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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 亲

沙漠雏菊
2009-06-17 09:11   收藏:0 回复:0 点击:4875

    母 亲
  
   从我记事起,母亲就一直忙。她忙碌的身影每每在夜深人静的午夜,才搁浅在家门开后那一声长长的叹息里。
   每天东方刚刚发白,母亲就起来了。冬天,她先把炉子生旺,然后开始做早饭。水烧开后,她赶紧和一家九口人午饭吃的莜面。和好放在一边,又忙着往锅里下米,放山药,撒面。在等待糊糊熟的这段时间里,她取来青砖,捏起了莜面窝窝。
   三节七筲笼,半个小时里,她就让它们放满玲珑的、蜂窝状的莜面窝窝了。看母亲做莜面,那真是一种享受。你才见她在青砖上揉面,一眨眼,她左手拇指已卷上了窝窝,右手手掌下已推成了长舌般的面皮,等着左手拇指卷起往笼里放呢。那一推一卷的动作,和谐而舒展。母亲的头也在这推、卷的过程中或俯首或微扬。她脸部轮廓的美丽和柔韧,在雾气氤氲的早晨,犹如天使一般庄重和圣洁。
   因为母亲做的一手好饭菜,且又干净利落,农业社开的大车店里,母亲就成了举足轻重的人物。她也是村里惟一一个能挣上男社员工分的女人,而且,一年满出勤。如果母亲有病了或因事不能到店,剩下的几个大师傅个个忙得手脚并用,见了母亲,就像见到了救星。那一摞十节头筲笼,母亲一中午、一晚上几乎要做满好几次。因为中午不能回家,所以,她常常在早上就做好了我们的午饭。母亲晚归时的叹息和躺下后长时间的辗转反侧,我是在长大后才体味出其中滋味的。而孩童时的我,常常抱怨母亲不回家陪我们吃饭、睡觉,那时,我哪里能懂得母亲的艰辛和无奈?
   母亲除了做莜面是她的拿手好饭外,像农村各类家常便饭,也做得不同寻常。一样的玉米面窝头,母亲能做成寸半高又暄又可口的“糕点”。村里人谁能在我家吃顿饭,算他饱了口福和眼福。工作组一下乡,自然是来我家吃派饭。一位当年下过乡的干部,有一次来村里视察,还念念不忘母亲给他做的“莜面馏汤汤”。当得知母亲已去世时,不禁扼腕长叹,连声说:“可惜了,可惜了……”农业社一到秋天常常加班脱莜麦,脱麦子。一到加班,男女老少齐上阵。有的不为挣工分,全是冲着那一顿顿羊肉稍子的荞面来的。自然,母亲又成了这宵夜的主厨。百十多号人的荞面削面,母亲是咋在两三个小时内削出来的?那年月的二不溜后生、半截老汉,谁不吃三碗五碗?母亲被大家围在锅边,她只管削,旁边那个专门给她揉面的姨几次扶着腰抹汗,但见母亲头不抬、身不弯,只顾“刷刷”削面,她终于没好意思叫出声来。
   黎明,母亲疲惫地进了屋。她没有脱衣,囫囵身躺在炕上。那轻轻的酣声伴着晨曦的微光,洒在母亲消瘦的身体上。她黑而长的睫毛在眼睑围成扇形,光滑、白净的脸上,还漾出了甜美的笑容。母亲啊,母亲,成年后的我,真想再一次看到您这样的容颜,也真想补上当年没有给您盖一张薄被的愿望。
   那时,我们兄妹五人都在上学,父亲又常年在外派工,再加上对年老体弱的爷爷、奶奶的照顾,母亲的担子可想而知是怎样地沉重?但母亲要强、乐观向上的个性和任劳任怨的美德,影响和支撑着我们兄妹,一直到今天。
   母亲最忙的日子要数年前了。大车店住店的多,家里的营生也多。像蒸糕、刷房、漏粉这些活儿,全是母亲忙里偷闲领着我们干完的,再忙再累,她的脸上也不落笑影。除了偶尔抱怨父亲太老实、死板而使我们饱尝贫困所发几句牢骚外,我从来就没有见母亲愁楚过。做好了年货,母亲又开始筹划我们的新衣了。从我记事起,每年过年,我们兄妹都要做一件新衣服。今年做褂子,明年就做裤子,这样轮换着,使我们兄妹在过年时总能骄傲地走在同伴羡慕的目光里。我和姐姐的绣花鞋,哥哥们和弟弟的黑条绒松紧口鞋,母亲就是在大车店做饭时捎带做成的。而对爷爷和奶奶的孝顺,母亲更是做到了细微之处。奶奶的桃疙瘩夹袄,爷爷的中式外罩,件件出自母亲的精工细作。
