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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

花荟
2008-11-20 13:47   收藏:1 回复:0 点击:5146

    老爸【原创】
  
   作者 席泽英
  
   在老爸还没出生时,我爷都四十过了。按农村人的说法,我爷命硬,在我奶没过门以前,我爷前头就娶过三个奶,先后都没过上几年,没留下后人,就去世了。轮到我奶头上,我爷都三十好几了。先是有了我大姑,后有二姑。我爷眼巴巴来个儿子,就是不来,爷急得心里像猫抓。后来听了个验方,就催奶去讨那方子用。那方子就是在我们村子三里以外的岭半坡上,有一棵粗大的老柏树,老柏树的杆粗比水桶还厉害,根爪深深地吸抓在地下厚厚的岩石缝里。树的头很大,周遭的面积罩下来有庄稼户里的小麦场子那么大。树下逢雨的时候湿水很少。倒是树的杆因为它年岁的久远而空了芯,可以紧巴巴地钻进一个人去。树的右方上下,各有一泉眼,细水筷子般粗,长年地流。人们奇就奇在这树有说不上来的年岁,那两个泉眼在高高的山岗上,深深的沟底下都难寻找到一个泉眼,这两个泉在高高的岗上,多少年来却一直不枯竭地流。这老柏树灵就灵在人们向它许愿,许必兑现,尤其是缺娃少孩的,说是有王母娘娘在树上主持呢,讨子就给!我奶就根据爷的吩咐,向树许了愿,讨了儿子。哈哈,没多长时日,果真就有了我老爸!那年我爷都接近四十三岁了。
   只是老爸生下来,我奶却因老爸的出生,结束了她在人生的旅途。老爸由十岁的大姑抱着、背着长大。那时是日本人刚进入中国的年代,到处可看见背着长枪的日本兵,吓得村民们一个个不见踪影,寻不到有母乳的奶,我老爸只有靠大姑嘴里嚼得稀烂的馍乳喂养,大姑一口一口地把嚼得细碎的馍乳口对口地喂进老爸的口里,老爸也不顾好吃不好吃,就像饿伤了似的,止住哭,连同脸上挂着的泪珠,大口大口地一并吞咽进自己小小的肚腹里。
   老爸十七岁的时候,因为爷又续了房,相继就有了我二叔和三姑,再后来又有了三叔,那只不过是后来话,当时的家庭经济条件实在太差劲了!正好农村兴起当兵热,我老爸就做通了爷的思想工作,去当兵了。在送当兵的队伍里,爷胸前佩戴大红花,红光满面地接受着大家伙敲锣打鼓的欢迎,和上级领导的赞许,哈哈,他三角胡须高兴得都高高地飘扬起来了!那年爷刚刚五十九岁。
   老爸在部队当了三年兵,根据国家支持农业第一线的政策,他积极响应,回到了生他养他的故乡,投入到了火热的农村大跃进热潮中。
   不久,老爸从结集的先进思想派别中认识了一个叫洁的姑娘。姑娘落落大方,细高挑身材,乌黑大眼睛炯炯有神,细白又嫩的瓜子脸,小而薄的嘴唇微微翘起,会演说的咀里时不时爆出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老爸把洁姑娘带回家中,爷一看,却炸了:“成啥了?!”就不顾一切地手持利棍,把老爸和洁姑娘赶出了家门,并自作主张,从一个贫苦农民家庭中,指定了老爸一辈子的婚姻。老爸虽然满心委屈,脸上挂泪,但祖辈很是孝顺的基因驱使他占了上风,不得不在强大的家庭势力面前低下了头。
   因为老爸天生的好嗓子,曾在部队化学连所属的文工团任班长,回到地方上后,就自然而然地被重用,当上了大队民兵连长,整个公社的民兵团体,教唱革命歌曲的任务就让他担了。唱歌、扭秧歌、作报告、搞演讲,领导处处都让他出头。因为他各种条件好,天资优,是绝对的贫农成分,没有什么历史问题。老爸很高兴,就积极进取,想在有限的青春时期,为党立新功,给社会多做点贡献。便向上级递交了入党申请书。本来是一帆风顺的问题,但革命斗争越来越激烈,大字报到处张贴,大队上每天召集开大会、小会,整风、斗私批修,当大队支部和人民公社党委把老爸的入党申请递上议程时,立马就引起了人的非议,就是老爸的老丈人在解放初期有严重的历史问题,曾给国民党服过务,把革命民兵的信息透露给了国民党,使革命民兵遭受了重大损失与血的代价。为之,被定型为彻底的反革命。老泰山是反革命,那驸马爷是肯定逃不过此一劫难的,不伤及他个人的重大利益还算大为有幸。为此,老爸入党申请的美梦完全泡了汤。
