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玛丽安涅-个人文章

暗娼

玛丽安涅
2007-08-11 20:32   收藏:3 回复:17 点击:1507

    1 秘 密
  
  “玩世不恭为我之名姓,桀骜不驯为我之深印,达令,爱了我便是你灾,你难,而你仍肯,为我受尘俗唾弃?
  悔否,悔否?
  
   -——暗 娼
  
  十年前。
  八月夏。母亲死了。丧礼后第三日。
  电视机仍然凭地吵闹,某个频道正在播放国外的一个化装游行,到处都是红色鲜花,洋女人扭着肥大的屁股跳舞,游行车上几个戴着面具的家伙正在声嘶力竭地喊叫。
  叫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突然,“砰!”一声枪响。
  四茉突然从梦中惊醒,嘴唇苍白,全身冰凉,幼小的弟弟仍旧一无所知,在她的身边酣睡。电风扇在头顶疯狂叫嚣,窗外几只麻雀突然惊飞。
  这抑郁的八月。
  四茉慌乱地瞄了一眼电视,仍旧是歌舞升平,到处繁华景象。原来不过是某个魔术师用他的道具枪向天射击,凭空变出大群雪白色鸽子来,升上天空。
  四茉呆滞地望着电视里狂欢的人们,突然想起了三日前母亲的出殡。
  妈妈死于枪杀。凶手不明。
  那枪正中母亲的头顶,就像菩萨眉间的痣。殷红,鲜艳,很漂亮。
  漂亮的母亲张大着眼,眼里空无一物。小小的四茉站在门口,她放学回家,带来一张三好学生奖状。笑得如一朵茉莉花。
  眼见如此凄凉景象,当即呆立,一脸灿烂还凝固在脸上。奖状如飞叶下坠在地板,发出清脆“叭”声。一如杀死母亲的那声枪击。
  半晌,突然惊哭。
  十年以后,周围邻居偶然提起,都念当初那小小四茉,发出声响如此骇然,宛如见鬼,不免心惊。
  
  邻居都可怜这两个个死去母亲的孩子。继父不知去向,自母亲被杀以来,四茉再不见过那个胡子邋遢、使人生厌的男人。
  她和弟弟在怜悯和欺负中长成。
  半年后,警方发布通缉令,杀死妈妈的凶手便是继父。
  继父另找了个相好女人,肥胖,愚蠢,凶残,两个人商量好杀掉四茉的母亲私奔潜逃。同时带走保险箱里所有现金私藏,不给四茉留下一分一毫。
  
  半夜。没有灯。
  四茉兀自悲哭,但是没有声音。沉默如同雕塑石像。想起曾经骇人听闻的场景——
  那年四茉不过六岁,母亲已经带她改嫁。继父每次喝酒以后都会酒性大发,拿起鞭子来对着母亲抽打,母亲一面告饶一面用单薄的身体保护小小的四茉,男人反倒打得更凶。
  接着继父把四茉赶至门外,只留她一人在门外呆立。四茉不曾掉泪。透过门缝望去只见一片漆黑。她无法看清门中景象。只听见母亲告饶声渐息渐低,直至半夜,待继父昏睡以后,母亲披衣出来,一把抱住在冷风中呆立的四茉,惨淡月光下母亲苍白的脸上浅浅瘀痕,外带一脸淡然。四茉与母亲相拥而泣。
  两年以后,弟弟出生,小小幼儿有如此父亲,和姐姐一样没有享受过一日父爱,沉默的表情堆积满脸,母亲死去时,四茉八岁,弟弟三茉六岁。从那以后姐弟二人相依为命。
  乡下还有一个外婆,早已老迈,糊涂疯癫,不知道如何照顾两个年幼孙儿。
  两人幼小时还能在邻居接济中艰难度日,东吃一口,西挨一顿,但是要强的小四茉和弟弟身上永远干净自然,外人看不出他们是没有双亲的孩子。四茉要强的把弟弟照顾得很好,周围的邻居见了啧啧称奇。
  有时候,外出收些破烂,勉力省下钱来寄给乡下年迈外婆。
  小小年纪的四茉早已经满怀心事。
  
  四茉学习成绩一向优良,三茉也是如此。初中毕业后弟弟去了军队当兵,三茉在心里暗暗发誓,等到当兵出来以后可以照顾姐姐,姐弟俩再不会挨欺,有衣穿,有房住,不会挨饿受冻,被人呼来喝去。
  
  继父和那胖女人逃脱外地,不知去向。四茉心里的仇恨日复一日,无声壮大。只望一日能把禽兽不如的杀人凶手捉拿归案,为母亲偿命。
  
  此时四茉左手指甲细细得在床边刻划,留下一道浅浅纹路。曰;“杀”
  
  早上仍然带一脸娇好去上学,学习成绩年年学校第一。年终保送直属重点高中。
  那年四茉十六岁。
  仍然苍白坚硬,少言寡语,几乎无人敢近身。学校里的同学都疑她为怪物,时间一长,风言风语而至。也有校园小痞子寻求刺激,在放学路上拦下四茉调戏,以寻开心。
  结果被四茉一脚踢到下身,疼不至起,周围的人见此文弱女子心里如此冷漠决然,反倒心生怕意,不敢近身。
  在学校,四茉仍然保持良好姿态,除了学习,未曾和任何人主动搭话,就连老师也不知其所以。
  没人知道这瘦弱女子暗藏心事。也没人理解她过去的秘密。
  
  每到子夜。四茉莉总是盛装出行。行走在街头,清瘦,孤寂,没有人知道一个孤独女子出门做些什么,她能隐藏极佳,隐藏,那几乎已经成了四茉的本能。
  酒吧门口,那些俗气的卖唱女子穿金戴银,男人们左拥右搂,天生的寻欢作乐之地,一地纸醉金迷,四茉见到他们总是远远绕开,走到后街处所,找到一间低矮小门,轻轻开门入内,只见一个半老女人躺在地上,一地烟酒狼籍。
  四茉叫她葛姨。
  
  葛姨每次都会带一个男人到这里,等待四茉来。
  来接客。
  
  这些男人每次见了四茉,往往会暗自惊奇,因为没有任何风月女子比得上她。四茉和她们不同。她是独自。
  葛姨还算公道,知道四茉有个痴呆外婆和当兵的弟弟要养,因此每次都给四茉不小的厚利。
  为生活所迫。四茉。
  你是个暗娼。暗地的娼妇。注定要有两面,一面见光,如戴着天生面具。一面在黑夜,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四茉每隔一天都要来接一个客人。侍侯他们。
  然后拿钱走人。她和别的女人不一样,每次都会拿纱巾紧包着脸,在昏暗的房间里。一言不发,但是身体极其灵活。她在这里几乎不是作为一个有思维的女人,只是一个身体。
  刚开始的时候四茉在心里也难以接受,可是想到年迈的外婆和弟弟,便陷入沉默。
  掩着脸。那是规则。所以到这里的男人除了和葛姨有正面的接触,没有人知道那个陪他们上床销魂的女子是何许人也。他们只是慕名而来。
  为了刺激慕名而来。
  
