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传说往世4·胡杨林社区·月扬-个人文章

回到金山寨，已然是深秋。过了这个冬季，修琪便当真在山上渡过了十六个年头，一年间，就只下过一趟江南，修琪开始，不那么厌恶柳如兰了。
　　　　这个冬日，梅花开的尤盛，山寨院中满是芬芳。
　　　　柳如兰的身子，一直不好，中过毒还未复原。她一直在屋里躺着，心情怕是也沉到了谷底。新年伊始，山里依旧冻得怕人，莫玉笔时常在柳如兰屋里，一待几日。
　　　　气氛是极欢快的，迈入新的一年，初春的信号已上至天际，雁儿一行，掠过山崖。
　　　　老八乐得手痒，终于又可以做买卖了！
　　　　朝廷的财政危机缓解些许，因李德友李老将谏言，皇帝下旨，继续西向剿匪！带兵将军正是李德友的长子，李圆成。
　　　　出兵前一日，李宅。
　　　　“爹，娘，儿子去了。”李德友次子，圆卜道。
　　　　“说什么丧气话？什么去了？你大哥明日便西去战场你也不知道祈福！当真是没有一点心！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动辄便会去寺里小住，如此经不起大世面倒不如去剃渡出家了！也省的我看着你心烦！”李德友大骂。
　　　　“老爷，老爷，也不能这么……”
　　　　“你别说话！你一说话我也心烦！当初是见你风情万种才娶了回来的，怎料能生个如此的孬种！也不知道你们母子都走了怎样的狗屎运才混至今日。霜华死了你才得以做夫人，神气什么？别以为成了夫人就当真与我平起平坐了。还有你这个孬儿子，怎么样都比不上圆成，怎的偏偏被被宰相千金看中了眼？李圆卜啊李圆卜，你当真是好运道才娶得了仙凝啊！唉！要是仙凝当初看上的是圆成该有多好，唉！也罢，快滚罢！看着老子就心烦！”
　　　　李圆卜被赶出了房间，他原本还显讷讷的脸忽的绽开诡异笑颜，轻扶了一下背上的包袱即去马厩，牵了疾风，西去。
　　　　十六岁的少年，乘着白马，驰骋夜路，如此意气风发。
　　　　已是第二回去西域了，心情很不一般。
　　　　八年前，爹带娘镇守边关，当时的娘，还当真是风华绝代美艳无比，是爹最爱的女人。圆卜同大娘一行人去边关探亲，途经阿尔金山为强盗所截。奇怪的是，这些强盗只要命不要钱。混乱中，他被一个同龄的女孩所救，生平第一次感到温暖。
　　　　圆卜一直都过的不快乐，真的！虽说是家财万贯锦衣华缎，山珍海味无有不食，却从未真心的体味过温暖二字。娘，向来只注重她的美貌，关切如何取悦于爹；爹，心里向来就只盛得下三件事：权，女人与李圆成；而大娘——她一直都希望他死的，无论如何，死了就好，这样就不会有人同她的儿子争夺那世袭的将军职位了。
　　　　所幸的是在那一役中，大娘反而死了，圆卜与娘的地位才得以保全，只是李圆成，依旧是一个挥之不去的隐患！李圆成年长圆卜十余载，八年前业已是有职务在身的官员了。公务在身，不得不让小利而成大义，放弃了去边关探望爹爹的机会，同时放掉的，还有自己娘亲的命。
　　　　李圆成从此，恨透了强盗，一待时机成熟，便挥军直捣匪巢!
