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是刑满后回到死人沟的。一去五年，当他踏上家乡的土地时，有一种迫切的欲望，使他想马上见到霞。
　　 霞是他入狱前的恋人，也是他从小学到农林中专的同学。当同学们为毕业去向四处奔波时，他俩却悄悄离开了校园，双双回到了死人沟，他们要用自己学过的农林知识，把死人沟变成活人沟。
　　 事也凑巧，他俩刚拿到“三十年不变”的承包东山的合同，文的几个哥儿们硬要拉他喝酒庆贺。一直喝到夜深人静，哥几个还没尽兴。酒酣耳热之际，一个哥儿们趴上了一辆过路的汽车，本是想撬个瓜吃，不想撞上了军火，就这样，那一伙谁也没有走脱。后来文才知道，他的哥儿们早干着这个行当，还自封为“飞虎队”的雅号。文因此也被牵连进去，由于他确不知情，所以数他判得轻。他呢，也没上诉，自认倒霉。
　　 文走的时候，霞来送，霞说，好好改造，我在死人沟等你回来。
　　 现在他回来了，霞真的在等他吗？在五年服刑的日子里，霞没给他写过一个字的信。他以为，霞已经彻底遗弃了他。叫他想不到的是，刑满前夕，有一天教导员找他谈话，递给他一叠信笺，他有些迟疑地扫着信封，笔体是他熟悉和盼望的，署名却不是给他，而是写给教导员本人的。他满脸的问号，引出教导员一段真诚的祝福，教导员说，你入狱一个月后，霞就来了。但她不是来见你，而是来找我们的……
　　 文当时又羞又愧，是激动还是悲哀他已无法分辩清了。是的，他入狱两个月就当了监狱里的文化课老师，队里知道他是农林专业的中专生，特意从城里的农大找来林果园艺方面的书让他看，而且还把劳改队的五亩园艺地交给他侍弄。在监狱的五年里，确切地说，他上了五年理论和实践相结合的农林大学。而这一切，当他知道，是霞和教导员以及队里干部的刻意安排时，他不禁热泪盈眶……
　　 教导员说，霞是个难得的好姑娘，你已错了一次，千万不能再错第二次了，好好把握自己，相信你会有美好前程的。
　　 回家的第一夜，文睡得辗转反侧。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就爬上了东山。
　　 文惊奇地发现，才五年的时间，霞已让昔日的荒山秃岭，披上了葱笼的绿装。那落叶松林，已遮天蔽日，“１２３”和黄太平的枝头上已硕果累累，在清晨的阳光下，它们闪闪烁烁，像星星一样。满山遍野的山花，色彩纷呈。晨风中，它们摇曳着，似在向文点头微笑。这花香、果香和青草的香味混和起来，使这里的空气分外清爽宜人，不少来凑热闹的小东西，像喜鹊啊，布谷啊，山雀什么的赶趟儿似的唱个不休，更不用说那些蝴蝶、蜜蜂和蚂蚱了，它们可能早在这里安营扎寨了……
　　 看到这鸟语花香的一切，文的心像这早晨的空气一样潮湿起来：自己怎么可能坐享霞的辛劳成果呢？
　　 文有些沮丧地下了山。他遥望着绿荫深处霞的房子，一种自卑涌上心头……然而就在他收回目光的瞬间，霞走入了他的视线：依然是清纯如水的双眸，依然是姣好、秀气的脸盘，所不同的是，五年前天真、稚气的笑容已被今天这明朗、文静的微笑所取代。迎他，霞一如五年前的真实和自然。
　　 你终于回来了，我早盼你能帮我一把了。霞说，我了解你的过去，也知道你的为人，现在，我们是不是圆了那个林果和园艺栽培的梦？我们不仅自己开拓视野，发展了市场，而且又能解决村里二十几个劳动力问题。还有开发旅游这个项目我也想上。咱这死人沟背山面水，国道穿沟而过，山上风景独特，像水泉梁的“温泉”和白茬沟的红脸坡都是绝妙的景点，何况山上还有水帘洞和卜洞梁呢……只怕咱人手少，忙不过来。
　　 霞说着，从衣袋里取出一张纸递给文，文接过来，见上面写着“关于开发死人沟远景报告书”几个大字，他浏览了一遍，末尾是自己和霞的署名。
　　 文一阵惊喜、激动。他抬起头来，见霞正深情地凝视着他，是悔？是恨？是忧？他说不上，有一股咸涩的东西从他心里汩汩地流出，他似乎听见了霞五年来的呼唤，这呼唤像一股清泉，流遍了他的全身。此刻，他觉得自己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