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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月传说 往世14

月扬
2007-09-23 17:28   收藏:0 回复:0 点击:3168

    更深的山里,雪积得深厚,一眼望不到边际的一片胡杨林中,小心地蜷缩着一座木屋,屋子很破败,四周围有许多零乱的梅花脚印。
  “遭了,狼群来过。”玉笔即惊的直奔向木屋。
  修琪灵光一闪间心即一沉,亦随之奔去。
  木屋的门被死死叩住,玉笔拿刀巧妙的打开,屋子里一片狼籍。
  修琪在门被打开的那一刹那,即觉得天眩地转胸腔空洞,那是窒息的感觉。一张残缺的桌子,一堆厚厚的稻草,一只半大的木盆,这是一个人生活的所有用具?稻草堆上躺着一个已面目全非的人,已全然丧失了当年的风采。
  “啊。”修琪张了嘴却只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音节。双膝沉沉下落直砸在地上。
  她向二哥下了跪,有说不出的感觉在燃烧,成了烈焰。
  泣不成声,泪似连珠。心脑混沌,一片空白。在忏悔,关于不关己又因己而起的祸患,灭门之灾。
  “二哥,没事儿吧?”玉笔关切的问那面目全非的人。
  “不碍。”那人回答,那大面积烧伤的脸上唯一还留存着清澈的眸子瞅着了跪在门口的修琪,“小琪儿,总算回来了。”他又说着,眼中溢出晶莹泪珠。
  “二哥——”修琪嘶哑的叫着冲到稻草边上,“二哥,修琪回来了,回来了,告诉我,是谁把你弄成这个样子的?”
  她怒不可遏,身子不住颤抖,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稻草垫子上的男人,有着一张斑驳的脸,皮肉连结在一块儿凹凸不平,嘴唇失去了原有的形状,鼻子也仅剩那两个鼻孔能分得清了,一只胳膊已然被锯掉,一只耳朵也没了踪迹,双腿被绑在一起,怕是已无法立地行走了。
  “哥——这……”修琪隐没了旁的言语,想哭声却强忍着,豆大的泪不时滚落,她只静静注视平时最疼她的苏平,用手轻抚他的伤,胸口疼痛得汹涌。
  “小琪儿,你没事就好。”苏平说着用他残缺不全的手抚住修琪的那一头长发。
  “二哥,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修琪大吼,他们二人相拥而泣。
  平时最重视自己的装容,如今却落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苏平心中难过啊!这倒不如杀了他来得爽快!可玉笔救了他,他可是他仅剩的——兄弟。他们相互为对方的精神支柱,相互扶持,等来最小的妹子。
  “琪儿,跟咱们走,去突厥人的地方,这一片广袤国土容不下咱们啊!你三哥杀了那李德友,他儿子果然还是无法放过咱们,他阴险狡诈,诡计多端,当真是你要的归宿吗?你三哥斗不过他,金山寨也斗不过他,更何况,你呢?那日,他派人来通消息,手中有他的令牌咱们也就大意了,听说朝廷要来攻盗剿匪,咱们还挺感激他这份儿心呢!拿出好酒好菜来招待。怎料那厮在所有酒中都下了毒,咱们都瘫软在地,动弹不得,眼睁睁见他撑火把燃起整个寨子!当晚守夜的兄弟没来喝酒游戏,见形势不对立即要冲进厅堂救咱们,可不知门外还有伏兵,在来通消息的那人一声令下,冲进来百名弓箭手,一片箭雨射下,那仅剩的一点兄弟便也……我喝的酒少,中毒并不太深,爬了许久才终于爬出了屋子,终于,冲出火海,然后眼睁睁见着火蔓延至后堂,厢房而无能为力,毒性更猛烈的在身子中起了作用,加之精疲力竭,就那么在院中睡了半夜,再醒来,火熄了,人亡尽,雪下了薄薄一层,一切都已是一片废墟。唉,所幸玉笔他们三人无碍,那天去驼峰寨省亲躲过一劫,只可惜无惜,还有大哥大嫂老八他们……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啊——咳咳,咳。”
  苏平剧烈咳嗽还咳出了血,不该讲那么多话的,一下子,伤到了元气,让火这么一烧,身子就变得孱弱,这不是更累赘人么?苏平垂下头,悄悄落泪。
  修琪气得发抖,站起身便夺门而出。
  “修琪!干什么去?”玉笔连忙追出,拉住她问。
  “我找他问个明白!”修琪狂怒着。
  “像他那样杀人不眨眼的东西知道你知道了一切还能放过你吗?”
  “三哥,有的事情你不懂,他不会对我怎样的。”
  “那也不行!我不让你再回去那虎穴了,跟我们走,待二哥养好身子我再去报仇!”
