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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界纵横八·试杀】夜奔

顽也
2009-03-14 21:12   收藏:0 回复:9 点击:4310

    他喜欢带她夜游车河,她亦如影相随。
   只是,夜深,长长的省际高速公路上,鲜有车过往。他开车,她坐在他的旁边侧脸看着窗外,一块白色的长丝巾包住了她脸,发梢轻轻地飞扬。外面漆黑一片,路灯是没有的,只有他们的车头灯或远或近的照着,照见夜晚那些在荧光灯下亦生亦灭的飞蛾。
   她忽然有些孩子气道:真静噢,连个鬼影也没有!
   他于是笑:傻瓜!那我们两个呢?这么深更半夜地还在路上跑,算不算是鬼?
   她不答,只是吃吃地笑起来。他不禁心摇意动,她脆脆的笑声便如他命里的招魂铃,听不得想不得,但不听不想又心慌。他的心一动,手脚便也跟着动,免不了踩到了油门划拉到排挡,只是‘嗖’的一下,车竟然已冲过了收费站!
   幸好!这里的闸口已废,他和她都吓了一跳。
   你呀!真是越来越坏了,这么猛!我当初认识你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
   她略带无奈地嗔怪他,但眼里的神情分明像个溺爱孩子的母亲,怎舍得再骂他,宠他爱他还来不及。嫌时间太短!
   你又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了,我那时怎样,现在又怎样!
   他收回心,打算专心开车,却又不由自己地跟着她胡思乱想。
   嘈杂拥挤的火车站站前广场上,一个穿着蓝色格子呢大衣的女孩四处张望。也许在等什么人,手里还紧紧地拽着条灰色的男士羊毛围巾。
   天,格外的冷,看来要下雪,但还没有下!
   真是的,这样更冷!
   她懊恼地小声嘀咕,却没有离开。只是不停地抬头看广场中心那座白色钟塔上悬挂着的大钟。
   怎么还不来!都说火车准点到的,这么冷的天气怎么能让女孩子等呢!不会走错了地方吧?说好在这钟下等的,这广场从哪里看都看得到这大钟的么!
   她又跺脚又呵气,心里已不知转过多少个念头。但那双水样的眼睛仍紧张地盯着出口。
   远远的有个人来了,来了,走近了!四目相遇,那一刹两双明亮的眸子都凝结了,一朵一朵,在静止的时间里唯有雪花悄然飘落。
   分明是这样的!真像啊!
   就像在对方的眼底忽然看到了自己那被神弃的另一半。
   走近,再走近,就让他们彼此都好好地再看一遍自己。
   静,静得不能再静。近,近得不能再近!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所要遇见的,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偏巧就赶上了,没有别的话好说……
   他踮着脚努力吻上她的额头时,她如被雷击,脑海里一片空白,恨不得找个地洞跳下去。
   哦,上帝!!
   男人是不能太矮的!至少不能低于一米七!不,是一米七五!比这矮的再好我也不嫁!
   她信誓旦旦斩钉截铁的话犹在耳边,真是比一个耳括子还响亮!原本,一心一意要亲手送出的温暖牌长围巾也突兀得无处可放,好像本来是要五体投地高高仰望才能献给真神的哈达,忽然间抬抬手便可以随便搭在什么地方。这别扭闹得只觉得一半的魂都失了味,难道要她保证从此一辈子在人前不穿高跟鞋?还是恨自己太高?即使把脚跟砍去几寸也仍是高过他一个头。是谁说男人是女人的鞋,舒不舒服只有自己知道,可是那至少得尺寸合适,大一点勉强还可将就,偏不能小了,小了,你让她怎么穿!!
   痛!似被人踩到脚,却说不出来!
   她不甘心的!真的!尽管拍拖后她知道他对她有多好。
   比如,过马路的时候他从来不闯红灯,即使大半夜马路上空荡荡的,他还是会很耐心地等到绿灯。然后很绅士地让她走在前面,从不会抢她的道。
   又比如,逛街的时候,她永远没有机会走在外侧因为他决不允许。他的身体是一堵机动的人肉墙,左挡右挡,随时替她挡去各种危险。
   他还是她的大力士,就算她有本事卖下整栋百货楼,他也照样大包小包地拎得不亦乐乎。他又是她的PH试验纸,酸甜冷热,就算有毒,他也甘心为她品尝。他会做饭,会洗衣服,会陪她笑,陪她哭,陪她疯,甚至陪她成魔成仙!再没有人如他这般纵容着她,呵护着她,疼惜着她。仿佛她就是他,他真的是她的那一半,比她自己的那一半还要好!
   嗬!但为何要小一号!为何!?上帝它竟装错尺寸!
   偏就是不甘心,偏就是自己过不了自己那关!偏就要挑个最衬脚的,左看右看才能相看两不厌!她到底还是嫁了别人!
   傻的,有什么是看不厌的,她不厌,人家也厌!
   于是泪又在这里滚落。似通红的烙铁竟烧灼得她的脸生痛!还有焦皮臭的味道。
   想什么了?你看,又哭,你的伤还未好!
   他伸手想要为她抚去她眼角的泪,但指尖只是轻触到她的发梢,她如触电般立刻惊慌失措地拼命逃开。
   不要!不要看我的脸!
