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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界纵横七·试杀]连城.独自彼岸

亓官
2008-07-01 21:30   收藏:3 回复:5 点击:789

    连城.独自彼岸snake_eyes
  
  Start.
   夜色苍茫。
   迷雾席卷整个城市。
   钢筋水泥模糊成从灰到黑不同色差的斑纹,仿佛暗夜孤岛。
   高楼大厦都看不出轮廓,只有偶尔的灯光在飘过的瞬间忽然显现出来。
   点点滴滴恍如人心顿悟。
   有不知名的古老吟唱在空间里回荡,象在做一场佛家的法事。
   隐隐地,心跳随着那吟唱跳动得急促起来。
   一股强大的吸力漫延而至。
   他知道,那是和尚们在念往生咒来超渡孤魂野鬼。
   就象。
   他这种鬼。
  
   在迷雾里飘飘荡荡,身体也如雾气般恍惚。
   他渐渐经过不同风格的大厦,不同形状的窗子。
   一幕幕灯光里,是一出出故事。
   尘世里有人在加班工作,有人在办公室里偷情;有灯红酒绿,有悲叹凄凉;有良宵苦短,有相逢陌路;有人生,有鬼哭。
   只是这些与他没有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他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记不住,大脑一片空白。
   只有心脏的痛楚越来越烈,一如孤舟狂潮,满是悲情与绝望。
   于是他忍受着那些撕裂身体的力量,凭着本能顺风飘去。
  
   繁华深处,中央公园里的那一树樱花已近荼靡。
   树下的路灯柔柔地泛着橙黄的光晕,一圈一圈将记忆嚗光。
   昏黄的光线里,白色的花瓣反射着诡异的流光。
   一丝一缕,仿佛时间的砂。
   往事,就是这样磨平的吧?
  
   身着藕荷色长裙的女子,左手捧着一束玫瑰站在灯下,远眺着整个城市。
   有风轻轻掠过,带起长发飘扬。
   他驽风而至,脸色苍白,冷汗滚滚而下,身体不住颤抖,勉强在她身后现身出来,扑倒在地,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眼睛慢慢睁开,依然在华丽而又诡异的樱花树下。
   看着他醒过来,她略有些担心的眉头稍稍舒展,撇了撇嘴。
   “你又救了我?”
   “关我什么事?是你自己不想死。”
   他揶揄地笑起来,“我不是早就死了。”
   她闻言一滞,没好气地说:“是啊是啊,死鬼死鬼那就是说你呢。”
   他直直盯着她,她便感觉脸有些微红,就在心里越来越慌的时候,他忽然吁了一口气。
   她看着他疲惫的神情,满腔柔情一时尽化伤心,“你每周这样去飘一次,快乐么?”
   “谈不上快乐,只是自由吧。当你在天地间没有牵挂地来去,看着那些勾心斗角、喜怒哀乐,看着那些欲望与悲伤、忘记与背叛,总会觉得轻松。”
   “自由……”沉默了半响,她忽然问:“你在文华酒店24楼上跳下来时也是为了自由么?”
   他有些惊讶,坐起来,“你知道我……”
   她猛地转过身,打断他,“我什么也不知道。”
   看着橙黄光线里那个瘦弱的背影,他苦笑一声,站起身,拾起她放在地上的玫瑰,然后与她并排面对整个城市,“你每天只卖九十九朵玫瑰,余下的那一朵是给自己的么?”
   她有些诧异,然而神色里大约更多是欣喜,抢过他怀里艳丽的花朵,“你这鬼家伙……”
   他笑笑,“不用再强调了吧?本来就是鬼嘛。”顿了顿,又学着她的语气,用很无辜的表情说:“其实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讨厌。”她转过身,平淡地说:“看你这么活蹦乱跳,估计是没事了,我要去卖花了。”
   “嘿,你私留下的那朵花送给我吧?”他对着她的背影喊。
   “想得美,要就来买。”
  