  “三哥!”修琪一下子甩开了玉笔的手,“你不懂,有些事情,本该是我来承担的,他替我担了,我该没有资格责怪他半句的,我们有个女儿,叫茗儿,我已不再是无牵无挂,三哥,原谅我,原谅我——”
  修琪头也不回的跑开,雪地中央剩玉笔一人,呆若木鸡。
  天色渐暗,风雪又起。
  修琪冲入军营,骑在马上,居高临下所有人。
  找了她一天,圆卜都快疯了,听说她回来,忙从帐中出来,远望她露出从未有过的欣喜笑容。
  “修琪,你跑到哪去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还以为你被敌军掳走了呢!”他说。
  “回帐里说吧,我冷了。”修琪谈定自若。
  “哎!”圆卜欢快应着,扶修琪下马,二人一同进入军帐。
  “其余的人都下去!”修琪吩咐着。
  “修琪。”待人都撤干净了,圆卜忽的上前不顾一切的抱住她,“当真要吓死我了,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呐?”
  修琪泪如雨下,使劲握了握已藏在袖中的“紫气东来”。
  “圆卜。”她叫,“你是爱我的对不对?绝不会做伤害我的事?”
  “嗯。”
  “尊重我,哪怕曾经是个专做杀人越货买卖的强盗?”
  “嗯。”
  “也尊重养大我的那一干人?他们个个儿啊,都是生来的强盗命!”
  “嗯。”
  “不是个有仇恨的人,不在乎权势名利?”
  “嗯。”
  “有一天,如果我要你放弃一切,你会毫不心疼的去做?”
  “嗯。”
  “原来,你就是个谎话精。”
  “什么?”
  “圆卜的反应远不如修琪的剑快,她拿剑抵住了他的咽喉,一点一点用劲,有血沁出,鲜艳的明丽。”
  “你这是干什么?”圆卜问,“这一天,上山了?”
  “你不会料到,三哥和他的两个媳妇那日不在寨里逃过一劫,而二哥,命大,没被火烧死,我全都知道了。为什么,为什么口口声声答应我不会伤害金山寨的人而背后下黑手?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修琪,你冷静一点,我派人去,其实,是只想杀莫玉笔一人的,怎料那手下不机灵会错了意,完全是意外,意外。”
  “为什么要杀三哥?”
  “因为,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还是无法释怀啊,修琪。”
  “是么?好个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杀谁的父了?李德友?是我爹,要报仇也该我来!可我不在乎,根本不在乎那仇怨,冤冤相报何时了?更何况,是李德友曾杀害三哥全家的,他罪有应得!你报杀父之仇?好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以为我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吗?
  皇上此战为削军权,战不能胜得太早,否则剿匪一举毫无意义。李德友老将军的死是朝廷的一块心病,而大漠这一带盗匪猖獗也是朝廷的心病,于是同盗匪打游戏战,拖时间,以求引起皇上重视,手刃杀‘你’爹的凶手、全歼金山寨正是表明你孝,太后对朝政也表都是过问的,而皇上极孝顺,此举正好又树立了你在太后心中的正面形象,更何况,灭了金山寨,这一带盗匪群龙无首自会成一盘散沙,令你将其全盘歼灭易如反掌。回去都城,高军功,好品德便会一下子传送千里,到那时,何愁加官进爵封侯封相?同宰相二足鼎立于市朝,不正是你所想么?将军!”
  圆卜的脸苍白如纸,顿时失去了所有血色。
  “吃惊?我凭什么知道这一切?不要把女人都当傻子,她们往往比男人更机智,只是不常表现罢了,你害死我大哥大嫂以及金山寨上上下下二百三十七条人命,我不该报仇吗?
  “该。”
  “你伤害了我,不尊重我,不尊重我的亲人,贪名图利,虚情假意。你欺骗了我。”
  “对不起,要动手,就来吧!”
  “这一刻再不辩解了?”
  “无用功,怕你知道,你却偏偏都知道了,瞒着你,就是怕伤害你。我知道,杀了我没什么,让你知道真相要比让你杀我痛苦得多,最痛都已经历了,还怕什么呢?修琪,这辈子,对不起你啊,亏欠你的,只有来世再还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做告诉我!”
  “想找个理由让自己原谅我么?没有。”
  “圆卜!”
  “请你,在我死后要好好活着,离开都城吧,那儿不适合你,都城制造出来的都是如我这般的人。照看好茗儿,千万别告诉她,她爹是个怎样的人。动手吧!”
  “为什么?”修琪的剑应声而落,“茗儿,为会么要有你?”她痛苦的自语,跌倒在地。
  “啪!”清脆的声响,是修琪手上的玉扳指儿磕在了地上,裂成两半。曾如此跌过不知多少回,扳指儿都安然无恙,单单是在这一回,玉扳指儿碎了,许是天知道,今生他俩缘尽于此,破镜无法重圆!
  修琪苦笑,念叨:“缘尽于此啊!”
