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睡梦中，我是站在奶奶家的栀子花树下，仰脸，欣喜的神情，怀里是满满的散发着幽香的栀子花。
　　
　　 我知道，这场景我是再也回不去了，奶奶没有了，堂姐出嫁了，堂哥迁新居了，老屋给拆了，栀子花树也给埋在一堵厚厚的墙下。
　　
　　 我曾经那么想把那花树给移栽了，我那么喜欢花儿，甚至我喜欢把栀子花摘了插在我的两根小辫子上，美滋滋地上学去，而我的口袋里还装着好几朵呢。
　　
　　 我把花香扑鼻地涌向同桌，他会故意捏着鼻子叫嚷：“花痴，我真受不了。”
　　
　　 我管你受不受得了呢，我爱它，你又能如何。
　　
　　 那是我的学生时代，应该是上初中的时候了。
　　
　　 开始是我每天走五里多路去镇中心学校，后来才是寄宿，两三天或一星期回家一次。那时我没有自行车，也不会骑车，于是常常是自己一路和花草树木说话着往返。也有同学顺路会捎带一程的，但基本上是男生骑自行车，而男生，就算是好意，我都是给拒绝的了。
　　
　　 不知道是否自己封建还是太纯？我看见男生打招呼就脸红，我少言寡语，我心静得出奇，我背诵课文最拿手，我一心记着老妈说的话：好好念书上大学，那是改变自己的唯一出路。
　　
　　 我也知道，有双眼睛，有意无意会盯着我看，但我从没去抬眼正视过他，在我找着笔或橡皮里他总会给推至我面前，我说谢谢，然后瞟过去时也发现居然他的脸也是红的。彼此装作没看见别开，然后继续上课。
　　
　　 我并没有太多时间去在意他的感受，下课休息放学，我们各玩各的，宿舍离得远远，只有食堂时会有眼神交流过，似乎都有些慌乱，不大自然。
　　
　　 有时会有其他同学跑过来问我：周末去大佛寺好不好？是他让我问你来的，我们约好了另外几个。可我没有车，我是觉自己是个拖累，大佛寺有些远，载着我还不把人累得够呛？我摇摇头说我妈等着我回家帮忙干活，你们自己去玩吧。
　　
　　 他们是真的去了，回来时谈论得眉飞色舞，他没太多言语，似闷闷不乐般，可我看到了他们男男女女的合影，都是笑得那么阳光灿烂啊。我只是稍微的情绪低落下便不再去想了。
　　
　　 除了学习上的交流，我和他之间并没有太多的言语。
　　
　　 我对自己的未来没一丝把握，我不知道自己在农村要呆多久，真的是要等自己考上大学么？我没底，日子便一天天过去了。
　　
　　
　　
　　 　（二）
　　
　　 仍是在栀子花开的时候我还会怀揣几朵花，香气还是淡淡弥漫着，转眼便是中考。
　　
　　 未知是给哪所学校录取的那个暑假，他鼓足勇气来邀约，说同学几个去双龙洞游玩，急急地保证带上我骑车没问题。去双龙洞可是盘山公路，一溜儿的上坡，我还是负累啊。看着他有些失望的神情，忽然有了暖暖的感动，想喊却仍没话说出口。
　　
　　 那一次，他们一行近十个，仍是男女搭配，我一个人在家中正忙着帮妈妈养蚕宝宝，听桑叶“沙沙沙”给进食的声音，而阳光也是分外的刺眼明亮。
　　
　　 后来才知道，那次他摔倒了，跌了好几处乌青，车技一向很好的他不知怎样给摔了去。我张张嘴但仍没有去问过他，那时也没有现在这样的通讯便捷，没有电话，唯有书信。
　　
　　 假期里有写给我的信，说些好好歇息，需要帮忙的话请务必告诉他，然后是此致敬礼之类的，很恭敬，范文一样。
　　
　　 忘了我写了什么内容回信给他，只记得也是祝好之类的言语。
　　
　　 然后我们上了各自不同的高中，他上的是重点级，我落下了。
　　
　　 三年时光，我们书信往来着没有间断，每个月至少一封，那时的收信寄信便成了一桩快乐的事，没有面对面的看着，心情似乎很放松，幽默调侃叹气鼓励，充满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内容，落款还都以学友ＸＸ称呼着，好好笑。
