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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桥子诗笔记

酸风射眸子
2008-12-20 12:03   收藏:1 回复:12 点击:4469

    黄土、水、生命:诗的三原色
   ——读桥子的《大南梁》组诗笔记
   我总觉得,诗人是应当有担当意识的,他的诗应当是为生命呼号的,令灵魂战栗的。近些年来,我们读到很多的现代诗,一方面,在自恋中咀嚼着小情调。爱呀,失恋的痛苦呀,喃喃自语的自说自话呀,如此等等。当然,我不喜欢。但我没有像古人说的那样“好丹而非素”,我只是不喜欢而已,就是不喜欢!另一方面,大呼“现代诗要减负”,“不要有那么多承载”,包括对生命的终极关怀,也成了诗的“负担”,于是,“口水诗”自然就会大行其道。诗便成了顺口一流的涎水,也给现代诗致命的一击——本来现代诗就命途多舛。两种倾向一个毛病:情结小我,找不到诗的生命支点,没有内在的浑厚,缺乏一种精神。
   最近连着读到了残文、桥子和马兆玉的现代诗,使我眼前一亮。本文即读桥子的《大南梁》组诗笔记。
  
   ——深厚的黄土地情结。翻开《大南梁》组诗,每一首诗,不只是浑身粘满了黄土,而且它就是黄土地所诞生的。没有黄土地,就没有诗人,也没有这组诗。桥子正是这样满怀着激情,守望着这个焦渴的大南梁,用干渴得沙哑了的喉咙,唱着像洋芋花像山丹花也像糜子一样的歌。
  那是一片生存条件极其恶劣的土地。“多么有钱的地方!/ 富裕得叫人想都不敢再想的地方!”(《银嘴子》。诗人忍不住用了两个叹号嘲弄着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其实是嘲弄着这里人们的命运。“一头乱转的无草可吃的驴,像一把骨瘦若柴的钝刀 /蒸心烤肝的热风里 /不可回避地 /远远地——戳痛了我十三岁的双眼”(《银嘴子》)。这样一组物象的组合,也会戳痛读者的眼睛啊。然而,这不是黄土地的全部。 “惯了,常常走不准的节气没人埋怨/迟一步 /早一脚 /都是山雀雀穿在身上的碎花花衬衫”(《洋芋花》)
   诗人在这里写出了人们的无奈甚至麻木:节令在这片黄土地上是那样的苍白无力,人们制定的节令,与老天的“所为”如此地反差甚至相悖。然而,人们习惯于老天的自作主张。那迟与早,山雀雀不会去想,驴儿也不去想,人也不去想。因为你别无选择。
  当然,在诗人眼里,那里也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有着一种淳朴、厚重的、静谧的美。黄土地上的人们,妆点着黄土地,成为一代又一代的单色调中的斑斓。
   “驴在沟底里吃草 /山雀雀叽叽着,从驴背跳到彩虹上 /山雀雀叽叽着,再从彩虹跳到驴背上 /山坡上,静静的洋芋地 /不动神色 /悄悄儿地守护着尕妹子刚刚成人的羞赧”(《洋芋花》)“骨粉一样的月光撒满窑院/ 碌碡,碾子。枣树之外面容模糊的群山//背挞手的心,一直没有睡意。二胡声很闲散…… 没有风 /窑头上的草站着、坐着,都睡得香香的/ 坡上、坡下、梁顶、沟脑,一个人走走吧/ 什么也不想地走走——想多了驴都驮不动”(《白月亮》)
   在这幅动静相宜的山村写意中,我们感受着那种黄土地上特有的美,感受到时空的停顿和定格。洋芋花开了,又谢了,尕妹子就长成人了。人们生活就像洋芋花一样。像山雀一样,像驴儿一样。失去了记忆,活在眼下。
  德国诗人荷尔德林在一首诗中说:“充满劳绩,但人诗意地栖居在这片大地上。”当诗人沉静地面对脚下的,眼前的,亘古的黄土地的时刻,就产生了了一种无间的容纳和融合,一种诗意的思索和生命与生命、生命与万物的皈依和悲悯。这是一种融化,是精神的完全契合。因此,诗人才会有痛,而痛既源于爱,也回归于爱。这,便是诗人的深沉而又强烈的黄土地情结。
  
