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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之夭夭 壹 绑架

亓官
2009-03-09 19:56   收藏:0 回复:3 点击:3766

    桃之夭夭snake_eyes
  
  壹 绑架
  
   金山寺寺门朝西,依山而建,殿宇栉比,亭台相连,远看整座山与寺浑然一体,所谓“金山寺裹山”。此时正值晚春,一片金碧辉煌之中绿意愈展愈盛,葱茏鲜活,倒生生地在那些清寂庙宇间逼了些热闹出来。
   从山门而入,迎面是单檐歇山的天王殿,当中供着笑口常开的弥勒佛,两侧则是怒目世间的四大天王。穿过天王殿再往里,是重檐歇山巍峨壮观的大雄宝殿。午后的大雄宝殿更见幽凉,没有一个香客,连住持都不见。
   仇菁菁注目大殿正中的释迦牟尼佛、迦叶佛和阿弥陀佛三尊金身佛像,心想:天涯何处无芳草,那白娘子未免太痴了一些,将一腔柔情只系在一个许仙身上。大约是千年修行久了,见了个稍微中意些的就舍不得放手。许仙要什么没什么,就没看出来能拿得出手的地方。
   她微微叹气,寻了一个蒲团缓缓跪下。
   身后一个帮众急忙将点好的三柱香递到她身边,屈身道:“大小姐……”
   仇菁菁穿着一身米灰色的风衣,戴着米色蝴蝶结礼帽。她没有回头,只将右臂伸出,风衣褪下,露出白皙的胳臂,在黑暗中散发着性感。
   她的手掌如兰花般展开,那帮众眼角跳了一跳,不敢多看,将香交到她手里,躬身退下。
   仇菁菁双手将香端在胸前,闭上眼睛,忽然想起一句话:这世上三条腿的蛤蟆找不着,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有。
   只是这话却想不起来是谁说的。要么就是南京的沈小姐,要么就是上海的张小姐说的,估计也只有她们两个才能说出这种话来。
   她的嘴角勾出一缕笑意,这话说起来容易,但要放到自己身上,却不知道能不能那么洒脱?郎君好找,但要加上“如意”两个字,那就是千难万难了。
   身后的五名帮众不知道她在胡思乱想,虽然奇怪她迟迟也不上香,却不敢出声,只是躬身等候。不知过了多久,刚刚上前的那名帮众从衣兜里掏出一块怀表,看了看,然后沉声说:“大小姐,时辰已经过了。”
   仇菁菁睁开眼睛,“唐先生没有来么?”
   “没有来。”
   做生意最讲究信誉,这人既然约好了不来,要么就是搞不定细节,是个老千;要么就是圈套,只是将她引到这里。
   仇菁菁略一沉吟,站起身,揉揉膝盖,将香插进香炉,“我们回去,下次再见到他,直接抓起来。”
   “是。”
   话音未落,从殿前殿后涌进来一群人,个个提着短枪。五名帮众急忙拔出枪围在菁菁周边,小心戒备。仇菁菁分开挡在身前的手下,望向来人。
   只见当先一人四十来岁年纪,身穿直贡呢夹袍,头戴灰色礼帽,鼻梁上架着一幅金丝眼镜,手里还拄着根文明杖,一幅绅士派头,正是重庆来的唐先生。
   唐先生哈哈大笑,“仇小姐好大的脾气,我可没有得罪你哦。”显然是听到了她的话。
   果然是个圈套。仇菁菁早有防备,却不惊慌,只是双手插兜,神态轻松,“多时不见,唐先生怎么搞出这么大阵仗啊?”
