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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与西施

文学青年
2008-06-28 00:29   收藏:0 回复:1 点击:3649

    (小说)
  
  那一天早上,我因为起床迟了,连早餐也没吃,就匆匆忙忙的赶去上班,又因为塞车,所以赶到写字楼时,已经迟到15分钟了,就很有点心虚地即刻归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之后即刻准备工作。但对面的小刘抿着嘴对我笑了笑,很有点不怀好意地对我说:
  “总编叫你一回来就到他的房间去……”
  “呵,”我瞪大眼睛看着他,很有点吃惊地问他,“……说什么吗?”
  “没有。”但他只答了这样一句,就低下头去只顾做他的事了。
  我于是硬着头皮就走去总编室。但当我敲了敲门,总编叫我进入去之后,他却对我笑着看,还很和善地叫我坐下。这就更加的令我摸不着头脑了,就一声不响的坐了下来。但他还是继续笑着看我,停了一会,忽然听到他这样对我说:
  “你知道刊物生存的首要条件是什么吗?”总编盯着我,但他的眼神并不明亮,岂止不再明亮,简直是早就让人觉得有点混浊了。
  “不知道。”我因为并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无缘无故地对我问这个幼稚的问题,只好抿着嘴很虚伪地笑着,却铁着心这样冷冷地答他。
  “不知道,真不知道?”他扬起手摸着自己的头发,呵呵的冷笑了几声,然后又用右手捏着自己的下巴,不愠不恼地说:“现在办刊物难呀,不想一想办法,不写一些新奇的东西,吸引不到读者,刊物无法办下去,我们只好准备宣布停刊了……”
  “哪……你的意思是……写什么新意思的呢?”我有点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地问。
  “你看看这一部书稿……”他忽然很激动地将一迭书稿掷在台面上,发出了砰的很大的响声,“简直就是随便倾倒的一大堆心理垃圾!简直就是将文学当成了垃圾桶!……”
  “那……不理它不就行了……”我战战兢兢地说;我知道总编对文学从来都十分执着,从来对稿件的要求都很严,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对那一迭文稿会发那么大的火。
  总编冷眼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将那迭书稿丢回了抽屉,自言自语地说,“好的,不要理它……”说着就低头点燃了一支烟。又过了一会儿,他吐了两圈烟雾,扬起了头,忽然又面带笑容地盯着我看,说,“听说你最近见识过一种……叫做什么时光穿梭机?可以将自己带回到以前去,或者说,你可以走入古代的时间里去?”
  “……是的……但又不是的……”我语无伦次地答道。
  “什么是的,又不是的?”
  “……因为……那些……大概是属于……游戏……”
  “我不管你属于什么,总之,现在我们没有什么好的稿件,我希望你动手写,写一些能吸引人的东西出来!”总编忽然又严峻了起来,又板起了脸孔,恢复了他平常冷酷的样子,一板一眼地说,“你是个年轻人,有头脑,文学底子不差,而且灵活,我叫你来就是想和你商量!你不要令我失望!”说着,他看着我,忽然又换了一种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其实,我们中华民族已经有五千年的文明了,在这漫长的历史长河里,我们的祖先创造了极其辉煌灿烂的文化,留下了无比丰富的文学遗产。文学看起来没什么惊人之处,可是它给予人的力量是无穷的,它在默默地引导人的精神,在无形中升华着人生的境界。但是,由于历史的原因,这些文化遗产在历史的长河里无声无息地流淌着,有些流失了,有些变异了,成了一桩又一桩的文化疑案,使我们总觉得十分可惜,但又无计可施,惟有望洋兴叹。但是,在这条寂静而没有边际的长河里,人类应该要去寻找,去寻找自己。也许,历史的记忆会充满恐惧,但是,我们,既然我们是为文学工作,我们还是应该要情不自禁地陷进去,为了弥合历史记忆的碎片,就不得不重新穿过时间的迷雾,去重新思索。记住:历史也许不需依据或见证,因为谁都没有进入过历史里去,谁都不知道历史原本是什么的样!——因此,文学就不能和历史混为一谈,文学应该要比历史更为真实更为美丽,文学应该要与人的灵魂有关!……看你这副心不在焉的样,你有没有在听我说?我说的你懂吗?”