  学校里年年例行的毕业生告别宴会,抽取女生上台表演歌舞,轮到四茉,所有人都想看这个所谓优等生出好戏,一致推举四茉上台领舞蹈,四茉也并不推辞,欣然接受。
  排练时就诸事不断,时而是舞鞋里被好事者放上洋钉或灌注蛋清,时而是礼服被划一道开口,但是从来没有人提醒四茉莉。四茉也并未一语,表面上风平浪静,几乎无动于是。
  等到公开表演当日,轮到四茉上台领舞。
  音乐逐渐高拔,已到舞会高潮部分。四茉跳得卖力,突然脚下一滑。
  “不好!”舞鞋不知何时被人破坏,高根部分与鞋帮分离,早已不能支持稳当,随时就要倒地。
  台下一片轰然,有人窃窃私语,有人期待,有人暗笑,几个老师侍立一旁,脑门竟沁出细密冷汗。
  眼见得四茉凭空转身,以一个优美姿态蹲下,采花般地脱下舞鞋,继续歌舞纷飞。
  一曲结束。台上台下鸦雀无声。
  良久,四茉主动谢幕,顿时掌声四起。那些捉弄四茉的同学目瞪口呆,满脸通红,惭愧不语。
  他们哪里知道这小小女子竟藏着大大能量。
  
  四茉下台,几个老师围在她身边嘘寒问暖,他们早对这个冷漠的尖子生心生怜爱,只是四茉总是把人拒于千里之外。
  四茉轻轻接过班主任递来的毛巾。礼貌说谢。然后黯然离开,她的背影仍然满怀心事。
  这是她入校以来第一次主动和别人对话。
  
  那天演出,国泰集团的总裁席正廉也在座,这次舞会的赞助商。儿子当年毕业。
  妻子几年前癌症病死。至今仍未续弦。
  他早已看到舞台上发生的一切。从四茉出场以来便深知这个女子与众不同。不免多看几眼。而后四茉的所作所为,使他更刮目相看。
  第二日。学校放学时分。
  四茉像往常一样带着书包步行回家,只见一辆黑色宾利气派地停在学校门口。
  男人见四茉出了门口。突然下车。正是席正廉。
  他虽然年过四十,仍然保养得当。几个小女生站在门口,早已心醉神迷。惟有四茉一如常往。保持冷漠姿态。
  席正廉站在四茉面前。两人等待谁先开口。
  四茉只觉得好笑。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对她产生如此巨大的兴趣。她不讨人喜欢。冷漠,自私,绝情。总是满怀心事。喜欢独处。这样的女子,时间长了只会使人头疼。避之不及。怎可能有人主动和她攀谈?
  席正廉伸出手来,四茉愣了半晌,也伸手去与他相握。
  两个高智商的人类。狭路相逢。几乎不用多说,四茉在嫉妒的注视下上了车。
  
  男人带着她漫无目的的四处转悠,等到晚上,驱车直达山顶,那时四茉才知道他们已经在郊外。
  “这是哪里?”她终于开口,但是眼神飘渺,几乎不与这个男人直视,一如在梦游,不知何处,恍惚,迷离。
  山顶有个小小的酒吧,米黄色光线倾注到山脚,四茉的脸更显苍白。
  席正廉从西装里拿出雪茄,点燃。火星如小小星星闪亮。不动声色。
  “只是来吃饭,不用多心。”
  四茉顺从的下车。虽然她在陌生的地方,却仍然不见慌乱。回头望向席正廉。席正廉吃了一惊,眼前这小小女子,身材瘦弱,如何来得这冰凉能透过人心的眼神?他的手里拿着雪茄,烟灰掉到地上也并不自知。愣了三秒,毕竟是久经阅历之人,于是得体的拍拍西装,拍了拍四茉的背催她上山。
  四茉一点不怯生,反倒使席正廉好一阵思量。
  他见过的女子千千万,还没有个如四茉一个如此有城府,不张扬。因此心里又对四茉添一层敬佩。
  他哪里知道,以四茉的身世,压根不会把他当一回事。几年的经历使四茉更加自负,除了已经死去的母亲,几乎没有人能使她动情。
  席正廉为她点了冰激凌。四茉暗笑。
  冷场。
  冷场
  冷场
  
  他开口道:你的舞蹈跳得真好,可有人教?
  没有。
  
  
  四茉毕竟年轻,少年老成挡不住她贪玩时候,冰激凌化成水,她孩子气的对着杯子里的液体吹泡泡。席正廉看了好笑,不觉轻轻笑出声来。
  气氛这才稍微倒转。他知道,对付这样的女子切不可心急,若要擒人,先要擒心。否则到手的猎物飞逃,是再也无处去找了。他久经情场,深酣内中规则。只不过这么多年来日日在花月女人间穿梭自如,时间愈久,已然厌倦。
  而四茉是个异类。怎能轻易放过。
  虽然她如此不近人。这使得席正廉觉得更有挑战性。
  
  饭毕,两人同时起立,打算下山。
  远处几个服务小姐窃窃私语,真是一对相配父女。竟然连行事都有如此默契。
  四茉心里稍微一惊。在他记忆里从来没有和父亲在一起的印记,半点也无。今次突然被人如此评价,自己竟然和身边这个可以算是陌生男人的人称为“父女”不免暗暗好笑。
  顿时悲从中来。
  
  四茉突然头也不回,消失在黑暗之中。
  席正廉站在背后。满脸惊愕。他不知道为何这个女子的脸变得如此之快,刚刚还天真浪漫,让人好生怜惜,不知恁地一转身,已然陌生。
  
  三日后,子夜。
  四茉照旧来到那间小小的黑屋子里。那天天气闷热。葛姨竟然破例没有睡着,穿着破落的红色高跟鞋坐在墙角。
  “四茉,今天有人找。他出了很高的价钱,但是希望你不能用纱巾掩脸。”
  四茉暗笑,她深知男人把戏。道:“葛姨,我有规矩,除非答应不看我的真貌,否则让他另寻他处。”
  葛姨无奈苦笑,说道:“四茉,你不接又如何?人家早已经把你老底调查干净,何况他认识你,戴不戴纱巾都没有区别。”
  言毕,一个男人闻声从里屋出来,高大,压抑,英俊。
  熟悉的脸,是席正廉。
  四茉一愣。
  
  如四茉一般的女子,只要有心,随便找个私家侦探,就能把她的身世调查清楚。
  四茉再如何深通世故,她也毕竟不过是一个为生活所逼迫的文弱女子,一旦老底被看穿,她还能如何?
  如何如何?
  一阵沉默。葛姨显然收了席正廉什么好处,正当时候,道:“我出门去,这里一夜不会有人打扰,两位,安好。”
  随即跌跌撞撞走出了门。身后“喀吧”一声。
  
  
  
  
  
   2 第二次交手
  
  
  “娼妓是没有记忆的。娼妓的记忆只如青苔般附着在她的身体外面,头发上,睫毛上,日渐衰老的皮肤,庸俗而鲜艳的服装,破落的地摊上买来的高跟鞋……等等之上,像一层灰一样让人一望即穿。”
   ——暗 娼
  
