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母亲节，阳光格外的吝啬，清晨跑出来报了个幕，便悄然隐退了。只剩下阴沉忧郁的云层穿行在天空中，孤芳自赏地上映着无奈的画面。今天的花店却异常的火爆，欢快地畅销着孝子孝女们的心情，使母亲节这个特殊的日子异常的温馨和热烈起来。我也买了一束鲜花，不是送给母亲（因为我的母亲多年前早已去世），而是献给近日去世的婆婆，以表达我和老公无限的哀思。
　　
　　 半山坡上，满眼的松树在春天的召唤声中，早已苏醒，翅膀上抽出了嫩绿的松枝，正张扬着生命的色彩。青山脚下，是公公和婆婆合藏的坟墓。若大的坟丘上，圆坟时用秫秸杆扎的房梁还威武不屈地立在那，像个忠诚的士兵，守候着婆婆的家园。几只花圈鲜亮地卧在那，装扮着这里的山水诗画。我和老公等一行人跪在婆婆的坟前，向她老人家献上馨香的鲜花，两行热泪就不由自主地悄无声息地顺着脸颊滑了下来，打湿了我的悲痛。今天是婆婆去世后的三七，这一天也正是母亲节。烧纸点起来了，纸灰兴高采烈地在空中翻飞，燃烧着儿女们的哀痛。我不知道婆婆在那边好不好，是否看到了悲痛欲绝的儿女对她无尽的思念。此时我的内心深处升腾出一种新的愿望，喜欢文字的我想为婆婆写点什么，尽管我苍白的文字很难装饰漂亮婆婆的人生画面，但我还是想提起笨拙的文笔，用点点滴滴的心情，零零碎碎地记录下婆婆的一生和这二十年来与她朝夕相处的婆媳之情。
　　
　　 听老公说，婆婆出生在一个深山沟里，祖祖辈辈以种田为生。她的父母更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尽管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辛勤地打理着生活，但是由于地薄物少，孩子多，还是整天过着饥不果腹的生活。在那样的社会里，男孩子都念不了几年书，更何况女孩子，所以婆婆是个文盲，小小年纪便跟着父母上山砍柴，下田种地，在家做针线，尝尽了风吹雨淋，艰难劳作之苦。家庭环境和艰苦岁月的打磨，练就了婆婆一生勤劳、善良、豁达、隐忍的性格。
　　
　　 婆婆十九岁那年，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了也同样老实巴交的我的公公，开始了一种新的生活。她的婆家（也就是我的老公家），是城镇郊区一户大户人家，爷爷公是村里的保长，生养了公公他们七个儿子，六个女儿，家里有着上百亩田地，一个大家庭过着比较富裕的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有着非常严格的封建家长式作风，奶奶婆是个严历的女人，绝对权威地统治着这个家庭的后房，教训起儿媳妇来绝不偷工减料。婆婆她们妯娌七个，其它几个人能说会道，聪明漂亮，常常哄得奶奶婆眉开眼笑，只有婆婆不但外表长得一般，而且老实木呐，嘴又笨拙，所以脏活累活少不了她的份。每天早晨起来，婆婆先给她婆婆倒尿盆，收拾好屋子，装好烟袋点着，然后再去抱柴生火，做一大家子的饭，稍微慢了点，烟袋锅子早已冒在她的头上，听婆婆讲，她曾经这样被打掉了两个孩子。白天照常和长工一起去田里薅苗，锄地，受尽了风雨劳作之苦。公公虽然老实，但是脾气非常火爆，干活稍不如意，还没等婆婆反应过来，一个大嘴巴早已煽在她的脸上，火辣辣的，却从不敢反抗，只有把酸楚的泪水和痛苦一起吞下。
　　
　　 在那样的封建社会里，我不知道是否所有女人的命运都带有悲剧色彩，但是我知道，在这世上，有太多的母亲和我婆婆一样，她们默默无闻地用最顽强的毅力和超呼常人的忍耐在迎接着生活的挑战，诠释着生命的意义。