  “但是,”我的脸涨红了,但我一头雾水,只好又抿着嘴笑了笑,看着他回答他的话,“你的意思是去找出那些湮没在历史长河里的东西,或者解开有存疑的东西?……”
  “是的。”总编继续说道,“但我还有另一层意思。我觉得生命是一场幻觉,人都是由灵魂组成的,如果觉得自己是在延伸着这种幻觉,就会在完全迷失的深渊中找回生命。譬如最近我就总想着关于西施的故事。西施在历史上很有名,应该说是家喻户晓,没有人不知道的了,但我近来觉得很无聊,人们在古战场遗址上扯谈越王勾践被吴王夫差俘虏,勾践回国后,励精图志,一心要打败吴国,却将西施扯谈了入去,扯谈她什么为了祖国,割舍了个人情爱?这其实是极不道德的。越王勾践是什么东西?吴王夫差又是什么东西?曾经浴血的古战场,是为了追求人类和平的终极理想吗?我看到的是在这片昔日战争的焦土上,天色阴沉,英魂在饮泣。我忽然想:关于西施幼年、童年、青少年的故事,又是怎么样的呢?而那时候她还没有担起复国的重任,还生长在偏僻的小山村中,应该没有传奇色彩吧?你说是吗?”
  “是的,应该是没有传奇色彩的……”我答道。
  但总编即刻打断了我的话,说:“什么是的?我要你写出传奇——不!要写出真实来!写出原始色彩来!我的意思你懂吗?……你不要学他们那样,鸡狗们永远也理解不到鹰击长空的胸怀,它们无法懂得文学,那些对人类的苦难没有同情心的人不懂文学,那些只知道为了名利蝇营狗苟的小阿三们不懂文学,那些对自己国家的人民没有责任感的玩世不恭者不懂文学,那些伪装高尚的轻薄之徒不懂文学,腐败分子更不懂文学!譬如小说应该要怎么样去表达人类生存的意义呢,例如怎样应付死亡,怎样理解悲剧和英雄性格,怎样确定忠诚和责任,怎样拯救灵魂,怎样认识爱情与牺牲,他们懂吗?文学精神的本根就在于对于存在意义的追问,对于人生真谛的探寻,文学应该关心的是人的喜怒哀乐的情感起落,是人的真善美自由平等正义真诚以及幸福,文学的根总是伸向这些终极价值!这些他们懂吗?人之所以为人,就在于他不尽失赤子之心,这个世界的希望,更多的是在人类自己的心灵之中,‘数点梅花亡国泪,二分明月故臣心’这里面蕴涵着深沉浩荡的人生意义,因此这样的诗句就有了存在价值,它就可以超越了时间和空间,摆脱了暂时和个别,化为永存和不朽,正是这些人生的终极价值构筑起了辉映在人类头顶、引领着人类前行的乌托邦理想!这些他们又能懂吗?因此,西施她需要传奇吗?不!她不需要传奇,她需要的是真实!什么是真实,文学的真实虽需要理性,但更不可以无情,因此,西施是美丽的,文学也应该是美丽的,应该像西施一样的美丽!可是,一千年的时间在岁月的长河中恍若一瞬,曾经饱受战火摧残的焦土,而今已成满眼绿色,却将生命永远留在这块土地上了——美丽的西施,她就长眠在这里,所谓的历史长河里了,真是可怜……与之为伴的还有郑旦……”
  看着总编那么激动的样子,我不能完全明白他说的含着什么意思,不明他为什么激动,于是我不敢说什么,就端坐着惴惴不安地听着。
  总编喝了一口水,继续的说道:
  “但是,西施的幼年、童年、青少年,又会有什么样的故事呢?她的真实的,原始的色彩是什么样的呢?”
