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屋里很久了。以致于身边熟悉的东西，被他坐成了陌生的模样。他本来已经习惯了的陪伴，一曲一笺，此刻却与那些不经意的邂逅一样，突然间捉摸不透起来。
　　
　　 该换个角度，换个姿势了。他想。
　　
　　 起身，打开窗子。一只小鸟在风中飞翔，时高时低。他眯起眼睛，绕过楼群看着远处林子的顶端。风声很急，阳光有些暗淡，青灰色的烟雾萦在半空中，不肯散去，象那些过去了的岁月。
　　
　　 秋风中，岁月打开了许多扇窗子。一些人，一些事，从对面的世界里慢慢地走来。
　　
　　 他们不会再认识我了——就算是认得出，又能怎样呢？他这样想着，静静地看着曾经熟悉的影子无声息地飘过。
　　
　　 玻璃上，那是自己的容颜么？他轻抚下颌，悄悄地忍着微微的惊。
　　
　　
　　 二十二岁的门前，杨花婆娑。那年，他走在乍暖还寒的春风里，目光随着杨花飞舞。他来不及猜想，那个春天会开成什么样子。
　　
　　 他只是在河畔边，看着青草一天天地绿了，河水一天天地蓝了。朋友们的笑语中，有他不知为谁的低唱，在一畦嫩绿的豆田上荡漾。他姑妄地想，水边，或许会有阿狄丽娜在浣洗衣裳。
　　
　　 那一天的河边，清风徐徐，夕晖脉脉。他吟起那句诗：你来了，用风铃草一样亮晶晶的眼睛……
　　
　　 她接：你说你喜欢我的眼睛？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千里迢迢，只是来续这一句的么？
　　
　　 是的。她的眼睛很亮。可是他沉默，在春光的流逝里。
　　
　　
　　 他去过一些地方。他想，也许自己是属于远方的。
　　
　　 伴过雪原，倚过淮水，看过苦行僧的三步一叩，也捡过秀水青山飘落的山歌。
　　
　　 荒漠长风，吴侬软语，慷慨地迎接他陌生的身影。
　　
　　 但他只能飘过。他只是一叶抓不住土壤的萍，随风而流。
　　
　　 他明白了，生活，原来就是不停地路过，没有对错。
　　
　　 路过了，就别说寂寞。
　　
　　 友人扳过他的肩说，来一场醉吧。他举杯狂饮，踉跄了路，却醉不去身后的一切。身后，细雨丁香，还在香着那一方水。
　　
　　 关于等，关于寻，关于所有的路过，露化在湿漉漉的笔尖上，一滴一滴地打在沉默的章节里。
　　
　　
　　 于是，他皈依了夜，成了夜的精灵，只喜欢夜的安详，夜的宽容。别人的夜是白天的前奏，他的夜却永远是主旋律。
　　
　　 他欣赏夜的黑，可以降服斑斓的色彩。而白天，却难能把所有的颜色揉成一种。
　　
　　 黑里的夜雨江湖，不用青灯照路，依然可以驾一叶扁舟，去梳理时光的纹络；可以挂起一帆的眼睛，随着无向的风，游走在涛声之间。
　　
　　 他不是想打捞谁的梦。黑就是他的梦，轻托起他无处憩落的小小自由。他不是要惊动谁的眠。眠去的一切，也有他不肯醒来的尘缘。
　　
　　 轻轻的楫划出一声声的秋，路上的跫音，谱成了水上的声声慢。
　　
　　
　　 声声慢，夜里夜外。踏节而去的，是季节与残枝败叶一起在悄然引退。
　　
　　 山水千里，轻烟还没有散去，怕是再也散不去了。朦胧迷离间，他突然很想唱一支歌，不知为谁，姑妄为过眼云烟。
　　
　　 但风声太急。他的声音逃不过破碎的结局。
　　
　　 生如云烟。他想，既然透彻不了，就让它雾迷着吧。现在能做的，只是向着云烟，深深地呼吸……
　　
　　
　　2008/1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