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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春秋三十载

寒鸦
2008-09-16 18:02   收藏:0 回复:3 点击:1525

    小城春秋三十载
  文 朱世杰
  
  一
  
   二姐是78年嫁到大冶城关的。出阁那天,伊(母亲)咿咿呀呀的“哭嫁”声中,把个“城市”一词像炒黄豆一般,抖了一遍又一遍。印象中的城市,算是从这开始了吧。我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伢,大山环绕下方圆几公里的乡村,就是快乐的天堂。夕阳西下,骑着老黄牛,走在乡间小路上,抬头仰望蓝蓝的一片天,还有朵朵白云,山里山外的云彩,颜色和形状没什么多大分别。我一直对山外的世界不感兴趣,只是希望着能有那么一天,翻过对面的那座山,看看天亮以前,太阳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后来,慢慢喜欢上城市,向往那个叫“大冶县城”的地方。喜欢上它,是从每次等待二姐回家的日子开始的,确切地说,是在等待二姐挎包里的糖果、糕点。二姐说,城市里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可惜,去二姐家的权利属于父和伊,偶尔还有哥哥,就是没我的份,争吵赌气也不管用。有一次他们去大冶之前,我故意似躲非躲地藏在路旁的大树背后,我确信他们看见过我的,他们硬是装着没注意到。因为这个,我特恨他们。可恨归恨,他们带回来的东西,我照吃不误。
  
   小学五年级,我心血来潮,给二姐写去一封短信。正是这封信,二姐看了,特别高兴,说我最有出息,带话回来,让我暑假上她家去玩。我做梦都去过二姐家好多次,梦见我到过了城市(不知道什么原因,梦中的城市几乎就是北京天安门城楼的翻版),没想到,因为稚嫩的文字,我的梦想终于可以实现,或者我以后爱上写作,也跟这有关吧。
  
   二姐家住城关“东岳路”,再往东走个百把多米,就是红星湖。她家的歇房总共只有前后两间(严格说是两个半间),左边两米处临时搭建一个矮厨房。整个房间看上去,正儿八经就是一个鸟笼,中间一堵窄墙隔开,破败而萧条。这使我对城市的第一真实印象很是失望。好在城市的街道宽敞,人特别多,一到节假日,一茬一茬的人,从各个旮旯里钻出来,川流不息,如同村口老井冒出的水,总没个完。我经常是靠在门口的大树下看街景,听城里人说话,看他们走路那一扭一扭的样态。姐夫是纯正的城关人,特爱喝酒,一喝酒,话就特多,而且嗓门大,喝完酒,脾气更大。他总是叮嘱我不要到处乱跑,说,街上乱得很,好出事,一出事,人一围,好打架。和姐夫来往的城里人性格差不多,开口就是一句大冶特产的骂娘的粗话。有一次,我亲眼看见姐夫一伙人拿着铁家伙,和另外一伙城里人当街对峙着,差点就是一场血战。
  
   每次上街,都是姐夫带着,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东岳路”、“新街口”、“和平街”、“西桥路”交汇中心的“大冶商场”。以至于一提到上街,我就知道是去商场。和姐夫一起逛商场,只是图个热闹,根本没看什么商品,跟在他的屁股后面,我老是紧紧拽着他的衣角,生怕他把我弄丢了。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北门粮店”。站在粮店的角落,看着姐夫他们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我想起了我把从田里抓回的泥鳅放到用泥巴、石头砌成的小水凼里,它们再怎么钻,也逃不出我掌握的空间。城里人想吃什么真的太方便了,难怪农村人都削尖了脑袋往城市奔,不用耕田、插秧、割谷、晒谷,就可以吃上大米饭。生活原来可以这般简单。
  
   住了几天,开始来的新鲜感淡化,于是我想回家,虽然姐姐、姐夫一再留我,但城市的生活,太过孤单、束缚,远没有我在乡村中,整天领着一群伙伴野在外面不落屋来得痛快。以后几年,断断续续来过二姐家几次,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真正算是住在大冶城关,已经是88年,我在大冶读高中的时候。这一住,就是20年。
  
  
  二
  
   90年,二姐家攒了点钱,第一件大事就是把旧房子拆了重建。新房子一共三层,面积不大,水磨石的外表墙体,在当时很是气派。一楼临街的门面,可以出租,也可以自己做生意。因为这门面,二姐家的经济情况有了孑然好转。但在我看来,整个城区的变化并不大。大冶大道依然是城区街道网的大动脉,南到坑头,北到东风路。几条次干道都在城区东边。坑头街最窄,满街的杂货摊点,行人根本挪不开脚。民主街较短,这头打个喷嚏,那头都听得见。西桥路的繁华依旧,人山人海,叫卖声从早到晚,不绝于耳。和平街一派肃杀威严,刺耳的警笛声,老是让人人心惶惶。东风路被人戏称为“黄土高坡”,晴天一脚灰,雨天一滩泥。那些年,我几乎天天穿行在大街小巷中,随处都可以看见许多古老、破败的民居,占据着城市显眼的地段,一派腐朽着的没落。
  