   他跟在她的后面,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将她送到灯光明亮的大街,然后再看着她远远消失在霓虹灯闪烁的地方。
   在那里,整个城市弥漫着欲望,置身其中,恍如怒海孤舟,只余绝望。
   一如那些撕碎的风花雪月。
  
   酒吧一条街金壁辉煌,待客的出租车在街外排起长队。
   街内所有的车位都已经停满,奔驰、卡迪拉克、玛沙拉蒂等一辆辆名车沉默地互相炫耀。
   花枝招展的女子温言软语,高高的高跟鞋踩出扭动的腰肢。
  
   “先生,买朵花吧,才五块钱一朵,祝你们两情相悦。”
   “先生,买朵花吧,您看花娇人更艳,与您朋友多般配啊。”
   “先生……”
   穿梭在人流中,她的花转眼就卖出大半。
   有相识的保安看到她,便问她,“连城,今天怎么这么晚啊?”
   他的伙伴便说:“女人嘛,貌似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话没说完,几个人就一起大笑起来。
   连城“啐”了一口,“滚,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你们懂什么?”
   一个穿白西服的秃顶男人搂着个妖艳女子挡住她的路,“小妞,他们不懂,我懂。”他挤眉弄眼猥琐地笑起来,“花怎么卖,人怎么卖啊?”
   他一出声,几个保安就都不敢说话了。
   “不好意思啊,先生,我只卖花。”
   “一样的,在我眼里,你不就是花么?”说着秃顶男人伸出手去掐她的脸蛋,那个妖艳女子则捂着嘴哧哧地笑。
   连城用花挡开他的手,“不买就算了,别动手动脚的。”她转身要走,却被周边那男人的手下拦住。
   “哟,还来劲了。”秃顶男人觉得失了颜面,将妖艳女子推到一边,再次伸出手,“我就动你又怎么了?”
   连城左臂架开他的手,将花劈头盖脸地砸他一身,秃顶男人虽然将手臂抬起来去挡,却依然满身的残花败叶,白色西服上更是紫色青色什么颜色都有。
   这一下,让周边所有人都看直了眼。秃顶男人更是一脸酱紫,青筋暴突,怒吼着向连城扑过去。
   他只扑到一半便被一个男子架住,“有话好商量。”那男子眉清目秀,仪表堂堂,到真应了英雄救美的说法。
   “商量个屁。”秃顶男人不依不饶地冲上去,打出两拳,却被那男子一招就打翻出去。
   他的几个手下也都不济事,被男子三五招轻描淡写地就打得倒的倒歪的歪。
   “有种你别走,今天这个公道我王化成一定会讨回来!”秃顶男人交待一句场面话就跑了。
   男子没有理她,只是搂住连城的肩膀,轻声问:“你没事吧?”
   连城摇摇头,“谢谢你救我。”
   “我们之间还说什么谢。连城,你别卖花了,我们结婚吧。我不想让你再过这种日子了。结婚以后,也不用你工作,你种种花养养草啊,想做什么就做些什么。你这样我不放心,我总不会天天都这么凑巧。”
   “结婚……”连城幽幽地看着远处的中央公园,那里隐藏在光线之外,有着不尽的忧伤。
   “是啊。结婚,我看过黄历,三月二十号那天就不错,我们不如就选那天……”
   那就是十天之后了,连城想,原来你都计划好了。一时心中有些黯然,忽然打断他的话,“你知道我每天卖多少花吗?”
   “卖多少都一样,咱家又不差那些钱。再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以后不许卖了。”大约是觉得自己语气重了些,男子又柔声说:“你知道我都是为你好。”
   “我知道,你怎么说就怎么定好了。”连城慢慢笑起来,心中有隐隐地疼,原来伤心恰似罂粟花,成瘾了,便戒不掉。
   你在风里掠过的时候,是不是看到我也象是在看一出戏?
   我终究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女子。
   终究不过是……
   平凡的……
   女子。
  