  
  四茉知道自己已经毫无退路。只好硬着头皮上去。这是两人第二次交手,形势明显对四茉不利。她现在已然如挨宰绵羊。只希望对方下手准狠,好让她能爽快点一命归西。
  虽然如此想象。但是脸上还是毫无表情。她是见过大风浪的女子。不会这么轻易露出败姿。
  席正廉靠在椅子上,点起雪茄来抽。火星一如他们初次交手的那晚。在山顶的餐厅。这个女子对他不告而别。使他大失脸面。
  他,席正廉,堂堂国泰集团的高级总裁,就连本市市长见到他都要客气三分,身边美女如云,谁都急着巴结他,惟恐落后,这次在这小小女子手里竟然受到如此冷遇,怎不叫人好生气恼?于是他使出手腕,寻到一个私人侦探对四茉进行调查。不查不知道。一查竟然发觉四茉隐藏着如此秘密。
  原来,这个外表冷漠的小女生竟然还有另外一个不为人知晓的身份。这真让席正廉大跌眼镜。但是等他到这里来看并且见到了葛姨之后,现实无可反驳的证明了这个使他无法信任的事实。
  可是四茉不像别的妓女。她看起来很干净。她的眼神冰凉,无辜。
  席正廉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使他震惊的女子。
  
  
  四茉慌张的站起身来,靠近桌子,拿起一个茶杯。
  她想为眼前这个男人倒水。就像以前对别的任何来这里的男人一样。现在她不是一个学生。不是一个个性独立完整的人。她明白。完全明白。只要在这里,她就是一个妓女。
  在这间黑色的房子里。她就是一个和房子一样黑色的妓女。
  突然,手一抖,滚烫的茉莉花茶洒在她的手上。她疼的轻轻叫唤。席正廉从西装口袋中拿出一块小小的手帕,递给她。
  他说:“怎么,你好象很不欢迎我作为你的客人?”
  四茉低头:“我不喜欢,我也有挑选客人的余地,我不接受你。”
  她语气坚硬,他寸步不让。
  
  她突然想起在这间房子里有后门。于是她决定趁着他不在意的时候逃脱。
  “我要上厕所”她说。
  席正廉顺手坐到了椅子上,一只手潇洒的衔起手上的烟。
  “好的,我等你”
  他几乎认定眼前这个女子已经认输。可是他错了。
  
  四茉像小鹿似地绕到后门去。门虚掩着。她的一只手搭在墙壁上。透着微弱的灯光再次看到这个仍然坐在门口等着她的男人。
  真是不应该。她心里想。父亲,情人,嫖客。
  他都不属于,她拒绝他。然而这个男人却不由分说,把这三个身份在他自己身上密封,重合了,合三为一。
  任何一个都能使四茉心生恐惧。
  四茉再次回头看了一眼。
  此时她心里充满对自己本身的厌恶。一个无望的生命。一个无望的女子。无法脱变成女人,因为毁灭,来自于别人强加于她和她自我的毁灭。人生,对一个妓女来说是黑暗的.
  她是黑暗的娼妇.
  
  第二天.她装做若无其事的去上学.
  四茉以为那样就能逃脱了.
  
  清早,邮递员在四茉的家门口停下了车.
  "四茉?乡下来的快件,签名接收!"
  四茉很诧异,除了弟弟,她从来没有接到来自乡下的任何信件.
  信封是白色的.苍白的白色.邮局的封签在上面.那是她的家乡.那里有她外婆.
  四茉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叭"书包掉落在地上.
  
  来信说,四茉,你该快回来.你的外婆已经在一个星期前死去.她想去河边,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去河边.一个痴呆的老女人,那日夜晚口里呢喃着你母亲的小名,还有你,还有你弟弟.她跑去河边.
  没有月光.外婆微笑地掉落到河里.
  
  你该快回来.
  
  村长发来的信件.
  
  四茉一屁股坐到地上,她哭,狠狠地哭.外婆竟然死了.
  外婆终于死去.和母亲一样,外婆是离开她的第二个亲人.妈妈死以后外婆就疯了.整日呼唤着母亲的小名,“纤纤,纤纤……”
  
  她呆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的掉泪。
  一辆黑色的宾利驶来。停在她的家门前。这个男人再次出现。
  四茉站起身来,可是她掉下去了。突然如一片落叶般掉落。席正廉伸出手来,接住她。
  
  
  
    3 丧 礼
  
  
  “妓女的名字是黑色的,居住的地方是黑色的,她的命运和所见到的别人的命运也是黑色的,因此她是属于黑暗的妓女。黑暗象征着死去。所以妓女的一生就是一场连续的告别舞会。”
    
  ——暗 娼
  
  这里是哪里?她醒来。
  眼前景象使她诧异,这里不是她的家,不是天堂,不是地狱。
  白色的墙,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天花板。甚至连门都是白的。窗边一只青花花瓶里插着白色百合。
  装修考究,不是一般的人家随便叫个施工队就能做做的。
  她心里一慌。
  灯开了。保姆站在床边,道:
  “小姐,你醒了,这是老爷叫我煲得汤,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了补身体。”
  “老爷?我在哪里?”
  门边忽然晃进一个人来。熟悉的脸,高挑的身材。
  是席正廉。他侧着眼睛看着她,这个在床上的,两次摆脱了她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错了。该是女孩。她甚至算不上是一个女人,因为她是冰冷的。冰凉,没有一个女人该有的质感。
  席正廉心情复杂。
  
  四茉接着哭。
  这是她第一次肆无忌惮的在一个男人面前掉泪。席正廉心软:
  “好吧,等你身体好些我送你你回乡下去参加外婆的丧礼,你现在好好休息。”
  四茉不理,哭得更响。
  
  她知道这次她是没可能逃脱了。第三次。
  作为一个娼妇,和作为一个情妇,没有大的区别。她的心同样不知道在哪里。
  
  一个星期后。席正廉用车送四茉回去乡下。外婆的丧礼刚刚举行。
  灵堂布置的很简陋。一把白花插在灵堂上,外婆的遗像挂在墙边。
  照片里的外婆笑的很勉强。浅浅的皱纹看起来有几分像当年的妈妈。
  外婆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痴呆的老人。原来人死了,就连生前顽固的纠缠着他的恩怨情愁都会突然消散。就好象一个咒语瞬间失效。
  灵堂里除了村长和几个外婆生前的邻居,已经没有任何亲人。弟弟在外服役,还来不及知道此事。
  四茉呆立在房间里,席正廉侍侯一旁。
  村长看到四茉回来。终于松一口气:
  “四茉,你回来了,你的外婆终于见到有人来看望她。你不知道她有多想念你们。她已老迈,老眼昏花,神志不清,这两年都在靠好心邻居照顾。
  每晚,邻居都能听见她默念你们姐弟二人的名字,只有在那时,你的外婆才突然变的正常。
  四茉,你早该回来看她。”
  四茉心惊,手心一片冰凉。她在外面努力打拼,做着谁都无法想象的事情,经受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最大的磨难。每月按时寄钱回家,给外婆,给弟弟。而自己的另一个身份却没有人知晓。
  此时外婆死去。在她心里的一个牵挂瞬间凋落。
  席正廉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掌。四茉没有拒绝。
  这是一场属于外婆的丧礼。也是属于四茉的丧礼。关于人生,关于某种信仰。
  
  她到灵前为外婆做最后一次告别。外婆的脸安详沉默。被河水泡的浮肿发白。雪白的头发像一朵巨大温柔的花朵。
  “外婆……外婆……”
  她在心里说。
  再次昏倒。迷蒙中只看到一个高大的影子,把她抱进房间。
  
  她开始发烧。席正廉寸步不离。半夜她呢喃着说着胡话,口里不住叫着外婆和妈妈。还有弟弟。他的一只手温柔的握住她。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眼泪一滴一滴掉在手心里,滚烫的手心,冰凉的眼泪。
  她哭,她一面哭。一面死去,她早就该死了。可是她还活着。作为母亲和父亲的共同回忆活着,作为外婆和弟弟的回忆活着,作为她本身记忆的所有碎片的总和活着,作为一个秘密和那秘密所带来的所有罪恶活着。
  唯独不能作为她本身的全部活着。
  
