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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之夭夭 伍 桃夭

亓官
2009-04-03 00:37   收藏:0 回复:1 点击:3574

    伍 桃夭
  
   镇江义渡码头街237号,蔡府。
   华丽的舞会依旧在深夜上演着,不知疲倦的达官贵人在这喧闹中求得乱世中的一时遗忘,生活仍然会持续下去,然而长安少年无远图,明天会怎样,谁也不知道。
   “尾本君,感情用事可不象你的作风。”张劲庐站在尾本喜山雄的身后,将他的落寞与怅然尽收眼底,“亦或者,你有些我所不知道的计划?你确定我们的目标没有改变吗?”
   “我的计划是什么,你没必要知道。至于我们的目标……会实现的。”
   “如果我不知道你的计划,让我怎么配合你呢?”
   “我不需要支那人的配合。”尾本冷冷抛下句话,转身要走。
   “尾本君,要我话复前言么?你刚才可是答应过我的。”这句话激怒了张劲庐,让她心中的那抹阴狠再压抑不住,眼神里便有些狠厉,然而她随即就平静下来。
   张劲庐的话让尾本的身影停顿下来,“我答应过你什么?”
   “你说过和她跳完舞之后,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
   沉默良久,尾本喜山雄再次转过身,“……你最好让我觉得这次谈话有一些价值。”
   “虽然我不敢说非常有价值,但是我敢肯定,你一定会感兴趣。”张劲庐妩媚地一笑,“要不要跳个舞放松下?”看他还有些犹豫,轻轻拉住他的手,“我们边跳边说吧。”
   尾本喜山雄哭笑不得地握住她的手。
  
