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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抚摸

一笛
2008-02-04 11:41   收藏:0 回复:3 点击:3506

    人到中年,经历了许多的恩恩爱爱,似乎把一切都看得平淡如水了,但一触击到母爱这个话题,我便忍不住要想起给了我淳朴挚爱的奶妈,温暖的潮汐总是无法控制地打湿双眸。
   四十五年前,我还是一个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儿,为了给我找一个乳汁丰厚的奶妈,年轻的父母多方打听,最后抱着我跨进了青山脚下、荷花塘畔的农家小院。当朴实淳厚的奶妈毫不犹豫地抱我入怀时,我的生命就被她那绵延无尽的爱一直抚摸到今天。
   童年的欢笑曾洒满那个荷香飘荡的小村庄。我是奶妈怀里的心肝,大大(江北方言:爸爸,此处指奶妈的丈夫)肩头的宝贝,哥哥姐姐眼里的小公主。在那浓的化不开的爱中,我象一串小风铃,叮叮当当地把快乐摇响在院前屋后。那时候奶妈家里孩子多,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父母给的有限的保姆费也仅够花在我身上。奶妈没有抱怨一句,逢年过节亲戚家送的一块饼两颗糖,也要偷偷留着给我吃。大哥大姐自然是让着我,可和我同年的小哥哥,却嫉妒的常常要哭。是啊,自从我来到这个家,就霸道地抢夺了哥哥姐姐们的母爱,而我却一点也不觉得愧疚。
   四年的时光悄然而逝,当父母下定决心接我回去的时候,我象生离死别一样抱着奶妈哭得要闭气。奶妈含泪要求父母:“我一分钱的保姆费也不要了,只要把伢儿继续让我带。”可我也是父母的心头肉呀,他们哪能不想我回家呢?看着无措但坚定的父母,奶妈只好抹一把脸上纵横的泪,硬着嗓子劝我:“伢嘞(江北方言:孩子。),莫哭,莫哭呕,先跟爸爸妈妈回去玩几天,妈回头接我伢回家来。”
   从此后奶妈就受尽了相思的煎熬,在我嬉笑玩闹、呜咽入眠时,奶妈或大大总要赶七八里的山路,一天两次到镇上我家的门口贴着门缝偷听,听到我玩着笑着,便放心地回家去,听到我哭着闹着,回去后便是一宿的叹息落泪。那是怎样一种折磨人的思念啊?村里的人都很诧异:“老张家的又不是没有伢儿,做么事硬是放不下人家的伢??莫不是有病嘞?”终于,这种偷听行为被外婆发现了,奶妈红了脸解释:“上街办点货,顺便听听伢闹不闹?”,外婆只看看奶妈红了的眼眶,就心知肚明了。女人的心都是相通的,外婆感念奶妈的一片真情,便隔一段时间带我去看一次奶妈。
   第一次去看奶妈是接我回家的半年后,外婆背着我一进奶妈家的院门,正在炒菜的奶妈扔下锅铲冲过来抱着我又是流泪又是亲吻:“伢嘞伢嘞,妈想死我伢罗。”那般忘情地喜悦着,连菜烧糊了也不知道,外婆在一旁跟着直抹泪。晚上是千留万留,外婆心一软便住了一宿。“伢嘞,你从这毫毫大来,妈把你带到这么大,妈舍不得我伢啊。”奶妈用手比画着我的身长,一边又伸手在衣服里细细地摸我的背脊,嘴里絮叨着:“妈好好摸摸,看我伢瘦了没?”外婆一边红了眼眶,一边心里庆幸道:“幸亏接回家了,不然这丫头要改姓张了。”外婆在我长大后讲到这些,每次都忍不住摇头叹息,而我总是湿了双眸,恨不能立刻扑到奶妈的怀里去。
   以后的岁月便在一年一度的期盼中度过。弟妹都小,爸妈工作又忙,我又要上学又要做家务照顾弟妹,只有在暑假里,才能抽一两天的时间去看奶妈。每次要去的头天晚上,总是兴奋地难以成眠,那点点滴滴的温馨往事走马灯似地在脑海里涌现。明天又能投进那宽厚温暖的怀抱里享受无尽的慈爱了。