  四茉知道。她无法离开这个男人。
  在他的眼睛里,她看见了她自己。
  好吧。外婆,既然是命运,那我就接受。反正我早已经一无所有。
  
  丧礼在一个星期以后结束。四茉带走外婆的遗像。外婆的房间里非常空旷。任何值钱的东西都没有留下。
  临走的那个夜晚,村长把四茉带回他的家中。
  拿出一个小小的箱子,箱子上面有斑驳的铁锈,村长对四茉说:“四茉,打开他。”
  四茉好生奇怪,但是本能告诉她那必定是外婆的东西,外婆留下的唯一记忆。对于她,对于弟弟,那是外婆对他们思念的延续,她明白,在她的心里还有一点东西没有死。
  箱子很不起眼,四茉在昏黄的灯光下,发着抖。
  她又开始发抖。预感,不良的预感,在每次预感来临以前,发抖就是前兆。
  
  箱子里有一样东西。很厚。塌实。是绿色的。
  四茉很熟悉。因为每个月她都会寄绿色的又厚又塌实的东西给外婆。
  那是一叠厚厚的美圆。
  一个月200美圆。一共寄了两年。
  总共是4800美圆。
  四茉当即失声痛哭。不能支持,几乎倒地。席正廉在外等待已久,听到悲呦,破门而入。
  他一把抱起瘦小的四茉。村长感叹:
  “四茉,你该回去。外婆虽然疯癫,但是心里还牵挂着你们。现在只等你的弟弟回来。”
  
  第二日。
  四茉坐上了席正廉的车,现在。除了这个男人的家,她别无去处。4800美圆,对她已经毫无意义,但是就是这笔用身体换回来的肮脏的钱,竟然维系了外婆对姐弟两年来漫长的纪念。
  这无奈的人生。她懂得什么叫无奈。因此她认命,接受他,每次的尽力挣扎都只为她带来更大的灾难。
  以前看电视,看到武侠小说里有一种绳子,那绳子捆人,挣扎的越凶,捆的反倒越紧,到最后被捆的人就在那无望的挣扎里被活活捆死。
  她还没有这么蠢。四茉在车里坐着。天空下起了瓢泼大雨。这个年轻的女孩对着天空暗暗微笑。
  她,现在算正式,被这个男人“领养”——说的好听些,是“领养”寄人篱下,不过需要用身体来做交换。好象也还算公平。
  席正廉别过脸来,把这个瘦弱的孩子抱在怀里。
  他不明白。永远也不明白。四茉也不需要他明白。
  
  
  
   4 折 磨
  
   娼妓是属于某种残缺的命运。就连接触娼妓的男人也是残缺的。他们都带着相同的疾病,并且互相鄙夷。对他们而言。所谓的爱用来掩饰自卑,那是最好的借口和手段。
   ——《暗 娼》
  
  
  四茉住进了公主的大房子里。
  半夜做噩梦。梦见母亲抱着她和弟弟在桥边哭泣。哭着哭着,母亲突然倒到地上,而她抱着弟弟,远远的地方传来父亲殴打母亲的喧嚣声响……
  她突然吓醒。席正廉坐在床头沉默的看着她。
  “你醒了。四茉。我已经给你去联系你的弟弟。再过两个月他兵役期满,就可以回来。到时候你们姐弟就可以好好相聚。”
  “恩,谢谢你”
  “我希望他能同意你和我在一起。”
  这个自私的男人。可是四茉没有资格批评他。她也同样自私。只是她装出一副无辜的嘴脸。有效的掩盖了一个女人对所有物质的需求。
  他叫保姆做了鸡汤来。
  四茉莉照喝,不误。
  鸡汤很美味,四茉想起年幼的时候和弟弟在家门口生炉火做饭,晚上两个人点着小小的煤油灯坐在窗前。就着肮脏的萝卜干和辣椒一口一口往下咽。弟弟还小,吃的呜呜哭,四茉一把抱过弟弟来,取出放在橱窗里的一只鸡腿。
  那是她第一次做娼妓。只为了一只鸡腿。
  那年。她14岁。弟弟12。
  有谁来同情过他们的不幸身世。有谁来原谅四茉的年幼无知。她只知道,出卖了身体就能换到吃的,弟弟就不会再受饿。
  但是现在所有知晓她底细的人都只残酷的说:
  “四茉,你是一个娼妓。”
  
  半夜,席正廉来到她的床前。
  “四茉,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我。我喜欢你,很喜欢。真的。”
  她沉默。没有拒绝。
  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这一切的发生都太像小说里的故事了,小说,说穿了只是告诉别人,做任何事情都要付出必要的代价。并且让他们在主角之外看到最终的结局。
  如果没有真心,就只能剩下假意。
  他的身体温热,而她则冰凉。就像一个孤独的野兽带着原始的惧怕靠近炉火,只是为了躲避寒冷。
  她开始哭。男人的背脊是坚硬的,就像曾经发生过的灾难这么坚硬。可是现在这不是灾难。起码现在不是。
  当他进入她的时候。这个世界刚刚醒来。
  开始了,结束了,一切并不矛盾,因为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个没有结局的。
  谬论。
  
  席正廉为四茉做了任何力能所及的事情。
  包括打发走葛姨。
  那天下午四茉在楼上一件一件试穿席正廉给她买来的衣服,突然听见外面有人争吵。她尖着耳朵偷听,顿时认出那是个熟悉的女人的声音。
  是葛姨。
  “呵呵,你也不看看我是谁。四茉那个死丫头在我这里干了两年,就麻雀攀上了高枝想做凤凰了,你也不是个傻的没边的人,这种女人以前是做什么的你比我清楚的多,想用这点点钱就打发了我”——葛姨冷笑了一声。
  那笑声使四茉毛骨悚然。
  “哼哼,压根不可能,席先生,你可是堂堂大集团的总裁啊,万一我一个不小心把这种事情传出去,被这样的女人坏了你的名声,你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也不行喽!”
  葛姨一面说着,四茉在楼上听得心惊肉跳。
  席先生在桌子上又甩下了20万。啪地一声,声音清脆响亮。
  葛姨一见了钱。顿时就开始嬉皮笑脸。
  “拿了钱就滚吧,如果你胆敢把这事张扬出去,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我会亲自给你上香。”
  席正廉厌恶地看着这个眼前的女人。
  “送客!”
  他一挥手,葛姨也是个见好就收的人,既然有了钱,她的目的达到了,临走的时候还不忘朝着楼上打了一个招呼:
  “四茉妹妹,以后有想的着我的地方可要来看看我啊,好歹也照顾你这么多年了,好处你可没少拿哦!”
  四茉心里一阵荒凉。
  那就是她以后的命运,如果没有席正廉的出现,也许再过20年她将变成另外一个葛姨。做娼妓的一到年老色衰的时候,贪得无厌的嘴脸一下就暴露无疑。
  那是她们的一生积累下来的疮疤。就像抹不去的毒。伤害着周围的人。
  其中也包括她们自己的世界。
  心灵的残废,远比肉体的残废来的更有杀伤力。
  而她和席正廉,也正常不到哪里去。
  他们是隐性的。这种疾病也有潜伏期。
  只不过,时机未到。
  
  
  