   唐先生紧盯着仇菁菁双目,“我是怕仇小姐你请我去76号喝茶啊。”76号是汪精卫伪“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特务委员会特工总部”的简称,因位于上海极司非而路76号而得名。
   仇菁菁心中一惊,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两个月前某一天,76号的第五行动大队队长张小姐请她吃饭。半酣之后,她带着醉意说重庆有个特派员唐先生到这边来,但不知目的何在,希望她帮忙设局。
   她百般推脱也回拒不了,只好答应下来,心想只要自己到处跑,和那个什么唐先生接触不上,张劲庐也拿她没办法。
   张小姐名叫张劲庐,是个极妖媚的女子,在76号里专司负责忠义救国军方面的情报工作。仇菁菁与她是不打不相识。
   仇菁菁她老爹一手壮大的潘门本是以出售军火起家。
   起初他们从日本人那里偷来军火,然后卖给国军、共军或者伪军。再后来各地大大小小的伪军虚报给日本人一个数目,得到装备后,再由他们的渠道将多出来的部分卖出去。大家各自分成。
   一杆长枪在当时能卖到一百多块大洋,因此这门生意的利润在乱世中简直就是最赚钱的买卖,再加上由此衍生的各种生意关系,几年时间就让潘门从一个不起眼的小帮派成长为长江沿岸知名的地头蛇。
   众多生意之中就有与忠义救国军的军火买卖。
   忠义救国军活动在苏南地区,是为数不多在日占区有影响的国民党军队。但是几次买卖都差点被张劲庐的第五行动大队给端了。仇菁菁因此与张劲庐几次交手,互有胜负。后来知道了张的身份,一方面是想借助她的背景与实力,另一方面也算是英雌相惜,于是拉她入了股,双方共保平安。
   当然,潘门是为了挣钱,张劲庐则是借助这个渠道掌握忠义救国军的动态,而且还里外里借口潘门的名义往救国军里安插了不少棋子。
   这让仇菁菁很是头疼,时刻担心这些棋子哪天会把潘门拖下水。做生意的自然不肯和政治挂上沟。可张劲庐全没这种觉悟,如沙漠中将死的旅人,恨不得把潘门的每一分作用都榨出水来。
   仇菁菁有着这样的想法,自然是有多远躲多远,没想到前些日子这个唐先生居然自己找上门来。
   上个月,他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认识了青帮的楼二爷,那是仇菁菁老爹的老交情,面子不能不给。由楼二爷出面邀请仇菁菁在上海的醉仙居喝酒,双方就此接上头。此后又接触了几次,唐先生开始要求仇菁菁提供一大笔军火给忠义救国军。
   提供军火倒没什么,只是没道理原来双方直接接触的买卖,现在又多出一个不清不楚的中间人,更何况还有个76号的张劲庐在那盯着呢。所以仇菁菁索性当个牵线木偶,也不拿主意,什么事都推到张劲庐那里。她让怎么做就怎么做。
   因此这次金山寺名义上是来交换军火清单,在她看来,实际上却是诱捕唐先生的一个局。
  
   本来唐先生不出现,她不用搅和到里面,反倒轻松,没想到现在唐先生不但出现了,还说出这样的话,揭了她的一张底牌。
   仇菁菁心中惊愕,脸上却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只是哂笑道:“唐先生从重庆出来,应该早有这样的觉悟吧?”
   唐先生摇头,“就算我有觉悟,也绝不是败给你这样的女娃子。”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服老也算不得是什么丢人的事吧。”仇菁菁这话到仿佛她占了上风一样。
   “老骥伏栃,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你们年轻人除了唱歌跳舞、吃喝玩乐之外,能懂些什么?”唐先生到是颇有些感慨。
   “话不是这样说。世界是你们这些老家伙的,也是我们年轻人的,但是归根结底——它还是我们年轻人的。”
   “哼,这世界,还在我们这些老家伙手里呢。”唐先生挥挥手,几个人立刻上来下了仇菁菁手下的枪。五名潘门的帮众虽然很不服气,推推搡搡,奈何双方力量悬殊,在二十几条枪的威胁下,仍然是乖乖被缴了械。
   仇菁菁观察他的这些手下,身材不见魁梧,但胜在矫捷有力,一看不是军人就是匪类。只是面孔颇生,竟然看不出是哪方的势力。她用手指指那些拿枪的人,说道:“唐先生不必这么小心吧?对我一个弱女子如临大敌?”