　　　　圆卜，倒是不恨强盗，反而很喜欢，倾佩它们的豪迈亦羡慕他们的自由自在。
　　　　当年女孩救圆卜时曾留下一匹马，叫疾风，圆卜很喜欢它，只是在回都成的途中，它累坏了，刚到都城没几日，便病倒了，圆卜差人细心照料从此收服了马儿的心。
　　　　其实马儿也并不是不想家的罢？只是舍不下他，马儿时常对天嘶鸣，叫声那样凄厉，就在一年前他成亲的那一天叫的尤为响亮。只是娘说这样不吉利，便找了人封了马的口，那天的疾风，异于常时，是兴奋，也有忧愁。
　　　　圆卜此去西域，怕是要做件大事！
　　　　春末，五月间，山上的雪都化了，山泉变得汹涌。
　　　　老八气愤还没做上几桩买卖呢，那该死的官兵就又来了！寨上先是被打的措手不及，后于其他几个山头联立同盟准备抵御又一次攻击。
　　　　这日，修琪亦随众人，下山去了。
　　　　虽说此次官兵人数有所增多，但在众山寨合力抵抗的情况下，双方依旧是半斤八两，谁也讨不了便宜。
　　　　官兵中，李圆成的工夫最高，与强盗中的第一武士莫玉笔正打得难分难解，修琪正在一旁灵活应对着，击退不少敌人。
　　　　战场，刹时血流成河
　　　　一场且退，双方都损失惨重，所幸修琪，只擦破了一点皮。
　　　　次日，柳如兰称不放心，亦随众人下山，远离战场，只看着。
　　　　修琪不服气，李圆成的功夫，一开打便直奔主将，李圆成一看冲过来的是个女娃，不禁得轻蔑起来，拿言语挑逗：“丫头，还是回家刺绣去吧！做什么强盗，哈哈哈！”修琪气极了，下手更猛。
　　　　李圆成应对着，游刃有余。
　　　　“呵，丫头，玩真的？那老子也不客气了！”他说。
　　　　“乒！”的一声，修琪的剑断了，李圆成紧逼着用刀刺入。
　　　　“卟”修琪只听血肉撕扯的声音，自己的左肩一阵猛痛，不及低头去看，便沉沉的昏过去了。
　　　　远方玉笔，正执着应战，还未能发现这一切。
　　　　柳如兰在一树后，面色苍白的揪住了心口，她心急，只叹无能为力。
　　　　又一场，且退，双方的损失都几乎是不可估量的。
　　　　莫修琪，被俘。
　　　　修琪醒来时，只在一张陌生的榻上，还有些混沌的睁着眼，一言不发，她沉默着，就像死了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涣散的精神才又重新凝聚，她感知肩部被撕扯的疼痛，陌生的气味，以及危险的来临。
　　　　战场上曾与她交手的那个男人忽的出现。他狰狞的笑着坐于她的身边。
　　　　“我叫李圆成。”他道。
　　　　修琪气愤的别过脸去。才不屑这种人呢！
　　　　“哈哈哈！”李圆成大笑着，“有意思！”便即闪身出去了。这时修琪才得以好好打量一下这令人不快的处所，乃是军用帐篷，恐怕她已被捉来军营了。
　　　　另一边，金山寨上众人在第二日才发现修琪的失踪，也是在那时柳如兰才赶回寨里，她的面容憔悴极了！
　　　　“相公！”她才在寨子口便大喊，“修，修琪被朝廷，抓，抓了！受，受着伤被关在营地，还，还有，带兵的是李德友的长子，叫李圆成，我听到过他的声音，他就是主人！”
　　　　莫玉笔只是表情淡定的站着，听着，罢了，便眉头紧锁上，苦笑。
　　　　去马厩，牵出枣归，跨上，一路下山，将寨中所有兄弟的呼喊甩在身后。他的心痛极了，这种感觉已是在他生命中第三次出现。第一次是爹娘死的时候，第二次是他以为修琪也死了，第三次便是他生怕修琪出什么事。他害怕修琪出事哪怕是受一点点伤！
　　　　这一日天色暗下，李圆成灌足酒食遣至修琪身边。
　　　　“丫头，大人我大发慈悲，不杀你！从了我，有你的好日子过，如何？”他说。
　　　　“呵”修琪轻笑，“不知羞！”
　　　　“他娘的，啪！”李圆成怒极，即甩了修琪一个耳光。这下用力大极了，修琪的嘴角即沁出血珠，一粒粒幽红，艳极了。
　　　　“不知好歹！”李圆成又骂，然后准备硬生生的得到她。