   她转过去,脸几乎贴在了车窗上。恍惚,透着玻璃的黑夜里竟妖异地复印出灯红酒绿的霓虹,一条条一线线,慢慢叠成如星光的花朵。她打了一个冷战,头颅里蛰伏的黑色记忆竟乘隙从这星光下掀起阵阵波澜。
   那天的车窗外却是月光通明,她从车上下来,头上包着同样的白丝巾,先落地的那双脚上系着她最喜欢的漂亮的高跟鞋。他一直都很忙,只有今天晚上才勉强抽一些时间带她游车河,连生日蛋糕都不要,女人何必提醒男人她有多老,她只想看一眼即将落成的新地标。听说那云雾里的高度,如同女人挺起那骄傲且高耸的乳头,足以令所有的路人为之侧目和亢奋。
   真的好高,仰头时连丝巾也滑落,梦幻般的玻璃材质外形滑亮透薄雕镂精細,光影在几百米的高空上闪烁,眩目得扎眼。她还想多看几眼,他却在她的背后靠着车门抽着烟不冷不热地嘲讽:有什么好看!怎么看都似一把铡刀,回家吧,我累了!
   她黯然,转身要走,蓦地却凭空生起一股诡异的风,白色的长丝巾随即蒙住了她的脸,眼前一慌,她又扭到了脚,连高跟鞋也断裂,鞋面上镶嵌着的水晶玻璃钻立刻崩得四分五裂。又痛!脚趾传来钻心的痛!他却不来扶她只怔怔地张大着嘴惊栗地看着她,她也傻了她从他的眼睛里忽然看到天空中坠落的巨大的玻璃片正疾速地跌向她!
   她,顫抖、惊惧然后变成翻江倒海般地窒息想要冲出去,但漆亮的玻璃映照上她苍白的脸。她看到自己的脸开始沉闷地龜裂,一层层颓败剥落,仿佛承受着被诅咒的毁灭一根根可怕的芽头从她的脸上爆出,长成枝桠,在瞬间结出丑陋的果实,摇晃着落地铿锵,全部跌碎,都变成玻璃碎片!!然后月亮照见白丝巾上斑驳的血,一刹那像绽开的桃花刺目的紅……
   不不,不!她又急躁惶恐,趴在车窗上的肩头不停地颤抖惊悸。
   都过去了!
   他边开车边把她搂到怀里。很轻柔很小心地低下头吻上那张白丝巾紧紧包裹下的脸。她挣扎,挣扎却再没有逃开。
   傻瓜,为何还要想,都过去了。你的脸在我的心里,它永远都像我第一次见到你时那么美!不,不,我的脸比鬼还丑,你不要看,我不要你看!
   她呜咽,无助得尤如迷失归途的孩子!那个男人,就站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口,他到底没有进来,甚至连多一眼也不愿意也许根本就不敢再多看她一眼!这个夜夜躺在她身边,曾经在婚礼上大声宣布,我爱你!并那样热烈而疯狂地和她做爱激吻,如爱慕着美神维纳斯那般四处炫耀着他的美丽的妻的男人,就这样胆小且漠然地逃开了,连最后一眼也吝啬于她。
   花总要凋零,她却恨,恨那该死的风,恨那块为什么偏偏没有安牢的巨型广告玻璃片,恨!恨那晚的月,照见她的凋谢犹如一场酷刑!原来,殓尸房里那狭窄的抽屉才是她最后的床,冰冷且幽寂。她又不自觉地低头,紧握的雪白的手腕上已支离破碎,触目惊心的伤口还凝结着暗紫的血浆,星星點點竟嵌着镶嵌着永远也洗不干净的玻璃碎片,在暗夜里闪着幽蓝且妖异的流光。
   还好,还好!她还有他,他从来都不曾离开过她。她忽然抱得更紧了,贴着,那原本就是她的,另一半!他笑,温柔地说:我们回家吧,天都快亮了!
   家?她满眼的诧异?他真的愿意跟她走,可她的家又在哪里?他不答,只把车开得更猛更猛!像那沸腾的体液,已不可阻挡地喷涌而出,弥漫在透明的车窗上……
   早上六点,有载货的司机在上高速路的收费站里听到车载电台播报:
   请各位驾驶员注意,由于在凌晨五点通往A市的高速路某路段发生了一起严重的车祸,该路段目前已被关闭,请各驾驶员绕行,以免耽误出行。
   载货的司机抬出头去,准备交了过路费就绕行,正好听见两个交班的收费员在小声嘀咕:
   你说鬼不鬼,昨天半夜我根本没看见一辆车从这里过去!
   你不是打瞌睡了吧,眼皮眨一下打个盹也是常有的事。
   再怎样闸口是由电脑系统自动开启关闭的呀,他怎么可能开得过去,除非是飞!
   你以为是拍特技电影啊,还飞!不过那男人还开得真猛,车都撞成那样了!人根本抬不出来!
   听说,他到死怀里还抱着个白色的瓷坛,好像是一个骨灰坛!也怪,那坛子却好好的一点没坏!
   乖乖,想想都叫人心里发毛,他抱着那玩意干吗?
   也许是他的老婆,或者是他的情人,谁知道呢,反正我猜多半是徇情死的!
   ……
   载货的司机慢慢启动,离开收费站的时候,一辆救护车刚好从前面返回,但黑黑的玻璃窗上什么也看不到。载货的司机摇了摇头,关上车窗,打开空调,顺便又换了一个电台频率,一个女人开始唱道:
   不要以为你只有他安慰
   不要以为眼角眉梢只是种点缀.
   他不是脸色明媚,谁会想入非非
   不要以为青春一定枯萎
   不要以为他的头发开不出蔷薇.
   你只要心中有鬼,他就一直甜美.
   如果你爱他笑容和你相随,胸膛把你包围.
   他容颜都烧毁,你有没有所谓.
   如果不再管他像谁,哪所谓有情人的眼泪.
   又有何珍贵
   眼角眉梢不是一场误会……
  
   

作者签名:
开到荼蘼花事了,尘烟过,知多少?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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