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玄武旋舞-个人文章】
班驳陆离
□ 玄武旋舞
2003-10-29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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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们的厨房面积如一个双人床,因为我们都没有做饭的习惯,所以厨房里堆满了或是滴着水的或是已经阴干了的衣服。满屋的潮气布满了整个秋天。冷冷的。韩葆每次进去收衣服的时候,就会把干了的放到我的或他的卧室,然后,把湿的归置到一起,把半干不湿的归置到一起,因为我晾衣服是不分一气乱搭的。可他这样统筹的搭法,还是遭到了我的冷嘲热讽。当然,是在我们熟了以后。
“我们”中的“我”是某校大四学生,因为一些些问题,贴告示找人合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整天的睡觉,发呆,洗衣服。“我们”的“们”具体干吗的我不大清楚,熟了以后也再没问过。似乎上学或是上班,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给我打电话要求合租的人。他说他叫韩葆。我很喜欢同样拥有这个名字的一个音乐人。便不假思索的丢给他一把铁门的钥匙。
出来厨房,往左拐是一个六平方米的房间,朝阳。大概是从前房东的卧室,地上布满熄灭烟头的痕迹。这间就是我用来打发生命的地方。可称作是家具的只有一张房东留下的硕大无比的双人床,上面堆满了书,磁带,VCD这样的精神食粮和蒙顿,话梅丹这样的物质食粮。在顶饱的物质食粮相对贫乏的日子里,我就疯狂啃食精神食粮,实在忍不住了便往嘴里塞个蒙顿或话梅丹。这些玩意奇便宜无比,四块多钱好几十个。这两种糖果是李清清介绍给我的,她是我的朋友,如果能在荷兰生活,我们就会被承认是各自的“女朋友”,可是在中国,不可以。
于是我们每天都去买彩票,32选7,21%的几率。
01.06.13.18.24.26.29这些关于我们生命密码的美丽数字总让我们觉得无望。买了将近四年,除了零零星星的五块钱给我们本来已经灰了的心加些活力,再就没有中过。可是,遥远的荷兰,美丽的风车,还有那让人神往的人性化……
二
李清清喜欢把蒙顿放在我的床中央,而把话梅丹放在我枕头底下,因为话梅丹很容易被剥落,蒙顿不同。所以早晨我在宿舍的时候总会被蒙顿硌醒。后来习惯了,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从宿舍搬出来。
搬出来后我又有了新的习惯,纵使床上如何的乱,也见不得地上有任何的污渍。因为那些个烟渍的存在,而不停的在地上倒大量的水,然后用扫帚把水扫出去。反复好几次。韩葆为此跟我谈判了好几次,说太潮对身体不好云云,我说,我的屋子关你什么事。(这时的我还没有暴露一句话多一半脏字的毛病)每每水从我这里扫到外面,我都能感觉到韩葆咬牙切齿的骂我“变态”。无所谓。我又不认识他,更何况我就是个“变态”。有什么关系呢?
烟渍,该死的烟渍。我仿佛看见李清清被我推下楼梯后,起来时胳膊上的划痕。
是的,李清清是被我推下楼梯摔伤的,起因是什么,具体我也没有分析。我只知道她背着我一个人去了“某水晶”,而这个酒吧有她的新情况。据说那个女人拥有一头和自己宠物一样的毛发。化浓浓的妆,涂厚厚的嘴唇。可是我还是觉得有些不能把握李清清的想法。于是,在质问她的过程中,把她推下了楼梯。她看着我,表情好象有些悲伤,我也知道一个人快乐或悲伤,只要不是装出来的,就必有其道理,可是怎么让我相信她是真的悲伤呢?
韩葆问我是不是有些太过厌世了。
我说我这种人只能被世厌,怎么可能去厌世呢?
还有一句话我没敢说,我怕说了以后他也怕。
于是我插开话题问韩葆,你一个人出来住,看着也不小了,怎么没见你领个姑娘回来?
然后他很认真的告诉我,他不行。
当然,这也是发生在我们熟了以后。什么时候熟的,大概是有次我正用扫帚扫水,他帮我把裤腿卷起来,然后我们就熟了。
熟了麻烦也就多了,见了面得没话找话,还得知道他不行。不过,熟了也有熟了的好处,有人帮着收衣服,但扫水还是自己,因为潜意识里总觉得别人不干净,我是不是有洁癖。
我把这些告诉韩葆,他露出很不屑的表情说,说你有洁癖?看看你的床和你洗的衣服,我看你就是心理变态!
