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盼新鞋
　　
　　 那年寒假，是我生平第一次离开奶奶。
　　 我和父亲坐在前往小镇的马车上。我蜷缩在一件皮袄里，两脚已冻得失去了知觉。那天，空中飘着零星的雪花，冷风呜呜地刮着。瑟缩在枝头的麻雀们，一个个像冻僵了似的一动不动。路上没有多少行人和车辆。在那样一个寒风刺骨的天气里，我们的马车，像一片树叶，随时都有可能被白毛风卷走……而太阳，躲在云彩里，有气无力地射出一两缕灰白的光芒，夏天的灼热和灿烂，不知跑到了哪里。
　　 父亲穿一件调面子蓝皮袄。头上一顶剪绒的棉帽是母亲向隔壁的邢二叔借的。因为要去母亲“高贵”的亲戚家去，父亲不得不摘下自己戴了多年的兔皮帽子。而那一刻，父亲的眼睫毛、眉毛、胡须上，都挂上了白霜。尤其是眉毛和胡须上，已搭上了厚厚的冰凌碴子。父亲把我抱在他的怀里，他的体温透过皮袄的传递，开始在我周身弥漫。我麻木的双脚渐渐有了疼痛感……
　　 早晨我在大门口等车，忽然听见家里有吵嚷声，我回去一听，原来是奶奶跟母亲拌嘴。
　　 奶奶说：“她也是个孩子，正贪耍。哪能哄人家的宝贝？万一磕了碰了的，咱能担待得起？”
　　 “巧巧她行。妈，眼看要过年了，娃娃连根红头绳都没有着落。去她舅家帮忙看几天小孩，她舅总可以给她买一双新鞋吧。”
　　 “不就是一双新鞋吗？我榨干这把老骨头，也能给巧巧买。你们要她小小年纪就看人眉脸吃饭，也不觉得寒碜？”
　　 一听母亲说舅舅可以在过年时给我买双新鞋穿，我那个高兴劲儿，就别提了。我一下子跑进屋，拉住奶奶的手就央求起来：
　　 “奶奶，您让我去吧。如果舅舅还给我零花钱的话，我一定给您买一副最好的老花镜。”
　　 “巧巧，你才９岁，奶奶是舍不得你去伺候别人的孩子……”
　　 奶奶说着，眼泪就下来了。母亲为难地站在我和奶奶中间，她的眼睛红红的。那一刻，我心里也特别难受，但为了过年能有一双新鞋，能有在同伴中的那份骄傲，我握住奶奶两手摇晃着：
　　 “奶奶，我去的是亲戚家，看的是表弟，您就放心吧……”
　　 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刮，片片飞雪像疯了似的，直往人眼睛和脖子里灌。前面影影绰绰的一片房屋在寒风中默立着。父亲放开我，长长地叹一口气说：“你舅家马上就要到了。”
　　 我揉揉眼睛，使劲儿朝前面瞅着。心咚咚咚地狂跳起来。舅家的表弟好哄吗？过年的时候，舅舅能给我买双那种红条绒一根带的新鞋吗？我能不能给奶奶买一副老花镜呢？
　　 这样想着，想着，猛听车倌“吁”的一声，马车停在了一根电线杆下。父亲把我抱下车，我跺了跺酸麻的双脚，又望望小镇匆匆疾走的人们，抬头问父亲：
　　 “爹，我舅家离这儿远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