   透过人群,仇菁菁远远就看见童小瞳和冯坤宁正在讨价还价着什么。她一边和人打着招呼,一边挤过聊天的人群来到两人身边。
   “……那船的名字是‘合众国号’……啊,今天天气真不错。”冯坤宁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正在出售宝藏的消息,急忙改变话题,抬头看看天花板。
   童小瞳虽然花了不少大洋,当了冤大头,却还是或多或少了解了些消息,至少和外面说书的比接近真相不少。此时注意到冯坤宁的动作,顺着他的眼神望上去,“嗯?胡说……”
   仇菁菁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仿佛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天真,问冯坤宁:“你朋友?”
   冯坤宁看出她的做作,嘴角一撇,“老朋友了。”
   仇菁菁听他说话的语气,立刻明白他的意思,知道这是刚交上的朋友,还没试探出深浅,于是直接问童小瞳,“小兄弟怎么称呼?”
   “童小瞳。这位姐姐是……?”
   童小童?哈哈,这名字到真特别,正反都一样。仇菁菁心里大笑,表面却如淑女一样保持风度地伸出手,“仇菁菁。”
   童小瞳握住她的手,象不敢相信似的,上下仔细打量她,“你就是仇菁菁?沧湖烟雨劲菁丝里的潘门仇菁菁?”
   “是啊,怎么了,不象么?”仇菁菁笑起来。
   “不不不,你是我的偶像啊。”童小瞳惊叹着,偷心的惯性又犯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你那么漂亮,皮肤那么好,全上海都没几个人能比你更漂亮的了——一定有很多人追你吧?”
   “啊?这个……”仇菁菁听他夸奖,还是有点飘飘然,不过听他夸自己是全上海最漂亮的几个之一,就有点惭愧了。她虽然自负天生丽质,却也知道没漂亮到那种程度。
   没等她回答,童小瞳又滔滔不绝地说下去,“你武功又那么好,我听说你在杭州一个人就曾经打倒十二名大汉……”
   仇菁菁笑着插嘴说:“哪有,都是瞎传的……”
   “……你真的是太厉害了。你用的是什么招式?咏春拳?八极拳?形意拳?心意拳?螳螂拳?少林拳?不不不,你一定是随心所欲想用什么就用什么,是吧?你太厉害了。我早就想认识你呢。我可不可以认你做姐姐啊?仇姐姐。”
   仇菁菁被他一顿夸,心花怒放,听他曲意要求,笑着说:“好啊。正好我还没有弟弟呢。”
   童小瞳雀跃着说:“太好了,仇姐姐。我从小就特想认一个既有本事又温柔漂亮的姐姐。仇姐姐,我好喜欢你呢。”
   冯坤宁在旁边连声咳嗽,见童小瞳没反应,上前一把将他还在握着仇菁菁的手打开,“14号,说话归说话,不要动手动脚的。要不你就会跟你的名字一样,死得很难看。”
   童小瞳仿佛绅士一样,对他的举动毫不在意,甩了甩手,微微一笑,说:“17号,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象小孩子一样?怪不得我仇姐姐不喜欢你。”
   “什么?”冯坤宁像被踩了尾巴的蛇一样跳起来。
   “小孩子家家,别胡说。”仇菁菁不想谈及这个话题,更知道冯坤宁的心结,急忙安抚,拍拍他的肩膀,对童小瞳说:“小童乖,给姐姐拿一杯马丁尼来,要辛辣琴酒四分之一、辛辣苦艾酒四分之一、金酒五分之一、干味美思五分之一、甜味美思十分之一,外加樱桃一粒。记住没?”
   “记住了,辛辣琴酒四分之一辛辣苦艾酒四分之一金酒五分之一干味美思五分之一甜味美思十分之一,外加樱桃一粒。没错吧?”童小瞳一口气说完,难得的是一字不错。
   “不错啊,记性挺好,去吧。”
   童小瞳得意地向冯坤宁挑挑眉毛,示威性地一扬下巴,兴奋地去了。
   冯坤宁看着他的背影,左手揪揪耳垂,说:“臭小子这么小就这么好色,长大了肯定是一等一的色狼。”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哎呀,我可是对你一往情深,非常专一啊。人家说,每一名成功的名女人背后,都会有一个伟大的男人。你不觉得我现在越来越伟大了吗?”
   仇菁菁白他一眼,说:“伟大?我怎么觉得你的样子很猥……琐。你现在应该很闲吗?”
   “经济危机啊,各个岗位都有人,所以我只好悠闲下来了,做什么也没有用。”冯坤宁一脸微笑,点破外面的情况。
   “情况这么糟?你的手下还真卖力。”仇菁菁知道张劲庐曾经是冯坤宁的手下,所以一直以来对她的行为相当不满。她埋怨冯坤宁,说:“你就不会想想办法么?”
   “你真觉得几个月的交情,能比得上那么大一宝藏?你相信,我还不信呢。再说,有你的美人计,还费那脑筋干嘛?”冯坤宁脚下移动,闪出一个空隙,从仇菁菁的耳际之间看着舞场里的尾本,“他怎么答应你的,保不保险啊?”
   “他答应保证安全送我回旅馆。”仇菁菁和他配合惯了,一动不动,只是注视他的眼神。
   “只送你啊?而且只送到旅馆?这承诺似乎不太保险。我可是看他和张劲庐聊得蛮近乎的……咦,他瞅你了,眼神很火辣啊……不对,也许是很幽怨、很凄婉……哎,对啊,你怎么没对我使过美人计?”
   “对你用什么美人计,用皮鞭加铁锥才对。”仇菁菁恨恨地说。她说的是武则天驯马的典故。史传当年唐太宗有一马性暴难训,武则天自请训马。太宗问其训技,她说“臣妾只需三物:皮鞭、铁锥、匕首。马不训,先用皮鞭抽打;鞭而不训,就用铁锥击之;锥而不训,就用匕首割断它的咽喉。”
   冯坤宁似笑非笑地看仇菁菁一眼,“所以说世界上最狠的就是女人……不大妙啊,张劲庐的表情很严肃,尾本的神情似乎也不太对,你真对他有信心?”
   “他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的,你放心好了。”仇菁菁看到童小瞳过来,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错身走开,微笑着和本地的几个太太小姐打起招呼。童小瞳急忙讨好地跟上。
  
   尾本和张劲庐一曲跳完,因为她的那些话心绪波动,半天才注意到正在播的这首撩人心境的曲子是当红上海明星周璇的《何日君再来》,他不由自主地在人群里寻找着仇菁菁,看到她和那些太太们有说有笑地聊着,品味着这五个字,笑容苦涩。
  