  对这些问题,我心中无底,又慑于总编的威严,不敢随便回答。
  总编看了一眼我,见我没有回答,又点燃了一支烟,吸了两口,然后说道,“我想,要反璞归真,那当然是要到她生活过的地方去找,或者那些地方还会遗留着一些有关她的痕迹。那么,去哪里找呢?若照北宋诗人苏拭在一首诗中所说的:水光潋滟睛方好,山色空朦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可以知道西施的家乡是个好地方,还可以知道她原本是很纯朴的,是很傻很天真的。但她是怎么样很纯朴,很傻很天真的呢?我越想越感慨,也越想越来了兴趣,就去找了许多材料来看,但看来看去,总找不着头绪,而头脑早就有点昏昏沉沉的了。但就在这时候,在迷迷惘惘中,我的眼前忽然阳光明媚,我看到了绿草如茵,我听到了莺歌燕语,那样子,应该是春暖花开的三月了。我于是猛地一振,就精神抖擞地在如此美好的原野上散起步来。我漫无目的地游走着,来到了一个险峻的山峰,走过了幽深的山沟,走出了阴森的湿地森林,眼前豁然开朗,见到了一个筑有湖堤的、万亩水面风光旖旎的一湖碧水。如此风景秀丽的地方,霎时令人心旷神怡极了。我轻轻地走在湖边的小道上,听着湖水轻轻地拍着沿岸的石头的声音,只见湖中有山,山中有洞,洞中有河;洞是溶岩石洞,洞里的石灰岩经千百年的天然风化,溶蚀成各种形状,似鸟似兽,似人似仙,或岿然不动,或舞蹈姿态,都栩栩如生,妖娆多姿——真个是鬼斧神工,令人叫绝!我再顺着山间的小道行走,走了不远,就进入一个竹林里了。走着走着,忽然隔着茂密的竹林,听到了一阵阵的水声,越往前走,水声越大,声音清脆,还十分的有节奏,犹如进入了交响乐团的剧场一样。接着就来到了一个飞水潭边,只见瀑布飘洒,潭内积水汩汩而流,潭的周围全是青石,潭底也是青石,因此水十分清冽,见到水中有鱼儿在自由自在地游动着,或怡然不动,或倏尔潜入水底,那个悠然自得的样子,估摸水潭深不可测。这样看了一会,我小心翼翼地横跨过溪涧去了,顿时身在景中不见景了——里面竟是一个被水帘遮蔽了的山洞,十分的宽敞,一块块的石头恰到好处地散布着,略似石台石凳,或者竟就是曾经闹过天宫的孙悟空的仙境?又别是一番洞天!但那里却非常的幽静,静得非常可怕,没有一点声音,也许,也许就是死了时的世界?而往洞的里面看去,见到洞的深处有亮光,估计这个洞是穿过去的,而且并不会很深,大概转几转就可以穿过去了。于是我就沿着其势若犬牙差错的石壁往里走,但在穿越洞里幽邃的黑暗时,总是悄悄地提着个胆,总是觉得凄怆寒骨,总是觉得不可久留,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磕磕碰碰地穿到洞的那边去了。而走出了洞口,只见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四面竹树环合,竟又是一处好风景!……”
  “好地方!”我说。虽然我隐约的觉得他所说的好像在一篇什么游记上读到过,大概他是书看得多了,早已变成潜意识深深的藏在他的脑子里了,于是,如此美不胜收的秀丽风景无时无刻的吸引着他,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使他不自觉地就当成他自己梦见过的东西说出来了,但我仍忍不住为他所说的那么美的山水风光失声喝彩。
  总编并不理我,继续说道:“忽然见到一个绝美的少女在小溪里洗衣服,一边在唱着歌:‘小燕子,小燕子,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为什么?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忽然间又看见从灌木背后那地方钻出了另一个很美貌的女子,她嘻嘻哈哈的跑下河里去,向着这个女孩子一鼓劲的猛泼水。这个女孩子于是也将衣服丢开不洗了,也一鼓劲的猛的向着对方泼水。两个女孩子于是十分天真地嬉耍打闹,那活泼的情景,看得我心里也痒痒的了,禁不住大声的喝起彩来。那两个女孩子连忙停下了嬉闹,向我望了过来。我于是不得不从躲藏着的树背后走了出来,咧着嘴向她们微笑着,并扬起手向她们打着招呼:‘哈罗——’”