   唐先生微笑着说:“我不是怕,我只是想换个地方和仇小姐谈些事情。”
   “我哪也不去,要么在这里,要么免谈。”仇菁菁要诱捕这人,外面当然也安排了手下,虽然此时无法发出动手的信号,但对方一下拥进这么多人,就是傻子也知道事情不对。即使不知道为什么外面的那些手下迟迟没有出现,她还是寄望于能多拖延一些时间,说不定就会出现转机。
   “仇小姐是聪明人,应该看得清大势的。请!”唐先生显然是看穿了她的企图,全不给她机会,文明杖在地上重重地一顿,包括仇菁菁在内潘门的几个人就身不由己地被拥了出去。
  
   冯坤宁叼着草棍,遥遥盯着这一幕。他戴着黑色的礼帽,穿着黑色的褂子、黑色西裤和黑色布鞋,一身打扮看上去和唐先生手下的打扮倒是差不多。
   趴在一个佛堂的墙檐角,看着仇菁菁袅袅地走出来,他先是直了眼,然后就咒骂起来,“浪蹄子,你以为你是谁?居然穿高跟鞋。这是谈判啊,不是逛庙会。我看你晚上怎么跑。”骂了一阵尤不解恨,又呸呸地往地上吐了两口,一时激动手没把稳险些从墙上掉下去,幸好平衡掌握得好,冯坤宁抹了把汗,这才又集中精神盯着那远远在庙里穿梭的一群人。
   “早就告诉过你要当心,就是当耳旁风,活该。”他自言自语地说着,也不下墙,手脚并用,在房顶起高伏低象只豹一样稳定而又快捷地遥遥缀着。
   只见那群人非常小心,前面有人探路,后面还有人防卫,隐隐如军队般训练有素。两个人夹着一个,唐先生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东绕西拐,居然在金山寺北一个角落的厢房里停下。
   那处是寺里的伙食房,东北角就是一个角门,角门外的江里则隐隐能看到停着一条快艇。
   冯坤宁心中一惊,生怕他们将仇菁菁押到船上带走,急忙压低身子向前窜去。不过没等他赶出去多远,唐先生已经命人将仇菁菁押进了厢房。
   冯坤宁想了想,轻轻向后退去。
  
  
   胡老七虽然多年不在江湖上打混,但消息还算灵通,所以一听唐先生和那仇小姐的对话,已经基本猜出仇菁菁的身份。
   鄂豫皖苏一带的奇女子满打满算也就那么几个,女作家张爱玲就曾用了一句“沧湖烟雨劲菁丝”来形容这七个人。那时她还没有成名,反倒是这一句诗让她多少有了些知名度。
   这句诗每个字代表一个人。菁就是仇菁菁了。
   仇菁菁看上去没有传说中漂亮,眉毛细了些,嘴唇也薄了些,不过肤色绝对是他所见过的最好的一个。
   露在外面的手雪玉青葱,走路时一晃一晃,晃得人眼晕。雪白的脖颈更是如天鹅一样柔美,她的衣服里面应该会更诱人吧?
   胡老七这样想着,忽然觉得眼角有些热。
   共党分子在夜里总是比较活跃,所以唐先生听从胡老七的建议准备歇息一个晚上再走。领着仇菁菁进到厢房的时候,看到屋里收拾得还算干净,胡老七略觉心安。他虽然不会怜香惜玉,但仍然觉得不应该唐突佳人。
   将仇菁菁让到屋里,闻着她经过时身上那种不知道什么牌子香水的香气,胡老七有些陶醉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他知道她假装不经意地一瞥,其实却是在寻找脱逃的路线。
   透过窗户上安的玻璃,能够看到外面种着的老松,密集的针叶虽然挡不住傍晚的光线,却是阴暗森冷,挡住了屋内屋外所有的视线。从屋里望去,只能看到院中的小路。
   一样的与世隔绝,一样的没有生气,大和尚们的住处和牢房比起来,除了摆设多了些外,还真是一点区别也没有。
   特意选择这样一间比较独立的屋子,一面两组,兄弟们分两层警戒封死了所有方向。她就算再厉害,还能有什么作为?
   胡老七将她引到床边,褪下她左臂一直跨着的包,递给唐先生。
   包一入手,他就摸出里面有把枪。他知道唐先生一定也摸得出。
   唐先生颠颠那包,笑了笑,“香奈儿?好牌子。仇小姐原谅我要小心一些。”
   胡老七依例将仇菁菁的右手用手铐铐在床头,她轻轻晃晃铁链,纤细的手腕与粗重的手铐对比鲜明,他看出她眼神中的恼怒,知道她不会这么轻易就范。不过他并不怕,因为在这么多人环伺之下,她唯一的机会就是抓住唐先生才有讨价还价的本钱。所以只要唐先生不靠近,相信她会忍耐的。
   唐先生将包随手放到几面,坐到窗边的椅子上,让人倒了杯水,然后轻轻呷了一口,“我也是听说过仇小姐的本事的,且不论枪上的功夫,就是空手,等闲几个人也近不了你的身。所以我想,我还是小心些好。”
   他打了个手势,胡老七就有些激动。他居然让他搜身,搜她的身,搜那美丽身段的身。
   仇菁菁幽幽叹气,“我一个弱女子,哪来那么大本事,讹传而已。”眼中寒光一闪,那个大胡子站到她面前,表情有些奇怪,又象是兴奋,又象是害怕。
   仇菁菁有些警觉。大胡子将她的两臂抬起,双手搭在她的腰间,居然对她搜身!