　　
　　后来，随着家里田地的一年年增多，而无人打理时，我的公公和婆婆才被爷爷公打发到河西的一套新置办的宅院中，去照看在那里买的田地。到解放前夕，我那聪明豁达的爷爷公把家里所有的土地，都送给了乡下的贫苦农民，才使这个大家庭解体，而让婆婆公公分家另过，独撑门户。
　　
　　 婆婆的一生，共怀孕十次，小产两次，夭折过两个孩子，到最后只剩下老公他们姐弟六人，在这期间，婆婆经历过三年困难时期、低指标、大跃进、文化大革命，在那些艰苦沉重的岁月里，生活的重重磨难和艰辛可想而知，但婆婆仍忍辱负重，含辛如苦地用她那柔弱的身躯维系着家庭的幸福。在人生的崎岖山路上行走如初，用蘸血的情和爱为儿女们铸造最温馨的亲情港湾，用自己的苦和累奉献着人世间最无私的母爱，将儿女们养大成人，成家立业。
　　
　　 老公做为家中最小的一个孩子，跟许多家庭一样，从小就得到了母亲更多的恩宠。每当老公和我提及此事，都让我这个过早失去母爱的女人为他感到荣幸和自豪。这就样，老公在父母倍加呵护中无忧无虑地从孩童、小学、中学、念到大学毕业，直到工作，娶妻生子。
　　
　　 老公他们村是个菜队，以种菜为生，家里的日常开销和他念大学的费用都是父母卖菜挣出来的。每年夏天，婆婆早晨三点钟准时起床，做好一大家子的饭后，就去地里浇菜或者摘菜，打捆装车，为公公准备好去集市上卖的菜，秋天，白天劳动一天的婆婆已经是腰酸背痛，吃完饭后，还要把收的烟叶一叶叶抚平，打成把，以备冬天换取一家人的生活费用和供老公上学的开销。
　　
　　 我和老公结婚后，婆婆还是一如即往地操持家务，种菜耕田，以贴补家用。她知道我上班爱干净，从不让我干脏活累活。每天我回家，热气腾腾的饭菜早已做好端上了桌。尤其当她知道我过早地失去了母亲后，对我倍加疼爱，像一个母亲对待女儿那样地呵护着我，不让我受一丁点的委屈。由于婆婆的关爱，让我又找回了飘零多年的母爱，幸福而温馨地生活在她老人家的膝下。
　　
　　 婆婆的一生都很朴实、善良，我刚结婚时，小弟正好考上高中，就住在我家，和公婆在一个屋住了三年，婆婆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伺候了他三年，由于上学忙，弟弟每天都是早出晚归，婆婆总是把做好的饭菜放在锅里，让弟弟晚上回来能吃上热呼的饭菜，比我这个当姐姐的照顾的还周到。后来生了儿子后，婆婆又义无反顾地帮我担起了照顾孩子的重担，擦屎接尿，喂奶喂饭，从不让我插手，让我一心一意地上班工作。
　　
　　 由于条件的好转，在老家生活了几年后，我和老公终于在城里买了房子，公婆年纪大了，也就跟我们一起搬到城里来住，婆婆眼神不好，家用电器又不会用，我想婆婆劳累了大半辈子，也该享几年清福了，所以主动承担了所有的家务，而婆婆总觉得像欠缺了我们什么似的，总是抢着帮我搞卫生、倒脏水，干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一家人的生活过得比较和睦幸福。
　　
　　 哪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公公突发脑梗塞而半身瘫痪，婆婆又开始了辛苦的行程，用她那坚强的脊背勇敢地迎接着人生路上的风霜雪雨，不分昼夜地担起了照顾公公的重担，尽管付出了十二分的照顾，倾尽了所有的治疗，持续了几年后，公公还是不管不顾地扔下了孤零零的婆婆，在我们的哭喊声中，带着人世间所有的爱和叹息，悄悄地踏上了天堂的路。
　　