  “好想象力!”我嘻嘻地笑着,想乘他有着如此浪漫的心情,如此好兴致的时候,趁机拍一拍老总的马屁,擦擦他的鞋,“老总好艳福……风流……才子终遇佳人了……”
  “别想歪了你!下三流!”总编喝断了我的讨好,怒怒地瞪了我一眼,继续说道:“我笑容可掬地向她们走去。她俩个并不答话,大概是觉得我的样子可笑吧,她俩个相视着窃窃私语了一番,忽然间同时哧哧地笑得弯曲了腰,而且越笑越大声,渐渐变得很有点放肆的样子了。笑什么呢?那么好笑?我心里想。我虽然原本只是个白面书生,面皮很薄,除了与书相伴,不善与人、尤其是女孩子相处,但毕竟担任主编很多年了,接触过不少人,是见过世面的,哪种混蛋或者不混蛋没有见过?面皮也早已变得虽还不至于厚颜无耻,但也已十分的厚了,所以对她们这些还有着原始味的乡下女孩子并不怕,还油然而生出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好感,就笑嘻嘻地对她们鞠了一个躬,彬彬有礼地说:‘我叫某某某(当然,这个名字可以是我,也可以是你,总之是谁都没有问题),见过两位姐姐,有礼了。’她们见我鞠躬,连忙收敛住了笑容,就各自将自己的两手并拢在腰部的一边,很温柔地作了一个好看得不得了的揖,声音清脆地各自介绍,一个说:‘我姓施,叫夷光,因为住在宁萝山下的西村,人们习惯叫我西施’;一个说:‘我姓郑,单名一个旦字,与西施同村。’我吃了一惊,连忙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但即刻就感到头被拍痛了,于是大叫道:‘你们是西施与郑旦?……是真的吗!我正要寻找你们!……’她俩个对于我说的话,感到很有点谔然了,西施很严肃地说道:‘你在寻找我们,是什么意思?我俩个就是西施与郑旦,难道还会有假的吗?’我说:‘我不是说你俩会有假,也许,人是不会假的,但……’我觉得头上冒着汗,话也说得语无伦次了起来,‘我只是想证实一下,因为我真的正是要寻找你们,只是,不知道时光是不是真的会倒流,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进入历史的长河里去了,我不相信我要找你们竟这么容易就找到了,我怕……你们也许只是重复了……与古人同名同姓了?’西施说:‘我不明你说什么。’ 我说:‘怎么不明?关于西施的故事,西施是春秋末期越国人,关于她因貌美被越国将军范蠡献给吴王夫差,凭着自己的美貌与才识,让吴王沉湎酒色不理朝政,为越国复兴打败吴国作出了巨大贡献的故事,在历史上很有名,应该说是家喻户晓,没有人不知道的。’说着我转过脸看着郑旦说:‘郑旦,你也是一齐被献给吴王夫差的大美人。’西施说:‘越说越糊涂了。怎么在历史上很有名?我俩个一直生长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我说:‘那么,你们并不知道这个故事?’西施说:‘不知道。’我说:‘那你们不是越国人?’西施说:‘是越国人。’我说:‘那你们的国王叫勾践?’西施说:‘是勾践。但,你真该死!大王的名字是能随便叫的吗?’我说:‘那……你俩个现在还未被派去吴国执行任务?’郑旦一直静静地看着我,这时候忽然很奇怪地问我:‘看你一派胡言乱语,那,你是什么人?’我一楞,哎呀,我是什么人?此时我于是想起来了,我是现代人,也许我真的是通过时光隧道,来到了这遥远的古代,那么,眼前她俩个就真的是西施与郑旦了!但是,我是什么人,我应该怎么样向她们说?我一时想不出应怎样回答,于是又使出惯伎,嘻皮笑脸的看着郑旦,向她问道:‘那你说,我是什么人?’郑旦看着我,还没有回答,西施却抢着说:‘我看你穿的衣服与我们不同,深山大岭也没有这种服装……你是漂洋过来的?’而郑旦也真是一副古道心肠,头脑简单得很,她即刻很同情地看着我说:‘那你是从很远的海那边漂来的吧,是不是船失事了,就单单剩下了你?’郑旦的话使我正好下台阶,我连忙说:‘对,我从很远的海那边漂过来的……就单单剩下了我。’说完我就装出了一副很可怜的样子,低下了头去……”
  “好故事!”我说;见到总编停了下来,我又搭上了话去。当然,有了上一次的教训,我不敢再拍马屁了,惟有装出很有兴趣的样子,毕恭毕敬地问他,“那后来呢?”