心理变态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自从李清清发现我有些心理问题的时候,她想离开我已经不可能了,因为她怕我毁掉自己更怕我毁掉她。所以她被我推下楼梯摔伤以后,听说我要搬出宿舍,还是过来帮我搬东西,虽然我连正脸也没有给她。
刚进校的时候,就有不同的人告诉我李清清是个变态,叫我不要和她粘,怕我被感染,究竟感染什么,我不知道,但到后来,我也被看作变态的时候,我才知道我们这种人比较容易感染爱滋,而我为什么没有被感染,那是因为我“性冷淡”。这些要我这样思维的是如何也琢磨不出来的,是李清清告诉我的。
好嘛,一个性无能,一个性冷淡,咱们住在一起还是很安全的!韩葆如是说。
我真喜欢他说的话,让人听着我们各自的缺点正是我们值得自豪的东西,可是我不可以像他那样洒脱,他只是生理有病,而不像我。
三
当我发现越来越愿意听韩葆唠叨的时候,韩葆突然拿了一张画贴在我的床头。画上有一男一女赤身裸体的在一个白色的房间白色的床上裹着白色的床单,只露出毛茸茸的脑袋,很纯洁的样子。我不由自主的盯着他们的眼睛,出神。但是一个寒颤把我叫醒,我明白我这个寒颤是在自救。李清清从前告诉我,越纯洁的东西就越不要接近它,它会要了你的命。
于是,虽然他们真的很纯洁,虽然这个男人就是万人敬仰的LENNON,虽然这个女人就是被世人唾弃而我所喜欢的X野洋子。我还是小心翼翼的把他们从墙上取下来,丢到了韩葆的脸上,还装模作样的说:“什么东西。真他妈恶心!”说完之后就感觉牙齿好象咬到了脸的内表壁。
韩葆没有像平常那样沉默,而是冲到我的卧室,准确无误的从我乱无章法的床上掏出一盘磁带。这盘盗版X野洋子专辑的磁带封面与那张贴在我床头的画一模一样。当初我就是冲着这画买的。
我屏住气,等待。
你一天装什么逼呢!别以为我不知道,至于吗?我他妈最恶心你这种人!
我突然也没了装了很久的涵养:“滚你妈的,偷窥狂,老子用什么牌子卫生巾,你狗日的都知道了吧!”
在我继续等他叫喊的时候,他突然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四
就在我们吵架的这天晚上,李清清突然来找我了。韩葆开的门,因为我还在扫水。李清清颇有深意的看了看韩葆,便跟着我进了我湿漉漉的房间。关了门她就操着惯有的故作轻松的语调,开始说话。
我还在买彩票呢,好几年了,咱起码也能中个二等。还是咱那几个号。
2008再不生产了,所以我们留着的那几个瓶子以后说不定会很值钱呢!
喔,你床还这样,哎呀,什么东西这么硌的慌!
蒙顿?
……
孙鸟鸟,如果我们中了奖,我们就有钱去荷兰了,那儿可美了呢!
听到这儿,我盯着李清清的眼睛,好象很干净的样子,我再就没忍住,眼泪一下子出来了,似乎把这些天的无助,慌乱和不知所措统统都哭了出来。是呀,没有必要,在生命这个愉快的领域中,追随某个所谓的原则,而使自己不快乐,没有必要像隐士一样的绝食,戒酒。更不必像辉煌灿烂的乐手一样,一小时一小时的去练什么小调,急速和弦,或是华彩乐章。看呀,我的快乐还是回来了。
可是。
可是。
可是就在泪眼迷朦的望着李清清的时候,突然看到了她窃喜的表情。厌恶感突然就覆盖了先前的欣喜。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这种时候这么敏感到底对不对。
于是我告诉李清清还要在这里休整些日子,她也表现出很理解的样子。把他送走后,我听到到处都是BOBO在叫:“i never gonna give it up……”
我开始害怕周遭的人类,他们的面部表情奇幻,像川剧中的变脸。在观众面前企求并策划狡猾的小计谋。他们好象从一个大面袋里倒出来的,爬满我的全身,他们大声的呼喊:”别让这个人闲着,别让这个人快乐,让她害怕的头发直立,快点去摧毁她的所有幻想!“
噩梦,真的是噩梦,突然的,我觉得需要一个活生生的人说话。于是,凌晨一点二十五分,我敲开了韩葆的房门。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很客气的丢给我一个坐垫,看我盘腿坐下,自顾的把衣服穿好,也拿了个垫子坐在我身边。
半晌,无语。
“ANGEL,ANGEL……”韩葆突然开始哼陶哲的《ANGEL》。这歌旋律很上口,过了一会儿,我也开始哼,但歌词不同:“天使和鸟,天使和鸟……”。
韩葆很纳闷,问:“歌词里哪里有这个!天使就天使,还有什么和鸟!”
