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双胞胎第一次身处乱军丛中，两人的身手也早比当年更进一层，虽是中了埋伏却并不慌乱。娉忆冲在最前面屡施重手；灵焰看见她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哪还敢走远，一直随着她向内冲；哈克拔刀在手，护着两人身后。两姐妹吃亏在手无寸铁，敌人又都是长矛类的长兵器，若是单打独斗，那自是丝毫也不放在她们眼内；混战就大大的不利。三人周围的敌人越围越厚。渐渐的寸步难行，只是攻势并不凌厉，也没有弓箭手。只是攻势紧急，灵焰连取刀子的机会都没有。
　　“别这样！”她瞥见娉忆无视戳来的矛尖反而翻手拍中另一名士卒的鼻子时急叫：“娉忆！！”以她的功力再这么不闪不避地打下去铁定要出事的。
　　娉忆红着眼紧抿双唇：这些人没有杀人的意思，她为何要躲？但是，假如扶苏还在，又怎会容得他们进府埋伏？！扶苏！我不信你这样一个聪明人竟会糊涂至此。你真的相信胡亥会因为你的死就放心？赵高会坐视蒙氏继续独揽大权？你若真的这么想，那你就是个糊涂虫！在这无比险恶的局势里，若你不在了，大家才真的没有希望，你知道吗？！她越来越烦躁，厮杀的越久，心中恐惧的影子就越大。为什么？为什么你还不出现？！已经被软禁了？还是说……为着那不敢深想的可能性，她下手越来越重，已经不在乎是否会将对手打残，或致死。
　　哈克沉默地守护着她，早已没有醋妒。他一直看不起扶苏，觉得他徒有男子之名却一点也不直爽、不豪迈、不威严、也不善饮酒。成日里只会对着花草竹简，要不就是弹琴，简直半点阳刚之气也没有。他甚至连刀法都不及自己，这样一个人又怎么配去仰慕娉忆？可今天他服了，扶苏，我服了，我不及你。我不知道若我是你，是否也能如你般毫不犹豫地便将性命交付出去。不，我想我不会。我会带着娉忆远走高飞，即便要用强，或是用尽一切下流卑鄙的手段也会将她带走。我永不会甘心就这么死去，可你——你做到了，甚至就是这个时候你也没忘了要同我说声抱歉，你真婆妈，扶苏，可是我服你。你心中不只有她，你也是为着我们，连我都包括在内——你真婆妈，也真傻，何必要对我这个情敌都这么好呢？或是只要在你周围的人你都习惯去保护？若是你，我会甘心退出，你比我更配的起她。
　　灵焰打了半天，不由得也气喘起来，暴躁地叫：“蒙恬人呢？！怎么每次关键时刻他总不在？！”莫非……她也开始担心了。
　　“他来不了了。”
　　这个声音——三人齐齐向他看去。
　　“王离！”灵焰怒喝，“是你？！”
　　“自然是我。”王离站在远远的院内背着手，笑得很得意，“投降吧。”
　　“扶苏在哪。”娉忆两道目光似冷电般射向他。原本她就跟扶苏说了这个王离是胡亥的人，靠不住，叫他小心点。他只是笑着说都是为国出力，分什么亲疏。想到扶苏的笑，鼻子一酸，“傻瓜！”她轻骂，都三十多了还那么天真，你真是个大傻瓜！老是要我来救你，这次非狠狠地敲醒你那木鱼脑袋不可。
　　王离摆摆手命士兵停止攻击，做了个手势：“随我来。”
　　一行人被兵卒夹着往前走，里面有几个竟是她们以前训练过的。见她们注意到了自己，那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偏过脸去退至人墙后头。
　　“太诡异了，这是什么情况？”灵焰悄悄问。
　　娉忆高高地昂着下巴向里走，并不回答。灵焰忽然觉得她与平时似乎不大一样，多了种凛然的疏离气息。哈克心中已是有了些底，表情分外苦涩。
　　内府，原是扶苏卧房的地方，入目先是一盆熊熊燃烧的炭火；大门两旁竖了两根木杆，挂着两条极长的黑白绸蟒，随着风，轻轻地飘曳着。大门敞开，几个披麻戴孝的仆役正跪在门内照看着火盆，见有人来，忙伏地嚎哭。
　　娉忆对这一切看也不看，笔直走进内室。认识这么久了，她还是第一次进入他的卧房。为什么是在这样的情况？为什么入目全是白色？你老是喜欢穿白衣，所以连卧室都全糊上白绫？那么，房间正中那个黑糊糊的东西是什么？
　　灵焰捂住了嘴唇。
　　小几上长长的七弦琴盖着黑绸放在火盆后面，这又是什么？扶苏喜欢白色，谁把这种东西搬进来挡路？娉忆漠然地掀开黑绸，往火盆上一丢：“拿走。”
　　“娉忆……”灵焰上前抱住她，“别——”
　　“姐姐，他为什么还不出来见我？”娉忆在七弦琴上拨了几下，“你看，这就是他要送给你们的结婚礼物，你喜不喜欢？”
　　灵焰摇晃她：“别说了！别说了——娉忆——哭出来，哭出来！”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哭？”她推开姐姐，皱眉对那几个还在哭号的仆役说：“你们好吵，出去！”
