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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暗红嫣
2008-11-09 13:10   收藏:0 回复:1 点击:3399

    [重 逢]
  
   出了胡杨市三界火车站坐1路公交到寻梦之旅旅行社转75路在星驰市场下车,然后从市场进去第一个路口左拐大约五十米处,有一家墙上挂着麦穗玉米辣椒西红柿簸箕篮子、最里面墙上还赫然挂着一把犁头的名叫子曰店的农家饭莊。店老板子曰生意经念得转转的可是待人也算实诚,所以雁字在换了四五家饭店后,在这里落脚打工已将近两年了。
  
   下午三点多,饭莊的客人只剩下水榭莲香阁里的一桌,雁字低低的声音传出来:“没事,青衫哥,是我家对不起你家。我在这里挺好的,你别担心。”“可是这不关你的事。”一个男子说。碟子里的菜早已失去了温度,坐在桌边的两个人依然没有动筷子的意思。“不说了,饭都凉了,快吃吧。”雁字恢复了笑脸,催促着从部队复原回来赶到城里看她的青衫吃饭。青衫动了动嘴唇,不再说话,低下头去大口大口地刨着饭。强烈的辣味不停地涌进他的胃里,横七竖八地叠着垒着,抵到咽喉处,憋得胸口隐隐作痛。
  
   [命 运]
  
   奈何村的女子一辈子拥有两次鲤鱼跳龙门的梦想。一次是上学堂,一次是嫁人。跳不过去的,大多留在原来的水塘里十七八岁便相亲生娃娃背着日头种地;跳过去的,就可以土鸡变金凤凰,飞到城里吃皇粮穿花衣过好日子去了。不过相对于指望着嫁人过上好日子,还是上学得来的日子牢靠,虽然这上学堂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儿。真正能跨进大学龙门之前还有三道硬坎要过。这些女子一般八岁读一年级,在本村读完小学四年级,再到五里外邻村学校上五年级毕业班,然后考寒水镇的初中,这是第一道坎。如果能过而且初中读得好,家里的收成又可以供得起学费,就有机会到苇海县的中学念高中,这是第二道;最后一道便是通过一年一次的三界高考考上大学,彻底过上和爹妈不一样的生活。每过一次,都有一些女子被拦在了坎后。
  
   雁字今年十六岁,初三已经上了一学期,对于她究竟是上学还是回家劳动等着嫁人,家里人虽然没有摆出一个确定的意见,但是明显形成了两道阵线,娘浮云和哥哥燕歌疼雁字,不想她将来还和自己一样种地受罪,所以偏向于雁字读书;雁字那憨实的爹醉梦,虽然平日里把雁字宠到了天上,但是他显然受到了村里大多数女子不大上学的影响,态度有些摇摆不定。
  
   [救 命]
  
   雁字是个孝顺听话心思纯净的女子,对于这个在家人看来非常大的事情上没咋多想。班里的女同学是越来越少,有的小学毕业就不上学了;还记得好朋友红嫣初二上着上着突然不见了人,一打听原来是去定亲了。不过,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放了寒假,雁字除了温课写寒假作业,大部分时间就是帮着娘喂猪喂鸡烧火做饭,还自告奋勇地担当起了每天驼水的事儿。天刚蒙蒙亮,莫离便起了床,吆喝着驴下到了沟里。
  
   冬天通往泉口的路真不好走,来来回回打水的人和牲口在把这条路踩得坑坑洼洼的,再加上洒在路面上的水结成了冰,每一步雁字都走得很小心。到了泉口,雁字吆喝着驴卧下,蹲下去用小瓢小桶里舀水,小桶里的水满了再倒进驴背上的驼桶里。雁字一下一下地舀着倒着,空旷的山谷里便荡漾起美妙的哗哗声。雁字断断续续地哼着歌儿,忽闪忽闪地把最后一桶水倒向驼桶时,胳膊却不小心碰到了驼桶上,哗啦——一桶冰水水全泼在了驴背上。驴突然被这么刺激了一下,猛地站了起来,得得得地跑开了。这井口尽是冰,雁字吓得脚下一滑,身子不由地朝后倒去,眼看着就要跌进冰冷的泉口里去了。这时青衫出现在雁字面前,一把抱住了雁字的腰。
  
   雁字吓呆了,木木地站在那儿,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全身感觉像虚脱了一般,一步也挪不动了。她跌坐在井边的垫脚石上,汗水从刘海上亮闪闪地滴答下来,微微发红的面容笼着一层雾气,也格外俊俏。山坡上,青衫已经跑去帮雁字去撵驴子了。
  