   一抹曙光从地平线微微探出。
   头顶的云彩却依然颜色恍惚。
   城市里人来人往。
   有风,继续在吹。
  
   在连城将花砸向王化成的刹那,他正坐在沙发透过茶水袅袅上升的雾气,看着旁边那株植物。
   那植物的茎上长着褐绿色的线形叶子,叶子中间则有淡绿色的条纹。
   低低的梵唱萦绕在屋子中间,他的脸色也渐渐有些苍白。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走向窗口,关上窗户,将迷雾和吟唱一起封在屋外,就象封住自己曾经的青春。
   窗户被设了结界,一关上就再不受吟唱的影响,心脏也不再抽痛,于是他就望着那灯火繁盛的深处发呆。
   一个瘦削的中年人推门进来,他没有回头,只是感慨地说:“做人和做鬼其实真的没什么区别。活着有警察,死了有和尚。”
   中年人听了大笑,将一个暂住证递给他,拍拍他的肩膀,“有这些和尚才有我们的生意啊。”
  
   他叫顾生,是他的朋友,也是专司发放暂住证的人。
   当年他们其实没什么交情,只是在顾生交通意外身亡后,他千里扶棂将他送回家,让他魂归故土。
   顾生从此自认欠他个天大的人情,两人才在死后成了最好的朋友。
   顾生所在的公司与和尚们达成协议,只要发了暂住证,就可以不被超渡到六道轮回里。
   这个暂住证一般人们都是在生前就办好,因为从死后至奈何桥的时间只有三千刹那光景,转瞬即逝,根本来不及。
   他死之后,第一时间被顾生定住魂魄,所以才会游荡在这个世界上,成为一个自在的鬼。
   只是,年年都要到这里把他的证盖个章。
   所谓的章,其实是一个代表妥协的符号。
   只要把暂住证揣在怀里,那些布满整个空间曾经清晰的吟唱就都消失不见,仿佛一切只是幻觉。
   可是他知道,决不是。
   一如他曾经华丽的童年、苍白的初恋一样,决不是幻觉。
  
   两人一起坐到沙发上。
   他说:“你这花要死掉了啊,叶子都萎了。”
   顾生笑笑,“这是接引之花啊,叶子萎了是要开花了。”
   他听了就一愣,“原来是彼岸花。”,不自禁便多看了两眼。
   “是啊。佛经上说,彼岸花,开彼岸。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开叶逝,叶生花谢,花叶永不相见,生生相错。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能说这话的人,估计也是个有情的和尚。”
   “呸呸,我最讨厌和尚,你不是要改行当和尚所以才来找我的吧?”
   “我不找你你不也该来了?”
   “拜托,还有很多天才需要盖章呢。”
   “三天也很多天?算了算了,我知道你不愿意来我这里。”顾生忽然压低声音,“这样......过些天有笔买卖要出手,不过和尚们已经知道了,所以风声很紧。我上面的老板打算出一枚还魂丹,只要把货送到指定的地点,它就是你的了。这次感兴趣么?我可是第一时间通知哦。嘿嘿。”据说还魂丹能让死人复生,对于鬼来说无疑是最大的诱惑,就这一点讲,还真算得上是大手笔。
   “你老板真能那么大方?”
   顾生神秘地笑笑,“要是别人,这个彩头还真不好说能不能拿到。不过既然是你,有我在,你就放心好了。”
   他踌躇半响,沉吟不答。
   顾生看着他的神色,又道:“若是其它的身外之物,我也不来烦你。就凭你我二人,等闲的东西还真没放在眼里。不过这还魂丹若是在手,阳世倘有牵挂,至少可以了无憾事。我可真是为你着想啊,你考虑清楚。三月十九号晚上行动,那之前可以随时来找我。”
   顾生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
   他看着那盆彼岸花,看着叶子片片凋落,忽然不期然地想起许多女子,然而那些面孔渐渐剥落成漆,只余一个深夜卖花的女子,袅袅婷婷,或喜或嗔,“死鬼死鬼”脆脆的声音,真真切切,充盈耳际。
  