   仇菁菁大怒,右手下意识抬起却被手铐锁住,于是换成左手一巴掌扇过去,将大胡子煽了个趔趄。“不许碰我。”
   胡老七被一巴掌从欲火中煽醒,旁边不少兄弟看着,觉得自个面子栽大了,一股火气腾地从胸腔直顶脑门,一把将自己的王八盒子掏出来,嘴里骂道:“臭娘们!不识抬举!”
   “住手!”唐先生喝了一声,却没有起身,“老七,老七!”他连叫两声才让胡老七把头转过来。唐先生盯着胡老七的眼睛,“老七,不可唐突。”
   胡老七看着唐先生那凛厉的眼神,心中忽然清醒,知道唐先生是故意让他出头软硬兼施逼仇菁菁就范,而仇菁菁则故意打他逼唐先生近身。双方互相斗智交手,就自己弱了半拍,不但色迷了心窍,而且迟了许久才想到。
   幸好唐先生仍然坐在那里,想来早就猜到她的意图。他心中惊惧,面上却故作迟疑,半天才将枪送回去。
   “仇小姐,我尊重你,大家各退一步如何?”唐先生语气十分诚恳。
   仇菁菁哼了一声,从后腰摸出一把小型的银色勃朗宁M1910型手枪扔到地上,又从右边袖子里摸出另一把扔到地上。看得胡老七有些后怕,刚才要是她将自己毙了,简直是太轻松的事情。
   胡老七将枪捡起来放到唐先生旁边的小几上,唐先生点点头,“你们都出去吧。”
   胡老七瞪了一眼仇菁菁,也不敢多说什么,转身领着手下出去了。
   唐先生食指敲着小几,眼睛瞅着窗外,看见胡老七带着所有人都退到院子外,肯定听不到他说话了,沉吟片刻,缓缓说:“看过《三国演义》吗?”
   “……看过。”“沧湖烟雨劲菁丝”七个人可以说都是文武双全、是有知识的新一代独立女性,仇菁菁对于这种小说普及作品自然看过,只是她可没想到他郑重其事地居然和自己谈这种事,难道他的兼差是说书人吗?
   “知道孙坚是怎么死的吗?”
   她想知道他设伏抓自己的目的何在,所以耐着性子周旋,只是……鬼才记得那么多,反正那里面的人似乎都不得好死。“……战死的吧。”
   “唔……也不能算错。”似乎没想到会是这种答案,唐先生愣了一愣,“他是中了埋伏,让人一通箭嗖嗖嗖射到身上……这里、这里、这里……插到满身窟窿,又一通石头砰砰砰砸到身上,连肠子带血浆脑浆反正红的白的都出来了……”
   “所以说,在乱世之中,有时候真的很难确定自己能活多久。事实上,不管做什么,活下去才是一个最大的目标。但是要活下去,至少要无嗔无念,无欲无求。”本来看她一幅大小姐的样子,故意强化肢体语言以增加她的恐惧感,不过看她的表情,似乎效果并不算很好,于是快快下了一个结论。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如果连这种觉悟也没有,那还加入什么帮派?”仇菁菁有些疑惑,不明白他说这番话的目的何在,“这个……你想要劝我出家么?”
   看到这个女子明显的黑社会思维,唐先生意识到自己还是把她当成普通女孩子来看待,所以选错了突破的方向。更何况在佛堂里说生死缺乏威赫力,而只是凭添了神棍的效果,唐先生将眼镜向上推了推,咳嗽一声说:“和出家没有关系。其实孙坚……是因为手里有一块价值连城的玉玺,所以才被人谋财害命。”
   “那你是要说孙坚和我有关系呢,还是玉玺和我有关系呢?”