  5 回 归
  
  关于记忆,人是不会记住时间的,同样时间也不会记住人,所以遗忘是双向的过程。对人的遗忘和对时间的遗忘。可是有时也会出现例外,因此某种残酷的情绪就在互相的纪念中被畸形的放大了。所以,对没有手段的人来说,遗忘是最好的手段。对没有办法的人来说,遗忘是最简单的办法。
  可是,有时就连最简单的办法都无法使人解脱。
   ——《暗 娼》
  
  八月。
  炎热的八月。隐藏着使四茉窒息秘密的八月。
  可是今年的八月与以往的八月不同,因为弟弟就要回来了。
  四茉在席正廉家里住了两个月,逐渐的与过去的生活脱了勾。席正廉为她联系了N城的一所学校。他在N城里有自己的别墅。
  那很不错。四茉心里想。
  “很好,如果离开,谁也不会记得我。也许我可以从头来过。”
  对外,席正廉声称四茉是一个远房表亲的孩子。四茉该叫他叔叔。
  四茉每次都叫他叔叔。每次都笑。她想:“真是虚伪。真是虚伪——一个做叔叔的每天晚上要到侄女的房间里来。来做什么?”
  白天,席正廉在外人面前就是四茉的叔叔。
  晚上,席正廉就是——四茉的父亲,情人——“呵呵!”
  她想到这里,看了席正廉一眼。他正坐在客厅的桌子边抽烟,看当天的报纸。头发梳理的整齐光洁,戴着眼镜。可是晚上的时候。他就是一头狮子。
  没有人能比男人埋藏的更深。没有人能比这个男人埋藏的更深。他是属于她的男人。在她被他掌握的时候,其实他也在付出一切。所以谁也无法控制谁。
  四茉心情复杂。她爱他吗?他爱她吗?
  谁都想知道。谁都没有问。不能问,不该问,无法问,也无法回答。
  如果爱,那该怎么样。怎么样的才叫爱?四茉在心里想。作为一个过去的娼妇,她在心里想着一个天真的问题。很好,现在她早已经不再做娼妇了。不再做所有男人的娼妇,但是她开始做只属于一个男人的娼妇。如果不爱,忠心和放浪,对一个女人来说都是出卖身体的行为。因此她还是不是一个娼妇,那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所以说到底,她还是个娼妇。谁也没有说破她是一个娼妇。因此那是心照不宣的做娼妇。暗娼。她还是个暗娼。
  亲爱的,其实你该知道。你爱的不是我。只是爱一个女人,就像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一样。他们爱上的,只是互相带给对方的情色。一个只有情欲的人,不懂得什么是真的爱情。他只是沉迷于此,欲罢不能。四茉对自己说,该学会欺骗自己。有时候欺骗就是最有效的安慰。
  可是什么是真话呢?为什么要听真话呢?四茉所了解的真相,比那些所谓的愚昧的人还要承担更多更深刻的痛苦。她,还要残忍的真实,是为了什么?
  现在这个娼妇听到门铃响起来的声音:
  “滴答!滴答!”
  要不是由于声音太响,她该以为那是钟表,是的,因为席正廉在她——他们的家中放了一口大钟,落地的大钟。每次到点的时候,落地钟总是很准时的会发出“滴答,滴答”的报时声。
  她抬头看了看钟。
  不多不少,正好是上午9点。
  保姆出去开了门,等她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拿着两个黑大的箱子。箱子上绣着两朵红白的牡丹花。那是母亲在世的时候唯一的嫁妆。唯一遗留给两个孩子的嫁妆。
  时隔多年。牡丹花竟然一如当时的鲜艳,毫不褪色。
  四茉莉飞快的跑出门,门外站着一个个子高高瘦瘦的男孩。弟弟回来了。
  弟弟看到姐姐,就笑,和当年两个幼儿互相依靠的时候一样。那是亲人的微笑。
  四茉突然再次掉泪。
  “三茉,外婆死了,现在只剩下我和你,明白?”
  弟弟愣了一愣。
  “我知道,姐姐。你好不好,我很想你。”
  “恩。”
  当了四年兵,三茉明显的消瘦下来,可是他的眼神清澈。
  姐弟两旁若无人的拥抱。在这幢属于四茉的大房子里。只有弟弟回来的时候,她才感到有家。家对四茉是个模糊的概念,大多时候都是伤害和仇恨的代名词。
  弟弟健壮了不少。他长大了。
  可是长大的是身体,不是心智。
  他仍然是那个对姐姐咬牙切齿地说“我要报仇”的孩子。此时他注视着这个家里的一切。房间是白色的。天花板上挂着德国进口的大灯。此时正是早上,灯却不合时宜地开着,仿佛在暗示某种畸形。
  席正廉从客厅出来。现在他不折不扣,就是这个家里的男主人。
  就连对四茉的弟弟,他也还是他们的叔叔。
  弟弟不知道,眼前这个“叔叔”就是姐姐的情人。
  席叔叔看到三茉的包。
  上面两朵俗气的牡丹花,一朵白,一朵红。白白的如雪,红红得似朱丹玉色漆。
  他嘲笑似地对他说:
  “三茉,你的包很漂亮,但是太破了。你可以丢掉他,我给你买新的。”
  “不需要。谢谢。”三茉面无表情的回答他。他高高的个子站立在席正廉的面前。两个人细细一比,倒有差不多高了。
  席正廉一愣。他心里想,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怎么就敢和他顶嘴。
  “你们姐弟俩的性格实在太像了”他不由说道。当初他刚认识四茉的时候,这只疯狂的小野兽替他惹下多少麻烦。
  
  “晚餐吃点什么,我叫陈妈给你们去买。”
  席正廉笑。这个极端的男人。他转换如此之快,以至于任何外人都无法瞬间就看穿他的想法。很显然。他懂得如何控制主动权。他懂得如何掩藏自己。他很老辣。
  如果把他的性格里所有极致的地方发挥出来。他该是头狮子。正如四茉的判断一样。
  一头狮子统领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女人,和民众。
  而且,他对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有至高无上的分配权和享用权。
  他,一个人类。却向往建造一个狮子的王国。
  
  眼前的弟弟在他的面前就像个孩子。
  “谢谢叔叔。”
  “你刚回来,累了吧,我为你准备了房间,你要不要去休息。”
  “恩。”
  四茉突然插话道:“不行,我想和弟弟说话。让他和我一起!”
  席正廉愣了一愣。他的脸上微微有了不快。
  “好吧,但是不太晚,到时候记得下来吃饭。”
  他暧昧的笑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6 转 机
  
  人的一生一定会记得一些人。可是使人奇怪的是,那让人记得的对象往往不是朋友,不是亲人,而是仇敌。仇敌在你最脆弱的时候咬了你一口,哪怕不见血,也痛不欲生,就连日后所有的幸福和快乐都无法掩盖,因为仇敌残忍得使你记得了你的缺陷,你的自卑和无助。
   而那是作为一个人类永远都无法去改变的事情。
   ——《暗 娼》
  