　　前几年婆婆又跟随我们搬入新的楼房，房间宽敞明亮，窗明几净，物件一应俱全，生活条件好了，吃喝应有尽有，婆婆满面红光，干净利索，就连来串门的婶娘们都羡慕的不得了说：傻人有傻福，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该享几年清福了。但我心里知道，因为我和老公整天忙于工作和应酬，无法陪婆婆说话，她老人家是孤独和寂寞的，我常常见到她对着公公的照片掉眼泪，而她从不给我们提要求找麻烦。天生豁达隐忍的性格造就了她能够独自承受生活的种种磨难和苦痛。八十几岁的人竟和孙子学起认字来，每天在纸上写写画画的，那认真劲就像刚步入学堂的小学生一样，去年我们又请了四姐在家陪伴她照顾她，婆婆开心的笑了，幸福地享受着生活和天伦之乐。我和老公看在眼里，甜在心里，还规划着婆婆活到一百岁时怎样为她庆典。可是人生中总有不如意和你相伴而行，像野兽一样把我们的梦想吞噬的血肉模糊，当不幸再次降临时，打碎了我们的愿望。
　　
　　 4月8日那天晚上，当我和老公接到电话后心急火燎地赶到三姐家时，婆婆已经突然发病，昏迷不醒，无论我们怎样的千呼万唤，她再也没有睁开眼和我们说上一句话。送到医院后，经过各种检查，被确诊为脑梗塞，尽管我们请了最好的医生，用了最好的药，还是没有挡住死神的一步步逼近，后半夜，婆婆的病情越来越重，出现了应激性溃疡，口吐陈旧性血液，呼吸越来越微弱。“已经没什么希望了”，医生的话把我们的希望剥蚀的鲜血淋漓，婆婆的生命在这样的宣告中似乎已经划上了一个完整的句号。
　　
　　 婆婆很快被护送回老家，躺在老家大哥的炕上，婆婆的生命仍处于渺茫之中，呼吸不规则，强弱不一，痰液堵在嗓子里就是咳不出来，憋得她直流眼泪，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但是我们仍没有放弃治疗，抓住生还的尾巴死死不放，婆婆的身上插满了管子，吸氧管、鼻饲管、导尿管、输液管，现在这些管子成了架设生命的桥梁，我们满怀希望地守护在婆婆的身旁，为她吸痰、拍背、喂奶、倒尿，等待着奇迹出现。可是再一次的CT片子，把我们的愿望击得粉身碎骨，婆婆已经大面积脑梗塞，医生断言再也没有回天之力，这样的预言已经在婆婆的生死薄上勾了重重的一笔，此时，一股锥心刺骨的疼痛从心的杯口溢出，无边无际的漫延。面对呼天抢地悲痛欲绝的老公，面对死神张牙舞爪的狰狞面目，做为医护人员的我却无可奈何。面对生死决择的战场，我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婆婆在生死的钢丝绳上痛苦的挣扎，我似乎看到了死神的嘲笑。婆婆已经越走越远，离天堂越来越近。面对上苍，生命为什么是如此的不堪一击。上苍把人从自己的哭声中推入世界，又把人从别人的哭声中召回，好象一出世就注定了这样的结局，我不禁质问上苍，你为什么把生命的琴弦弹拨得如此的忧伤与哀痛，把人生生离死别的场面制造的如此凄惨与无奈，而我们只能在这无穷无尽的悲哀中默默地承受着一切的不幸。
　　
　　 4月21日晚，婆婆终没有抵挡住死神的诱惑，在儿女的哭喊声中踏上了天堂的路，两滴清泪悄悄滑下，那里是否溶解了婆婆对人生太多的忧伤与留恋，对儿孙太多的牵挂与思念！
　　
　　 婆婆的照片摆在灵前，还是那样的温和与慈祥。灵前的地上，一盏煤油灯悠悠地跳动着微小的光亮，我不知道婆婆已经走到哪里，这微弱的灯光能否照亮她前行的路？现在我只有把我和老公痛彻心扉的思念，在摇曳着的红烛前点亮，好为婆婆驱走黄泉路上的黑暗，让她平安前行！
　　
　　
　　 写于2009年5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