　　王离见她如此安定，十分诧异。挥手令仆役们推开，自己仍站在士兵身后不肯靠近她们。
　　没了鬼哭狼嚎的噪音，娉忆似乎舒服了一点。她歪着头端详那巨大的黑色东西：“这个叫什么来着？……对了，好像是叫棺材。”
　　门外虽然全是人，却似乎都被她的举止震慑住了，一点声响也没有。
　　“好的很，扶苏，你竟敢死给我看。”娉忆面无表情地说着，“你这自以为是的白痴，什么也不说，自以为可以扛下一切？”她一把掀开挡路的小几，七弦琴摔在地上，而她一脚踩了过去。立在棺木面前，她冷冷地道：“开棺。”
　　很奇怪的，虽然王离并没有下令，几个士兵却自动走进来，用锤子敲出木钉，移开棺盖后再垂手退出。一来一去无人说话，神色间竟是异常的恭谨肃穆。
　　棺盖打开时一股尸臭与香料的混合异味扑鼻冲出，然而除了王离，没有人掩鼻。娉忆更是恍若未闻，她站上灵台俯首去看他。那眉，那眼，那光洁的额头：“真的是你。起来，你这懦夫。为什么不起兵，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不让我杀了胡亥？把帝位拱手让人还不算，连命都让给他。你丢下我们，丢下了我。我不原谅你，扶苏，绝不原谅你！”她突然伸手去拉他的衣襟：“你给我起来！！不许离开我！！！”
　　哈克早已站在她身后以防不测，听着她那撕心裂肺般的尖叫忙一把将她拉下：“娉忆——”
　　“放开我！！你这懦夫！！什么也不说就走了！你给我回来！！回来！！！”娉忆疯狂地挣扎着去踢棺木，“我不准你死！！听见没有？！！”
　　哈克只是紧紧地抱着她，拼命阻止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扶苏，你看到了吗？你听到了吗？你在笑吗？她爱的是你，她的心已经被你带走，你是不是很高兴？为什么不活下来？此刻抱着她的应该是你——
　　如同绝望的野鸟一般，娉忆几乎将哈克的衣衫撕成碎片，口内早已不知在叫喊些什么。发丝，眼泪，汗水沾了满脸，她只想扑进棺木去质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
　　灵焰实在不忍见到妹妹再伤害自己，上前在她耳后穴位按了一指令她昏睡，顺便悄悄对哈克说了句：“带她走！”说完退开怒视王离：“你这小人！”
　　“成王败寇，我只是奉了陛下的命令。陛下特许在府内给罪臣扶苏置办丧礼，已经是皇恩浩荡。”王离干笑了两声，见灵焰越走越近不由胆寒：“你别——不，你们别再无谓挣扎，如今扶苏已死，蒙恬也被囚禁在阳周，你们已经没了后台，早点束手就擒也好省点力气。”
　　是吗，连他也被抓了。灵焰咬了咬牙：“王离，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否则我发誓总有一天要你付出代价！”
　　王离还真有点怕，不由得解释：“扶苏是陛下赐死的，他自己自愿饮的鸠毒；蒙恬是赵府令派人抓的，可不是我——”越说越觉得不像话，赶紧闭嘴。
　　灵焰睁大了眼睛：胡亥？！扶苏没有杀他，还下跪为赵高求情，他们竟然还是下旨赐死？！扶苏是自愿服毒的没错，可她万没想到胡亥竟然还是下旨赐死。那两个人这般恩将仇报，还算是人吗？！
　　“快将你那把刀子扔过来——不，放在地上。早早投降，我便饶了你们两的性命。”王离无意再闲扯下去。
　　“你很怕这把刀子？”灵焰冷哼，取出匕首慢慢弯腰向地上放去，同时对哈克使了个眼色。
　　电光火石间，灵焰抄起大火盆便向王离砸去，哈克扛着娉忆破窗而出，直奔后园。夏天暑热，诸人衣衫穿得单薄，那经得起火炭炙烤；王离被盆底砸中脑门，正捂着惨叫。灵焰确定暂时没人有空追来后也钻出窗户，翻上矮墙。便见哈克正被几个人堵在墙根苦战。好在外围没想到他们能在那么多人围攻下还能逃脱，府外的伏兵大多已经回营去了，只留这几个小队分散把守。不然早把他活捉了。
　　扛着一个人，只用单手，哈克显然应付不了这么多人。灵焰不惯用古代兵器，只听得府内人声越来越近，显然是追兵们快出来了。她跳下墙头放翻一个士兵，急叫：“快带她走！”
　　“那你呢？！”哈克没信心能带着两个人逃走。
　　“不用管我！”灵焰瞅准小队长的大腿，将匕首刺了进去。那人惨叫跌下，她夺过他的座骑，将缰绳丢给哈克，“我来断后，你快带她去阳周救蒙恬！！”
　　哈克翻身上马：“你也上来！”
　　“少废话！”灵焰一脚踹中马臀，两手分别攥住刺来的长矛：“拜托了！！”三个人那可能跑得了，她又不是没试过。
　　哈克回首看着她的身影没入人群，下意识拥紧怀中的娉忆。“驾！！”灵焰，一定要要挺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