   这样的直线型思维,虽然符合帮派里的人的身份,但是会不会是故意装出来的呢?唐先生不再拐弯抹角,说:“和孙坚也没有关系,和玉玺也没有关系。我只是听说仇小姐的手里有一幅藏宝图,所以想劝仇小姐不要象孙坚一样。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仇菁菁的表情一片茫然,“藏宝图,什么藏宝图?我怎么不知道?你说的不是这次交易的清单吧?”
   唐先生冷笑一声,“我听说仇小姐一向是个爽快的人,如今看来,也不尽然。也罢,我就再提示下。当年八国联军占据北京的时候,很是劫掠了一番。在他们凯旋的时候,有一船稀世珍宝经运河运往长江出海,结果半途被人抢走,整艘船都不见了踪影。仇小姐不是连这个故事也不知道吧?”
   仇菁菁皱起眉头,“不瞒你说,我到真没听过这个故事。这个故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么?”她仔细想着,眼眸蓦地一亮,猛地站起来,“难道是你得到了这艘船,想要用这艘船来换军火?我同意!”
   听到这话,唐先生一口水就喷了出来。他急忙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巾,手忙脚乱地将水渍擦去,然后将手巾扔到桌上,严肃地看着仇菁菁,“仇小姐,我希望你不要装疯卖傻。我在很有诚意地和你谈这个问题。你有这个东西,不代表你能保住它,更多的可能是招来杀身之祸。更何况这笔宝藏本来应该是属于国家的,我有权利代表国家将它要回来。”
   仇菁菁看着他,越看越好笑,渐渐笑得不可抑止,甚至捂着嘴笑出声。
   唐先生冷冷地说:“很好笑么?”
   “是。”仇菁菁面容一扳,眼神渐趋冰冷,斩钉截铁地说:“且不论这宝藏有没有,即便有,你要代表哪个政府呢?重庆么?南京么?延安么?还是日本人?”
   “这话什么意思?我当然是代表重庆方面。”
   “如果你真的是那边的人,就应该明白我和李宗仁将军家的关系,蒋公不会让你动我的,你明白么?”仇菁菁撇撇嘴,拂拂风衣的下摆,轻轻地说,仿佛是在说一件多么不起眼的小事。
   其实她和李宗仁家什么关系也没有,只是和第五战区做过一些生意而已。但是这种事情当然没必要解释,而且她是刻意制造出这种效果来诈他的。从接应的人没有现身开始,她就在怀疑。在日本人统治的地方,完全避开76号的耳目,甚至让她的手下无声无息地不知所踪,这不是简单的布置能够做到的。最主要地,这样一批训练有素地手下,是特务机构培养不出来的。既然如此,那就一定要抬一个军队的大靠山出来。
   唐先生的心中也极为震惊,他其实确实是重庆派来的人,但却是派来负责敌后策反工作的。这次的事情不过是因为得到一个确切的消息而临时起意,的确没有向上报告。如果潘门有这样深的背景,那是他所无法处理的。而且从潘门这几年迅速崛起的背景推测,仇菁菁这句话的真实性应该占了七成。
   他摘下眼镜擦擦,借此稳定下情绪,“既然仇小姐如此直白,那我也就不相隐瞒。我确实不是重庆方面的人。”他顺着仇菁菁的猜测编下去,却不说自己是哪方面的,心想你怀疑最好,可千万不要猜出自己的来历。
   “你是76号的?”仇菁菁心中盘算了几个怀疑的对象,但是最怀疑的当然还是布局的张劲庐。她对她知之甚深,也时刻提防,没想到还是被不明不白地阴了一道。她怒气顿生,厉声道:“让张劲庐来见我!我要让她给我个解释。”
   唐先生摇摇头,“你叫谁也没用。没有人会来见你的。仇小姐还是乖乖想个清楚,如何给我个解释吧。明天你就不会得到这样的优待了。不打扰你休息,我先出去了。”
   不待仇菁菁回答,便匆匆走出门,唐先生只觉得后背已被冷汗浸透,湿淋淋凉嗖嗖。他心中不断盘算,要如何处理这个烫手的山芋,是杀,还是放?