   深夜里的中央公园空气总是湿湿的,行人不见一个。从画架的上缘望出去,是一片迷雾中的城市。
   那片钢筋混凝土仿佛一个巨大怪兽的尸体,而我们都是春天里的蛆虫。
   我们,每一个……
   无论人与鬼。
  
   他不停涂抹擦拭着,炭笔画出的是一个窗口,窗口外是阴晦的天地,那里有一个女子正走向远方。
   “我发现你所有的画里都有一个女人,无论她在远方还是近处,可是我从来没见过你画她的脸?”连城悄无声息地站在他后面,仿佛传说中那种没有脚的鸟。
   “你呢,你不也一样?好象你从来没有提过他的名字吧?”他没有回头,却能闻到她的气息。
   “那是因为没有必要。”
   “是啊。这也是我的理由。”他淡淡地说。
   “可是我想看到她的样子……”她意外地坚持。
   他有些吃惊地转过头,昏黄的灯光下,她仍然一身素雅,肌肤如玉,双眸里有决绝的力量。
   他注视她良久,她毫不犹豫地和他对视。
   “她的样子我只画过一次。”她听了有些黯然,原来她以为那个女子只是虚构的,或者她也曾存了幻想那女子会是她,只是患得患失的心情实在是拿捏不住。
   他偷见了,唇角便浮现出笑意。“我画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她。那天我正和朋友一起坐在酒吧。他怎么描述,我就怎么画。”
   她的脸上瞬间幻出光彩,她笑起来,他也笑起来。他们第一天相识,就是这一幕。
   “他好象是说,‘二十五岁上下的年纪,160左右,一头披肩长发,三围大约是84、62、86,穿着坎袖白色棉布小衫,及踝的棉布长裙,半高跟凉鞋。瓜子脸,大眼睛,捧着一束玫瑰花,花很香。’那天我画得不好,可是我一直努力画得更好。”
   “其实画得蛮不错的,骗我足够了。”她一本正经地说。
   “哈哈,对你哪用得上‘骗’这个字,用‘抢’才对。”
   “你也会抢?”
   “那要看是不是在乎的东西了?”
   两人相视而笑。
  
   连城看着他的画,忽然叹气,“这个城市太过晦暗和寂寞,也难为你画得出来。”
   “我不是也加了点希望进去?至少大家都想看到这个女人的样子。”
   “希望……好缥缈。”连城走前两步,远眺着整个城市。
   他摘掉画画用的手套,又用矿泉水洗洗手,擦了一擦,然后与她并肩而立。
   “你不卖花了?”他问。
   “不卖了,也许以后也不卖了。”
   “可惜啊,一个伟大的职业……”
   她的嘴角浮出一丝笑意,“我要结婚啦,定在三月二十。所以,连这里大约也不能来了。”
   一抹刚清洗过的清香在静谧里诱惑着鼻翼。他惊诧地微微侧头,看到她正在打量着夜幕下的那个城市。
   路灯映在她的脸上,从皮肤里透射出来,淡淡泛起一层光晕。如漆的长发轻轻扬起,近在咫尺,无比真实。
   他的心里有些刺痛,“这里其实没什么好的,除了回忆。”
   “也许,还有希望吧?”她看向他,笑容不变,泪水却从眼角一串串滑落。
   他想起那枚还魂丹,轻轻擦掉她的泪水,“傻孩子,总有希望的。”
   “你会给我么?”
   他重重地点头。
  
