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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线千里 痛在轮回---读〈红楼梦〉第74回感

寒鸦
2008-10-30 17:49   收藏:0 回复:7 点击:4770

    当初写这《重读红楼》日记评论,我就给自己定下一个基本的原则:尽量不去翻看那些大师级的关于《红楼梦》的学术评论,尽量不让书上已经成熟、成型的研究理论左右我的思维,尽量以自己为主写出属于我个人的东西来。
  
   写到现在这份上,越来越觉得这想法有些一厢情愿。在读书思考过程中,有时候我很想用准确的词汇来形容并总结小说中对人物、事件的刻画和描写手法等等,但总是不太满意,而偶而看见专家们关于《红楼梦》的评论,兀地眼前一亮,很是有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处的惊喜。譬如读到这74回,报纸上引用关于《红楼梦》情节照应的一句“伏线千里”的说法,一下子拉开、扩展了我的思维。这四个字简直太贴切了!
  
   这一回中,无论是情节还是人物的前后伏笔照应,可谓是无处不在,而且在衔接上自然顺畅,叙说上轻重有别,铺排上张弛有度,丝毫不让读者产生斧凿的痕迹。第七十二回中贾琏借鸳鸯之手从老太太那里借当一事,看来并非只有几位当事人知晓,这次邢夫人便以此要挟贾琏为自己谋点小利。在我看来:这既是对凤辣子权威的挑衅和报复,更说明了这个大家族里关系之复杂,再秘密的事情也有泄露的可能。我把这理解成一个引子,一种烘托的铺垫。这样一来,由上一节中邢夫人私藏下丫鬟傻大姐偶然拾得的十锦春意香袋,从而引发一场抄家的喧然大波来,也就不足为奇。
  
   闹剧是由这个在王夫人看来带着淫秽色彩的十锦春意香袋所引起的,最终抄家的结果,香袋的主人落在抄家的提议者王善保家的亲外孙女司棋头上,整个过程颇具有讽刺意义。这个香袋是怎么来的呢?事先的伏笔又是从哪开始的呢?这得从第七十一回“鸳鸯女无意遇鸳鸯”说起。司棋和姑舅兄弟潘又安自幼相好,但苦于父母不从,于是里外买嘱园内老婆子们留门看道,两人经常在园子里约会。一日趁贾母生日杂事繁杂、人员混乱,两人欲从鱼水之欢,不期被鸳鸯撞上。潘又安慌乱之中穿花度柳,从角门出去,哪想到竟然把这定情戏耍之物遗落下来,最终被傻大姐过些日子拾到交给了邢夫人,又过些日子,邢夫人把它交给了王夫人。
  
   王夫人初始怀疑这东西是贾琏、王熙凤这对风流小夫小妻的所有物,很是愤慨,后经凤辣子一分析,便把怀疑转移到园子里一些风流俊俏,专门蛊惑、讨好主子的丫鬟头上。邢夫人的跟从王善保家的当时也在场,于是借次机会添油加醋、投其所好,供出一个晴雯来。用她的话说:“那丫头仗着他生的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生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的象个西施的样子,在人跟前能说惯道,掐尖要强。”园子里青春年少的丫鬟侍女众多,为什么王善保家的单单指明晴雯的不是呢?这得从晴雯平时的为人处事说起。
  
   晴雯性子暴烈,好出风头打抱不平,特别是对那些刻薄、虐待子女的老妈子,更是针锋相对、毫不留情面。第五十二回中,小丫鬟坠儿偷了凤辣子的虾须镯子,晴雯得知后非常气愤,把坠儿狠狠地惩治一番,然后让她母亲直接把她领回去,而且还伙同麝月一起,很是羞辱了坠儿母亲一番。还有五十八回中,芳官因为洗头一事和她干娘闹上别扭,又是晴雯挑头与芳官主持公道,而且公然对宝玉说“把这些中看不中吃老婆子都撵了出去。”凡此种种,园子里一些老婆子对晴雯早已记恨在心,焉能不找机会报复她呢?
  