  
  
   天色已晚。一弯月角挂在天边,仿佛情人的眉梢。月亮之下,乱世之中的金山寺没有什么诵经声和超脱凡俗的钟声,只有寥寥几处灯火才显示它依旧顽强的存在。
   冯坤宁的帽子不知扔到哪去了,额头布满绵绵细汗,将最后一捆柴禾扔到墙角,然后一屁股躺到地上,看着天上的星星点点,感受着江风席席吹过。
   那风不如早春般寒意入骨,反到有些许去暑的凉意,风中有一股河水的腥湿。黑暗之中这腥湿的源头就是长江。远处的这条大江如沉伏的野兽森冷狰狞,有节奏的涛声打破阵阵沉寂,让人微生不在尘世的错觉。
   冯坤宁听着涛声歇了一会,胡乱用衣角抹抹汗,心中盘算着定好的计划。
   快艇的油箱已经让他捅漏了,开不了多远。西面、南面、东面都堆好从寺里和周边农家偷来的柴禾,用来夜半放火。对方一共二十四个人,除了唐先生和老七,其它人分成两班,每面两人布置成内圈的固定哨,余下三人在西、南和东面形成外圈流动哨。放火大约不会产生什么实质性损害,冯坤宁不想一把火毁了这金山古刹,也没指望一把火就能消灭几个人,不过只要能制造一些混乱,形成一点空当,他就有把握把仇菁菁救出来。
   一阵微风抚过,风中夹杂着什么声音。冯坤宁忽然坐起来侧耳倾听,然后在瞬间动了。他悄无声息窜到院子角落的松树下,右手搭上一根粗枝,微一借力,整个人就伏在墙头。在树荫的遮蔽下,恐怕即使院子中灯火通明,不仔细去找也看不到他的所在。
   冯坤宁极有耐心地一动不动,将呼吸放缓,等了有数十息功夫,两个人影拎着一串葫芦鬼鬼崇崇地摸进来,他们的打扮到是和冯坤宁一样。两人看到院子里的柴禾,愣了一愣。
   “见鬼了,这帮死秃驴怎么会存了这么多柴禾?”
   “没道理啊,你看到和尚了么?”
   “没看到,难道不是被那帮家伙给清了?”
   “似乎不象。”
   “算了,想那么多干什么。这样不正好?我们动手。”
   两人打开葫芦塞子,将里面的液体倒到柴禾上。冯坤宁有些紧张,生怕他们倒的是水,影响自己的放火大计。转念一想,应该不会,直接将柴禾推散不更省事?果不其然,一会他就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冯坤宁有些诡异地笑起来,轻轻从墙头落下,跳到院子的另一侧,然后慢慢退走。
  
   接近十二点左右,天上多了些积云,月亮也时隐时现。黑色夜幕中的金山寺几处忽然同时失火。金砖红瓦在熊熊火焰之间凭添肃烈与狰狞。火焰没有经过由小到大的过程,直接就烧得让人不能近前。
   “着火了!”流动哨的喊声从三方几乎同时传来。胡老七几步从自己的屋里窜出,沉着脸看着三面的火焰滚滚,唐先生已经背着手站在院子中间,比他还快。两人对视一眼,又扭头去看毫无动静的隔壁。
   “调虎离山。”胡老七压根没睡好,嗓子就有些哑。
   唐先生仍是那么从容,点点头,“让兄弟们都小心些。”
   胡老七提气喊了一嗓子,“都给我精神点,守住自己的位置。”一句话还没喊完,就被爆豆般的枪声压下去。两人都是战场上的行家里手,枪林弹雨中历过,一听声音就知道不对。这次他们为了行动方便,只带了短枪,清一色的王八盒子,可是听远处枪声尖而细的程度,分明就是长枪的声音。密集的火力三方围攻,对方人数比他们肯定只多不少。两人眼神交流,都看出对方的惊惧,调虎离山哪有强攻的道理?