　　　　有那么一刻，修琪并不觉的怕，反而是觉着可笑的，只是为什么感到好笑，她不知道。奋力的抵抗着，叫喊。她从未像今日这样恨自己受伤。胳膊沉膊沉沉的抬不起来，另一只手臂亦被李圆成狠狠的压着。他像疯了一样撕扯着她的衣衫，他是只野兽，那样残忍而粗暴。
　　　　“喊吧喊吧，这儿是我的地盘，你就算是喊破……”
　　　　李圆成的活还没有说完，然后，他愣了，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胸口突然冒出的带着鲜血的银色金属。脸上即露出痛苦的神色，缓缓转过身去。
　　　　他原本是想要叫喊的，像是抓刺客一类的话。可是他看到身后的那张带有冷漠笑意的脸就更加的惊异了，他不明白，他为何会在这儿，又为何要杀他。
　　　　“你怎么……”李圆成放弃了生的机会，他面对着持着从他身体里拨出的血剑的亲弟弟，选择了死个明白。
　　　　“很吃惊？”圆卜在一边调皮的问，“以为我在天南寺？你还是不知道啊？如果你是那个失宠的儿子就不会吃惊了。你，很优秀吗？李德友以你为荣？啊，哈哈，你年长我十多岁还这么蠢啊？
　　　　我混入军营你不知道，两年来你每次都发现不了？在战场上我结果了你的不少部下也没觉察？呵，你也太没用了！”
　　　　李圆成听的面色铁青，欲说什么，张了口，却只吐出一滩鲜血。
　　　　“活不久了！”圆卜笑说，原本是想让你多活几日，好嫁祸给强盗的。只是如今，你伤了她，我便再也容不下你了，什么都知道了，死，也该死得瞑目了罢？”
　　　　李圆成最终还是极不情愿的死去了，再也没了旁的言语。只是死时连眼也没闭上。他死不瞑目？本也该如此！被自己的亲弟弟出卖，至死。他怎能死得安心？
　　　　李圆卜抱起修琪，连看也没看圆成一眼的径直出了帐蓬，吹一声口哨，招来兴奋异常的疾风。疾风很快乐，它的行为让所有人明白，它很快乐，驮起圆卜与修琪嘶叫着就冲出营地。
　　　　修琪很安静，一路上都安静的出奇。她骑在自己心心念念了八年的马儿身上从未感觉如此安全，她被疾风如今的主人抱着，轻靠着他感觉温度，同是踏实到了心底的，她在想，这是真的吗？他就是当年的男孩。
　　　　夜风，凉，冰冷的水珠从四面八方打来，噼叭的旺响送行这一对永远纠缠不清的男女。黑暗中，他们的身影被吞噬，夜幕被拉开了裂痕，又合上了。
　　　　圆卜带修琪才走不久，军营便又热闹起来，原因是玉笔单枪匹马的闯入。所有的士兵都去围攻他，也有人去报告将军，他们都还不知道这将军，已命丧黄泉！见了李圆成那死不甘心的是尸首,一切便越发的不可收拾了。
　　　　军中人心大乱，又执金山寨与驼峰寨一众都下山来援助玉笔，朝廷的人被全全歼灭。本是来剿匪的主儿，却硬生生的被匪徒们端了窝，岂不是讽刺么？
　　　　只是李圆成的死因便就此不明了。
　　　　玉笔回去山寨时已身受重伤。金子疼惜的抚他的伤，在只剩他们二人的时候，叹：“老三啊，喜欢修琪吧？可以连命都不要已不是兄长对妹子的情义了吧？只是如今不知她身在何处，若她回来，大哥替你给她说，让你们……”
　　　　“大哥！甭瞎操这些心了，如今要能找到她，确定她安然无恙才好啊！”
　　　　金子叹气，摇头，止了言语。只见那一直最疼爱的老三呆住了。玉笔只睁着眼，痴望窗外。在心里头急：“修琪啊，你如今在哪儿，没事儿吧？”
　　　　远方的修琪自然无法感知那三哥对她的无限怜爱与关切，正依偎在圆卜身边烤着火，沉沉的睡着。
　　　　李圆卜的面容很沉静，他一手搂着修琪，一手扶着修琪手上的玉扳指儿。
　　　　“她一直戴着啊!”他想，不禁露出笑容。
　　　　“在傻笑什么？”修琪不知何时已醒来正盯着瞧。
　　　　圆卜感着尴尬忙起身与修琪保持三丈距离，连道：“失礼，失礼。”
　　　　“呵”修琪开怀的笑，“酸死了！”