   《红楼梦》这部小说在人物刻画上,手法之多、写法之奇,已经在我前面的评论中多处提到。而那些看似间断实则伏线千里的笔墨照应,更是贯穿人物生活的始终,那怕有时候只是很简单的几句话,被读者忽略不计,却总能与后面大开大阖的叙事情节联贯起来,让读者的视线又回到从前。这应用到整个小说的大主题、大脉络上,同样如此。
    
   让我们回到抄家上来,抄家一事才是这一节的重头戏。这抄家找证物的点子是王善保家提出来的,王夫人首肯,凤辣子附和。在一般人看来,这没错,也只有这办法才能查明真相。抄家先从怡红院开始,再到潇湘馆,经探春、李纨、惜春院一路查找,都无果,最后在迎春的大丫鬟司棋的箱子里找到了答案。这一路查来,众人的看法不同,形态也是各异,有配合的,有愤怒的,有泰然处之的,有惶惶不安的,这其中尤以探春的说法最是耐人寻味。
  
   探春愤怒的背后其实心痛如绞,她比任何人的眼光看得更远。好好的一家人,正经的主子没有几个能拿主见的,任由一些不相干的外人来盘剥、离间、搅和,乃至发展到今天的内讧。好好的一个家庭,没等外敌干预进来,自己先折腾消耗起来,用探春的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探春的担心自有她的道理,昔日的豪门江南甄家就是被抄家抄败的,“自己家里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们也渐渐的来了。”(探春语)
  
   回过头来再看小说中关于这一大主题的描写,也有几处照应,最初始的要算是第二十二回贾政猜灯谜所引发的感悟:“娘娘所作爆竹,此乃一响而散之物。迎春所作算盘,是打动乱如麻。探春所作风筝,乃飘飘浮荡之物。惜春所作海灯,一发清净孤独。今乃上元佳节,如何皆作此不祥之物为戏耶? ”一个家庭,或者一个人,由“乱”开始解体,由“散”演变成结束,由“漂浮”苟延以后的生活,由热闹浮华回复到最终孤独清静的生命本真中来,这是一种多么痛苦、无奈,眼睁睁看着事实成形却无力改变的悲剧呀!
  
   小说74回中这一个个鲜活的人物,通过各自的生活方式展现在读者的面前,冥冥中总给人感觉是她们的悲剧命运在初现端倪。晴雯被王夫人盯上,霉运算是开始了;司棋有了这一劫,想不死都难;探春忧怀着个人和家庭的前途未卜;凤辣子的身体已然是每况愈下;惜春宁可牺牲丫鬟入画,但求独善其身。一个完整的人才是一个家庭、一个家族、乃至一个社会的最好的缩影。换句话说:个人悲剧命运的开始又何从不是家庭和社会未来走势的照应呢?
  
   当然,这只是部小说,小说的张力再大,也只能是通过文字的载体来表达,远远无法真正扩张到人的内心那百感交集的灵魂空间中来。人世间形形色色的悲剧,也不是小说的形式可以完全诠释和穷尽的。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红楼梦》一书一而再、再而三的伏笔围绕、验证着主题的描写,把一个封建大家庭由盛到衰的过程以史诗般的记载呈现在读者面前,单单就作者个人而言,他何尝不是痛苦和无奈的呢?这看似满纸的荒唐言,又有几人能真正读懂作者内心深处那如刀割一般的滋味呢?一个伤痕累累的人,最痛的不是受伤的过程,而是伤口愈合之后,又得一次又一次地痛苦而无奈地撕开疤痕。
  
   血留在纸上,痛却在心里。人生所遭遇的一切痛楚,有的人能像盾牌一样,以坚韧的外壳抗击着外在力量的捶打和射击。有的人却像是箭靶,把每一枝射来的利箭都插在自己的心口上。我想:或许小说的作者曹雪芹就是后者。
  
  
  
原创[文.你评我论]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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