   88、89年,我正读高中,住宿在二姐家。两年来,从客运站方向徒步穿越保康路,再到东岳路,每天至少来回两次,以至于过往的行人,我差不多都有点印象。这条街道最古老的建筑就是“大冶图书馆”旧址,木式的阁楼,泛青的墙砖。一楼是做小生意的门面,热闹非凡。二楼则空荡荡的,幽深、黑暗,悬挂在廊檐下的密密麻麻的蛛丝网,四通八达,阳光的折射下,倒成了一面面明亮和幽暗相互渗透的镜子。我常常想,这座千年古城的历史文明,难道真的就沉睡在我视线无法企及的这一处角落中了?听说大冶最古老的街道是徐家垴的“石板街”,“机关幼儿园”正对面,我路过许多次,每次踏在平滑、清凉的石板路面上,还真能体会一点江南小巷曲折、幽深的感觉来。
  
   高中毕业后,我再次回到了农村,和毕业之前相比,父亲脸色的转换,比六月的天气变化还来得快。他似乎铁定了要把我从农村扫地出门,于是到处托人找路子。我一时间成了推销不出去的“搁货”,没单位收留我,用我们家乡的话说,我成了那种“农不农,秀不秀”的“土秀才”。后来还是姐夫帮我找了个师傅,让我跟着他学艺。也因此,我再一次能在城市里安生下来。
  
   学艺的几年中,我几乎跑遍了城区的每条街道,每个角落。整日穿梭在大街小巷中,如同整日起来是穿着一件同样的衣服,实在没什么新意可言。人长期生活在一个地方,会有一种习惯性的自然冷漠,谈不上有什么发自内心的眷恋,而往往是突然离开后,才会幡然醒悟:爱,在距离中产生着美。有一次和师傅出差去武汉做事,第一个夜晚,月亮特别圆,月光轻洒在床头上,我想家了,想大冶了,而且是特别的想。回家的前一个晚上,一夜没睡好。第二天,在车上仍然精神亢奋,车一靠近大冶,莫名地激动起来,我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熟悉,如此的亲切,似乎这里的人每一个晃动的眼神,都在迎接着我的归来。
  
   93年进厂工作后,我成了一名真正意义上的大冶人,城市户口有了,家有了,孩子有了。95年,大冶县改名为大冶市,名称虽然换了,但这个城市的变化,却如同一个青春迟暮的美人,任是怎么打底霜、敷亮彩,岁月写在脸上的斑斑点点,依旧十分明显。这以后的十年中,我和她时刻在一起,听闻着她的故事,感知着她的呼吸。不知不觉中,生命的脚步跨过了我青春流逝的第一道门槛---而立之年。
  
  
  三
  
   似乎我和这座城市结下的不解之缘,更与别人不同,包括我学徒时期,包括我现在在某家通信公司工作,我总是在城区纵横交错的街道网中不停地行走,不停地丈量,以至于城市中每个角落发生的改变,我都略知一二。饶是如此,最近三年来,我积淀下来的记忆还是跟不上这座城市变化的速度。市中心拆迁新建的楼房,如雨后春笋一般涌起,一栋比一栋漂亮。偶尔还残留一、两处旧房群,不再是破败的延续,那将是又一个奇迹的诞生地,是开发商眼里的绝对宝地。东风路早已不再是“黄土高坡”,街道宽阔平整,商铺比比皆是,路口的“商会大厦”,近30层的雄伟建筑傲然耸立,俯览着全城。最能浓缩这座城市现代建筑文明标志的,是经过有板有眼规划布局的大冶城北开发区。通畅宽广的城市快车道,园林景观般的居民小区,电梯房比赛着长身子、长个子,娱乐场所的灯箱广告,大老远抛着炫色的媚眼.....小心!冷不丁从你身边飙过的,说不定就是“奔驰”、“宝马”等世界名车呢。
  
   我还是最爱去湖滨路。我觉得这里的翻建,相比整个城市的改造来说,最富有人性化。半湖山色半湖水的红星湖,将城区和“青龙山公园”温柔截开。湖堤上杨柳依依,青草盈盈,微风拂面而过,令人心旷神怡。晨曦中的青龙山塔,巍峨雄壮。夕阳下的金湖鳞波,浩淼旷远。打我正式入住大冶开始,我就喜欢上这湖滨之隅,只是那时候一般是白天来得比较多,晚上这里漆黑一团,除了适合恋爱的人,很少有人光顾。现在的湖滨路,无论早晚,都是市民锻炼身体、娱乐休闲最聚集人气的场所。人的本性与山水息息相通,城市也是如此,我始终认为:一座城市或者少了山的依托,或者少了水的环绕,就算再繁华,终究逊色着几份自然的灵性。
  
   我还是会经常去二姐家,她家的房子和周围的高楼大厦相比,早已落伍。没有永恒的落后,也不会有永恒的领先,自然的辨证法从来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当初我踏入这个城市,落脚点就是二姐家,20多年来,我习惯有时间在她家小憩一会,陪着姐夫喝上两盅,听他讲述着往事,听他吼上几声。或是站在临街的门口,回味和感受着这座城市残留的往事和现代的文明。然后有些醺醺然中,从东岳路出发,徒步穿越保康路,回到自己的住所。和20年前比,路程是相同的,只是起点和终点于我来说,倒了过来。
  
   似乎这座城市总有一点难以改变,走在城区这些再熟悉不过的道路上,可常见锃亮的皮鞋跨过腐臭的垃圾,斗嘴的、打架的、围观看热闹的场景时有发生......改变一座城市的外在景象,彰显一座城市的大气繁华,或许10年时间,完全可以上一个档次。然而,改良一座城市的精神面貌和人文底蕴,让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和谐统一,这个时间的概念将会是多少呢?我不知道......
  
  附记:这是参加大冶改革开放30年征文的一篇文字,已在《黄石日报》刊发,有删节。
  
  
  
  
原创[文.百味人生]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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