   ——大恸的石头。桥子的诗,既然是黄土地上孕育出来的诗,那就不可能不会关注那里的生命之源,也是生命的制约:水。因此,水,便成为诗人歌唱也罢,诅咒也罢的恒久的主题。“那年/我背着满满两葫芦河水,去那里走亲戚”(《银嘴子》)。可以想见水的珍贵。“天能成全给糜子生长的雨水,等于成全了 /我们日夜思盼的爱和幸福 ”(《糜子地》)。雨水、幸福就是这样直接地成为因果关系。然而“成全”者“天”,“日夜思盼”者“我们”。 “玉帝坐得太高/龙王住得太远”(《无题散句》)。所以,下雨时,“大南梁,收起所有水窖,所有盛接雨水的锅碗瓢盆/收起愁死的面容、苦的牌位、整日整夜空对苍天的坛坛罐罐/大南梁,喊出窑洞里的姐妹兄弟,儿女爹娘/让他们通通赤着父精母血的身子/ 如果雨水让他们从一片狂笑转为一场号啕/如果他们中间有人疯了,或者一口气儿背过去了/大南梁/我绝对相信 /这一刻/生着的,死去的,他们的幸福没有痛苦之说!”(《大南梁》)。我想读到此处,我们的心无法不颤栗。
  然而,那水,包括雨水,都是“欧……哒哒”的启盼,也就是遥远的梦。那个“大涝巴”,“有水时,它是一汪山川之泪/ 没水时,它是一个等人的坑”(《无题》)。在这样的背景下,“葫芦瓢的记性不好,从缸沿跨到锅台”(《无题》)。为什么“记性不好”?因为它经常会停顿那个“跨”,因为它经常忘记“水”在哪里——因为缸里没有!所以,当“欧……哒哒/看清了政府送水的车辆,一块石头/ 忽然 /失声大恸”(《欧……哒哒》)。有了及时的雨水,有了政府送到的水,就是黄土地上盛大的节日!哪里的雨,哪里的水,比起黄土地上的大南梁更其金贵?!
  
   ——生命的赞歌。黄土地也罢,水也罢,只因为它们与生命结下不解之缘,甚至它们决定了生命存活的状态,才被诗人反复吟诵,是没有办法把它们硬性分开的。关注生命,是诗人最应具备的冲动和悲悯。桥子的诗,正是在这样一种人文关怀前提之下写出来的。是 “从血管里流出来的”,生命在诗中恣意地呼喊、歌唱、哀叹和启盼,也还有梦。因此《大南梁》组诗就有了生命的健康的血色,有一种超拔的精神和撼人心魄的美感。
   在迎来“又一个好春天”中,我们读到了黄土地上的男人欣喜: “大南梁,这是我又一次必泛桃花的好时节 /我不但没有回避/反而用心里揣久的尕妹子 /编唱出了众多/梁高洼陡/坡长沟深的土山歌//尽管它们土土的嘴脸,羊一样,只能和黄土圈在一起/可它们与黄土交心换胆的内容/哼起来顺气儿/唱起来心爽”(《又一个好春天》)。
   这里有着明显的亮色,让人感知的生命的活力。只需要一个好春天!黄土地上的人们,像种在黄土地上的糜子一样,就“拔节,添叶,抽穗,扬花。一路不眠的憨笑/让谁笑着笑着就笑出了泪水……油绿油绿的糜子地,风在上面打滚儿的糜子地 /孔孔窑洞心明眼亮的糜子地 /驴的叫声 /咋就这么欢畅”(《糜子地》)。
   黄土地上女子,像红红的山丹花,一辈子,心贴着黄土,花映着黄土,死恋着黄土。 “与她好上的人是黄土和丑母养大的好孝子/ 与她一生厮守的人/ 如果不是八辈子恋着黄土的人/ 那便是世代不嫌家穷的驴和狗的亲兄弟”(《红红的山丹花》)。诗人在这里纵情歌唱着,赞美着,仿佛还不够:“山丹花,红红的山丹花:/ 用鼻子用眼睛用嘴唇和思想的雨水心疼她/ 山丹花:活着,她是谁噙在嘴里的一粒豆/ 死了,她又是谁守在土里的一颗枣”。只有这样的女人,才配得上像这片贫瘠、焦渴而又浑厚的黄土地一样的汉子。这是一种类似“毒誓”一样的心疼!因此那女子被山洪卷走后“老窑的灯,成年累月是一盏醉灯/ 从那时起/老窑的灯,点的不是香油,而是骨髓(《老窑旧梦》)。
   然而,更多的是悲苦和呼号。“老窑里走出的女人:山畔上伫立的一棵枣树/她苦难的美——只一眼/沟壑纵横的黄土/会将自己变成一块黑白相间的刀刻版图……”(《月夜》)。在无雨的日子里,“驴的眼神布满了旧布和灰坛子的后半生/ 婆娘们的长相一夜变成了老榆树皮”《无雨的日子》。
   于是,我们读到了诗人类似《天问》一样的愤懑:“龙不应死在那里。哭龙的女子/更不应变成一棵守龙、守望黄土的大榆树……大南梁。糜子的大南梁,谷子的大南梁/ 死鬼活人、黄土百草 /老了多少年一直老不死的狗和驴的大南梁”(《大南梁》)。在这里,我们懂得了什么叫做苦难和坚忍。
  无庸置疑,诗人正是精神家园的守望者,也是人文终极意义的关怀者。没有这,就没有桥子的《大南梁》组诗。诗的原色就是黄土地、水、生命,也正寓意着天、地、人。诗人把它们糅和在一起用心血和激情抟出的意象,充满了悲剧意识。尼采说:“一切书籍中他最爱读的是血写的那一类”。我想,一切写作技巧之类都会在这样的诗作面前黯然失色!
  
   写到这里,我不禁想起若干年前风行过的一首歌:“不管是八百年,还是一万年,都是我的歌,我的歌!”我的双眼又一次湿润了……
   (2008-12-19)
  
原创[文.你评我论]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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