   “冯坤宁!”冯坤宁听到这声音,犹豫半晌,慢慢地停下转身。
   张劲庐一步步走近,表情严肃地看着他。
   冯坤宁挤出笑容,“怎么不叫宁哥哥了?”因为做过她的上司,她一向只叫他“冯座”。只是她不知从哪天开始抽疯,当着仇菁菁的面叫起“宁哥哥”,叫得仇菁菁一脸鄙夷,叫得他身上这个鸡皮疙瘩数都数不过来。
   “你要是真想听,我就一直叫……叫一辈子都可以。”张劲庐嘴角撇出一丝讥笑。她波浪大卷的黑发斜斜挽了个发髻在头上,白嫩的脸庞打了两道腮红,红红的嘴唇唇线分明,看上去极为性感。
   “免了免了。说实话,你认真的时候比那时候好看。”
   “我刚才也很认真的。可惜你们都不相信我的诚意。”
   “是啊,那枪顶在我脑袋上的时候,真的好有诚意呢。”
   “那是因为你先动的手。”
   “是你先吧?”
   “算了,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你们跑不掉的,难道还指望日本太君再次包庇你们?长官,做人总要选择一条比较有希望的路才有意义。”
   冯坤宁微微一笑,“你知道我为什么钦佩荆轲吗?明知道刺秦是一条不归路,却仍然去做。那是因为这世界上有两个字叫做理想,有三个字叫做不得不,有四个字叫做英雄主义。无论什么事情,总要试试做了才知道。”
   “别说得那么大义凛然,没有仇菁菁的话,你现在就投降了。你以为我不了解你吗?”
   冯坤宁摸摸鼻子,嘿嘿一笑,“干嘛那么坦白,大家心知肚明不好么?”
   张劲庐仍不死心,说:“我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打算跟着仇菁菁一条路走到黑?别和我说什么答应她老爹的狗屁话。”
   冯坤宁静静看着她,眼睛如星光一样璀璨,难得地认真。
   “是。”
   斩钉截铁,毫不犹豫,让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张劲庐将头低下去,明明知道这是必然的结局,依然忍不住有点伤心。她抿抿嘴唇,努力让自己显得开心一点,抬起头说:“跳舞么?”
   “非常荣幸。”冯坤宁手抚胸前,做个邀请的手势。
  
   乱世中,歌舞场,几多欢颜几多醉。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喝完了这杯,请进点小菜,人生难得几回醉,不欢更何待。来来来喝完了这杯再说,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只有曲,没有歌,歌声却在人心头自然浮现。
  