　　　　圆卜红了脸，只默不作声。
　　　　“你是——送我扳指儿的人吗？”不一会儿，修琪又开口。
　　　　“嗯！”圆卜只点了下头。
　　　　“好坏啊你！”修琪忽的怒起，“本姑娘好心把马借你，你却将它一借不还！不讲信用的男人！”
　　　　圆卜惊得跳了起，原本沉静的脸也在瞬间失了原先的色彩，他拼命拼命的摇着手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李圆卜本是个早熟的孩子，城府深至他的父母，大哥也猜不透，如此的人却在一个同龄的小丫头面前乱了阵脚，岂不可笑么？
　　　　也许真正的爱情正是如此，它们的来临，足以让任何人手足无措。
　　　　“怎么？无话说了？”修琪抓住圆卜一言不发的机会乘胜追击，“呵呵，”转瞬，她又笑了，“其实，我知道，你将疾风照顾的很好吧？瞧它，定是见异思迁了呢？忘恩负义的东西！还有，就是多谢你，待它好，也不算负了我的心意！”
　　　　“扳指儿……”
　　　　“哦，也该还你了。”
　　　　“不是！娘说，扳指儿是定情信物。”
　　　　“什么？”
　　　　“姑娘你先莫急，在下只是……”
　　　　“别讲这些了，你叫——什么名字，我还都不知道呢！”
　　　　“在下李——圆，哦，李卜”
　　　　“哦？都城人？”
　　　　“嗯。”
　　　　“还是大户人家的？”
　　　　“嗯。”
　　　　“嫌弃我只是个没人要的孤孩儿吗？从小便在这阿尔金山上长大，要不是大哥、二哥、三哥早已冻死、饿死了呢！你，就要比我幸福的多！”
　　　　“幸——福？”
　　　　“对，幸福！你有爹娘吧？有兄弟姐妹，叔伯长辈，有人疼有人爱，虽说寨里兄弟也对我不错，只是……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爹娘，或许曾与他们擦肩而过也不知道呢？从小见着别的孩子被爹娘领着、爱着，面临着强盗死命的护着，才真实的发觉，自己少了人家都有的东西，不是更可悲么？”
　　　　“姑娘，话也……”
　　　　“别姑娘姑娘的叫了，听上去也怪心烦的，我叫莫修琪，大哥他们都叫我修琪！”
　　　　“呃，修——修琪，话也不能这么说，有爹娘，未必都是幸运的吧？若是爹娘生了你，却都不在意你呢？兄弟只会抢了你所有的风头独占爹爹的爱。除却爹娘以外唯一的长辈又一直在念着要你死呢？我倒是在想，若是生为女儿身，或许会更幸福一些的！”
　　　　“你，不幸福么？”
　　　　“兴许，是罢。”
　　　　“哈，那倒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是咱有缘么？”
　　　　“是罢？”
　　　　“娘说过，缘起由天定，既然来了，咱们就不能放过！”
　　　　“如何？”
　　　　“出门已这么久了，我想我也该回去了，然后——来迎娶你如何？”
　　　　“什么？”
　　　　“来迎娶你！”
　　　　圆卜是认认真真盯着修琪的眼说出那一字一句的，修琪已感受到了那年轻发声者的真诚，只是，当真还太年轻啊，不过还是个孩子，头一回遇上这种事，修琪只红了脸颊，默不作声，她是不知自己该讲些什么，这个莫名其妙的男子，当真值得她托付一生么？
　　　　“呃，修琪，我是唐突了，不，不过是一句玩笑话，那，那当我没说过，作罢，作罢！”圆卜在这一刻仿佛又重理了心思，道。
　　　　“不成！”没料到修琪反应如此激烈，“男子汉，大丈夫，一言即出驷马难追！”
　　　　圆卜被逗的乐了，轻问：“为何你总让我如此亲切？”
　　　　修琪没有回答，只调皮的吐乐吐头，圆卜哈哈大笑。
　　　　“傻丫头，三月之后，我定来西域迎你过门！”他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