   雾气越来越浓,远远望去,城市里只余下一些晕开的光影。
   没有凌厉的线条,没有巨大的黑影,就象是童话的终篇,暖暖湿湿的空气里,是两个寂寞中互相守候的人。
  
   深夜,有风吹过。
   而他们相顾无言。
  
   End.
   3月19日下午15:19分。
   “这是你大姑、这是你八婶……”她母亲笑容满面地站在酒店大厅的接待处,介绍着来祝贺的亲戚朋友。
   她伸手接着红包,乖巧地应着:“大姑好,八婶好……谢谢大姑、谢谢八婶。”
   “这是你老舅,哎呀,这是你家的姑娘,都这么大了?”
   老舅一脸尴尬,“是我爱人。”
   “啊,咳咳……快叫舅妈。”
   “老舅好,舅妈好。”
  
   顾生将一幅地图铺到桌子上,“我将整个路线告诉你,方案你一定要想好。我可不想你魂飞魄散,连一丝味道都留不下。”
   “了不起重伤,要死哪那么容易。”
   “晚上11点58分,将会有一趟船靠岸,货物会用铁板车推上码头,卸完货,工人会先吃饭,然后你到车下会看到一个密码箱。你拿到手后,送到北山赏芳亭的桌子上。还魂丹也在那,你立刻带走上山。记住,千万别下山,否则他们会用锁魂幡拿住你的。山上没有禁制,因为怕惊动和尚。翻过山就没事了。”
   “还有,码头已经让警察包围了。所以你不能带暂住证靠近。暂住证上有阳气,会让人发现你的。不过不用暂住证,估计你最多支持三十分钟魂魄就会被和尚收走。我这里有三张护持符,每一张够你再坚持十分钟。你要明白,一使用护持符,就会被和尚发现你的所在。所以一定要快。”
   “还魂丹怎么用?”他笑着问。
   顾生看了他一眼,苦笑起来,“我就怀疑你这次怎么会感兴趣?原来如此。”
  
   3月20日凌晨0:06分。
   酒店宴会厅。
   娘家客的宴席已经结束,杯盘狼籍,人散厅空。
   “听说她每天出去卖花替他爸爸治病,供她妈妈打牌,这么好的人,可惜了。”
   “哎呀,他爸爸已经死啦,她妈妈这分明是把女儿卖了啊。”
   “小点声,小点声……”两个不知道是哪个亲戚或朋友的大妈级女子,匆匆走向门口。
   连城浑若未闻,只是盯着每个经过的男子,希望能看到心中的惊喜。
   他答应了的,他答应了的。那么他就一定会来。
  
   浓雾渐起。
   海水一浪接着一浪,声音里含着奇异的节奏,仿佛暮鼓晨钟。
   码头上的众船员却全不以为意,卸完货后一哄而散。
   一股阴风吹过,一只密码箱就从铁板车下晃晃悠悠出来,然后升在空中,掉进海里,一直地沉下去。
   四周埋伏的警察气急败坏地冲出来,一个便衣大骂:“真他妈见鬼了。”
   他的上司拍拍他的肩膀,“说不定真是。”说着掏出电话,拨出号码,“喂,是智空大师吗?真的发生了……”
  
   3月20日凌晨0:18分。
   “我们走吧,早点休息,今天就是你的大喜日子,天亮后还得忙一整天呢。”妈妈满意地搂着女儿的腰。
   连城微微点头,走出酒店时下意识地看了看远处的中央公园。
   深深的夜色里,远方一片黑暗,有没有人看过一只没有脚的鸟飞过?
  
   水面一起一伏,他也随着起伏,如同绝望的人心跳动。
   他其实游得并不算远,虽然鬼在水里和在风中没什么区别,但是受着那些梵音的影响,心脏揪痛,他的力气也散失了多半。
   再者,还要多带个箱子。
   上岸地点是一处斜坡,灯火通明,寥寥几个等车的人。
   他坐下喘了几口气,实在忍受不住,不得不使用了第一个护持符。
   一缕青烟缓缓消失,和尚的吟唱虽然没有变小,但却象CD机里的唱片一样对他不产生影响了。
   他将箱子放在草地里,等6路公交停下,奋力从车后厢的梯子爬到车顶,然后平躺下。
   夜色深沉,天空如未来一样茫不可知。
   身上的水渍慢慢汇下,在裤角滩成一汪水洼,随着车的移动,缓缓向车后身淌去。
   几辆警车鸣着笛追过来,将公交车拦住。
   警察登上车,开始仔细盘问每个人,搜索每个角落。
   一名小胡子警察用手电照着车身,一直走到车后,向来路看了看,又开始往回走。
   他转身的瞬间,一道水幕沿着后车窗流淌下去。
   公交车再次启动,在略带微腥的海风中,带着密码箱向远方驶去。
  