  
   月牙弯弯挂在树梢,清冷的光辉洒下,凌晨一点的镇江,安静异常。即使身处乱世之中,人们仍然要睡觉、要生存,生活除了艰辛外,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活得那么压抑,义渡码头街的蔡府就依然歌舞喧天。
   仇菁菁终于决定要回去了,冯坤宁和童小瞳识趣地跟在后面。
   “对不起,你们不能走。”两名站在舞场门口的特工拦住去路。
   “干什么,干什么?”冯坤宁硬往前挤,“你们算什么东西?”
   “你们……”两名特工嘴里说着,手里已经准备掏枪出来。
   童小瞳不等他们反应,一脚踢到右边那名特工的档部。
   那特工“嗷——”只叫了半声,就捂着下面,倒在一边。
   冯坤宁眼睛睁得大大的,没想到这小鬼反应这么快,下手这么狠。他两手一举,示意自己很老实。
   左面那名特工枪掏出来对着冯坤宁一晃,立刻指向了童小瞳。
   “往后退!往后退!”他惊慌叫着。
   冯坤宁微微一笑,一掌打到他手腕,身子往前一蹿,肩膀架到他的腋下,卸掉他的胳臂,同时膝盖将掉下的枪顶飞。
   那特工惨叫一声,把着胳臂缩到一边。
   冯坤宁做了个请的手势,童小瞳有样学样,仇菁菁笑着说:“不错不错。”当先一步往外走。
   三人齐步出去,然而心里都明白走不了多远。刚才那两名特工倒下的时候,周边注意到这一情况的特工都开始跑步过来。
   果然,走到院子里,前面堵了一批人,后面又跑来一批人,将三人团团围在中间,而且都把枪掏了出来指着三人。
   “站住!站住!”众特工喊着。
   “就不站住又怎么样?”童小瞳大声喊回去,却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对峙一会之后,张劲庐分开众人走到三人面前。
   “妹妹这么急着走,是考虑清楚了吗?”张劲庐微微笑着,暗有所指。
   “考虑清楚了,我想回去睡觉。”仇菁菁淡淡回应,别顾他言。
   “你觉得你能走出去?”张劲庐哂笑。
   “让她走。”一个低沉的男声从人群后传来,让她的笑容僵在脸上。
   众人转头,围在外面的特工们自动让开了一条路,却是尾本喜山雄一步步走过来。“让她们走。我答应她要平安送她回去,承诺了就一定要做到。”
   张劲庐眼珠一转,狡黠一笑说:“你答应了她是吧?那好,我可以让她走,但是余下那两人,要留下!”
   尾本喜山雄眸底深沉,注视着仇菁菁,一言不发。
   童小瞳面色一急,张嘴欲叫,却见到冯坤宁嘴角勾着笑意,默不作声,恍然而悟,于是也忍下了。
   仇菁菁盯着尾本喜山雄,微微一笑,“那我也不走了。”
   尾本眸子里清澈地映出这个女子的试探与倔强,他笑起来,畅快地大笑,带着了然,然后一挥手,“让他们走。”
   “尾本君!”张劲庐温柔款款,却是字字如刀,“我已经提醒过你一次,难道你还要我提醒第二次么?国事私事,你应该分得清楚。”
   尾本淡淡地说:“不用你来教训我,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你要做的,就是守好你的本份,只要对我负责就行了。”
   张劲庐杏仁眼瞪得滴溜圆,盯他良久,忽然一笑,负手转身离去,“我们走。”他的手下急忙跟上,片刻间就走了个一干二净,蔡府的包围随之解除。
   “菁菁,我们走吧。”尾本不理其它人,和仇菁菁走在前面,冯坤宁和童小瞳彻底成了跟班。
   走出蔡府,早有一辆吉普车等在外面。尾本直接引了仇菁菁过去。冯坤宁拍拍童小瞳肩头,“小兄弟,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后会有期。”这小子不知根知底,还不知道这里面的凶险所在,出了蔡府,此后随时都有可能血战连场,冯坤宁也不想他白白送命。因此一出门就催他走。
   冯坤宁还担心他知道宝藏的事就赖着不走,没想到童小瞳毫不在意,只是用拳头碰碰他的胸膛,说:“后会有期,希望我们还有机会一起合作。如果宝藏有什么新消息,一定要继续通知我哈,我可以大价钱买。”说完大笑,笑得意味深长。
   冯坤宁对讹了他那么多钱,颇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说:“大家都这么熟了,下次每个消息我都给你打五折。”
   “好啊,一言为定。”童小瞳又对着正要上车的仇菁菁晃晃手,露出天真可爱的笑容,“仇姐姐!后会有期啊。”
   “再会。”仇菁菁温婉笑着,真如一个大姐姐一样。
   童小瞳后退几步,背着手,看着他们,眼珠转转,转过身脚步加快,几步消失在近旁的小巷。
  
   吉普车在月光下缓慢行驶着,尾本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仇菁菁和冯坤宁坐在后面,几个人都不说话。一种奇特的沉默在车里弥漫。
   最终还是尾本打破了这种局面,“去哪里?”
   仇菁菁心中有一分欣喜,原来他还是可以信赖的。
   张劲庐摆明了是不肯放手的,刚才她那么从容地离去,谁知道她是不是要提前布置。不说此时回旅馆一定会中埋伏,就是这辆车的后面也有人在跟踪。如果尾本只是为了实现承诺,大可以将他们只送到旅馆。所以尾本这样说,就代表他也明白这种状况,而且肯帮忙帮到底。
   路边的灯光一片片映进车里,橙黄黑灰,光影流离。仇菁菁明眸轻抬,那两痕秋水柔光潋滟地动了动,正沉吟间,感觉到冯坤宁在她的大腿上划着“码”字。
   和她的想法一样。潘门从水路起家,在长江两岸的码头里势力自然是最强的。虽然老蔡不能依赖了,但仍然还有很多可以信赖的帮中兄弟。
   冯坤宁手指触着仇菁菁的大腿,虽然隔着布料,却仍然能感到圆润滑腻,弹性十足。冯坤宁心中一动,写了两次之后,指尖就变成了指肚,力度也轻了,速度也慢了,在她的大腿上一个字一个字一排排抚着,透着轻薄。
   仇菁菁不动声色地将他的手指弹开,说:“去码头吧。”
  