  “故事好不好我不知道,因为我就只是觉得我是从海那边漂过来的,后面的故事怎样发展我不知道,但是我不愿意看到西施还要被送到吴国去!我也不愿意看到西施与郑旦俩个有争风吃醋的斗争,你想,她俩个在河边玩耍的那一幕是多么的天真可爱,她俩个怎么会有你死我活的互相倾扎?她俩个是那么的纯朴,那么的纯洁,那么的纯净,她俩个都不应被卷入到浮躁喧嚣的政治斗争中去!但,怎么样使她们不陷入污七糟八的烦嚣中去,怎么样保住她们的青春美丽,我想不出办法来,这就是我要和你商量的原因。我要你将这个故事续写下去,要写出真实来!写出原始色彩来!要写出一个美丽的故事来!但是,你若是胡编乱造,还是那么无头无脑,还是那么漫不经心的只写出故事的表层,不用脑写出一点深层次的意思,对文学毫不尊重,对自己毫无尊严的胡混,你可要当心——当心我剥了你的皮!……”
  无端端的被总编训斥了一顿,像训他的儿子一样,我悻悻地从总编室走了出来,头脑里一片混乱,心里很不舒服。而且,我也不知道应该怎样续写西施的故事,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会知道他发了哪条神经,在梦中见到了那么秀丽的风景,相遇了西施与郑旦,如此艳遇使他动情了,想入非非了,说什么“对她们这些还有着原始味的乡下女孩子并不怕,还油然而生出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好感”?假正经!他这个嘴里说立志为了文学,为了不被生活困扰和累及后代,决定终身不结婚的变态男人,现在或者竟是老牛想吃嫩草了!而他却虽然心里思思的但又不好意思亲自动笔写,却要我为他写什么美丽的西施故事!
  不过,真的要写,舞文弄墨而已,也并不是什么难事,若沿着总编的“我从很远的海那边漂过来的”那个思路,是可以这样写下去的:我于是就在宁萝山下住下了,渐渐也就和西施混熟了,生活过得很是不错,但是很快,平静的生活就被打破了,因为一场吴越战争,越国大败,越王勾践被吴王夫差俘虏去了,国家的灭亡也影响到了这两个生长在偏僻小山村的女孩子,范蠡被越王勾践派往民间寻觅美女,打算送给吴王夫差,她们俩个大概怎么也不会料到,自己会成为美人计的主角,被派去吴国执行任务,接着西施就以她的美,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美,一句话,令人炫目的美丽把她推到了历史的前台,于是,这么一位单纯的浣纱女就放弃了自己,被卷人国家间的战争,真是应了天生丽质难自弃的话……但,这样写,不行!这样岂不是重蹈了前人的覆辙?虽然,这样按着别人的路子写下去有点老套,但文学是可以百花齐放的,是可以是你写你的我写我的,只要加入一些自己的想法入去,也是可以写出新意思来,就不会重蹈了前人的覆辙了的。只是,最怕的是不合总编的意。哎,真烦!那么,又应从那方面去寻找西施有价值的故事呢?
  当然,如果总编不是那么蛮横,只交代我写一篇西施的故事,任由我“无头无脑胡编乱造”,小说是可以凭空捏造出来的,譬如编造她早恋,读小学就恋爱了——她有没有读过小学待考。但若她没有读小学,那也不成问题,总之,要——写她很小就知道男女间的那种事了,八九岁就很懂得娇滴滴的蹙眉撒娇很讨男人的欢心了,十二三岁就绯闻满天飞了,那也不是什么难事,因为她美丽,鱼见到她都即刻自觉形秽,羞于与她比较,马上避开她沉到水底去了,何况是人?……不过,人是不会自觉形秽的,要想人有自知之明那是很难的事,最有力的证据就是早就听说过有一个叫做东施的丒女,虽然她也知道西施是比她美的,但她认为也只不过是美少少而已,楚楚动人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而且,西施的美貌虽然远近闻名,但她的身子却有些弱,在身体健康的方面自己就比西施强壮得多,因此,只要能知道西施美在什么地方,自己学习着并加以改善,就不但会像西施一样美,甚至还会比西施更美的,所以,在她知道西施捂着心口皱着眉头、缓步前行的那个样子最受人们赞美了时,她就学着样子捂着自己的心口皱着眉头招摇过市,还很有创造性地在缓步前行中加了一些扭扭捏捏的动作,她以为这时候她应该比西施更美的了,但没想到她这样十分难看,比她平时的样子还要丑很多,这下子反而成了大家的笑料了。哈哈!不过,这些即使有趣,也未必真的就好笑,而且,那些想法都与寻找那些湮没在历史长河里的东西无关,大概也不会符合总编的意思的。哎,确实烦,真不知应从那方面去寻找西施有价值的故事?
