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依墨-个人文章

断章

依墨
2009-02-23 23:40   收藏:0 回复:2 点击:1081

   
   一、取暖的方式
  
  
   这几天,窗台上那盆花算是冻坏了:老叶子蜷缩了,新叶子又嫩又弱,在目光中是第一次冬泳的样子。周遭没有关于热烈的半点讯息,那些绿也不再是温婉的翠,而是滴着冷。阳光隔在上了色的玻璃外,温暖只显现在一个凉凉的屏上,可望而不可及,但风的响总会掠过心尖,因此止不住抖的冲动。于是蜷,再蜷,直到僵住,再也蜷不动了。
  
   室内复生出了某个旧时的意象。阴暗,干冷,迫利,找不到影子,找不到一苗光或是如絮的语言。那株花似乎是从心篱中植出的,那一片被扯出的柔软的心土,在不被人注意的时候渐渐潮硬,风干,皴裂。寒是一个由毛发直达心底的概念,面无表情地穿刺在血肉间,锋利地割碎那些相拥细胞的快乐,在身后扬起一片仓惶逃散的萧条气氛。
  
   但彼时,还能贴上几个影子,围着炉火,烤几个山芋,红薯,土豆;在不时爆裂的声音里,在炉火的曼舞下,烘一烘几个老掉牙的故事,冬天,也就可以别样地圆满了。离温暖如此之近,以致于在窗前的冰花下,依然能嗅到春秋生动的香甜,是的,冬只忙于室外的事情,与我们井河两相不犯。
  
   成长是一个走向孤独的历程,直到冷暖能够自担,不为人知时。少时的冷很简单,透明,直接,只抱一抱捂一捂,那个挂在口角的冷字就可以化得了无影踪。但成长后,冷却道不清也触不到了,一抱一烤,它就会狡黠地游离到身体之外,跑到窗台的盆花上,房门的把手上,阶前一粒小小的石子上,一刻也不休止地等着你。由此我得到的推断是,是人的成长承载了冷并拓展了它的范畴,你感知的触须蔓到哪里,哪里就会留下你的温度,就给冷预定了永久的位子。
  
   于是,你随处随时会遇到冷,即便在盛夏。要取暖,单靠物质的能量,煤油或者电力已是无济于事,只能一并点燃精神的燃料。盆花在窗前静静守望着,无言对我,她也许以为我不会懂得蜷缩的涵义。而被沉默包裹起的我也丢失了叙说的能力。这样,在风雪无心的演绎下,我唯一能以之取暖的,就是象花一样地远望,在纠结文字的想象中,在沾满时光的歌声里,在温暖仅如屏显的窗子前。
  
  
   二、偏食的后果
  
  
   除去忌口的原因,偏食是一种病。即使算上忌口,偏食也是因为病。如此说来,我病得很重,而且先天而成,而且将长此以往下去。
  
   改是不成的,计较也是没用的。大家都同意牛去吃草,不争食我们的鱼肉,只要能给我们鲜美的乳汁,没有谁去指责牛儿的偏食。那么好,看在都是生物界里一员的份上,请容忍我的偏食,你看,牛可不介意我每天吃些什么——只要不是吃它的肉。
  
   可惜的是我不会产奶,也不能象公牛那样靠一身气力来打工糊口,自然难免有人会质疑这偏食的意义。饭桌上,有人看着我碗里被冷落的海参鲍鱼愤愤地说,你真傻!可是我旁边那位不吃青菜,却没人指责他。是么?我不知道吃不吃这些与傻不傻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后来一想,我不吃的大都是些所谓贵重的食品,一顿下来,我腹中收入的价值只有别人的几分之一。看来,吃饭也事关功利,因而那些大嚼珍馐佳肴的肥客,自有我羞于面对的身价了。
  
   嗯,取功利者为俊杰,尽管他也不会产奶。
  
   但改是不成的了,计较也是没用的了。若没人提示,我当然可以快乐地做着一介愚夫,提示之后,我只好掉过头,想法把愚夫的角色做的快乐一些。然而此时,刻意却使得快乐很难去寻找了。不是因为碗里的海参,是因为我发现,我在精神上也存在严重的偏食,牛却不。
  
   这里同样存在着价值取向的问题。关于快、准、稳、多,是很多人取功利之准则。此时牛已不再与我志同道合了,它只有一撮嫩草的最高理想,生存就是真理和成功,没有那些道德、价值、爱情、事业等杂念的困扰。而我餐桌上花花绿绿的功利的碟子上,热炒儒,生拌佛,清蒸道,沙拉基督,杂夹酱腌醋制的种种主义小菜,实在毕其役于一闻,不吃也罢,索性只饮一杯爱的冷咖啡,不问苦甜。
  