   一杆高挑的路灯静静散发着模糊的黄色光芒,清爽的江风带着水气吹过码头。车停下来,几人下了车。
   夜深人静,分外安宁。仇菁菁静静望向尾本喜山雄,见他轩峻的脸上隐隐有伤感流动。仇菁菁心生感动,由衷地说了声:“谢谢”。
   尾本出奇地没有反驳,只是对她说:“我想单独和你谈一谈。”
   “好啊。”
   司机将车调头,然后停在路边等候。
   冯坤宁笑笑,自觉地向后寻去。
   他在街边的黑暗阴影里悄无声息地走到街角,那里有一辆露出半截身子的汽车。车里一名特工一边抽烟一边向码头张望着。从这里,正好能看到尾本的吉普。
   冯坤宁等了半根烟功夫,见还是只有他一个人,猜测另一个大约是回去报信了,于是现身出来。
   那特工蓦然见到冯坤宁,如同见了鬼一样,惊惶地伸手去掏枪。
   冯坤宁快步来到车边,两手伸进车窗里,揪住他的脑袋,往外一拉,将他的脖子往车门上一撞,那特工的枪刚刚递到方向盘上方,就晕死过去。
   冯坤宁微笑着拍拍他的脸,哼着小曲往回走,走了几步随手去摸兜里的大洋,不料却一下摸空。
   “呃,我的钱……”冯坤宁错愕之下,全身上下的摸索,岂料非但从童小瞳讹来的大洋不见了,就连原来兜里的钱一分都没了。
   “怎么会……”冯坤宁仔细回想与自己接触的每一个人,忽然想起童小瞳临走时的那两拳,想起他古怪的笑容,定然是他趁靠近自己之机将钱又摸了回去。冯坤宁不禁一声惨叫:“童小童!你这个死小偷!”
  
   天阶夜色凉如水,尘嚣以外,静涩得恍如凝固的色彩。一抹深蓝,宁静致远。
   江水不知疲倦地奔流而去,无数历史就在那小小浪花中消逝。两岸的灯光在雾气里渐渐晕成一朵朵小花,蹁跹绵延,仇菁菁和尾本在江边远远望着尘世,却都知道这片刻的静好根本就是假像。
   仇菁菁将手背在身后,五指交叉向后抻去,凸显出胸部的美丽曲线,“尾本君找我还有什么事么?”
   全无了往日的果绝杀伐,犹豫半晌,尾本长叹一声,说:“菁菁,无论我做什么事情,我都想你知道,我不想伤害你,更不想你就此对我有所误会。你知道,即使有些时候我勉强不了,我也希望尽量采取一种比较折衷的办法来帮你。”
   “那你做了什么事,是让我可能对你有所误会,或者可能让我以为你是要伤害我呢?”仇菁菁一语指向他所说的关键。
   “仇家宝藏的事情我知道,无论它的价值有多少,是你的就是你的。这就是我的观点。但是你要明白,上面有些老家伙根本不会这样想。今天这件事情过去之后,我想很快就会有人负责处理宝藏的事。我会争取把这件事揽过来。”
   “我相信,如果是我负责这件事的话,能够给你争取到最大的利益。但是……我听说宝藏里有一幅画,叫做《桃之夭夭》,我希望你能借我用一下。如果可能,用完后我会归还你。如果不能,我也希望用这幅画,来压下这件事,至少让你安然得到其它的财富。”
   仇菁菁敛眉,低眸,脸上表情未变,心里却咯噔一声。
   宝藏的最大秘密他也知道了?
  