  想着想着,我觉得头痛胸闷,十分的不舒服了起来,其实我知道我是因为没有吃早餐,肚子里空虚得已经不可再支撑我再有什么想法了。于是我就随便找了个借口,走出大楼门口就随便搭上一部车,远远的去到一个公园前面,找了一间饮食店,狼吞虎咽地大嚼了一餐,身心很快又恢复元气了。接着,我很悠闲地剔着牙,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汽车,以及匆匆忙忙地在路上行走的芸芸众生,很快又有了新的想法:既然我已出现在了西施的面前,西施那么美丽,她不可能不吸引我,我怎么会眼白白的看着她被范蠡将她送给吴王夫差?我必须要与范蠡决斗,阻止范蠡将她送往吴国!虽然我也知道范蠡早就爱西施,只是出于对国家利益的考虑,压抑住内心的感情,才将西施送给吴王。但我可以不认同范蠡的做法,我要对他说:大丈夫要有大丈夫的作为,春秋无义战,即使做男人可以为越王勾践的政权赴汤蹈火,即使可以为有恩于自己的越王勾践义不容辞地赴难,但怎么能为了自己的政治目的,为了一个勾践,而假以国家的名义,要将自己心爱的女人送给敌人?即使自己对这个女人不是真爱,也不可以牺牲纯朴的小女子,不可以将女人作为工具,做男人决不能做到如此无耻!我想,若范蠡是一个真男人,他就会猛然醒悟,对他原先的做法会觉得很惭愧,就不会再将西施送给吴王夫差,就会另外想办法,上演另一出扭转乾坤使勾践成为一代霸主的泣天恸地的故事;若范蠡还坚持他的所谓国家利益为重,他不放弃将西施献给吴王的无耻做法,他就不是一个真男人,我就会和他斗个天翻地覆,斗他个天崩地裂,斗他个日月无光……
  对!就这样写,我觉得这个构思不但有正气,也就是说有意思,这样就肯定会合总编的意了。而且,最重要的,这个构思还容易写,我想,若按这个想法,只要写,努力地写,上碧苍穹下黄泉地写,使出浑身解数搜寻人间各种斗法去写,上半身写,下半身也写,虚也写,实也写,什么东西吸引人就写什么东西,怎么样肉麻就怎么样去写,只要有浪漫的情节有紧张的节奏,只要能揪人心弦抽住读者的神经筋,只管放大个胆去写就行。虽说不准备鸿篇巨制,但一期一期的连载下去,如果读者喜欢,续写它一二十万字绝对无问题;若读者喜欢得不得了,自己应付不来了,就速速网罗一批枪手,组织一个班子,有饭大家吃,有汁大家捞,只要大家将写作当作开工,安排好分工,忙不过来就日夜赶工,那样,大家都有工开,大家都开心,再续写它一百万二百万、甚至五百万一千万字都无问题。这样,还愁什么刊物会停刊,应该会合总编的意了吧?但,接着我又想,总编肯定是不会同意这样写的吧?哎,总编呵,你为什么总是死要抱着你的成见,不顺应潮流变通一点呢?当然,我也不是不知道,小说需要承载一种精神,需要用心灵来写作,这本该是一位作者应有的良知;我也知道,小说的真正价值,是作者能透过生活的本身,去揭示生活,并能赋予作品一种意义,给予读者一种启示或者鞭策。但这种小说太难写,作者需要有孤独的自信和寂寞的清醒,在嘈杂喧闹的世界中,很不容易做到,或者说,这样的小说是只可遇而不可求的。另外,这样的小说还很不容易得到读者。哎,刊物只是刊物而已,为了刊物的生存,不迎合读者,不写得市侩一些,除此又有什么办法呢?对!刊物并不代表文学,它只是一个事业单位,它只是养活一班文学工作者的场地而已——为了刊物的生存,就这样写!