   每年除夕夜,是母亲最开心、最惬意的时候。爷爷总会在神龛前双手合一地祈求神灵保佑我们一家;而奶奶掉光了门牙的嘴,总是合不拢。前来串门的乡亲邻居,见我们一家九口其乐融融,无不祝贺爷爷、奶奶是有福之人。母亲终于能和我们坐在一起了。但她老是坐不住。瞅瞅这个的鞋是不是合脚,那个的袄可否合身?又转转父亲穿上新衣就不自在的身子,一家人开心地笑着。那笑声穿过沉沉的暗夜,穿越旧年与新年的交替,飞进了新一轮太阳的光晕。母亲去世后,每年除夕,我再穿新衣的时候,总要想起母亲。她谁都想到了,惟独忘了自己。那件紫底、有月牙和星星图案的上衣,她穿了多少个大年?她俊俏、端庄的脸上,可曾在给她的女儿们抹雪花膏时,自己也擦一点?她那发丝不乱的齐耳剪发头,可曾用过一回洗发膏?
   初一出去拜年,拽着母亲的衣襟,从路人的目光和攀谈里,我一样分享着她的美丽,她的大方。呵,妈妈,在我所有见过的母亲和女人中,惟你最美!
   一年中难得一见的炖骨头,成了我们家大年初二午饭的保留节目。骨头端上炕桌,母亲还在地下搜罗其它营生。我们特意为她留下的,她一转手就夹给了奶奶。她老推说自己牙疼不能啃,不是帮我敲骨髓,就是给弟弟捡筋头,等我们吃完骨头,又去吃其它东西时,母亲这才把我们啃过的骨头重新放到锅里热一热,然后才成了她碗里的珍馐美味。我长大后,也试着吃过那些水煮骨头,一时间心绪难平。那寡淡的薄味儿,别人吃剩后几经抠索才能吃到嘴里的肉星,实在如同嚼蜡,但母亲却吃得津津有味。有一点我终于懂了,在那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大家庭里,哪一个吃不上母亲都于心不忍。她独独忘了自己。可她也是我们家的一员呀。
   而今,每当我家炖骨头时,我总是泪眼花花,不能下咽。母亲,经过了这么多年,炖骨头再也不是什么稀罕吃食了,可您在哪里呢?您能听见女儿发自心底的疼惜和呼唤吗?
   母亲就这样辛苦着、节俭着,直到她永远地离开我们。即使在她生命垂危的时刻,她也先想着别人,然后才是自己。那年正月,母亲手术后病情恶化,不得已只好出院回家。我带着吃奶的女儿前去照顾她。母亲只要听到孩子哭,她就说你先看孩子,碗橱里有饼干,别把孩子饿着了……那一夜,母亲吐血不止,用的抹布已不计其数。女儿也是睡睡醒醒,哭闹不休。母亲只要稍微停止吐血,就会断断续续地说:“先看孩子,先看孩子……”我止不住泪水,握住母亲的手嚎啕大哭,母亲呀,您知道吗?我恨不能替您承受这一切,只要您不难受、不痛苦,我情愿为您少活十年、二十年……
   母亲又捱了几天,终于在元宵节前阖上了那双美目。出殡那天,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来送。他们一个个泪眼汪汪,相互诉说着母亲生前对他们的热忱、慷慨和帮助,有的竟在灵前长跪不起。可能是亲人和乡邻们的眼泪感动了上苍,母亲刚刚下葬,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夜。连天公都被母亲感动了。那白皑皑的山川和原野,就像母亲博大、无私、冰清玉洁的灵魂,纤尘不染,纯白无瑕。那粉琢玉砌的雪后奇景,像我们对母亲的思念一样,广袤而无垠。
   母亲,听到女儿对您的倾诉了吗?您的儿女永远眷恋您、珍视您并以您为荣!愿母亲在地下安息!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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