   冬天的太阳真好。那一墙黄灿灿的玉米在阳光的覆盖下焕发出迷人光彩,雁字家黑黝黝的窑洞也亮堂多了。雁字靠着贴满报纸的炕角,手里掂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烤土豆,一边往嘴里塞一边绘声绘色地给娘讲着刚才沟里那惊险的一幕。“这个不通人性的畜牲,看我去拾掇它”。浮云数落着那头祸事的驴,忙不迭放下正衲的鞋底上,满眼慎怪;当看到雁字那被洋芋染得黑漆漆的嘴角,又忍不住扑哧地笑了起来。“这死女子,以后小心着。得好好谢谢人家青衫。”雁字顽皮地吐了吐舌头,脸上浮起两朵艳丽的云彩。
  
   [辍 学]
  
   醉梦吧嗒吧嗒地抽着老旱烟,锅里的火星在泪珠子转转的雁字眼里一明一灭,像是突然升起的希望又瞬间泯灭。浮云斜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上,眼泪花花地抓住女儿的一只手,生怕一放开手雁字就会马上消失掉一般。
  
   雁字还是回家吧,不上学去了。醉梦一宿未合眼,思量来思量去,告诉全家这个重大的消息。雁字站在浮云旁边,一句话也没说。其实自从那件事发生后,雁字的心就一直悬着。现在,她感觉心突然跌了下来,好像解脱了,可是不知怎地心里的某个地方却像是被腾空了一般,虚得难受。
  
   雁字跪在炕上,把书整整齐齐地放到箱子里,以后再也用不着它们了,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摸摸书皮上大大的“语文”两个字,合上箱盖。
  
   [祸 事]
  
   都是那个该死的雨天。
  
   开春的时候,燕歌开着邻居家的农用三轮车去县里拉化肥,一起去的还有邻家小儿子洁生。去的时候天还是晴的,可是回家的路上却下起了大雨。燕歌怕化肥淋湿了,于是开足马力一路狂奔往家赶。车行在一个拐弯处的时候,燕歌踩刹车慢了几秒,再加上雨天路滑,车在马路打了几个滚,最后四脚朝天面目全非地横在了路上。
  
   燕歌命大,折了一条腿,可是坐在后排的两个人却一死一重伤。死的那个是燕歌姑姑家的孩子柳陌,在县城做工,过完年刚满十八岁。这次知道表哥来,于是跟老板请好假买了一兜好吃的搭燕歌车回家孝敬爹娘,不想一场欢喜却夭折在了半路上。伤的那个便是洁生,和雁字同班同岁。洁生送到医院后,全身插满管子在重症监护室里呆了五天五夜,命是保住了,可是生不如死。医生说,洁生可能一辈子都不会醒过来。
  
   雁字家的天立刻塌了。醉梦和浮云商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叫了辆车把家里的麦子和玉米拉到镇上的粮站上卖了;把预备给燕歌娶媳妇的二万多从信用社连本带利全取了出来;又挨家挨户地收了一沓借条筹了二万多。总共五万多,给柳陌家送去二万后,雁字爹娘便一刻也不敢停地把钱送到了洁生爹娘的手里;垫付了医药费,也没几个钱了。老两口匆匆回家,求爷爷告奶奶地又敲了一遍村里人的门,勉强凑了一万块。
  
   [祸事(续)]
  
   柳陌是横死,又没结婚,按奈何村的风俗是不能进棺材也不能入祖坟的。出事三天后,柳陌爹在柳陌妈好几次哭得背过气后把儿子裹在草席里埋在南山上。植物人洁生出院了,得要人一刻不离地陪在身边。一个阴沉沉的早晨,三家人凑在一起商定,雁字家再给柳陌家赔偿四万块钱;给洁生家每月八百块钱的护理费、医药费一直到洁生死;三家人还一齐到交警队求情不要追究燕歌刑事责任,让燕歌打工还两家的钱。交警队几个头头研究了一上午,又在雁字爸鼓囔囔的裤兜在队长办公室秕了的若干个小时之后,燕歌灰头土脸地从拘留所里出来了。
  
   [尾 声]
  
   雁字把装满书本的箱子搬到储藏室后,默默走出家门,来到了村西边的乌龙山上。雁字终究没有逃出奈何村女子的命运,虽然这是由一起偶然事件导致的。她一直坐到夕阳下沉才回到了家里。第二日,雁字便拾掇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坐上去寒水镇的车走了。一年后,她给家寄了平生第一笔工资,四千三百块钱。这是她十个月的工资和奖金。雁字走后的一个月,青衫报名当了兵,雁字的哥哥燕歌也外出去打工。
  
   后来,青衫复原回来后,用退伍金在星驰市场开了一家小吃店。他叫雁字过去帮忙。又过了二年,两个人结了婚,并一直一直很好地照顾着洁生。
  
原创[文.浮 世]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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