   睡觉的那拨人也都冲了出来,唐先生当机立断,“你去收拢兄弟们撤退,来了多少人就要保证带回多少人。要快!我去将仇菁菁押上船,在船上等你。”
   胡老七心中一动,有些感激。当下也不多说,只一拱手,带领手下转身奔了出去。
   唐先生看他们消失在夜色中,又多等片刻,也不进仇菁菁所在的小院,转身匆匆就出了院子正门。
   反正也是借的兵,损失了也不心疼,趁这机会还能把那烫手山芋甩掉。唐先生几乎是当机立断。
   出门即是一个小型码头。说是码头,其实只有几根木头泡在水里搭成的简易平台。江水里一漾一浮的,正是那艘快艇。
   江边坐着两个守卫,点了一堆火,专司负责看船。看到唐先生出来,两人警觉地站起来。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帮七爷,他们快顶不住了。”唐先生劈头就训。
   他却不知胡老七早就留了心眼,要求两人什么也不要管,唯一的职责就是看船,以免断了后路。
   两人呐呐半天,其中一个强笑道:“唐先生,不是我们不去帮忙,实在是七爷下了死命令。您看,是不是就不要为难我们兄弟了。”
   另一个也附和着说:“是啊,唐先生。七爷确实这样说的。”
   “哦,是这样啊。好吧,那是我错了。” 唐先生微笑起来,那笑容还未完全展开,就已经冻结在脸上,然后露出惊恐异常的表情,“老七,你……”
   两个守卫一激棱,下意识地齐齐回头,虽然心中已经想到身后是海,绝不会有人。但唐先生的表情实在是恐怖,让他们不得不信。
   两人回头的瞬间,唐先生一掌砍在右手那人的颈部,他立刻软倒在地。
   左手那人看到背后什么也没有,心知上当,转过头来,一柄剑已经刺穿他的咽喉。他瞪着眼睛,双手向上想要抓住剑身却提不出力气,嗓子里也“嗬嗬”地发不出声音。
   唐先生拔出剑,将他踹倒,在他身上擦了擦血,又插回到文明杖里。然后他几步跳上快艇,解开缆绳。“突突突”发动机响起,快艇一会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就在他消失的刹那,一个人影背着手施施然推开院门,静静地穿过院子,站到厢房门前。他将手放到门上,感受着那木头的纹理,还未用力,门便开了一个小缝。他的原意是要用刀翘门的,没想到那门居然没有锁,不禁愣了一愣,顺势推开门,等了一等,仔细倾听房内的动静,觉得没有异常,这才又进了屋关好门。
   屋内比外面还暗,一切摆设都影影绰绰,他却没有遇到丝毫障碍,径直来到床前。看着床上那个女人的睡姿,嗅着从她身上隐约传来的香气,他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盯了一会,他忽然发现她摆的姿势有些怪异,不禁笑起来。她的左手向下放在床上,右手握拳,两腿交叠,左小腿却悬空在床外。她的帽子挂在床头,挡住了手铐。
   他敢保证如果他去碰她,她一定会左掌用力,第一时间暴起将右手中的针扎到他身上。
   犹豫一下,他决定还是不去冒险,于是张口问她:“怎么不脱衣服睡?”
   “小宁子!”仇菁菁本来就在装睡,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蓦地睁开眼睛,“你来做什么?”
   冯坤宁大怒,“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那么叫我。”那种象太监一样的名字,不知道让他受了多少次嘲笑,“——我当然是来救你的。”冯坤宁心想,不救才对。
   仇菁菁坐起来,倔强地说:“我愿意叫。不用你来救我!”
   “放屁。要不是答应你死鬼老爹,你以为我愿意救你?”这话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冯坤宁说得极为顺溜。
   “那好啊,你走你的。我不走了。”仇菁菁瞪圆眼睛,怒视冯坤宁。
   两人越说越快,互不服软,用眼神交战,空气中火花四溅。对视一会,冯坤宁终于挺不住了,“好好好,我败给你了。上辈子欠你的。大小姐,我求求你让我救你好不好?”
   仇菁菁抿嘴笑起来,左手一挥,“每次都得求我,你也不嫌麻烦?就不能进来直接求我吗?算了,跪安吧。”
   冯坤宁眼睛一翻,“难道你就不能让我一次?”
   “当然不让,让了不爽。”仇菁菁将帽子摘下,右手抬起,床头的木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让她弄折了,手铐不再能限制她活动,可是依旧很沉重。仇菁菁一伸右手,嗔道:“给我解决了。”
   冯坤宁跪到她身前,手里变戏法似地多出一根铁丝。他一手扶着她的手腕,一手轻拨着锁簧,“沉不沉?”