   偏食主义奉行的也是存在之道,无论吃不吃什么,宗旨却无异于全食者:只求心安。大家都不吃的东西你去吃,是异食;只有大家都吃而你不吃的,就成了偏食,比如大家都吃醋,唯你不吃,就要小心某一方面的健康了。因此偏食的后果,虽然省略了减肥的苦恼,大约是少不了营养不良的羸弱。这种少了补,补了又减的繁琐工程,不知在牛看来,会不会有鲜奶的功和过。
  
  
   三、空白和空灵
  
  
   前几天,挚友举家搬到另一个城市生活。房子卖掉,带不了的物件一一散发,一些我给他的东西又回到我的身边,但有更多的回忆,被他们全家一起带走了。人生里的很多,就这样被不期的大小变迁冲去,然后,在某个回望的刹那,看到的只是一片空白。
  
   空白原是无辜的,每个人一生下来,都是纯洁的空白,值得讴歌与赞美。我们就从这片空白走来,从一种无意识开始,从无我出发,走上寻找本我的艰难旅途。最初的不染尘埃象是那片星空,虽然离我们越来越远,但一直在我们看得见的头顶,宁静地衬托着一路风霜。
  
   但我们要去的地方,不再是空白,我们已经永远失去了最初的星空。这一切,肇始于一个不知何所谓的“我”,以及这个独特的“我”衍生出的浅薄的意识。你认识我吗,你懂得我吗,你为什么这样对我呢——如是种种,皆由于这个“我”无知地置自己于宇宙中心的地位,尽管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也想去做那世界和天堂的主人。
  
   百千万亿的沙子和花朵一齐发出哂笑,“我”却听不到。贪和欲装满了胃,即使消化不下而伤了食,还是乐此不疲。可是,单凭小小一具终将腐朽的躯体,又如何装得下这无生无死的渺渺大千?头顶那一片星空从不说话,而那片空白也不再被礼拜。因为有“我”,绝对的空白不仅成为一种羞耻,也成了一种奢望。
  
   但在寂寂的流光中,在浑沌的迷茫里,灵魂似轻烟若弃若离着,“我”真的有了瞬间的空白。不,那一定不是空白,就算是病着,憩着,梦着,也都有“我”的影子在游荡。心灵的视网膜已蒙上了红尘,将所有的意象着上了“我”的颜色,把眼睛迷朦起来,眼里的模糊已被心接管,那瞬间凝滞的,不是空白,是一种有我的僵化的空灵。
  
   一切是从无意识的空白起步,归于潜意识的空灵。空灵只是把涂上空白里的痕迹诗化了,以孤独和沉默的方式溶解在生命里。当然我们还可以偶然抬头,仰视头顶那片星空,但那只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标志着我们还记得自己的来处。
  
  
   四、爱与忍
  
  
   不知上帝在给亚当和夏娃定第一罪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但从整个事件来看,还是隐约可以发现上帝先生有些不厚道。
  
   第一,先生把亚当一根肋骨扯出来造夏娃,动机不纯,总让人感觉他的口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险的笑。既然能造亚当,为什么不另造一个甲当乙当什么的,非得抽人家的肋?或者掰个脚趾甲什么的来做,至少不会让亚当以后对夏娃那么牵肠挂肚。第二,先生让二人在伊甸园玩也就罢了,偏又弄出棵苹果树,这让人想象到他此刻发出了一声冷笑。想来先生不会不知苹果有毒,却又为什么非得把它晃在人家眼前去做试验和引诱的呢。第三,先生派一条蛇去监视他们时,大概脸色竟有些愠怒了,明显是在告诉人家苹果好吃,却又不在果子上刻着禁止偷吃的警语,你看,是赤裸裸的教唆和陷害的手法。因此,可以推论,上帝就是不择手段地要让人家吃掉禁果,给自己一个正义凛然执行惩罚的理由。目的呢,应该是在提高自己权威的基础上,让二人互相牵制吧。
  
   但亚当和夏娃是老实孩子,又不能不怀造身之恩,所以竟无怨言。我倒不知上帝是髯须公还是小白脸,故而斗胆臆断这一桩风流旧案,想来上帝不会专程跑来与我理论的吧。虽然对此事抱有成见,至少可以颂扬上帝的是,是他让人间有爱的,尽管这只是他留给人间的一种惩罚,却也因此派生出很浓的人情味和很美的情调。
  