  姐弟俩进了房间。四茉下意识的掩上了门。
  很显然。她怕人偷听,弟弟放下手中的包,安静的坐在床边。
  他知道他们要聊什么。
  “三茉,这些年,可是辛苦你。”她怜爱的看着他。她的眼睛像鹿。温柔的鹿。
  “恩,没有关系,这么多年,我都过来了,最重要的是,姐姐,我一定会赚到钱,养活你。”
  四茉笑,某种暧昧的笑。
  “那么,‘他’呢?”
  两个人都知道说的是谁。是的,就是那个谋杀了他们的母亲,抢走他们的所有依靠和未来的男人。
  弟弟说:“这些年,我在部队里,打听了不少地方。最后才发现,原来他就在我们这个城市里。
  姐姐,你知道吗,这个畜生现在成总裁了。
  我刚回来的时候,在马路上看见他。你知道他和谁在一起?
  就是楼下的那个男人。”
  “席正廉?”四茉暗自吃惊。
  “恩,姐姐,
  我本想先报仇,然后才来找你,可是……”
  弟弟说到这里,低下头去。
  “姐姐,如果我把他杀了,那你该怎么办,我一个人,死不足惜,可我实在是放不下你孤零零得活在世上。每次当我想到这里,就发现我无法再想下去。
  姐姐,为什么我们要背负这样的灾难。为什么?”
  他哭。她抚摸着他的头,轻轻低唤:亲爱的,亲爱的……
  弟弟在她的怀里像个幼儿似地逐渐睡去。就和他们幼小的时候一样,12月的夜晚,窗外北风凛冽。两个孩子孤独的在狭小的房间里,互相拥抱着取暖。
  墙上挂着母亲的遗像。
  黑白的,照片里的母亲笑得温柔而无奈。
  这些年来,寒冷困苦的日子,姐弟俩都艰难的挨过来了。
  可是什么时候是个头呢?继父。杀人凶手。残忍的,该死的……有种仇恨,就算一辈子都无法淡忘。就算搭进性命都无法淡忘。那是深到彻骨的仇恨。比他们的生命还重要的仇恨。为此,他们宁可死。
  可是谁也舍不得对方死去。因为他们是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挂。
  
  “我怎么舍得你离开我?”
  “我怎么舍得你离开我?”
  “我怎么舍得你离开我?”
  “舍不得”
  “舍不得”
  “舍不得”
  
  那么,就找个人,替你去死吧。三茉。
  会是谁呢?唯一可以利用的,就只有他。
  他!
  四茉想到这里,突然笑起来。
  接着,她哭了。
  
  窗外的阳光一如既往,弟弟已经睡着了。
  
  
   7 阴 谋
  
  
  一个一心求死之人,是绝无所惧的。
  而一个一心求别人死之人,也是绝无所惧的。
  ——《暗娼》
  
   仲夏夜里,席正廉打开唱片在听一首优雅的老歌。陈妈到楼上去叫了四茉下来吃茉莉茶。
  席正廉从背后一把抱起四茉道:亲爱的,来陪我跳一只舞吧!
  今天他心情很好,也许是由于天气突然凉快的原因,他那咄咄逼人的狮子式的姿态顿时松懈下来,这使他看起来可亲了许多。
  可是四茉并不像他这么高兴。
  就在这天上午,席正廉决定,三天以后开一个小型的派对,请朋友来聚会。
  很显然,他开始想炫耀,炫耀他所得到的这个女子。
  而使四茉惊奇的是,就连那个熟悉的男人,也被列在席正廉的名单之中。
  那是个下手的好机会。并且只有这一个机会。她想要他死。她想要两个男人死。一个是父亲,一个是情人。对她而言。他们都夺走了她的一切。母亲。未来。幸福。
  但是她不能自己动手。她讨厌那男人,对四茉来说他就是魔鬼,哪怕是见到那魔鬼的脸都会使她厌恶。
  
  眼下,她在席正廉的怀里,男人陶醉沉迷于她肌肤的馨香之中。而她陶醉在自我的报仇计划之中。
  很好。她终于笑起来。微微的笑。
  席正廉抱得她更紧。四茉没有拒绝。
  抱抱我吧,亲爱的。他说,他还以为她的兴致和他一样好。
  可是他错了。
  
  “亲爱的,我给你定做了一套白的旗袍,过两天我叫裁缝给你送来。你要穿着他出席我们的派对,好不好?”
  “恩?好啊”
  四茉心想,那当然好,竟然连丧礼的礼服都为我准备好了,省了我不少力气。
  “谢谢你”她说道。
  她的笑一直是冷的。可是眼前这个男人宁可把她暧昧的笑容理解成另一种笑。因为他带给了她好的生活,是他把她脱离了那深不见底的苦海。她该感谢他。所以她才笑。
  可怜的席正廉。四茉心里想。
  第二天,旗袍提早送到了。
  四茉莉穿上那件旗袍,现在她站在镜子前面,恍惚间仿佛看到另外一个女人的脸……那是她的母亲。
  她心里突然一阵痉挛。她又开始发抖了。
  保姆陈妈在她的身边,她没有注意到四茉的神色。她的注意力全在那件旗袍上面。
  陈妈夸奖似的说“四小姐,你穿上这身礼服,真得像仙女下凡一样呀!”
  “啊,可不,简直比下凡的仙女还要漂亮呢!”
  四茉朝陈妈挥了挥手,她识相得出门去了。
  眼见得陈妈关上了门,一旁的弟弟突然开口道:
  “姐姐,你当真,要借刀杀人?”
  四茉转过身来,看着弟弟的眼睛,温柔地说:“你什么也不知道,明白?”
  “我叫你去准备的东西,你带来了吗?”
  弟弟犹豫了一会,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纸包。
  那是花粉。而且,是百合花的花粉。百合花,是四茉最喜欢的花朵。
  
  她至今还记得继父的一个致命弱点。如果继父没有那致命的弱点,也许她的计划就不能成功了。
  继父对百合花的花粉过敏,她记得就在母亲被杀的前一年,她放学回家的时候带回来一朵百合花,放在窗口的一个破牛奶瓶里,可是继父回家以后还没进门,顿时呼吸困难,顷刻间倒在地上,表情痛苦,全身痉挛。母亲正好在家里,看到继父倒地,赶忙把他送往医院。
  那时小小四茉竟然阻拦着母亲:
  “妈!妈!就让他死了吧,他活着,对我们都没有好处呀!”
  母亲无奈地摇摇头,说:“可不行,他再坏,还是你们的爸爸。”
  就在那夜,四茉的幼稚的报仇计划,就这样泡汤了。
  如果当初母亲没有救他,也许后来她就不会被谋杀。
  那也是四茉的心结,因此,她决定采取当初她没有成功的方式。
  百合花。
  你如此纯洁。
  你如此罪恶。
  
  继父不能闻到百合花粉。那是他的致命硬伤。
  “呵呵,百合花粉,又不是砒霜。”
  言下之意,就算是最高明的警察,也未必查得出来。而且也不是四茉亲自动手。她只要把百合花粉放到当夜所有的宴会用酒里面,到时候,也是席正廉去接待客人,而她,只要在一边看着好戏上演,就一切安好。
  她想到这里,又暗暗的微笑。手抚那白色的窗帘。
  楼下的落地钟很合时宜的“滴答,滴答”响起来。
  响了九下。不多不少,刚刚正好。
  
  
  
