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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儿谢了

依墨
2009-02-22 20:57   收藏:0 回复:1 点击:4709

   
  
   我一直认为,花儿是大自然界最柔美的创造。说它美,是因为多彩多姿,惊艳动魄;说它柔,是由于娇嫩易枯,很能博取怜惜。那些青山绿水,大漠草原,明月彩云什么的,虽然一样会令人心旷神怡,沉醉忘返,一样会瘦损黯淡,荒凉寂寞,但没有谁能够呵捧在手,很博爱地去给予温暖与同情。因此花的美就独具了一种人情味,很是贴近大家的喜怒,喜可护之有加,怒则辣手摧之,使人享受到一个主宰者的自大和虚荣。
  
   很多时候,我会傻乎乎地想做一朵花。虽然也许这样想很犯贱,可我毕竟是一个俗人,受不了日月山河那般忘我地孤芳自赏,只能跟那些说不上喜欢甚至还有些讨厌的人相依为命,一方面想释放自己的美以示卓尔不群,一方面想假借自己的脆弱赢得他们的不弃不离(人们不是大都有英雄情结吗)。这充分说明了人生有多么虚伪,多么无奈,充满了防不胜防的投机主义。
  
   对面那女子优雅地咳了一声,象是在我静静的幻想里投下一个惊雷。她不合时宜的轻咳在我看来大有深意。是伤风感冒,是小恶作剧,是引发注意,是揶揄嘲弄,还是……我并不确定这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佯装无意地拉开破皮露白的办公桌抽屉, 悄悄地窥起那面小镜子。这个动作的后果很让我沮丧。镜子里是一张枯黄的脸,象一块久经风侵雨蚀的老树皮。树皮上有两个看着就想去抹掉的黯淡的窟窿,窟窿下挂着两个恶心的袋子,大约是蚁蝼松蓬蓬的窝;无数纹理杂乱无章地爬在皮面上,让我想到扔在角落里那件皱褶不堪的旧衣服,早已失去了熨贴的兴致;枯蒿似的草扎在厚厚的尘垢上,偶尔开出一星半点细微的花——那是所谓美丽的头屑?就在这时,女子突然暗哼了一下,飘身扬发,娉娉出门而去。
  
   完了,我可怜的花的理想!看着无辜的镜子,我暗暗地抚着松垮的牙齿,恨不得嚼碎它。
  
  
   那女子是谁,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很美,重要的是我很无私地衬出了她的美。她也许是来自邻家,来自街头汹涌的人流,来自远方一个风情万种的城市,来自古代某个山青水秀的村落。手里执一方素娟,或一款白色的手机,或一张暗香的红笺,总是不期地来到我对面,粉靥上托出两个酒窝,斟满了使我生愧的骄傲。她也许不是同一个人,不是同一时的人,不是同一肤色的人,但这给我造成的后果没有什么差异,那就是,我只能点头哈腰,只能惟命是从,只能一再地叠加着羞愧。因为她是一朵花,我心中的花,而我不自量力的卑微,总是阴暗地臌胀着英雄主义的情愫。
  
   在教育不断加重人性本色的漫长过程中,我的脑中充斥着古往今来英雄们佩戴大红花的意象。这种意象给了我一个奇怪的结论:英雄与花息息相关,英雄的荣耀最终由花来体现,直接一些说,每个英雄的目的和价值就是一朵花,正如每朵花的目的和价值在某个英雄一样,二者有着天生的默契。这样一来,英雄会为谁折腰,花儿会为谁吐艳之类的疑问完全可以由膝盖应对了。由此就可以很自然地解释,为什么有人会不遗余力地攀枝寻花,因为,那种花的情结同时也纠缠着一个潜伏的英雄情结。
  
   我对这个智慧的推断是如此满意,甚至到了不能不崇拜自己的地步。虽然我绝无做花的宿缘——既无花容,又一身汗臭,不具半点花质——再也不能被哪个英雄(这里只能指巾帼的)所关注,却自谓发现了一条成为英雄的捷径,不可救药地要投身与花有关的事业中了。然而,想当英雄总是很危险的,尤其是你根本就是草包一个,那就更只有堕落的份了。后面这条这更智慧的认识,是对面的她花了很多时间,耐心而痛苦地解惑与我的。
  
