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他,她总是一肚子气，好象这几十年的日子，积攒了数落不尽的怨恨。
　　 “我也是苦命，十七岁头上就死了伯伯和妈，又没有兄弟姊妹，只有一个远房的表姐。那时候家庭成分也不好，考大学和工作都轮不到我。吃饭都成问题，只能寄住到表姐家里。”“谈恋爱？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对象，人长得体面，仪表堂堂地，对我又好。他考上了名牌大学，临走时让我一定等着他，他毕业回来就和我结婚。”“表姐在她们学校帮我找到一份代课的事，她领导托表姐找我，说他儿子想跟我处对象。”“我哪里看得中他？长得一点也不好看，文化程度又不很高，跟我那个对象没得比。”“我不干，表姐就好说歹说劝我。说你成分不好，又没有正式工作，那个大学生怎么会娶你？又说你成了副校长的儿媳妇，你还怕不能转正吗？”“我就是不喜欢他。我不听表姐的劝，就是不干。表姐火起来要赶我走。我一个无父无母的姑娘，我能走到哪里去？”“我舍不得我那个对象，我就哭啊哭，哭我死去的伯伯和妈，他们要是在，我怎么会被表姐逼着嫁一个我不喜欢的人？”“没办法，我最终还是嫁给了他。我对不起我那个对象。他不是没良心的人，他给我写了许多信，我没回。他后来回来找我，还想带我走。我小家伙都有了，还怎么有脸跟他走？他知道我嫁人的原因，没有怪我。以后他在外地工作，在外地结婚，再也没有回去过。”
　　 “结婚以后他工作调到这调到那儿，我跟着不停地换学校代课，最后转正靠的还是自己。”“年轻时他又不知道心疼人，我上课带小家伙洗衣做饭忙得团团转，他下班了没事人一样到人家家里聊大天。我去找他，他还冲我发火。也吵过，也打过，开始我总是怨表姐，后来想开了，怨不得人家，怪只能怪自己没主见，胆子小，耳朵根子软。”“这一辈子也不容易，那时条件差，为了拉大几个小家伙，寒暑假我喂猪，种菜，打小工贴补家用。我们一起种甘蔗，卖甘蔗，卖了一整天，空着肚子连一块烧饼都舍不得买了吃。”“他人好，对人特热心。一辈子省吃俭用，一点钱都用在小家伙和我身上。”“后来岁数大了，慢慢晓得心疼人了。就是那个鬼脾气，到现在还不改，又喜欢抬死杠，又会搅歪理。跟他说话有时气都能把人气死。”“稀里糊涂几十年就过去了，想起来就象做梦一样。我都七十多了，可我自己一点还不觉得老。”“前段时间以前谈的那个对象回老家，特地托人打听到我，还和他老伴一同来看我们。头发都白了，背也弯了，年轻时的影子都没有了。老了，都老了啊。一辈子可真是快啊！”“现在什么也不想啦，只要子女们过得平平安安，老头子和我身体健康就比什么都好。”“跟你说了这么多，这老头子死到哪里去了，上一趟街到现在还不回来，不会有什么事吧？”“怎么还不回来？这个死老头子，做事总是叫人不放心，一辈子都是这样！”“不行！我不能再跟你说了，我要到小区门口去迎迎他。”
　　 她焦急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小区的楼群间。仰头，有雪花满天飞舞，洁白、浪漫，落在脸上、地上、树叶上，融化，如她年轻时的爱情。爱情逝去，亲情萌芽，如雪片下的小草，在平凡平淡的生活里，慢慢泛青，慢慢抽叶，直至芳草天涯。这一生，爱情活在回忆里，而亲情永远在心里。
　　
　　 一笛于2008.1.24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