  8 剧 变
  
  
  有的人生活在海之上。而有的人生活在海深处——让海洋咆哮暴怒的原因并不是海平面的风浪,而是距离海面最深的深海内心。
  
   ——《暗 娼》
  
  
  派对的那天很快就来临了。
  那天天气很好,仲夏夜,仲夏的夜晚总是有几只小小的鸣蝉在梧桐树的枝干上兴致高昂的叫唤着求偶的小夜曲。
  如果在诗人和画家的眼里那将会是怎样一片浪漫而美好的景象啊,他们将把这美好的仲夏夜晚描绘在自己的诗篇和幽雅的画面中,并且会在那诗歌的提款下细致的签上自己的姓名,然后异常欣喜的把那小小蝉鸣的仲夏夜晚永远的保留在自己的记忆和别人的记忆之中。
  描绘美好和美丽的景象,那是诗人,画家,音乐家共同的爱好和责任。
  可是现在,把自己的阴谋付诸实施,那才是四茉该完成的任务。
  她既不是画家,也不是诗人,音乐家和她也同样无缘,可是她曾经是一个聪明的妓女。而在做妓女之前她又是一个聪明而充满仇恨的女子。
  那么,今夜,就让这憋了许久的仇恨的火花激烈的燃烧吧!
  妈妈。我爱你。所以我要替你报仇。所以我要杀掉他。
  
  客人陆续的来临了,席正廉的客人总是不乏那些名流大腕的人物。可是直到派对将正式开始前。四茉想等待的那个男人才姗姗来迟。
  她一眼就在门口的汽车中认出了“那个人”。
  对于他,她不需要眼睛就能认出他来。
  她只要依靠气味和直觉,就能知道“他”是否到来。并且连“他”和她之间的距离都能计算得分毫不差。
  那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眼瞧着这个谋杀犯。这个谋杀了她最亲爱的母亲的,使她和弟弟失去一生最顽固的依靠的凶手——他比几年前胖了更多。他开始秃顶。他的礼服是定做的。可是就连这世界顶级的名牌都不能阻挡住这俗气而肮脏的男人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痞子,流氓,野兽所混合在一起的腐烂气味。
  眼下他正在和席正廉交谈,“谋杀犯”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口被雪茄染的漆黑的牙齿,看起来像某种病毒。
  四茉和弟弟站在房间里,他们在来往的宾客包围之中,她早在趁派对开始之前就把百合的粉末当作一种高级调味料和葡萄酒搅拌在一起。为此,席正廉还夸她真有创意。
  弟弟的手紧紧抓着她。她能感觉他的手在激烈的发抖,他出汗了。
  “那个人”还带了一个肥胖的女人来。她一眼认出来那就是当年“那个人”的相好。就是这两个人合谋起来……让她的母亲无辜的死在他们自私而凶残的枪下。
  好吧。此时的四茉突然异常的镇定。
  你们早就来日无多了,今天就是你们的死期。
  哈哈。
  她突然笑起来。把在她身边的弟弟吓了一跳。
  
  席正廉带着这两条野兽进了房间。
  她一把拉开了弟弟,她们很快就容身在来客之中,谈笑风生。
  
  一切都按她的计划进行。万无一失。
  
  侍者朝着每一个客人走去,他们从侍者的托盘里拿走想喝的酒。
  侍者一个一个的挪过去,终于离“那个人”只有一步之遥的距离了。
  四茉突然感到背后一片冰凉。这炎热的仲夏夜晚,她的背后一片冰凉。
  席正廉朝她走来,问她玩的是否开心。
  四茉朝他笑笑。
  是的,我很开心,今天是我这一生中最开心的日子。
  “因为我要报仇了”只有这句话,她没有说出来。
  她和弟弟紧张的看着这个男人拿了侍者手上的杯子。
  他在抽烟。
  他接过别人的名片。
  他捋了一下头发。
  他喝酒了。
  
  她眼瞧着他把酒喝下去,并且一口喝完了。
  
  5分钟
  8分钟
  10分钟
  ……
  15分钟
  ……
  
  他竟然还一如常往。
  什么事情也没有。四茉顿时惊呆。
  “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那个人竟然没死!怎么会?”
  她可是亲手把百合花粉放到每一瓶葡萄酒中的啊!
  她顿时充满失望。她开始发抖,脚下一软,她倒在了席正廉的怀里。
  “你怎么了?四茉,你不舒服吗?”
  “恩”
  “三茉,你带你姐姐上楼去休息吧”
  三茉紧张的把姐姐抱起来,咚咚的上楼去了。
  眼下,正是晚上8点。
  落地钟的“滴答”声很有节奏的再次歌唱。
  
  
  
  9 自作孽
  
   我不禁联想到一个叫做“非定时炸弹”的词汇。也许命运在某处都深埋着那炸弹,随时等待着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爆炸,可是,那炸弹的时间表,又是控制在谁的手里呢?
   ——《暗娼》
  
  
  9点
  四茉在床上昏睡了一个小时。
  突然听到楼下惊慌失措的尖叫。紧接着一片慌乱之声——“啪”有人把东西撞倒在地。
  一个女人锐利的尖叫“天那!死人啦!死人啦!”
  有人死了?谁?四茉顿时有了强烈的预感。
  四茉一骨碌的从床上翻身坐起来。弟弟三茉朝姐姐迷惑的看了一眼,披了件衣服就下楼去了。
  楼下,陈妈手忙脚乱的报警,席正廉正扶着“那个人”
  他平躺在地上,嘴角的鲜血一直不停的往外倾注。
  
  不出半刻,气绝身亡。
  
  警察不久赶到,把整个派对现场全都封闭起来。
  法医初步化验的结果,“那个人”是砒霜中毒而死。
  真是恶有恶报。
  他被杀了。可是杀死他的人不是四茉。四茉想破脑袋也没有想到。原来想要他死的人并不只是她一个。
  原来如此!
  
  她想要他死。所有的计划都完成了,可是谁也没有想到,“那个人”竟然是这样的死法。
  天意。人命。
  世事难料。
  
  所有的来客都被暂时软禁,不得离开。
  而除了四茉莉和弟弟在楼上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作案以外,所有在楼下出现的人都有杀人的嫌疑。
  
  现场顿时气氛紧张。人人面面相窥。
  
  不出多久,那个人带来的胖女人突然诡异的笑起来。那声响几乎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人是我杀的,你要抓抓我吧!”
  “哈哈!”她的一只肥胖的手朝天空盲目的挥舞着,就像疯子一般。
  她的笑声使在场的所有人都毛骨悚然,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连席正廉也正处于一种不知所措的状态之中。
  四茉听的心惊,可是转即她马上幸灾乐祸。
  在场所有人都该哭,他们全都恐惧,唯有四茉和三茉是最该笑的人。
  
  警官即刻找人搜身,结果,很快从胖女人身上搜到半包用白纸包裹的粉末。
  胖女人被带走,粉末即刻拿去化验。
  
  此事暂时告一段落。
  
  人去席散。席正廉来到四茉房间。四茉的白色旗袍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沾染了红色酒污,红白相间,看起来顿时像凝结多时的陈血。
  席正廉突然一头倒在四茉身边。
  这个如狮子一样的男人,他也有感到身心俱疲的时候。
  他把脸埋到四茉的怀中。惟有此时,席正廉看起来才像一个不设防备的孩子。
  原来狮子也有懈怠的时候。四茉突然心生悲凉。她去触摸他的脸,这两个夜夜依偎同床的人。这两个距离无限遥远的人。
  她摸他的脸。他开始有点衰老了。他年轻的时候也一定很帅很有性格。她天真的想。
  平心而论。她和他真是很般配的一对。
  可是,外表再契合,也不能代替心灵相交的安慰。四茉缺乏这个。
  那夜,他没有离开。
  半夜里。她突然醒来。手边一片冰凉。
  他哭了,低低抽噎。男人的哭。她抱紧他。
  原来每个人都拥有属于自己的软弱和恐惧。
  她想。心里一片黯然。
  