  
   她就在我对面,我询不到她的芳名,看不清她的样子,辩不出她的年龄。当然,这对于一个追求本质的人来说算不上荒谬。不管是姹紫还是嫣红,不管是什么梅兰竹菊,并不影响她的花的概念,因此我很乐意把她称作花儿。
  
   花儿常常无声地看着我。尽管我有时很忙,焦头于鸡毛蒜皮或沉迷于小说游戏,也会突兀地感觉到她的目光,象那些能够预知地震的动物,顷刻间惶乱无措起来。我猜想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第六感觉,所以既迷茫又迷信,以致于我认为只有自己知道的这种悄悄的颓废和丑陋一定被她发现了。你看,我乱糟糟的摆设,衣冠不整的猥琐,熬黑了的眼圈,被烟薰黄了的牙齿,已经藏垢了的指甲……一时竟无法收拾。但慌张中她的声音(抑或我自己的)是那么清晰:这原来才是真正的你,真无聊!于是,瞬间我就感受到被判了徒刑的绝望和悲哀,那件由梦和自由缝制的衣服被生生扒下,赤露出贻笑四方的难堪面目。
  
   抬头,眼前是一堵冷冷的墙。她什么时候走了,或者根本就没来?我使劲地揉搓着发花的眼睛。片刻的清醒里,侥幸终于占了上风。我宁可认为那是幻觉,我的花儿压根儿就没来,没有看到这一切。如此,这般,那么,当然了,我还可以继续我的英雄之路。
  
   经历过无数这样的幻觉后,我最终锺炼出一个钢铁的信念:要掩藏,人生需要掩藏,一旦藏不住,什么也就毁掉了。所以我拼命而笨拙地看书,写诗,听音乐,想尽一切办法附庸风雅,以此掩饰自己的无知和苍白。我坚持邯郸学步,东施效颦的基本原则,深入领会贯彻拿来主义的重要思想,化一切可用之处为我所用,努力练习踱步,微笑,挽嘴角,眯眼神等基本技能,进一步优化身心环境,树立良好的风度形象。如是种种形式之后,就可以自如地窃取别人的思想与她对话,就可以靠旁征博引来吸引她,就可以故作深沉、内涵十足地予以震撼。这么虚伪卑鄙地苦心经营,无非是通过征服一朵花来达到不可告人的私欲。
  
  
   但我蹩脚的做作还是经不起她的一瞥,那双似是而非的眼睛,以及眼神里飞舞的语言总能让我迷失。这种迷失混合着甜蜜和苦涩,喜悦和忧愁,让我在无所适从和虚弱的镇定中地徒劳地挣扎。她的言行是神喻,是拨弄我晕头转向的魔力。即便她是对一头驴说“我来了”,我也会立即满腹欢喜地接上“我在等”。她如果对她的宠物狗说“我走了”,我甚至马上盲目地接上“我送你”。她偶尔漠然地看看我,我就以超乎寻常的敏锐捕捉那漠然后面的内容,结果总是让我澎湃不已。我认为那冷漠的外衣下,是一腔深情;那玲珑有致的体态和轻柔的(我听来是)声调是一种暗示;那坚硬的沉默是胜过有声的磁性召唤。于是我极力撑着卓然清高的模样,悄悄地在垂下的口水里泛起别样的企图,我认为此时,只有口水才是我百感交集的准确表达。
  
   我很快就发现应该把那垂下的口水再咽回肚子里。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口水自可随意流,但二者都是内心最纯粹最直接的呈现,都是在见不得人的时候流出的。一个大男人当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总是不妥,而一个君子不论群居或独处,宁死也不能承认会流口水的。于是我暗自的流口水是不能承认的,不是君子也要装成君子死不承认。终于,看到她无视我一切付出开心地酬和别人他物的事实,默默地咽回已然冰凉的口水时,我才明白这些都是英雄情结惹的祸。
  
   那始作俑的花儿呢?我甚至还没搞清楚它开着怎样的花瓣,有着怎样的艳丽和芳香,就匆匆谢了,我只好扯过破残的旧梦临摹它漫漶的形象。是的,有理想,爱情,事业,友谊等等的模糊形态。曾经以为可以长久的这些,一旦风寒,怕都会在一场呼啸里寂然谢落。若不当初自托英雄,该会在这萧条前多一些坦然淡定,至少是能够做一个快乐又单纯的人的。
  
   也许,真正的英雄与花,在最初的时候都是两相无关的。
  
  
   2008/12/25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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