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雪夹在北风里一吹，这座小城就被冻得直打哆嗦。
　　 老人牵着他贼啦心爱的老黑在寒风中颤微微地走着，颇觉心寒。
　　 一拐进矿山花园别墅的小巷，老黑就开始不间断地低鸣。那声音像赖叽嚎子的哽唧，在老人的心里来回绕扯。老人说，你赖叽啥？俺都老了，咋也不能老照顾你啊。老人蹲下身，皱着稀不扔噔儿的眉搂着老黑，脸就不停地蹭着狗的脖子。老人嘟囔着，妈拉个巴子的，你以为俺舍得你吗？泪就顺着苍桑的老脸淌出了两道冰溜。
　　 算起来老黑已是老人养的第四条狗了。前面的三条除了一条是病死的，其它都是老死的。三条狗三个坟莹，都是老人亲自埋的。说起老人爱狗，那是有渊源的。老人大字不识，在抗美援朝时被子弹横穿了生殖器，人们都叫他“无枪炮手”。从部队回来做了煤矿工人，到老没娶妻生子，狗便是老人唯一的生活依靠。左邻右舍的孩子们还给他编了一套顺口溜，有事没事撩撕他：“轱辘棒子没有枪，养个狗儿当婆娘。吃饭一口锅，睡觉一铺炕，公母搭配挺牢棒，挺牢棒。”
　　 于是，老人喜狗、爱狗就出了名。
　　 老黑陪伴老人已经整整十个年头了，十年的感情那可是贼乎啦深啊。老黑把头转向老人，急急歪歪地哽唧，像是预感要发生什么事情。
　　 老人清了清被粘痰卡住的嗓，说，俺要去养老院了，可你不能跟着去。人家是不要你这畜生的。老人驼着背，蹒跚到狗的前面定住了，雪地上便映着老人与狗的剪影，这剪影颇像一个斜楞的“人”字。
　　 伙计，担啥心，俺会给你找一个好人家的。老人顿了顿，又补充说道，你这畜生通人性，没人不喜欢你。有了像你这样的狗，人都会牛哄哄的。
　　老人说着，笨笨咔咔地跪在地上，抱着狗的脖子嘚咕着，你他娘的别老沁沁个头，没出息的样子。老人抹了抹眼泪，颤微微地站了起来，轻轻地说，跟俺走吧，老伙计！
　　 天慢慢地亮了许多，狗用力地拖着老人，不想挪动半步。
　　 别在难为俺了，你不走，俺可咋办啊！老人仰天长啸间，抖落了几片雪花。
　　 街道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他们走了好一会儿，看见了一座树林环抱的三层小楼，院门上挂着一排过年时的大红灯笼。老人停住了脚步，说：看看，看看，一看就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你感觉咋？老黑感觉到了憋屈，没有吭声，慢慢地趴在了地上。
　　 老人的声音变得很弱，这里会是你的新家的。他弯下腰边解狗脖子上的绳索边说，到了新家你不能像跟俺一样老耍赖，要学着打溜须、讨好主人，听到没？然后指着那扇门，去吧，去吧，用你的爪子挠门。老人推了推狗，声音哽咽中带着强硬，俺不能再要你了，快去！
　　 横事这狗真的懂了老人的心，慢慢地起来，两眼噙着泪一步一回头地向那扇门走去，然后用爪子轻轻地挠了下那扇门并“汪汪”地叫了两声。
　　 一个男孩打开了房门，看见狗就大声叫唤了起来：妈妈！妈——你看这狗贼位像藏獒！男孩的妈妈出来了：叫什么叫，掉魂了！哟，我的乖儿子，你看啊，这狗长得多像你爸啊！
　　 老人含泪在树后看着男孩和妈妈蹲到了老黑的旁边，嘟囔了好长时间，然后就牵着狗进屋了。
　　 老人抬起满是青筋的手抹了抹拔凉拔凉的鼻涕和泪，嘴边露出了一丝笑意，心想：老伙计，俺总算能放心了。
　　 老人到郊区养老院的第五天，就听说养老院门外有一条狗要饿死了。老人跟头把势地蹽到了门外，扒拉开卖呆儿的人群，一眼就认出了是老黑。老黑在老人的摇晃和破刺拉声的叫喊声中慢慢地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然后用最后一口力气将两个前爪搭在了老人的肩上，死了。
　　 养老院的管理员说，这狗不吃不喝的在这儿都三天三夜了。
　　 从那以后，老人一有空就站在门外，依旧用满是青筋的手搭成凉棚状遮挡阳光，将眼晴眯成了二条缝隙张望着远方。
　　
　　 200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