采。人们在私下里议论，说宝宝其实是福爷爷的种。宝宝小时，特依赖福爷爷，几天不见贾生他不想，要是半天看不到福爷爷，他的嗓子会哭哑。
　　 村里有个绰号叫“小喇叭”的女人，心里想啥嘴上便说啥。有一年春天，一伙女人去小疙塔打坷垃，歇下的时候，“小喇叭”手里逗弄着一块土坷垃对宝宝妈说：“嫂子，你看，这多像贾生大哥的头呀，左一个葫芦，右一个把子的。说实话，你是咋跟他过到今天的？”
　　 宝宝妈清清嗓子，长叹一声：“没有福全，我根本不会和贾生过到一起的，更别说还会有仨孩子了。”
　　 原来，宝宝的姥爷贪图贾生家的富足，瞒着闺女要了人家十几石粮食和５两鸦片。等进了洞房，宝宝妈才大梦初醒。她哭喊着要寻死觅活。贾生长相虽丑，但心眼好使，一直也没有强迫她。贾生家住在大黄土沟，那里除了给贾家放羊的王福全外，再没有外姓。时间久了，宝宝妈竟爱上了福全。福全虽然当时已近不惑，但却仪表堂堂，英俊可人。
　　 贾生看在眼里，却不急。王福全却着急了。他是外出扛长工的人，家里还有二老等着他养活。他小心翼翼地躲着宝宝妈，生怕自己一时疏忽铸成大错。
　　 宝宝妈却不依不饶。福全上山放羊，她提篮携罐送饭送水。贾生下地干活儿，她连地边儿也不蹬。福全只得求饶她：“你这是害我呀，我知道贾生配不上你。可你是贾家明媒正娶的，我如果跟你好了，你叫我日后怎么对东家交代？”
　　 宝宝妈不听，竟索性抱住王福全不放。这一切，被跟踪前来的贾生看了个清清楚楚。当晚，他就打开天窗说了亮话：“现在，你该从我了吧？你跟福全的事，我已知道了。”
　　 “知道了也不行。我告诉你，等我给他生了儿子后，你才能近我的身，不然，我马上就死在你面前。”
　　 宝宝妈咬着下唇说。当晚，对着贾生的面，宝宝妈抱着被褥到了王福全的羊房。
　　 贾生忍了。有时他早早赶羊出坡，单独把他俩留在窑内。一年后，宝宝妈生了宝宝。
　　 宝宝妈说到这里住了嘴，偏头问小喇叭：“你看狗旦和青青像谁？”
　　 小喇叭说：“像贾生呗。”
　　 “那你就别问了，后来我就照着自己的承诺去做了。贾生不易呀……”宝宝妈眼里盈满了泪水，她显得越发妩媚动人，惹人怜爱了。
　　 在场的人谁也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