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雅记不清是怎么走进医院的，一股肃煞把她带入绝境。
　　 接电话的时候，她正在商场的镜子前比划一款披肩。西雅明白发生了什么，从那一刻，失语。
　　 所有都是多余，包括时间。
　　　 “他失去所有知觉，可能一生。”医生很轻很轻地粘了粘西雅的肩膀，走出房门。
　　 时空嘎止，生命里看不破的留白，如何承受！
　　
　　
　　 夜半，医院的夜空繁星点点缓释清愁。西雅清醒的要死，嘴唇干裂，浑身酸痛。隔壁病房陪床男人鼾声如雷，象电锯一样切割头颅。下半夜，西雅做了三件事情：1、爬上窗台试图飞翔，象深秋的大杆芦苇一跃飞天，但腿软如泥怎么也爬不上去，西雅承认自己原来很怕死。2、在洗手间沐浴并穿上安越的内衣。3、在一张烟盒的背面写下明天要做的事情。
　　 次日清晨，这个空间弥漫着百合花香，摆放了手提电脑和迷你音响，咖啡，还有一些书。护士长说：可不要吵着别人。西雅看她一眼，很冷很吓人的目光。
　　 从此，这个门口总有人偷听，偷听一个女子很美的声音，日日夜夜轻声朗读，朗读一些很美的诗歌、散文，直到她疲惫地睡去。
　　
　　
　　 大约2个月后，半个中国开始震颤。灾后，医院爆满，楼道不断加床。西雅的空间原来有两张病床，随时会有病人进驻。
　　 那是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一个中年男人被抬进来，随行女人满身泥浆哭得死去活来。
　　 正在网上遴选文章的西雅以最快的速度清理了自己的窝，给女人倒了一杯水，女人一挥手把杯子打翻在地。白大褂们相继离去，女人躲进洗手间闭门嚎哭大约到天明。西雅替她履行所有看护义务，还好，洗手间没有利器，毛巾给泪水用吧，只要能吸食悲情！
　　 西雅趴在床边迷迷糊糊睡去，竟然梦见年轻的安越站在阳光下对着自己坏笑，俊美如桦，走近，却无。醒来时，空间已被收拾的干干净净，早点也在桌上。
　　　 “快吃吧，我昨晚不想活了，谢谢你。”
　　 西雅笑笑，把包子递给她。
　　 阳光撒满床铺、墙壁、拖鞋，两个女人默默的。这是一场没有终点的结伴跋涉，沿途只有沙漠和沼泽，她们是彼此海市蜃楼里的一朵陀罗花。
　　
　　
　　 接下来的岁月，西雅以最短的时间教会女人在不同天气、不同时段如何挑选文章，然后一字一句矫正女人很不标准的普通话。但大多数时间，西雅不想让安越听见别人的声音，女人很多时候担当着打扫房间的活儿。西雅不怕，音乐、诗歌、鲜花是西雅坚持下去的血液。当西雅在7.7夜晚播放大提琴《永恒的誓约》时，女人再一次悲泣到天明。那晚，西雅不断的咖啡，似乎听见所有脑神经铮铮断裂，然后又在宽厚沉绵的大提琴声中丝丝愈合。西雅撤了咖啡换绿茶，宁静归来，西雅看见自己独步荒野，大片的芦苇，芦苇飞上了天。
　　 女人不断地憔悴下去，西雅每晚睡前都要检查窗户扣和洗手间，她要和死神战斗，不允许他带走任何人。这样的信念叫西雅信心百倍一往无前，就像坐上芦苇的蜻蜓。西雅总算明白，自己并非喜欢芦苇，而是喜欢芦苇飞。
　　 寒来暑往秋叶黄，西雅从柜底翻出喜爱的英格兰披肩，临出门又换了正红色的羊毛披肩，这是她和安越去九寨沟买的。这样的红叫人心跳，生命不就如此吗？如此艳俗，彻底的热烈。
　　 女人浮肿着脸打趣：“打扮这么妖娆，不会是有想法了吧！”
　　 西雅笑笑说：“我觉得，到了秋天，自己就会变成芦苇！”
　　　 “什么意思？”
　　 西雅站在窗前挥挥双臂，整个人背对着夕阳，象只火鸟，点燃整个秋季。
　　　 “要飞吗？”
　　 西雅笑笑，夸张的点头“嗯！”
　　
　　
　　 转眼中秋，那夜，月华如镜，似乎照透人生阴晴。西雅从家里拿了红酒和四只精致杯，那是个诗歌之夜。在印象中，西雅和安越恋爱时也是这样的月夜，安越曾弹着吉他录制西雅朗诵的诗歌，录制完后给它取名《安西之歌》，然后寄给西雅的北京同学，那个家伙快过生日，同时可以见证、、、、、西雅朗诵完《无题》后，醉去。
　　 大约凌晨5点，女人惊悚的尖叫：“啊—————”
　　 那个死去半年的男人，活了！他的眉头在动。女人悲喜交加，掀掉泰山般的放哭。
　　 次日，男人嘴唇蠕动，女人给她用棉签渗水入口。
　　 次次日，男人手指屈伸，女人把自己的手捂热放进他无力的掌。
　　 次次次日，医生换了暂新的医嘱。
　　
　　
　　 西雅继续朗读诗歌播放音乐，大家都知道那个醒过来的男人已经熟悉了这个声音，这个声音对他的康复很重要。可是，西雅知道自己内心的芦苇正憔悴到无处立锥。
　　 圣诞前夜，雪轻旋，西雅穿着白色毛衫披着蓝色披肩深情朗诵雪莱的《当一盏灯破碎了》，直到泪流满面。配乐：《永恒的誓约》。男人、女人在音乐和诗歌里安详的睡去，象一对骑了竹马分了青梅的玩伴。
　　
　　 《当一盏灯破碎了》
　　
　　 1
　　 当一盏灯破碎了，
　　 它的光亮就灭于灰尘；
　　 当天空的云散了，
　　 彩虹的辉煌随即消隐；
　　 要是琵琶断了弦，
　　 优美的乐音归于沉寂；
　　 要是嘴把话说完，
　　 爱的韵味很快就忘记。
　　
　　 2
　　 有如乐音和光明
　　 必和琵琶与灯盏并存，
　　 心灵弹不出歌唱
　　 假如那精气已经消沉；
　　 没有歌，只有哀悼，
　　 象吹过一角荒墟的风，
　　 象是哀号的波涛
　　 为已死的水手敲丧钟。
　　
　　 3
　　 两颗心一旦结合，
　　 爱情就离开精致的巢，
　　 而那较弱的一个
　　 必为它有过的所煎熬。
　　 哦，爱情！你在哀吟
　　 世事的无常，何以偏偏
　　 要找最弱的心灵
　　 作你的摇篮、居室、灵棺？
　　
　　 4
　　 它以热情颠疲你，
　　 有如风暴把飞鸦摇荡；
　　 理智将会嘲笑你，
　　 有如冬日天空的太阳。
　　 你的巢穴的椽木
　　 将腐烂，而当冷风吹到，
　　 叶落了，你的华屋
　　 就会把你暴露给嘲笑。 （1822年）
　　
　　
　　
　　 次日清晨，男人的床头放着一张刻录着西雅美丽声音的光盘，蓝色披肩覆在他妻子肩上，窗户敞开，窗外积雪皑皑，马蹄莲在安越床头静静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