   这些年来,我和母亲一直有距离感。其实母亲对我很好,比对弟弟妹妹还要关切爱护,但我总是不能接受那份好。对母亲给予我的亲近,我也总是敏感地躲避着,我的心固守着奶妈给我的真爱,而在这份固守中我已经伤害了母亲的心。常能感受到母亲眼中的歉疚和伤痛,可我固执地不愿意去理会。看到弟妹们无所顾忌地在母亲怀里撒娇打滚,我的心酸酸的,鼻子酸酸的。我忍住酸楚对自己说,这里不是我撒娇的地方,那个魂牵梦萦的小山村,那个山一样宽厚水一样柔情的怀抱,才是我撒娇撒痴的地方,可是我一年才能去一次啊。
   总是在天刚刚亮时踏上那条熟悉的山道,清新的空气,欢唱的小鸟,挑着莲藕或柴禾到街上赶早市的农民,一切都让人感到亲切。我边走边跳边想象着见到奶妈时的情景,就发誓对自己说:“我不哭!我不哭!!这次我一定不会哭!!!”一走近村头的荷花塘,浓郁的亲情便让我的心敲着激动的小鼓,塘边洗衣的妇人抬了头看我这半大的丫头,有一两个眼熟的就会相互询问:“是老张家的小伢儿家来了?”我的心已经管不住自己的双脚,一路穿街过巷地小跑到奶妈家的门前。院门照例大开着,好象随时等着我回来。我差不多是冲进院子中:“妈——妈——”“伢嘞——”只这一声呼喊,不争气的眼泪就夺眶而出,一路上的发誓都算是白说了。娘俩抱头又是哭又是笑,大大、哥哥、姐姐站在屋檐下笑吟吟地看着我们。回到屋里,所有好吃的都搬了出来,大哥买给奶妈的麻饼,自家荷塘里摘的菱角……十几岁的我被搂抱在五十几岁的奶妈的膝上,没有谁笑话,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在这个家里,在奶妈的怀里,我是天下最娇宠的孩子。“伢嘞——”这叫了十几年的称呼,是世界上最动听的称呼,一千次重复一千次让我感动。一年的期盼一年的想念,在一家人的谈笑中,在奶妈的抚摸中得到了最完全的满足。
   一年一年,我踏着岁月既定的脚步,毕业、下放、招工、结婚、生子,奶妈在我一年年的探望中也渐渐地老了。大大已逝去十几年了,我不止一次要接奶妈来和我共同生活,可她总说离不开小山村,离不开小院老屋子。于是我继续从那条山道改成的大道上去看奶妈,只是身边多了爱人、孩子。有的时候,去看奶妈的队伍加入了父母和弟妹,变得壮大起来,奶妈高兴地从心里笑出来。这么多年了,奶妈在我心里播下的爱的种子已经在我们这个家庭里长成了华盖亭亭的大树,“奶妈”这个称呼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专利,而是成了全家人对她的亲切称呼。
   今年春节,和爱人一同去看望年届八十五岁的奶妈。奶妈的双眼已经看不见了“伢嘞,让妈摸摸你。”奶妈的双手从我的头发、脸庞,双臂一路细细地抚摸下来,我泪眼婆娑地看着眼前这张饱经风霜依然充满慈爱的面庞,咬着牙硬是把哽咽憋在嗓子里。“伢嘞,你怎么好象比去年瘦了嘞?”我无言,一任泪水汹涌直下,大哥在一旁说“妈你别问了,你老丫头(江北方言:最小的女儿)在哭嘞。”奶妈却平静地笑了:“伢嘞,不哭呕,妈硬朗着呢,能吃能睡,妈明年还等着我伢回来看我嘞。”
   这次分别,奶妈没有送我。她老了,没有力气再送我一程又一程,也不能再站在村头看她伢儿的背影没入山后头,可是我知道,走得再远,我走不出奶妈的牵挂,走得再远我也走不出奶妈给我的爱的抚摸。
  
  (写下这篇《爱的抚摸》,以纪念姐姐亲爱的奶妈。老奶妈已经于去年作古了,祝她老人家天堂里永远快乐!)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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