“哦”我笑了一下,很认真的说道,“‘屎’都‘舔’了,为什么不能‘喝尿’呢?”然后就咧开嘴大笑起来。
韩葆愣了一下,没吱声,但脸上充满笑意。
第一次,觉得还有男的笑的这么不可恶的。想到这里,我并不感到有多振奋,而是有点伤感。
“对了,你说你性无能,总是有原因的吧!”我开始没话找话。
“这个?这个嘛。原因我自己也琢磨过,有年冬天,天气很冷,但是并没有冷到冻鼻子的程度。那时候除了上早班的人,都还没起来。在胡同口碰见一位少妇,正在倒尿盆。她的头发还能看出一点理发馆的模样,身上裹了一件缎子的(或者是线绨的,这两种东西我分不清楚)的丝绵小棉袄,下面穿一件粉红的棉毛裤,脚下踩着两个毛窝(就是那种毡面松紧口的棉鞋),睡眼惺松,手提一个搪瓷痰桶迎面走来。棉袄和痰桶都是崭新的,这些迹象表明,她结婚还不到一个礼拜。当时我正盯着她领口看,因为她的脖子和胸口象雪一样白。我记得她是很漂亮的,但是现在想不起她的模样。就我当时的年龄来说,记性本不该这么坏。这是因为她走到了下水道口上,就把痰桶一倒。不仅是哗啦一声,里面还滚出两节屎来。所以我就没记住她的模样,只记住了屎的模样,那屎橛子无比之粗,无比之壮。那东西就冻在了铁蓖子上,大概要冻一冬天。在那上面还要冻上剩面条,剩米饭,好象一块奇形怪状的萨其玛。”说到这里,韩葆顿了顿,然后叹了口气,“打这以后,每次上感觉的时候,脑子里总会出现这块萨其玛,立马就疲软了……”
“是呀,王小波怎么就死掉了……”我感慨道。
然后,我们同时开始大笑。
另
“韩葆,如果你可以把我手上的血擦干净,我就替你交一年的房费!”我笑的很诡异。
“?”
我看见我青的近乎于透明的美丽血管不断的收缩,收缩。我还记得我有个留言本子就叫“美丽血管缠绕全身”,我还记得好象有人选择是老死还是在某个时刻自杀。我还记得谁都可以笑的很纯洁……
哦,忘了告诉他了。
在我清醒的时候我忘记告诉他了,谁谁谁谁都是不可理喻的,好象尤其是我。今天我可以邀请他看到我美丽的血液缠绕全身,明天就可以让他也美丽起来。怕,怕,谁谁谁谁都会颤栗的怕,韩葆也不例外,我不知道他看了以后会干什么,但我可以保证,他不会伤害到什么。
这是我没有告诉别人的,连李清清也不知道。她只知道越纯洁的东西越危险。
早晨,我独自一人开始在厨房搭衣服,把干了的放到自己的床上,把半干不干的和湿着的分开搭放。我觉得很美好。
是呀,生活真是美好,会制造出这么漂亮而又神秘的假象,统统的统统的一切都是假的,你是假的我也是假的,那些搭在厨房的衣服是假的,我们彼此的呼吸也是假的。连身边的韩葆不知什么时候也消失了,滋喇的一下。
而这里,唯一真实的就是已然被我的右腿压麻了的左腿。麻,是由一丝丝扩展到全身的。
这是我所能感觉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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