  
   这批宝藏最贵重的当然不是银子本身。千万两之巨的白银故然会让人心动,却不弥足珍贵。
   真正称得上珍宝的其实不是身外之物,而是对未来的把握。这幅《桃之夭夭》相传为王羲之所画,除却画本身的孤品身份外,最重要的,是传说画里隐藏着朝代更替的秘密!
   “书圣”王羲之以《兰亭集序》闻名于世,他的真书势形巧密,草书浓纤折衷,行书遒媚劲健。人们称他的字“飘若浮云,矫若惊龙”,“龙跳天门,虎卧凰阁”。但是鲜有人知道,他也作画,而且境界非凡。
   他唯一流传下的一幅画作就是《桃之夭夭》,画的是他居住所在的门外碧桃。
   他以行、草书之法入画,奔放中有凝重,平淡中出天真,粗犷处浓墨大点,纵横恣肆如急电惊雷;细微处慎密严谨,定无虚下。笔下走龙行蛇,浓淡之间显示出层次,交叉之中透现出奇谲。尤其用藤黄、胭脂作杂点描绘灼灼的桃花,让整幅画作如真似幻、境界深远。
   据说画成当夜,雷雨大作,王园的碧桃树一夜之间忽然全部枯死,以至于王羲之以为此画过于妖孽,就此封存起来。
   其时羲之幼子献之目睹此画,中迷颇深,连长大后所娶侍妾也命名为桃叶桃根。
   王羲之亦是如此,作《兰亭集序》时观碧桃树想起此画醉中有感,笔意顾盼,朝向偃仰,帖中二十个“之”字别具姿态,无一雷同,便是纪念此画。
   后来王羲之求助山阴昙壤村的一个道士。
   道士看过画之后说,因为羲之作画时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阴阳感应,才导致天机泄露。画中隐藏着朝代更替的秘密,本就不应该在凡间出现。道士决定帮他一把,将画携走,并赠白鹅一群以镇邪气,但是要求王羲之为其抄写《道德经》两章。
   这也是后世流传的《黄庭经》,俗称又叫《换鹅帖》的来历。
   此画在世间流传有着如和氏壁一样的神奇故事。
   虬髯客自一洛阳老僧处得睹此画,自此放弃与李世民争夺天下之心,转赴海外。
   赵普在智蕴和尚那里见到此画,遂扶佐赵匡胤黄袍加身。
   李自成曾得此画,占据北京,复又失去,才导致山海关兵败。
   只是不知道埃利斯是怎样得到这幅画的,但无论如何,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即使没有这背后的神奇,仅凭王羲之的画作孤品身份,这幅画也是绝世之宝,是这批宝藏里的镇库之宝。
   一定是张劲庐告诉他的,看样子当时让于小祺讲故事的时候,她是故意不让他把这件事讲出来。直到尾本对宝藏不以为意的态度刺激了她,才逼得她不得不拿出这个撒手锏。——这猜测虽不中,亦不远矣。
   尾本实际上在参加舞会前,已经答应了两方面的要求。一方面是保证仇菁菁的安全,这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另一方面,他也答应了张劲庐,配合她解决所谓宝藏的事。
   尾本想到反正宝藏放在那里,又不会长腿跑了,那么什么时候解决都可以。而且他还是觉得宝藏本就属于仇家,他是不想碰的,这件事能压下最好。也就那幅画麻烦些,事后向仇菁菁借来用用,相信她也不会不借。
   然而,张劲庐在舞场上与他的一番长谈,让他忽然意识到围绕宝藏随之可能的危机。且不说那么大一笔财富有多少人觊觎,就是那幅画,上面的那些老家伙也不会不动心。
   如今时局不稳,欧洲战场德意连遭败绩,亚洲这边大日本帝国也显露疲态。太平洋战场上海军在中途岛损失惨重,已经让出了战略主动权,而陆军在大陆架上战线越拉越长,兵力捉襟见肘。
   人心就是这样,当未来让人不知所措的时候,能够窥视未来,哪怕只是一丝丝线索,如同给溺水的人递去的一根稻草,他也会去尝试抓住。
   意识到这一点,尾本就不得不表现得积极一些,尝试去主导和控制这件事。
  