  但,我很快又自己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我想,且不说这个构思是否文雅与清高,会不会被牛颈一样耿直的总编嗤之以鼻,单单说我与范蠡无休止的打打斗斗,写出来的场面或者会十分好看,会让读者惊心动魄,而将西施变成了又一个磨心,变成了我和范蠡争夺西施,这怎么可以说是一个美丽的故事?因为这样问题就来了:范蠡争夺西施是为了越国,为了打败吴国,是忠君爱国;而我呢,我争夺西施是为了什么?若说是为了爱情,虽然爱情也可以说是十分伟大,虽然在文学作品中,这个“我”当然不是说我,但我不知道别人又会怎样看我?而且,且不说我爱西施西施会不会爱我,最要紧的是,还不知西施会不会同意我的做法,如果她愿意被送给吴王夫差,认为为了打败吴国,为了拯救越国和拯救陷于水深火热中的人民,而牺牲了她自己,是值得的,那我与范蠡斗,阻止范蠡将她送给送给吴王夫差,会成功吗?就像现在很多女影星愿意听导演的话,认为在电视和电影里脱光了是为了艺术献身是值得的一样,你若去和导演斗,阻止她不脱,会成功吗?我看别说是成功,别人不将你当傻子看,不将你臭骂一轮,不将你乱棍打出,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就在我这样胡思乱想着的时候,电话忽然响了,是小刘打来的,他告诉我一个极其意外的极其可怕的消息,他十分惊惶地说:
  “总编刚刚从窗口跳到楼下去……已经……粉身碎骨了……出事后有人反映,在出事之前总编拿了一大摞书稿去碎纸室,已经将这些书稿粉身碎骨了……现在人们议论纷纷,人心惶惶,不明白总编手里那一大摞稿件是怎么样来的……”
  我大吃一惊,惊得手机啪的掉到了地下,小刘后来还说了一些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了,我的面色倏的变成了死灰一个样……
  现在,事情已经过去许多年了,总编的坟墓也早已生满乱草了。我每年的清明都去他的坟头献一扎鲜花,但我也不是对他十分怀念,我只是为我没有完成他的遗愿略表歉意而已。因为,我虽然很敬重他,但他并没有把我当朋友,他一直都对我很冷酷,他什么也没有告诉我,我对他跳楼的原因一点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做总编辑受到工作压力的挤压,或者因为他不习惯看别人的脸色做事,他不轻易向别人吐露他的心事,别人也无从理解他的幽微和苦闷(而我其实也不想知道),我只是觉得他其实不值得这样做,他讨厌那些书稿,且不问他那些稿件是怎么来,只是,他将那一摞书稿粉身碎骨了,而他能将天下间那么多那一类书稿粉碎完了吗?哎,他为什么那样傻,竟为了那些自然会死去的书稿去陪葬?但是,也许竟又正是这个说不清楚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不愿目睹这些书稿经他的手面世而不愿再活下去了?但他和我谈话的时候还只是心情激动而已,我看不出他有跳楼的准备,为什么一忽儿就变得那么冲动了呢?说实在话,我不是很怕死,我知道人必有一死,但我很藐视不尊重生命随便自己去死。我认为,人的生命应该要听从天意,怎么可以由自己决定随便去死?于是,我惟有略略地露出一点不屑的伤感或者叫做怜悯而已。我想,文学也许永远也不会如总编所说的像西施一样的美丽,文学的美丽也许也要听从天意,不是谁想美丽就美丽了的。但我也略觉心里不安的是,在这之前他曾拿出一迭书稿要给我看的,我为什么看也不看一看呢?或者我看了,或者我会给他提出一些不同的看法,他或者就不会那么认真的计较文学是不是什么垃圾桶,就不会肯定文学就必须要美丽,就不会出事了。哎,但其实这样说也只不过是一句废话,我又何曾在他的面前很坚持的说过不同的看法?而事情既已发生了,悔之晚矣,无奈。之后,我也不愿再在这个地方呆了,免得触景生情,而且,说实在的,一个虽然对我冷酷但能够看得起我,给我有滥竽充数机会的总编不在了,我这个小混混也不可以再混下去了,我还留在这个地方有什么用呢?就远离开去,辞职不再做编辑了。
  但我还很敬重他。也许我很不理解他,他已经做到一个总编了,已经混得功成名就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但他却跳楼了。哎,他的跳楼或者竟是因为他太爱文学了,他认为文学比他的生命更加重要,他要坚守信仰,否则宁可“死亦为鬼雄”?这个问题,虽然好似老生常谈,并不深奥,但好像又太复杂了,说不清,也许我这类小混混是永远也不会懂的。那么,文学既然如此难混,如我这等低能的混混儿还怎么混呢?
  因此,没办法了,总编,说起来不得不表示惭愧,我至今实在也没有弄明白你那天对我说的话的全部意思,至今我对文学到底是什么东西也没有完全搞得清楚。所以,你要我为西施写出一个美丽的故事,我至今也没有写得出来,请原谅。我惟有每年清明都给你献上一扎鲜花,聊表我对你的小小的但却是真诚的怀念吧……
  
  
  (2008-6.24-27)
  

作者签名:
人老了 但还有一个文学的梦

原创[文.浮 世]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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