   3月20日凌晨0:24分。
   坐在出租车里,连城看着窗外,看着向后滑过迷离的彩色的光弧,那光鲜的背后,又有着怎样的寂寞与哀愁?
  
   几辆警车再次拦下了那辆公交车,小胡子警察跳下车,从他的车里还下来一个和尚。
   和尚的胡子长长,看不出年纪大小,衣着虽然不很光鲜,却宝相庄严。
   他没有上车,围绕车身走了走,看到车后窗仍未干透的水迹,敛目说了一声“阿弥陀佛”。
   小胡子也注意到这片水迹,他攀上车顶,用手电照了照,看到大片的积水,嗅了嗅,确定是海水,于是大声喊:“他刚才就是在这里,应该才走不久。”
   在小胡子警察的上空,他轻松地坐在缆车里,密码箱就在旁边。
   忽然他想起她嗔怒的笑脸,忍不住轻轻笑起来,右手手指轻轻敲打着箱子,哼起不知名的曲调。
   仿佛感应到什么,小胡子身边的和尚忽然抬起头,双目骤睁如炬。
   迷雾的天空,却什么也看不到。
  
   下了缆车,走出南山公园正门,对面就是北山公园。他寻个角落蹲下,看了看表。
   三分钟后,一百米外,一缕青烟缓缓消失,一个黑衣人发狂似的向远方跑去。
   他虽然看不到,却在相隔不过五秒的时候,开始使用第二道护持符。
   青烟消失,他也向山上狂奔而去。
   两分钟以后,几辆警车从赏芳公园门口开过,向黑衣人追去。
   凄厉的警笛声划破人心,连他在山上都听得到。
  
   3月20日凌晨0:38分。
   连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难以成眠。
   她想像不到他会以什么方式出现,也期待着他会在下一分钟就在眼前。
   念头转了一千种,又推翻一千种。
   指甲抠着手心,她忍不住恨起他,你就不能早点来么?难道你就不明白我多么不想呆在这里?
   你不会是不在乎我吧?你还想我怎么做?
   好,我会让你相信我有多在乎你,我证明给你看。
   你放心,你若不来,我就去。
   连城的唇边绽出若有若无的笑容,轻轻闭上眼睛。
  
   密码箱重重地落在地上,激起一阵尘土。
   他仆倒在地,全身的力气在护持符法力消失的瞬间被抽离,望着前方不过百米左右的赏芳亭,慢慢苦笑起来。
  
   “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我只要两个护持符,第三个你来用。”
   “我?”顾生有些糊涂。
   “今天晚上,我拿到箱子,在不使用护持符之前,余下的时间不是很多,所以警察和和尚很快就会追上来。我估计也就使用第一个护持符的时候没有问题。到使用第二个,我已经没有把握在完成任务前不被追上。所以,我要你比我提前使用护持符。这样,和尚就会有很久感应不到我的位置。”
   “可是上山至少就需要十分钟,没有符你挺不到最后的。”顾生很是担心。
   “我可以。”他坚定地说。
  
