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踞在年关的驿口，冷冷地审查着每个路过的日子。
　　
　　 躲在飘雪的黄昏后，看凶狠的风粗暴地搜查所有的私藏，无情地将它们挑落在荒蓬的枯草上。残存的语言，在怀里颤抖，凉凉的指，不能给它们一丝暖。
　　
　　 眉尖，霜浓。眼前的纠结，是如此地凉。
　　
　　
　　 腊梅正芳。由是想起那些残春的衰败，溽暑的枯萎。盛开是一场不动声色的缘，一个美丽动人的使命，只关本意，无关冷暖。
　　
　　 最轻的一瞥，也会在生命里留下痕迹。这些痕的形态和色彩，界定了各各不同的思想品味。
　　
　　 而如今，陷在缭绕的烟雾中，竟然咂不出人生的味道。
　　
　　
　　 心湖浸润着几支歌，白色的，蓝色的，灰色的，无色的，一冬天就这么翻腾着，不让湖水冰住。水面，看得见淡淡的云在走，从现在走向过去，抑或是从过去走向现在。水湄处，曾经载歌的舟与止水同静，望一眼，是泛不开涟猗的寂荒。
　　
　　 但歌声还是穿过春秋浓密的梧桐叶子，踩着丝雨的韵脚，从很深很深的胸口传来。是哪一扇窗子泄露了记忆的光？一指高音，从轻盈纤细的弦端滑落，涩涩地坠在重浊的低处。音色迷离，泪花在彼岸绽放，一只青春的蝶在舞，凌乱了岁月的云烟。
　　
　　
　　 黄昏的余光，白杨的眼睛，曾看着五月从水边轻轻飘过。那一畦豆田呢？蒲草如幕时，年轻的豆荚就站在一垄一垄的愉悦上，洋溢着天真无邪的绿。翠林碧空，鸟翼蹁跹，鸽哨在阳光下风生水起，一条芳草萋萋的幽径，安然地走进季节深处。
　　
　　 失语。从彼时到此时。尽管，合欢树婆娑的绒花在路边梦想了很久。
　　
　　
　　 紫藤热烈地爬上白色的长廊，为龙爪槐玲珑的七月捧场。秋千上荡漾的笑，草坪上露湿的思，随风散落在浅浅的脚印上。月亮很圆，青涩的诗句在夜风里成长，蜕下一些单调的蛙声和蝉鸣，勾勒出笨拙的做作和细敏的狡黠。宽容的年华里，看不清那些错失怎样被卷进光阴的漩涡，甚至，不留下一声细微的响。
　　
　　 黑色，或许在那时就已经悄悄蔓开。
　　
　　
　　 关于法桐雍容的黄，仰望了好多年。最记得风起，叶子从高处落下时，总想扯开一片秋雨接住，似乎这样才够圆满。在荷池皱起的波纹里听远方的涛声，一叶落黄枕在涛尖上的情景，是枯瘦中最丰满最执拗的想象。
　　
　　 一肩凉渐浓，不得不换装。来去匆忙，要守一身轻松，却被御衣沉重；遍地黄花漫卷，始识我家孤馆。寂寥中，看胸中江湖，眼里红尘，在一棵树上无声地褪尽繁华。
　　
　　
　　 在孤高的亭台上驻留，朔风泛滥，鸟羽稀薄。脚下的嶙石是一块块冷硬的意象，错叠在沉默中。雪是微愁的絮，轻，冷，碎，来去无踪，疏密无序，枉然的清点与呵护，惹来一场貌似纯粹的白。红彤彤的果子在树的心里，光粼粼的鱼儿在水的心里，暖融融的笑容在城市心里，而此刻不经意的回眸，在某个年月的心里。
　　
　　 雪在敷着原野的皴裂，思绪在填充皱纹的空虚。目光的手抚过之处，是一道道抹不平的凹凸。
　　
　　
　　 天冻地寒。
　　
　　 屋里，有人在纸上翻犁土地，种着文字。纸笺或许会痛，文字或许会枯，但思想的生长不奢求温度，它们在生命的痕上探扎下根须，虬曲着在空洞的暗痂上抽着隐隐的绿。
　　
　　 旧枝上的新芽，新芽上的往事，静静地垂在新年的窗楣上。
　　
　　
　　 2009/0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