   为了在面子上划清界限,站对立场,广众场合,老爸不得不带头积极行动,批斗、批判他的老丈人,暗地里却又心疼,悄悄地安慰老人家,知道他在历史的长河中,并没有什么对错。他亲眼看见 ,三伏天,老人家被迫站在灼热的烈日下,几个小时的罚晒,动都不许动一下,直晒得昏迷过去,倒地上口吐白沫。醒过来,还得照常接受大会、小会的批斗,直摆弄得他再也站立不住,得下重病,离世而去。这给老爸的心灵深处划下一道深深的伤痕。
   后有一段时期,村里有一个光棍,叫小黑,二十七八岁的光景,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一直没结婚,别人给他介绍对象,那怕对方条件再好,他就是不要。和他同村有个死了男人的寡妇,叫梦,带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女孩,不知道小黑和梦以前有过情缘没结婚,还是后来有缘分结识了,反正两个人脾气很是相投,小黑经常去她那里照应,帮梦挑水干活劈柴禾,有一次夜里,竟然睡在了她那里。谁知睡了一下,却被人逮住了,这一下不得了了,弄到大队上接二连三地批斗起来,定了罪状,反绑了双手,大队委研究决定,让老爸这个民兵连长负责押解小黑送往人民公社武装部。老爸嘴里不说,心里喊苦,因为他分明清楚这小黑是一个很实在的小伙,他和自己通连着村,厮打着交道长大,知道他不会和人胡来一点,他和寡妇梦你有情她有意,是被人公认的事,却被判了罪,什么世道啊!却不敢明说,只有押解着小黑一路走来。到了村外路途上,远不见人烟了,就对小黑说:
   “小黑啊,我知道你没啥错,但这世道,谁也没办法啊!我是执行公务,不得已,你千万别生二心啊。这样吧,这一路十几里,荒山野岭的,估计不会遇着什么人,绳索反绑着你,我看着都难受,干脆我把你的绳索解开,让你轻松地走,快到公社时,我再原样给你反绑上,别人也不会怀疑。我可是真的可怜你,让你自由自在地走啊,你千万别逃了,让我背个大黑锅,要那样,你可把我害苦了哇!”
   小黑深知老爸的为人,就很感激又很真诚地点了点头。这样一路松了绑走,走了十多里,快到人民公社时,小黑就主动让老爸再给他原样反绑了双手,装模作样地让老爸把他押解进了人民公社党委武装部。
   那晚在人民公社,老爸得知了一条准确信息,就是上级命令,要把外地一切打工的流散人员全部抓起来进行统管,没收一切私下收入,原地接受贫下中农的一再大会斗、小会批的教育,彻底解决、瓦解一小撮人的小农资产阶级思想,不得让资本主义复辟的阴谋、诡计得逞。老爸得知这条准确信息后,摸着黑,连夜匆匆忙忙赶回了村子,悄悄告知了在邻居干活的一个山东土窑工。这个土窑工姓王,五十岁左右,带着他的一个侄儿出来专门给人打土窑,挣个血汗钱。他人很和蔼,讲义气,性格率直,给任何人见面说话都是嘻嘻哈哈的,没一点架子,无论是大人小孩,都很喜欢他。他来村里一个多月了,和老爸结交成了不错的朋友,到他那里,老爸如同到了自己家里,吃、喝、睡随便。如今得知了这信息,老爸怎能昧着良心不告诉他呢?更何况他家里还有苦苦守望着、指望着他生活的一大家子!老王的血汗钱是他们唯一的希望,是他们一大家子生活下去的有利保障,万一老王也被抓了,严加控制起来,没收了血汗钱,他的一家子可咋过呀?
   回到村里时,已是深夜,老爸悄悄地叫醒了早已睡了被窝的老王,说明了情况。老王大吃一惊,也不顾算余下的一点儿工钱了,叫起睡梦中的侄子,连夜惊慌慌地逃回了他的老家……
  
   几年整风的劲头过去之后,一切一帆平顺了,老王带上他的侄子,从老家山东专程赶来,看望老爸,感谢老爸当时的透露信息,解救了他一难,帮了他全家,要不,他的一大家子可能没有现在的好日子了。
   只是,老王并不清楚,在老爸送他走后的第三天早上,老爸去大队委开会,一进去,发现人民公社的党委书记兼武装部长李向前也在。大队委主任向他介绍说:“这是公社党委李书记,来咱大队调查工作。”就沉下脸,不再多话了。
   公社党委书记兼武装部长李向前紧皱着眉头,一脸严肃地对老爸说:“经公社党委研究决定,从今以后,你不必再来大队部主持工作和操心了,将有新的上级专门指派的人来接管!”
   老爸心里深深地一震惊,似乎早已预料到了,但还由不得自己,全身瘫软了,依着墙角滑了下去。
  
   创作于2008年11月17日晚
  

作者签名:
席泽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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