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中午，我心神不宁，像预感到什么似的，心里顿觉一阵空寂和惆怅。而以往每天这个时候，总能听见他开的小四轮轰轰隆隆地行驶在回家的小巷里。
　　 俩孩子在院里闹着，儿子总是惹逗女儿不高兴，那个玲珑的女孩子便可着嗓子喊我：妈，你看圆圆，他老打我。儿子却分辩：是她先打的我。接下来自然是女儿嘤嘤地哭和儿子嘻皮笑脸地叫好：高，实在是高。我听着自然心烦，火气不知从何处冒起，冲到院里大叫一声：闹够了没有？你们这两个小祖宗还吃饭不吃？
　　 俩孩子相互对视一眼，儿子收敛了自己的玩态，女儿也不敢放声啜泣，顺从地从我身边过去。儿子对女儿说：妈今天怎么了？这么大的火，谁又惹了她？女儿翻一眼哥哥：你还说呢，就咱俩呗……
　　 仨人围着饭桌坐下来，俩孩子悄悄地吃饭，炒饼就稀粥的中饭，那天竟感觉没一点胃口。儿子吃完一碗，我又给他添了一碗，他吃了一口，问我：妈，今天怎么了？才吃那么一点儿？我摇摇头：可能天太热。你们快吃，吃完了好睡午觉。儿子应着，又朝窗外看一眼，小声说：今天爸爸咋到现在还没回来？
　　 是呀，他咋到现在还没回来？三十多度的高温，火烤似的烫人，即便要多跑一趟，也用不着瞅中午这个空子，我猜，一定是那辆旧车又坏了。
　　 时间像被一双巨手拽着，看了大约１０回的表，时针还固定在２点上，只不过分针也挪到了２上。两个孩子已酣然入睡，我摇着一把折扇，轻轻地扇着。
　　 家里的这辆小四轮拖拉机，扼着一家人的衣食住行。他一年四季开着它到处奔波。其辛劳和受累、吃苦自不必细诉。好在生活还能维持下去，这辆养活了我们一家四口的旧车，还被我们虔诚地顶礼膜拜着。隔一月就得为它清洗内脏——换机油，三五天换一个小零件已像家常饭一样随便自然。这还不说，每天擦洗它所费的力气和花的时间。一说起它来，他脸上一定活泛得喜眉笑眼：嗨，这辆旧车。神态之间，流露出不舍和依恋。
　　 我们也合计过要卖掉它。这车，实在不能再养活下去了。开着它一个月才挣一千块，除了柴油、机油的开销，还得为它花百八十块的维修费，最后真正贴补家用的，不过五六百块。这个情形，还不如单人独马出去打工。可他总说，卖不上个好价钱，就等于白送了人。反正我守家在地的，挣五六百也行了。
　　 那个人，总是要一条道走到黑。我也赌气呛他：你不嫌它烦，随你；只是别叫我洗你那油污了的衣服……
　　 就在我神思缥缈，为这辆旧车感叹的时候，两扇小铁门“咣铛”一声被撞开了，他推着自行车，一脸疲惫，一脸懊恼，一脸忧伤，步履蹒跚地回来了。
　　 我丢下扇子，撩起门帘看着他进屋。不敢说话，不敢问他一声为何这么晚才回来。我的预见在刹那间得到了证实。不过，看着他平安而完好无损地归来，悬在嗓子眼儿的心，才悄悄落了肚。
　　 递给他一大杯晾凉的开水，他看我一眼，“咕咚，咕咚”几口喝了下去，然后用油污的手一抹嘴，叹一口气：唉，这车，实在不能再养了。
　　 他的眼里泪光点点，从没见他如此动情过，为了一辆他驾驶了１０年的旧车，他竟然会眷恋到这种地步，谁说他粗鲁、凶悍，不解人意呢？
　　 悄悄地端上饭菜，看着他心不在焉地吃饭，我心里也酸酸的不是滋味儿。
　　 这辆破车，我们买它的时候，它已锈迹斑斑，满目苍夷了，但他还是一眼就看上了它。说它是老“金牛”牌的柴油机，有劲，又好使唤。买辆新的，贵不说，自己没开过，新车不就当猴耍了。要买新的也等这车报废了再说。他一边说一边早已摸摸这儿，看看那儿了，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开回家我们就发觉上当了。柴油机倒是“金牛”牌的。但后撬却是组装的。里面的齿轮、轴承只能糊弄着开回来而已。邻居中有懂行的说你们被骗了。
　　 他，平时在家那么刁蛮的一个人。当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当我提醒他，该去找那家人时，他竟平静地说：钱已给了人家了，哪能要回来，咱再修修，将就着使吧。
　　 就这么着，这辆旧车在１０年中间挣的钱，有大半花在了它自己身上。
　　 邻居常常说我，你家养着小四轮，为甚老见你紧紧巴巴的，过一回夏天，连条裙子都不买。
　　 我笑笑故做神秘……想到过去种种的辛酸、 惶，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他放下碗筷，点燃了一支烟。淡兰色的烟雾冉冉升起，在空中描出不规则的图形。
　　 他拉过我，替我拭去满脸的泪水：这次，哪怕卖废铁，也要卖了它，后撬又坏了。
　　 他的声音亲切而柔和，目光深沉而凝重。我的心头像有热浪滚过，握着他布满硬茧的手不由地破涕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