   仇菁菁唇角泛起一丝讥诮地笑容,看着尾本有些躲闪的眼眸,有些刻薄地说:“你的意思是说,有人要强奸我,还告诉我说,只要我把最宝贵的第一次奉献出来,就可以保证我以后都平安快乐的生活。并且把这当成是对我的施舍,是不是这样?”
   尾本摇摇头,“怎么会是这样?我不想听到你拿自己来做比喻。你要明白,那幅画对你来说可能只是值些金钱,但对于一些大人物来说,却可能意味着整个国家的前途和他们自己的命运。”
   “为什么这么说?”仇菁菁明知故问,想知道他到底了解了多少。
   “因为,据说这幅画里隐藏着朝代更替的秘密,得到画,就可以看出未来谁将结束这个乱世,成为中国的新贵。”尾本认真地说。
   仇菁菁咯咯笑起来,“这样无稽的事情你也相信?”
   尾本苦笑,“我相不相信不重要,有人相信就够了。你也知道现在中日之间战况胶着不下,是和还是战,几乎一个人有一个人的主意。而如果有一个必定发生的结局,那么为了整个帝国的利益着想,所有人都不得不去确认一下。”
   仇菁菁冷笑一声,“这是中国的画,如果画里暗示最后是中国打赢了战争,你们的将军们会同意提前结束战争吗?”
   黑暗之中,江水不知从何处流来,又不知向何处流尽。两岸的灯光星星点点,反倒衬得那水幽深得有些凶险,平白地增添了许多压迫感。
   不知是因为江水还是仇菁菁的话语,尾本选择了沉默。
   其实他也知道仇菁菁所说的确实如此。所有人都相信天皇武运昌隆,如果那画里真的暗示最后的胜利属于中国,恐怕不仅画会被暗中处理掉,连所有知道的人,也会被处理掉。
   “不会,是吧?其实你们只是想证实自己能赢。”仇菁菁看着他,忽然正色起来,“而且,尾本君,你有没有想过,这幅画借给你之后,你真的能保证再还回来吗?”
   尾本半晌无言,抿着嘴唇,踌躇良久后,抬眸认真地说:“……这个,我会尽力的。”
   “你看你看,连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你说让我怎么相信你?”
   尾本有些惭愧,说:“对不起。可是我仔细考虑过,我觉得,这可能是最好的处理办法。用这幅画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然后我可以帮助你挡住所有不怀好意的人,让你可以安然享用你的宝藏。”
   “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能力保护我自己的东西?你觉得我没有办法处理掉你所谓的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仇菁菁薄唇轻启,脸上隐然有怒气一闪而过。国民革命至今,虽然女子地位已经有所提高,但是真正独立的女性仍然少之又少。她仇菁菁位居“沧湖烟雨劲菁丝”之中,自有她应有的骄傲。
   日本人男尊女卑思想严重,男人是绝对的家庭和社会的权威。尾本说话也会不时流露出这种思想,他自己却不曾察觉,更没注意到无意中伤害了仇菁菁的自尊。
   “利益驱动下,所有人都会与你为敌。除了我,你没有更多的人可以相信。而且,就算有,他们也帮不了你什么的。现在这个宝藏的消息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你觉得你们的政府会不向你伸手吗?那些流氓出身的特工,会对你不感兴趣吗?”
   有风自暗夜里吹出,带着水汽与植物的清香。尾本双眸渐渐明亮,傲然地笑了笑,身姿欲发地挺拔,“这也就是在镇江,如果是在上海,相信不出几天,你就会感受到四面八方的压力和威胁。但是只要有我站在你身边,就没有人敢直着身子和你说话。”
   仇菁菁唇角扬起一个弧度,带着不屑与讥诮,“也包括你上面的那些大人物吗?你是不是还要对他们说,打狗也要看主人的……”
   尾本一怔,随即一怒,“你怎么可以这样讲话?你明知道我的心意的。”
   仇菁菁一肩秀发散散泻在身前,黛眉清远,翦瞳似水,眼眸中流出淡定的光芒,清傲而又从容。她摇摇头,说:“很感激你的好意,但是我不需要。首先,如果这宝藏确实有的话,那也是我父亲留给我的,我不能转手送人。其次,我自己的事情,我会自己来处理。而且,你不觉得,如果借助你的力量,这幅画我就算想留也留不住了么?”
   尾本忽然明白她的好强,知道自己无意中似乎激怒了她,苦笑着说:“那我明白了。我想我会争取主持这件事,并且带队和你较量,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我期待那一天。”
   “为了帝国的利益,我不得不去这样做。所以,以后再见面……”尾本喜山雄抿抿嘴唇,“请原谅。”重重鞠躬行了一礼,转身走开。
   仇菁菁在他的身后幽幽叹息,那叹息仿佛从九天而落,直击人心,将他的心情打得七零八落,他知道他再也忘不了这个月色昏黄的晚上,再也忘不了那一声叹息。
   只是,为了他的国家,他也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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