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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 出 蟊 山(之三)

梧澧
2008-08-17 16:51   收藏:0 回复:2 点击:1398

    一撮毛自持块大抗风,根本没把小小雪梅这一锨放在眼里,只是利洒地伸出右臂去接,哪知这一锨里愤恨的力量!只听“咔嚓”一声,那一般人腿一样的大胳膊,一下脱了臼。
   在以后屡屡受辱,每每气愤不过时,雪梅总是怀疑当时那么愤恨的一锨,怎会走了方位,遗憾死了未能一锨将那一撮毛铲飞,将那恶心的大脑袋开了瓢,哪样一命抵一命,死了多干净。
   一撮毛左手搂着右胳膊爹呀娘呀地惨叫着逃了,雪梅不知有多解气地顺着渠道往上查水。查了整整五里,查到天大亮,查到了河坝上——好好的河坝打了(决堤),打了足足有一丈宽,两人深,哗哗的水流还在往深掏着。雪梅听老辈人说过,这条修于1970年的土坝,三十多年来没少打过,但都在大汛期,春天,特别是春浇几乎枯水期,根本不可能打,为什么偏偏轮到我……是不是有人捣我的鬼……她立即报告了村长。
   一半在梦里的村长,一边差人去乡派出所报案,一边叫每家出一个劳力,务必在两天内抢修好大坝,一边回味着雪梅咬牙告诉他的一撮毛的惨叫声,一遍又一遍地捋着肠子。
   吃早饭时,大俊端着碗正在大门外吃饭,来了两个乡公安,大家都以为是来查水坝案的,大俊急赶去看热闹,“咔嚓”一声,自己被铐了,说一撮毛把他告下了,说完拉上就走。
   闻讯赶回来的公公气得“扑哧,扑哧”直出闷气,婆婆一口一个扫帚星地哭天抺泪,不过谁也弄不清,她最心疼的倒底是谁。
   守了一夜也没守来水、还险些受辱、一个人正在家里生死了大俊气的雪梅,扔了饭碗拼命追出去,但两条腿怎能追过三轮摩托,当她追了三十多里,追出大山,追到乡派出所时,大俊已被扔进了县大狱。她顾不上喘一口气,连夜步行五十多里赶到县城,好不容易找到公安局长门前时,局长已走出次日黎明的梦乡,雪梅却休克般地昏睡到了门外的大理石台阶上。
   不管怎么说,大俊是给咱当了替死鬼,这下欠大俊可欠大了。要是那笨熊似的大俊,在虎狼窝似的大狱里,让虎狼撕咬个三长两短,别说这辈子,只怕下辈子还给他当媳妇也还不清欠账了。给大俊当媳妇还没当下一年,就够够了、怕怕了,下辈子就是脱生牛脱生马,也决不再脱生成大俊媳妇了。这辈子说什么也不能欠他一点账!拼上命也得把他救出来!她想起了那开始于三伏天的婚姻——看看除了水,再不比娘家出奇一点的穷山,面对蟊山蟊贼依然时有风传,只有苦酸风险没有温暖依靠、全靠她一个弱女子的软肩膀来扛起的穷家,她一眼看出,自己是跳出娘家的苦旱、跌入了婆家的苦水,后者更是要苦苦一生啊!新婚十日那天轮到浇玉米,她是那么清楚地记得,那天的毒日头,烤肉似地烤得豆大的汗珠流油一般,顺着庄稼汉的光脊背,流下一条条闪亮的油腻,紧紧粘着锄地女人的前心后背。高昂的窜天杨,也蔫着擎天一剑的绿芒,连四季长青的翠柏,也暗淡了不畏寒暑的苍绿。曾经多么着迷于清水哗哗流过心头、流入绿田的她,却拄着锨把,冷漠着渠水所到之处,半死不活地蔫在地上的玉米苗的艰难再起,心寒得裹紧了衣襟。似乎那雪浪都是流入她心头的冰渣雪沬,流得本已难奈的心寒更加冰冻。显然,蟊山的这点水,是复苏不了干石山上早已旱枯萎的春芽了!她眼前出现了槽头的骡马——那骡马还知道跳跳槽,探点好吃的草料呢!自己为啥非要在一棵男人树上吊死呢!即便不回干石山,不再想那揪心的同桌,有水有水田的地方的好男人总不会死绝吧!可再想想穷大俊成家不易,想想自己已和大俊捆到了一根蔓上,已成了媳妇之身,又觉得一条更紧的缰绳,早已拴死了她“骡马跳槽”的自由!几个月后,苦水中泡大的苦艾,似乎习惯了生命的苦味,她又不断地想,也许凭着自己并不比别人少多少的心眼,生下的儿女会退净大俊眼白里的呆板,能有几分她一样的眸光!也许凭着自己的苦心,带着大俊往田里多洒汗水,在庄稼上多花心思,特别是多花点科学什么的心思,兴许还真能走出贫穷,走进富裕呢!现在虽说开放自由多了,可想遍了干石山、蟊山所有的两口子,有几对尝过爱情的滋味!哪家不是合着伙生儿女,将就着过日子!……哪曾想到,她这人生最起码的苦求,也横遭刀劈斧剁!
   “大俊,你放心,说什么也不让你给我当替死鬼!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这就去投案自首换回你!那老蟊贼、老臊胡(山羊群里的领头公羊)的毒气在我身上,不在你,你别怕他!我更不怕他,我要硬硬斗爬下他!”
   “我不怕大狱里的虎狼,那个不掏饭钱、不掏店钱的便宜地方不敢久留我,几天就能回家的,回去好好和你过日子,过一辈子!人家都在奔富,咋不缺胳膊不缺腿,咱为啥不能呢!咱立立志气,还要奔得比他们更快点呢!”。
   “你回去后,水坝可能就快修好了,你哪怕三天三夜不睡觉,也要把麦子浇了。咱是人,不是畜生,得吃麦子,不能吃旱得只剩下的麦秸麦糠!还有,你浇完地赶快把没垒完的猪圈,按我说的垒完。我决定要那家的老母猪,不怕它老了点,咱图能下仔,图500元就能到手,图下了头窝仔卖了猪仔再付母猪钱。许多人都怕那家那贼亮贼亮的小眼睛里有深坑,怕掉进坑里,不敢拾这个便宜,我敢拾!我看透了,那家是见老猪越喂越瘦,怕命不长会赔钱。我在娘家喂猪碰到过这,我把势久了,有法治好它,还能喂好几年呢,头窝就可下十多个仔呢!到时卖一半还了本,留两个喂肉猪,剩下的还能卖不少钱买科学饲料呢!都两千年了,咱也得讲科学,你没见我把那本科学养猪小本本都翻烂了吗?我不信,咱田里、圈里两头舍得汗水挖金子,还挖不出个金娃娃来!”
   “大俊,你等着,咬牙挺着,我就来了……”
  
