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 礼
　　
　　 那天晚上，母亲从自留地拔回一捆小白菜，她拣了一篮肥硕、颀长的，要我送到当时的公社书记的家里。
　　 我挎着篮子出了家门，在Ｍ家门前徘徊着。我极不情愿进去。白天和我同班的Ｍ的儿子还打过我，现在让我送东西给他家，我才不干呢。何况，Ｍ家的人，一个个冷冰冰的，脸上像挂着霜，万一人家不理不睬我，那该咋办呢？
　　 Ｍ家灯火通明，一家人正吃晚饭。一阵阵欢声笑语夹杂着有滋有味的饭香，惹得我不由地一阵饥肠辘辘。想回去，又怕母亲骂；不回去，又没有勇气走进Ｍ家。
　　 我开始纳闷，母亲为什么要给人家送菜呢？像Ｍ这样有权有钱的人，还怕没有菜吃？是不是母亲有求于人家呢？想到母亲这几天一从公社食堂回来就叹气，夜里躺下后也睡不安稳，我猜，母亲一定是有了为难事，要求Ｍ帮忙的。
　　 趁Ｍ的老婆出来倒水，我闪进了他家的院子里。那女人自然认出了我。用唱戏般的嗓门问：“是荣荣呀，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我把菜篮子递给她看：“姨姨，我妈让我给你们拿点儿新拔的白菜。”
　　 “哎呀，你看，”那女人拉住我一只胳膊来到她家的猪圈旁，“我家的白菜多得吃不了。这几天尽煮着喂了它们了。你家人多，还是拿回去留着自己吃吧。”
　　 我看见了，真看见了。她家两头大肥猪的食槽里，尽是麸皮和白菜混和的猪食。而猪圈顶上，也撒放着一些白菜。
　　 我看了那肥白的女人一眼，拿过篮子就出了门。泪水悄悄从我眼里奔涌而出，我难受到了极点。
　　 半道上，撞见了前来找我的母亲。她见我篮子还是满的，刚想说什么，却又怔住了。因为在这同时，她看见我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咋了？他们说你什么了？”
　　 “妈，咱不要给他们送白菜了，人家的猪都吃腻了。”我把篮子塞给母亲，只顾向家狂奔而去。
　　 进门后，见后锅圈还扣着盖碗的小盆。我知道那是母亲给我留的晚饭。我没心思吃饭，上炕胡乱拽了被子睡下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一觉醒来。听见父亲还在跟母亲说话。父亲说：“这种事咋能让荣荣去？她才多大？”母亲幽幽地说：“可她也不能告诉荣荣他家的猪也不吃白菜了——这叫什么话嘛。”
　　 “算了，那伺候人的营生，也不是好干的。你干了十几年，也累够了。明天，我就跟队里说去灰腾梁放马去。你放心，我能养活了你们。”
　　 “那要受多大的栖惶呀。又离家这么远，还得自己烧火做饭。”母亲抽泣着说。
　　 再没听见父亲说话，一会儿，屋里响起了父亲睡熟后的打鼾声。
　　 第二天睁开眼，不见了父亲，母亲早已熬好了莜面糊糊等我们起来。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一睁眼就能看见母亲。母亲见我醒了，过来摸摸我的头，说：
　　 “荣荣，起吧，吃了饭快去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