   我可以。
   他手压着心脏,忍受着锥心的疼痛,重复着下午对顾生说的话。
   这话是对他说的,也是对她说的。
   周边的吟唱已经锋利如刀,将他伏在地上的身影拉得支离破碎。
   右手连续挥动,他做了几个手势,祭起“凝神焚心大法”。
   这种法术其实就是用三味真火焚炼自身魂魄,以自身伤害所产生的痛苦来对抗和尚的往生咒。说来好笑,这个法术还是他生前一个和尚教他来应付抑郁症的,如今又用来应付和尚。
   饶是早有准备,大法加身的时候他也忍不住痛嚎出声,嘶声长啸在迷蒙的夜空里远远回荡。
   然而,他终归有力气站起来了。
   拎起箱子,不用回首他也知道,和尚和警察发现不对追过来,已经就在山下了。
   慢慢迈出脚步,冷汗浸湿全身,就象喝醉酒一样,他已经能感受到魂魄离体的迹象。
   他全然不顾,只是一步步的向前走去。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如同上一次从24楼一跃而下一样。
   生命,不过一场幻觉,所以他从不曾后悔。
  
   3月20日凌晨0:43分。
   看着赏芳亭里桌子上的小盒,他松手将密码箱扔在地上,嘴角在颤抖的表情里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伸出已经抽成一团的双手,将小盒子挪到一边,露出一张暂住证。
   “只要你再帮我个忙,把暂住证和还魂丹放到一起。其它的我来解决。”
   他想起他对顾生说的话,顾生果然是个信人。
   然而他的手已经拿不起来那薄薄的证件了。
   他将暂住证拨到桌边,露出一角,然后插到右手食中二指之间,再送入怀里,紧贴心脏收好。
   暂住证贴到胸前的瞬间,一切异象都消失了。
   可是他也如同大病一场一样,软软地趴在桌上歇了很久才缓过来。
   他把密码箱放到桌上,打开小盒看了看,然后放入衣兜藏好。
   在警察和和尚来到之前,他跌跌撞撞地走入茫茫的雾气之中。
   他的身影刚刚消失,一个打扫卫生的人就走入亭子,拎起密码箱走到一侧,使劲扔向了黑暗中。
  
   3月20日晚上0:45分。
   警察和和尚站在赏芳亭里,四下搜索着。
   一个警察问:“难道就没有办法了么?”
   “阿弥陀佛,实在是不好意思。”
  
   城市里的一个酒店包间。
   顾生匆匆走进去,然后静静站到角落里。
   没人注意他。
   他的老板刚刚端起一杯酒,“来,祝贺我们这次交易成功,也祝你新婚愉快!”
   “合作愉快。”眉毛扬扬,笑容满面,与他碰杯的赫然是连城的帅气未婚夫。
   两人一饮而尽。
   “听说你为了结婚还耍了个小花招?”
   “女人嘛。”连城的帅气未婚夫笑笑,转向一边,“化成啊,连城她脾气不好,你可别在意啊。来,我敬你一杯。”
   秃顶的王化成急忙哈腰点头,“不敢不敢,老大您太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连城依然在梦中,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她的身上盖着一层细花薄被。
   整个房间宁静而安祥。
   挂在墙上的钟一秒一秒走动着,所有人都臣服于它。
   世间的一切尘埃不过落归虚妄,形如镜花水月。
  
   3月20日凌晨5:45分。
   肌肤润滑如玉,曲线毕露。
   连城躺在浴缸里,看着早晨的第一缕日光,轻轻笑起来。
   她将她每天都珍藏的那一朵朵花一瓣瓣撕碎,仿佛撕碎自己的心。
   你还要花么?我将自己送给你好不好?
   天亮了,你来不了,那么我去。
   不知道逼我去找你,是不是你要求证的结果?
   算是一种考验么?
   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你知道么?
   我来了,我知道当年你惊天一跳时的心情了。
   一千种失望也比不上一次绝望。
   亲爱的,等我。
   刀片深深地划过左手动脉,鲜艳的血液在水里一股股窜出来,条条缕缕仿佛盛放的彼岸花。
  