   一撮毛的缠死鬼已有历史。
   文革末期,还是初中学生的一撮毛,就一厢情愿地死缠上了造反起家的公社主任的妹妹。那时他还是个高个子苗条少年,还真有过给他送秋波的女孩,他却自命不凡地非要吊死在一朵花下。他的没命死缠,终于激怒了公社主任的铁权,被好打一顿扔进了大狱。只沾光当时才十五岁,逃过了判刑,却难逃公社主任威逼下,被学校开除的严惩。文革后,公社主任成了“三种人”,一撮毛借着拨乱反正,非要学校、公安局给他平反、补偿前途损失——给他安排工作。对当初还只是一个孩子来说,那时的处理的确过重了,平反好说,学校、公安局哪有权安排工作!他就学校里闹事,局里、县里上访了整整十年。无奈,学校、公安局、县上给他补偿了五千元之巨。要知道那可是整整半个万元户呀!那时的万元户,相当现在的百万富翁呀!尝到甜头后,分田不合心愿也告状,救济吃不上也告状,选村长没人投他的票也告状,……状状都得告得被告出点油水甚至出点血(大油水),告来的钱,还真能供上零花销,田里的活也就懒得干了。没几年,这半个万元户就发福成一身涌动的肉了。那一身涌动的酸肉,老晃动、震颤在摊上倒霉的有关部门。你上班,他涌动在办公室门口,你下班,他涌动在你家大门口,你上厕所,他不分男女涌动在厕所外。外人或视察的领导一问,他说他是催促解决问题。是既不能抓他干扰公务,又把他赶不走,给本单位带来了极坏影响,把各级头头们缠得、涌动得服服啦!把本村村长告得怕怕啦!直到和杏眼勾人的雪梅婆婆緾上手,老杏子不断塞小钱,才淡了那告状路。
   现任公安局长,就是当年被一撮毛缠怕了的局长的通讯员,一提起一撮毛,他的头皮不知有多紧!
  
原创[文.浮 世]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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