  三天后,警察找到四茉。
  胖女人想见她。
  
  四茉好生奇怪。可是她想,想见就见吧,她也正好有事要问她。
  她来到警察局,胖女人一如当初,仍旧疯狂。只不过手被拷着,她无法再做出伤害别人的动作。
  她坐下,一言不发。
  胖女人头发纷乱,她的头发是褐色的,有点像外国低俗的妓女。
  “你来了?”
  她朝四茉古怪的笑笑。
  “我早知道你要来,这一天早晚要到来的。”
  她说。她的眼神非常古怪。四茉目不转晴的看着她。看着这个使她感到厌恶的女人。
  “你妈妈,其实不是他杀的。”
  “杀她的,该是我。”
  “什么?”四茉闻听此言,心里一惊。
  “那天我们早计划好要私奔,可惜当我们从保险箱里向外拿钱的时候,你妈妈突然回来。我心里一慌,随手就把带着的手枪掏出来,朝她开了一枪。”
  “我并不知道她会死。当初我很慌乱。我怕她会把我们的事情声张出去。你继父说,反正已经如此,不如我们带了钱,远走高飞。”
  她的嘴巴还在动,她在说话。可是四茉已经听不见了。她只感到四周一片轻盈。她想飞翔起来。回到那天以前,母亲和弟弟相依为命的日子。
  自从那天母亲被杀以后,她才知道母亲有这么多钱。她才知道!
  
  她一言不发。离开了审讯室。席正廉在外等候。
  他等来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子。她出来了。席正廉关切的询问她。
  “怎么了?”
  四茉什么也没说。
  
  原来,她这么多年挖空心思想要报仇,最后竟然找错了对象。
  可是胖女人为什么又要杀掉继父呢?
  她没有问。
  
  三个月后。警察告诉她们,那胖女人在继父那里也被百般虐待。
  实在忍受不了,最后出此下策。
  而四茉,只不过是一个在巧合之外出现的人而已。
  
  她现在感觉失去了一切。惟有弟弟和席正廉陪伴着她。
  什么报仇。什么仇人。什么我要杀掉你们。到头来只是一场空。
  她想起小时候听到的戏文里,有这么两句话:
  “辛酸泪,荒唐言。”
  
  伧俗的结局。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都已然结束。
  
  
  
   10 穷途未必末路
  
  如果你拥有的一切都得到了,那么最后你还能期待什么?
   ——《暗娼》
  
  四茉以为一切都该消失了。她今年20岁。在那以前起码有10年,报仇是她生活下去的唯一目标和动力。她为此付出所有,亲人,青春,年华,财富,她为此失去一切。她为了那所失去的必须要回她该得到的,而该得到的永远也会不来,如果有些已然失去,那么你也就跟着改变了。这些东西往往在她的生活中看起来若有若无,无关紧要,几乎是从她出生的时候就原封不动的存放在那里。
  现在看来,四茉想错了,所谓的人间是上帝实验作品的实验室。当然实验只有两条路,一条成功,一条失败。而那严重的后果全反应在四茉的生活上。很不幸,在那以前我们的四茉小姐被上帝的手改造成一个充满仇恨无奈而又聪明的妓女。
  她确实很聪明。但是一个再聪明的人也不能预防他的仇恨以及消极的情绪发生。所以聪明无法替代一切。所以在聪明以外四茉是一个完全失败的对象。
  继父的死很好的说明了这一观点。现在该到了这个聪明的女孩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了。
  现在上帝在教堂的顶上很博爱的微笑着。他看着眼前这一个穿着黑衣服来的年轻女孩子。不远处她的弟弟在等着她。
  四茉在教堂。她是来审视上帝的。这个教堂是天主教。而不是别的什么教。比如基督教。我想说的是,四茉是一个完全不信教的人,所以不论她去哪个教对她都完全没有区别。教堂有所不同,而上帝只有一个。
  她到这里来不是双手合十来做祷告的。她是想来看一看这个在她人生路上看不见也摸不着的空气一样被人叫做上帝的家伙是怎么样控制着她——这个软弱无能小鸡仔的命运。
  现在四茉莉几乎很迷茫的望着教堂的顶上。她和上帝面对面在一个很不平等的对立场合上。她必须知道她所存在的世界在一切宗教解答中完全是上帝一手造成的。可是上帝忘记回答人类那是一个成功还是失败的作品。
  换言之,如果上帝说他所创造的世界是成功的,那么他就置人类的苦难和悲哀于不顾。他就置他的所谓“莫轻生”的教条于不顾,因为这一成功而伟大的作品在他们的历史上喋喋不休的上演着自杀和他杀,战争和反战争的游戏。从男人到女人。从老到少。不同的国家到不同的信仰。从贫穷到富有。(四茉突然很诡异的笑起来,因为她想到的这段话好象是结婚典礼上神甫必须要问新娘和新郎的必答问题。)几乎毫无例外。
  四茉感到有点生气。
  “上帝,你让他这样死去,是为了帮助我,还是毁灭我呢?”
  “你在嘲笑我,对不对?”
  “我如此孤独!”
  上帝在他的十字架上和蔼的望向众生。而现在他的和蔼几乎成了一种忽略。他关注一切众生却逃避着眼前这个责问着他的女子。
  四茉把他的沉默理解成“无言以对”
  上帝,你真是个失败的神。你承担起一切。你告诉我们所有的罪孽只要忏悔,就可以得到原谅,可是结果是,你摊下如此一个烂摊子。
  “你真是个骗子!狡猾的魔鬼,混蛋,垃圾!”
  四茉生气了。
  上帝和蔼的看着她。
  
  她开始感到累。窗外的风刮起来,她站起身来和身后的弟弟说
  “我们回去吧!”
  可是突然,四茉脚下一软,她晕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家中的床上了。
  现在她突然开始理解“家”这个词。家,对她来说就是需要的时候总能及时出现的避难所,家是信仰,是一切的全部,是全部的一切。
  然而在那之前。家是不存在的。
  席正廉开门进来,紧随着是弟弟。
  两个男人的脸色有点古怪。四茉莉朝他们笑笑。
  她现在很虚弱,
  陈妈把鸡汤端进来,席正廉接过汤来,很小心的亲自端给她喝。
  四茉感到好生奇怪。以前席正廉从来没有亲自喂汤给她喝过。
  “今天怎么了?”
  她虚弱的笑着说。席正廉用一种以往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神情注视着她。
  她突然感到慌乱。转而去问弟弟。
  “三茉,怎么了?你说啊!”
  弟弟被逼不过,吞吐地吐出一句话来。
  “姐姐,医生说,你怀孕了。”
  什么?四茉大吃一惊。
  “姐姐,已经三个月了,你完全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是啊,那三个月以前,她完全投入在她的报仇计划之中。这一个小小的意外,她甚至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过。
  她再次微笑。
  原来如此。
  她天真的问眼前的这个男人:
  “廉,你会同我结婚吗?”
  席正廉呆了一呆,用一种很孩子气的眼神望着她。
  她没有再听他的回答。她再次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在梦里,她看到一个幼小美丽的女孩子,站立在繁花似锦的河边朝她甜甜微笑。
  
  ——完——
   2007-8-7初稿毕
原创[文.浮 世]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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