   仇菁菁瞧着眼前这个男人。他其实还算英俊,只是脸上缺乏一种硬派小生的棱角线条,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大概是两个人呆的久了,对他的存在她基本上直接无视,只有这个时候,看到他那种专注的眼神,他在身边,她才有心安的感觉。
   “很沉啊。”她撒娇着说。
   “就好了。”冯坤宁将铁丝轻轻挑动,“嗒”的一声解开锁扣,“好了。”他将手铐褪下,站起来掂了掂,感叹着说:“真沉啊,能卖不少钱吧?你也没施展美人计,让他们换个轻点的手铐?”
   仇菁菁摇摇有些发酸的手腕,拾起帽子戴好,“他们喜欢男人,你施展美男计还差不多。”
   “哇!”冯坤宁惊叹一声,“这种人你都能遇上,太厉害了。我发现你总能碰上些不正常的人。你说我怎么就碰不上呢?这是不是传说中的人品问题啊?”
   冯坤宁调侃两句,走到门口,转身发现仇菁菁不紧不慢地修正帽子的位置,将枪擦擦收好,挎起包,又照照墙上的镜子理理头发。他表情渐渐凝重,皱起眉头,“大小姐,能不能快一点?”
   “急什么?”仇菁菁白他一眼,跟他走出房间。在屋里还不觉得,出来就有种如被声浪掀翻的错觉,枪弹声呐喊声不绝于耳。仇菁菁大声说:“哇,这么热闹,像过年一样啊,可惜没有烟花啊。喂!我要坐快艇。”
   “你早说啊,让那姓唐的开跑了。”冯坤宁想起被自己弄漏的油箱,一阵窃笑,“不过他现在大约在江心打转骂娘吧,嘿嘿嘿嘿……”
   “有没有搞错?你手下那帮人干什么吃的,那么多人连个快艇都拦不下来?”仇菁菁一听有些着急,脚步加快,腰肢一扭一扭袅袅娉娉地奔向院外,想要亲眼证实他的话。
   “我哪有手下?”冯坤宁跟在她后面,有些糊涂。
   仇菁菁脸色一变,停在院中,随手指着火焰焚烧的方向,“那那边、那边乒乒乓乓的……”她一直以为冯坤宁是找了一批人来救她,所以磨磨蹭蹭全不着急,这时才知道自己想拧了。
   冯坤宁耸耸肩,“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不过大家的目标应该差不多吧。我有看到他们也准备放火来着。在我准备好的柴禾上又加了些洋油。可惜他们的动作太慢,累得我花那么多时间砍柴。”
   “你是偷柴吧?”毫不留情地揭穿他。
   “就算是吧,反正是又动手又动脑的。对了,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懒了,连脑子也不用。你也不想想,如果我带了那么多人,白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反正有你这力工在。”仇菁菁不以为意,接着又干笑道:“再说我以为你想稳妥一点。”
   冯坤宁手往她帽子上一扣,压下帽檐遮住她眼睛,“傻孩子。”
   “滚。”仇菁菁正正帽子,转身出去。两人来到院子外面,看到那个小型码头,果然没有了快艇。
   她左右瞅瞅刚要说话,冯坤宁右手一翻,大拇指一指,两人立刻默契地沿江边往右面跑去。
   “怎么跑起来了?”冯坤宁明知故问。
   “谁知道你硬装大头蒜,一个人就敢上来。我不跑等死啊?”仇菁菁恨恨地说,“我手下那帮家伙怎么样了?”
   “他们没事。”冯坤宁笃定地说,“你没事他们就没事。”
   浓云渐渐拢起来,月亮星星一丝光也不见,金山寺更是远得连火光都看不到。江边的密林里,仇菁菁高跟鞋的根已经断掉,冯坤宁背着她,两人仍然在和道路奋战。
   “你确定是这条路?”仇菁菁怀疑地问。
   “按理说……正常应该没错。”冯坤宁有些支吾。
   “你怎么判定的?”仇菁菁提前揪住他的耳朵。
   “有星星的时候,可以看星星。”冯坤宁的声音益发地小。
   仇菁菁仰头看天,只有一片漆黑,“哪有星星?”
   “反正走不丢,了不起绕圈子,又不用你走路。”冯坤宁恼羞成怒。
   “哎呀,你以为我愿意让你占我便宜?你放我下来,我不用你背了。”
   “别吵,吵得我都迷路了。”
   “……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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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签名:
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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