　　
　　 但那段时光确实让人快乐，我忘却了一部分家庭带来的忧郁。
　　
　　 我们熟悉着保持着客观的距离，彼些无比的真诚，逢年过节，甚至是我的生日，他都没忘记给寄上卡片并写着温馨的祝福，虽然字迹龙飞凤舞，书写的明明是一颗火热的心。只是我不知是木讷还是含蓄，亦或是不解风情的女子？
　　
　　
　　
　　 (三）
　　
　　 栀子花年年在校园里开放着。
　　
　　 我没有再采摘的习惯了，我会在花树边伫留一会，吸吸它的幽幽清香。也会在写给他信时说花开了，想着去家乡的山上去采摘呢。那些却都是些说着想象中的话语，因为我们分属不同的山，各在一头，相近仍隔着路程。
　　
　　 我真的搬家了，爸爸用他的牺牲圆了我们搬迁城里团聚的梦。然后接着我转学进了市区的一所学校。没忘记把一切告诉他，他的回信却是忧虑般：城里的学习风气好么？环境虽然好些，却也许会阻碍了你的进步。
　　
　　 但我不用再去挤那食堂排队买菜了，不会再营养不良做早操都晕倒了，不会因想念家人再偷偷哭泣了。
　　
　　 有了搬迁后的新家，生活上有了很大的改观，我的脸色渐渐红润了，而我对新的校园环境也适应了，而且我认识了新的同学，有了亲密的朋友，我好强地在第二学期里就进入了班前三，其中自然不乏他的鼓励以及无形的动力吧。
　　
　　 假期里偶尔他会和同学一并来看我。我们谈天说地，很快乐，也似乎故意不扯些敏感的话题，气氛热闹，妈妈客客气气在招呼着，只是他笑着有些腼腆般，也许夜晚的灯光看得不甚真切吧。
　　
　　 他考上了大学，却是大连。他从家里出来在火车站候车，我们几个同学相约去送他。第一次看到了他慈爱的爸妈，也看到了他有些欲言又止的神情。那是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想我是发自内心地笑着给予祝福，只是调侃着别忘了老同学就行，而且要好好照顾自己呢，毕竟北方和南方不同，又将是四年的学习生涯，或许从此开启他生活的新篇章吧。
　　
　　 只是看轰隆隆的列车给拉走了他的身影，发觉自己眼睛湿湿的了，然后微笑着和他的爸妈说着再见，那段回家的路走得好象特别的漫长。
　　
　　 然后呆坐了一个下午。
　　
　　
　　
　　 　（四）
　　
　　 也许我的落泪只是自己没能考上，无形中有的距离，却都是自己给的。 我天生内向，忧郁多虑，又多隐忍，笑意盈盈背后忽然觉得是那样言不由衷。
　　
　　 他的梦想刚刚启航，他父母期盼和欣喜的神情莫不寄予厚望，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却是黯然。
　　
　　 他的信很快就寄到：一切皆好，别担心我。 是啊，大学新生活的开始，有太多的新奇让人振奋和兴致勃勃，我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暑假里我去做临时工，每天汗淋淋的但能多少挣了点，还是给了安慰。
　　
　　 爸爸却病了，而且很严重，我们回天乏力，眼睁睁看着他离我们而去。
　　
　　 妈妈也病了，病得很恍惚，发疯般经常失踪。
　　
　　 姐姐刚毕业分配去了绍兴，弟弟仍在念书。
　　
　　 我招了工进了厂，我想我先得养活自己吧，然后选择读自大。
　　
　　 那又是段苦涩和艰难的日子，但我并没有过多对他提及，我们的世界已悄然改变，何苦要让别人来增加负担？
　　
　　 他对我说些大学里的事，一切新奇的。我淡淡的回应了一些工作中的事，有点累，所以希望他能好好念书。
　　