   可惜上帝没有制订下爱的规则,由是千万年来,爱就这样无政府主义地自由泛滥着,千姿百态,千奇百怪,也千疮百孔着。
  
   在这片东方的土地上,我是一滴一滴输着儒家的液体长大的。这种理念自然不只是对社会公德,意识形态,个人修为的诊治和免疫,对爱情也一样,想要起着武断的约束和矫正作用。
  
   但爱情,不过是通过他人实现对自我的盲目崇拜,是纯个人的东西,它是个人情感最高的美学理想,其本质却是自私。因而,它经常高傲地游离在社会公德和上层建筑之外。虽然这种自私源自心底,却又会辐射和温暖在别人身上,倒成为了人性光辉的最好承载。
  
   因为自私,爱情的房屋就不断地猎取对方的一切材料来进行构建,思想品味决定了这所房子的风格和高度,身份和地位是外壁涂抹的漆料,兴趣爱好和音容笑貌是室内精巧的摆设,而身体就是帘下那一盏柔和的暖灯,这便造就了一个完整而唯我的世界。
  
   因为要实现对自我的盲目崇拜,爱就会容忍身心内外的所有残缺,而把一些原本不足道的优点尽情放大,就象河水可以含蓄并沉淀浑浊和丑陋,只留清澈的柔波和快乐的水花在荡漾。
  
   我一直相信,爱可以很真,但由于自私和盲目,我怀疑爱并不是很广。自我牺牲,不求回报,这些怕是建立在对自我隐蔽的宽容上,因为那样,最多的愉悦还是给了自己的心灵。可是,你能容忍对方象月亮一样,被世人所求并无私于世人吗?你看,我爱月亮,从不向它索取,从不问它是否爱我,从不干涉它会爱谁,这种无我的爱纯净透明,从不生嫉,从不烦恼。难道我们真实的爱情里,所有的烦恼和忧伤不都是出于对自我的偏爱和宽容?
  
   亚当对夏娃说,你欠我一根肋骨;夏娃反驳说,我只靠一根肋骨为你而活,你不觉得应该承担更多吗?上帝在高处听了后如往地露出了莫测的微笑:他的目的达到了。那么我们呢,我们在纠缠肋骨这个问题时,或者在没得到肋骨的时间里,真的需要把对自我的宽容分一些出来,在爱的既来与将去之间,试着学会容忍,虽然这很难。
  
  
   五、缄默的祝福
  
  
   到了岁尾年末,又是祝福纷纷上路的时候了。关于安好如意的种种表达,我还是习惯于装在心里,不说。说出来,总觉得失了那分沉甸,变得很轻,全不是在心里的样子,象是包裹了一层华丽的锡纸,无端多了些招惹眼目的虚荣。
  
   当然,这些是可以付与双鱼和尺素的。还有一些因音尘断绝无处可寄的,无可委托的,往往是更加沉重和真挚。那么就装在心里,也只有装在心里,在某个时刻凭意念遥寄了。而这样的方式,应该可以感应的,应该可以不朽的,应该可以被天堂的翅膀,被高山的流风,被长亭之间的烟云传递的。你一定知道我心里的轻语,但我知道你也如我,不会说出来,只装在心里,让它不染风尘。
  
   我的祝福,是倒映在湖面上的怀念,有你的影子,和我的触抚。我指尖的点蘸下,是一圈圈时光的涟猗,托出碧绿的青荇和青青的萍。几尾灵动的鱼儿是你精致的书写,滑出一道道依稀的墨迹,牵引我如痴的阅读。第一行,是你在一米阳光下的独吟,我看到雪花在黑暗的枝头上绽放,一个似曾相识的影子在意识的苔痕上沿阶而下。第二行,是筝音袅绕的山林里,你浮在蝶羽上的浅唱,我听到一只鸟儿细微的叹息,坠在一枚红叶上,清香飞溅的声音平平仄仄。第三行,是你拈香含笑的安然,披一抹庙宇的投影,指间袅旋起淡淡一缕禅意,我突然感觉所有的不经意,都被你含在微笑里,意味深远。最后一行,是你用一枚莲子作结的句号,是一朵五叶青莲在浑沌里的无声凝注,等待着另一个天地的光。
  
   一定还有许多行。但你用另一种语言的书写我已经看不到。因此我也换一种语言来祝福,另起一行,接在第五行的开端。鱼儿散了,墨迹洇失在颤颤的水色里,你的影子碎了又聚,拼成的竟是我的影子。雪花和蝶羽从高处蹁跹而落,我摈在冬的栏边看渐渐模糊的倒影,象那个痴痴的那喀索斯,期待着某一天,一朵水仙花能开放出你的馨香。
  
  
   2008/12/12
  
原创[文.心路心语]  林友收藏  

  
【点击回复或查看回帖】

传统或网络媒体转载请与作者联系,并注明转自【胡杨林】及作者名,否则即为侵权。

Copyright © 2008 MY510.COM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