  圆卜呆望扳指儿的惨样,落下两行泪。
  他们达成协议,放过莫玉笔等人,反正金山寨已灭,至于有无漏网之鱼,朝廷也无法从查起,只得于此打住。
  三个月了,这仗已打足三个月了,圆卜决定“收网”,三日内平定匪乱,返回都城交差。
  修琪又上了一趟山,怕是这辈子最后的一次回家吧。
  那天木屋里只有苏平一人在,修琪进屋时见他正艰难的想要喝上一口水,那样一副画面让她心里又翻起久违的的波澜。见他爬到桌子边,用仅剩的一只手撑起整个身子,将下巴搭在桌沿上,伸长舌头像狗一样的去舔木盆中那还未完全融化的雪。
  再也看不下去,修琪冲上前去一把拿下木盆,并用手扶住苏平喂他喝,苏平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给她一感激的眼神。
  修琪忍不住,又哭了。不是她变得脆弱了,而是实在没有办法适应眼下的一切,她宁愿苏平已在那场火中丧生也不愿见他如今遭这份罪,非人呐。
  “三哥,我已向圆——圆卜说好了,放过你们,三哥和两位嫂嫂哪儿去了?待他们回来,你们就赶紧上路罢!我还带了些银子来。”她在偷偷抹去泪后说,那时她已将苏平扶回了草垫上。
  “这么说,你不同咱们一起走?仍要待在那个人身边?是怕咱们累赘了你么?”苏平表情平淡,显然已对修琪产生了怀疑。
  “二哥。”修琪蓦地下跪,且不住磕头,边说,“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寨子,对不起兄弟们。修琪错不该轻易信人错不该引狼入室,错不该对敌人动了情错不该对他下不了手。恨他恨得深切却也爱到无法自拔。我们注定纠缠不清,那都城大宅子内还有我旁的牵挂。修琪生了他的孩子,且找到了——找到了亲生的母亲,纵使一样的恨着她无法轻易原谅她可仍是想守着她看着她啊。想要一家团聚为她养老送终啊!”
  “亲——娘?”苏平扶起已头破血流的修琪吃惊道。
  “二哥,修琪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三哥。我原是李德友的小女儿。”
  “什么?”
  “娘是妾室,当年在同突厥人作战的军营中生下了我,为与李德友发妻争宠,将我遗弃,又找了一个男孩来顶替。那人便是圆卜。我们的身份自此调了个儿,他在无尽争杀中成长,经历了原本该我经历的一切苦难,所以,我欠他的。”
  “也愿为他承担罪孽?”
  “愿意。”
  “哈哈哈!好一个小琪儿,不愧是咱们调教出的,够胆色够豪气!你大哥要是泉下有知死也瞑目了。咱们当强盗的,一辈子都图个什么啊?只要有胆量有身手想要什么没有?最重的,就是情义二字。你大哥一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能识字读书,玉笔就是他的骄傲他的全部精神希望,还好,老三安然无恙。我跟着金子打了一辈子天下,早已是手足情深,还有兄弟们,哪一个不是对咱们赤心肝胆的?兄弟们是我生活的全部,他们都走了还留我干啥?如此活得三界都不收啊!向你们揭露真相,我的使命也就完了,小琪儿,替那人做件善事,也救救二哥吧,啊。”
  “二哥,什,什么?”
  “身上该有个兵器罢?给二哥一下,让二哥能死在你手上,心也甘了。”
  “不!我绝不会这么做!”
  “不愧是玉笔教出来的啊!怎么连这死脑筋也学上了?我,一个如此废人活在世上所谓何事啊?莫要说我身边没个剑器,就算是有,我连拿它起来的力气也没有!连死都需要假他人之手的人,我为何而活啊!牵挂,没了大半,活得如此境地,让我有何勇气面对?知道你心善,二哥求你,啊,二哥这辈子都没求过人,如今,要死了,求求你,让二哥死个痛快吧,小琪儿。”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那么做不能!不!”修琪哭着后退。
  “你愿看我这般吗?一个堂堂七尺男儿,驰骋大漠多年的盗匪军师,金山寨上无人敢管的二当家苏平!落得这般!人们都说,咱们盗匪是豺狼虎豹,是啊,狼,宁肯战死不愿苟活!我又凭何而生?你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二哥!”
  “动手,还你二哥自由,让二哥能重新走路、奔跑,能拿得起,爱了一辈子的剑!”
  “二哥。”
  “动手!”
  “二哥!”
  “动手!”
  “二哥——对不起——”
  修琪尖利的叫喊中,苏平倒在血泊之中。插在他心口的,是紫气东来。
  “小琪儿,谢谢你,二哥,没白疼你。”这是苏平一生中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带着世间最放松,最释然也是最美的笑,离开了那个他曾短暂存在过的世界。
  修琪懵了,看见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一声尖叫,风似的向山下跑去。
  途经已成废墟的金山寨时,她遇到了玉笔等人,停了一小会儿,向他们喊:“离开这里!离开!”然后继续奔跑。
  她希望自己奔跑的速度可以快得像光,追得到时间,然后一切就都不同了,她可以忘了这一切,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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