　　 他有拍了很多海边的照片，一古脑儿寄给了我----他知道我喜欢海，还有，记起来了：他说过那时在学校的歌咏比赛中我唱的那首《赶海的小姑娘》，他一直记得我那怯怯嫩嫩的模样，记下了我这小姑娘。
　　
　　 只是这小姑娘赶不上海，赶不上命运的青睐，在清晨黄昏里赶着上班下班。
　　
　　 他要我给寄张照片给他，不是一寸两寸的毕业证照，想看我生活中的样子。我都是推脱着没给-----也确实没有，我发觉自己真的贫寒呢。
　　
　　 最后我和一个密友在婺江畔散步时让她妈妈拍了几张但背景有些灰暗的照片，那是傍晚时分，我们跑到婺江水位退却后江中间的沙石中，留下了微侧着头伫立江中的身影。
　　
　　 给冲洗后寄了去，回信时有些欣喜若狂般，只是觉得一张太少，而且不够灿烂明朗，他喜欢看我穿裙子的模样。
　　
　　 看我，就等着放假回来吧。我还是你想象中的样子么？我都不知道我成了什么模样。
　　
　　 我埋头于机器的操作里，我穿着工作服，盘起了长发塞进了帽子里，我不苟言笑，我的天空没有明媚的色彩，我把心包在厚厚的茧里，只留呼吸。
　　
　　
　　
　　 　（五）
　　
　　 我没有什么资本，我去奢望什么感情呢？
　　
　　 而从小面对父母的分居、争吵、悲欢离合，我没有什么憧憬，甚至我希望是平淡地孤独一生。
　　
　　 他放假了。
　　
　　 真的一下了火车没奔自家里，先转来看我。
　　
　　 只是我的热情及不上他的十分之一。
　　
　　 我身上流的可能真的是冷血。
　　
　　 他有些兴奋又些许遗憾地离去，但没忘记递给我几样小礼物：一些工艺品和可爱的小玩意。
　　
　　 是不是每个女孩子都是在面前故作矜持及冷淡，内心仍会泛起丝丝的感动和温情？
　　
　　 学期开始他回去的时候我没再送他。我上班。
　　
　　 他去了我家里看看，也许妈妈呆滞的目光有些吓坏了他。他信上说不知怎么说才好，只是告诉我有困难时可以找他，又有些歉疚般不了解我的生活给予关爱太少。
　　
　　 我明白，那些质朴话语里的真实。
　　
　　 只是我能独自承受的，就让我自己承受吧。
　　
　　 姐姐带了妈妈去了绍兴，一边教书一边给妈治病。
　　
　　 我一边工作，一边读夜大。下班后随便弄点饭菜急匆匆赶去上课。
　　
　　 三年我仍是这般的度过，无人会在校门外等待下课的自己，骑着自行车有伴无伴地回家，生活因紧张而充实了一些。
　　
　　 仍有书信，似乎成为习惯。
　　
　　 唯有毕业前，他的信里给郑重其事般问我的意见：要留还是回来？我的决定对他很重要。
　　
　　 或许我的回应并不热烈，甚至有些许的责备，他的发展应对他的家庭有利，而不是为了我。我不想成为罪人，不想牵累别人。
　　
　　 或许是给泼了冷水，或许是我的回避我的改变，给了他冰冷的刺激。我真的是那般无情？
　　
　　 几个月都没再收到信。我也没问他最终去了哪里。
　　
　　
　　
　　 （六）
　　
　　 无信无念也好，怎么样适合你，就怎样吧。
　　
　　 后来才知道，我真的伤了他，对我的冷淡，他大病一场。
　　
　　 但他却没勇气再来看看我。我亦没有好好去关心他。
　　
　　 如果，我们能面对面好好地交流，或许所有的心结都能解开，或许命运从此不同。
　　
　　 只是我们都选择了沉默。
　　
　　 不管那沉默里是否都浸透了思念。
　　
　　 今生，从此错过。
　　
　　 错过开满花香的昨日，只剩回忆。
　　
　　 今朝，仍是栀子花绽放的美好景色，这一片纯纯的白，淡雅的香，只在空气中静静流淌。
　　
　　 请为我 珍重吧。
　　
　　 尽管这世上一切，到最后到最后终必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