   当第一缕日光射出的时候,仿佛感应到一样,他迅速吞下还魂丹。
   身子渐渐被撕裂成三魂七魄,五光十色,流彩飞扬,然后仿佛一张大网扑到停尸间里那具完整的尸体上。
   光芒瞬闪即逝,男人的血肉在强大法力的作用下挪移重生,皮肤下就象有活物在跑来跑去一样,时鼓时瘪。
   持续有一柱香功夫,他缓缓睁开眼睛,下了停尸床,走向洗手池。
   摘下镜子,他仔细打量着,这果然还是自己。
   还魂丹确实奇妙,他已经重生了。
   他想象着她看见他后兴奋的表情,忽然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眨眨眼睛笑起来。
  
   坐在出租车里,看着初升的晨光,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再过一会,她就要忙起来了吧?
   道路边行人渐多,人人陌路。
   旭日将温度提起,却只感受到寂寞,不见温情。
   他抚抚胸口的暂住证,想起她的笑脸,心中充满愉悦。
   他将暂住证撕的粉碎,扔到窗外,一张张纸片随风飞扬,象极放飞的希望。
  
   还未下车,他已听到救护车刺耳的笛声。
   声声如催命的符咒。
   脸色变了变,抽出钱扔给司机,没等车停稳,他已跳了下去。
   奔到楼前,两个医护人员正将担架抬到车上,连城躺在里面,脸上苍白得没有血色,却还带着笑容。
   她的手腕缠着厚厚的纱布,手上还有红色的水滴淌下来。
   连城的母亲在单元的门口哭得捶胸顿足,“你个死丫头,我怎么向人家交待啊?”
   他的眼睛睁大,想起刚刚撕碎的暂住证,胸口一滞,一口鲜血涌上来,硬生生被他咽下。
   嘴角仍有血迹,顾不上去擦,他的头脑还算清醒,看着医生拿起电击器,压在连城胸上,关上车门,他疾奔到街边,拉开一辆出租车的门,将司机拽下来,然后开车扬长而去。
  
   车横冲直撞,险象环生,他却什么也不管,即使车头被撞瘪,即使车门已经掉了,即使自己的一只眼睛被不知哪来的玻璃扎瞎。
   到了文华酒店门口,刹车坏掉,车已经没法停了,他干脆跳下车,跌跌撞撞地冲到电梯门口。
   所有人看到他就象看到疯子一样,纷纷闪避。
   他按下23楼的按钮,看着电梯门缓缓关上,不停地祈祷,快点快点快点快点,连城你一定要等我。
   23楼停下,他一冲出去就大喊:“顾生!顾生!”
   整个走廊忽然暗下来,然后亮起一种灰蒙蒙的光,顾生诧异地站在面前,“你怎么了?”
   “是连城,连城她……”
   顾生明白过来,急忙祭起招魂幡,口中念念有词,那幡连续闪了几次,却又都暗下去。
   顾生几乎耗尽体力,略擦擦汗,摇了摇头,“三千刹那已过,她已经入了轮回了。”
   他看着顾生的嘴唇在动,听到的声音如同自己还是鬼魂时听到的梵音一样,声声如利箭刺心。
   他赶过来的路上已经猜到这结局,却仍是不肯相信,如今最后一丝希望断绝,苦苦支撑的精神在瞬间萎顿下来。
   腿窝一软,他慢慢躺在地上。
   涣散的目光里,一株妖异浓艳得近于红黑色的花朵正在绽放着。
   却不知是花的颜色,还是眼睛里血的颜色?
   那一抹触目惊心的赤红,如火,如血,如荼。
   他的心下便有些恍悟。
   原来,一时错过,就一世错过。
   一千种失望也比不上一种绝望。
   我们就如彼岸花的花与叶一样,独自彼岸。
   连城……
  
  二○○八年五月十一日

作者签名:
一恨才人无行二恨红颜薄命,三恨江浪不息四恨世态炎冷,五恨月台易漏六恨兰叶多焦,七恨河豚甚毒八恨架花生刺,九恨夏夜有蚊十恨薜萝藏虺,十一恨未食败果十二恨天下无敌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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