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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边有棵老柿树(连载之六)

王华文
2007-07-20 09:01   收藏:0 回复:0 点击:3236

    更名刘反资的春儿在学校本来已威信扫地。自打批斗杨学文大会以后,她觉得丢尽了面子,很多同学见了她都投以鄙夷的眼光,就连她以前很要好的一些同学也与她疏远了。她整天郁郁寡欢,再很少在广众场合抛头露面。有的时候甚至连学校也不想去了。
  正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收到了一个通知,县“三代会”通知她去报到。这对她来说真是天大的惊喜,这是她万万想不到的。她又活跃起来了。
  她之所以有如此机遇,是因为她被县里一个派性头头看中了。她断然与富农家庭当众宣布断绝婚姻关系的消息传到县上以后,这个造反派头面人物非常欣赏她对敌斗争的果敢和她明朗的阶级斗争观念,慧眼识荆,一眼就看出她是一棵好苗子,搞阶级斗争就是需要这样的年轻人。县上在组织成立“三代会”的时候,她就被这位权力人物提名选进了“三代会”,作为青年学生的代表。这一下刘反资就象坐上了直升飞机,一步登天。她的这个大名也成了传遍县城、传遍全县的响当当的名字。
  这时的文化大革命已不是以斗走资派和阶级敌人为主要对象。群众队伍被分裂成了两大派,两大阵营,一派掌了权,成了掌权派,另一派则是反夺权。两派都自以为是正确的,是斗走资派,大方向正确,攻击对方是保皇派。实际上都是把斗走资派作为幌子,互相攻击,互相厮杀。而且斗争手段越来越升级,由文斗变成武斗;由原来的长矛大刀,变成了真枪实弹;甚至坦克、大炮都上阵,就差没有飞机了。由原来互相杂居一起,到,后来干脆各霸一方,阵线分明,森严壁垒,分庭抗礼。一方要保住既得的政权,一方要用武力反夺权。每天喇叭震天,炮声不断。刚平静了十几年的小县,又重新回到了战争年代,到处硝烟弥漫,腥风血雨。
  刘反资是“三代会”的人,当然是掌权派,她非常喜欢这样轰轰烈烈的战斗生活,战斗生活也锻炼了她的个性和意志。在每一次进攻对方的战斗中,她都是冲锋陷阵,一马当先,巾帼不让须眉。由于她的出色表现,很快被提拔为“三代会”副主任。
  这时她已经是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了,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家里几次逼着她回家订婚,说她这么大了,还象个假小子一样,头戴钢盔帽(实际是安全帽),身穿黄不拉及的土军装,趴战壕,排地雷,没日没夜地成什么样子,将来还过不过日月。这些话她哪里听得进去,她是一心保卫他们的所谓红色政权,心比天高,春风得意,地位上又是炙手可热。哪里顾得上考虑个人婚事,她爸妈一次次来谈这事,都被她的冷脸给打发回去了。
  秋末冬初的一天,她奉总部紧急命令带领二十几个武斗队员到邻县封门口执行任务——提取一批烈性炸药。没料到中途遭到对方的截击,由于对方人数多,火力强,经过一阵激烈的枪战,尽管他们英勇拼搏,还是被打得一塌糊涂,败下阵来。一个个只好抱头鼠窜,各自逃命。
  太阳已经西斜,天上刮着冷嗖嗖的小风,她一个人行走在一个幽深的山沟里。这里由于两派长时间的冷战,很多农田被弃耕荒芜,本来是路的地方,也长起了半人高的蒿草,现在都已经枯萎变黄,到处一派荒凉的景象。归巢的老鸦在头顶上盘旋,发出“圪哇——圪哇——”难听的鸣声,似乎它们还饿着肚子,把她当成了猎物。她生怕它们猛丁向她扑来。草丛中一不小心就会踩出一条大蛇来。她害怕极了,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距县城多远,在县城的哪个方向,她对这一带太陌生了,要不是执行任务,她何曾来到这里。
  她已是一天没吃东西了,肚子里“圪哇圪哇”直叫唤。岂止是饥饿,更强烈的感觉是渴得要命,喉咙中象有一团火在燃烧。这个气人的穷地方,连一点水源也找不见。体力的过分透支,使她疲惫不堪。她想坐下来歇歇,喘一口气,可哪里敢呀?天色马上就要黑下来了还找不到一个落脚的地方。自己盲人瞎马这样胡跑,万一遇到对方的人,被抓了俘虏,没准会被活活打死,暴尸野外,她知道自己已是对方很熟悉、很痛恨的人物。
  有道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蓦然间,她眺见在对面不远的山坡上,影影绰绰有一股青烟在袅袅升腾。她又惊又喜。有烧火冒烟的地方,肯定有人家居住。她庆幸自己命大,命不该绝。她甚至欣喜地认为自己是贵人遭磨难,关键时候必定有人相助。她努力向那里奔去,求生的欲望给她增加了力量。她忘记了饥渴,忘记了浑身的疲惫。理了理散乱的头发,把被荆棘丛扯烂的衣服扣子扣整齐,下意识地往下拽了拽。她走到那里以后才发现只住有一户人家,是个独家庄子。这户人家虽然有个歪歪扭扭的小门楼,但并没有院墙,周围只是堆满了柴草。大门虚掩着,她轻轻地把门推开,蹑手蹑脚地走进了院子。院子里只有两孔土窑洞,靠右边窑洞的窗户里透出幽幽的亮光。她弯下腰来偷偷从窗户缝隙里往进瞅了瞅,窑内一男一女还有三个孩子正围在一个小炕桌前吃饭。她走过去轻轻地敲了几下门,窑内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谁呀?”她说:“是我,大哥,一个过路的。”只听有人叨叨着:“啥人现在叫门哩。”随即“吱扭”一声,门被打开了。开门的是这家的男主人,透过熹微的灯光,可以看出这人有五十多岁年纪,嘴的上唇部裂开一个大豁口,露出两颗大门牙来,刘反资乍一见被吓了一跳,还以为遇到了鬼,她一下子就想到了《聊斋》中的故事,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了,哪里会有那种事,她给自己壮着胆。
  男主人并没有让她立即进去,他站在门开处,一只手搭在门上,问她:“你细(是)干细(什)么的,不会细(是)武斗队的吧?”男主人用惊疑地吐字不准的发音问她。
  “不是,大哥,我是好人,是去城里看个亲戚,误了车,只好走着回去,谁知跑岔了路,就赶到你这里来了,想借一宿明天就走。”
  她用恳求的语气撒了个谎。
  “要细(是)武斗队的,我可不敢留你。那都细(是)些日本,前几天还把我一只百细(十)斤的克郎猪拉走了,一分钱也不给。我以后要找着他们非叫他们赔我钱不行,不信他们还能下(杀)了我。我能记住他们,有一个小低个就这么高。”他在自己脖子上比了一下,又接着说,“短粗短粗的,有一只眼睛都斜到这里了。”他又在他的颧骨上部比了一下。
  反资心里圪当了一下,这人她分明见过,就是他们武斗队的。男主人说得很气愤。她暗自庆幸自己在被打散以后,为了逃命,一时慌忙,把那支老三八式步枪给扔了。
  “大哥,你能先给我点吃的东西吗?我都一天没吃东西了。”刘反资急不可耐地乞求着。
  “那你进来吧。”男主人说着就回到窑中拿出一个很大的黑磁碗。
  “锅里还有饭,怕是凉了,我给你热热去。”他老婆说着就从炕上挪下来,要往外走。老婆比较年轻,走路的样子象是腿有点跛。
  刘反资赶快拦住说:“不用,不用,凉一些好。”
  饭端上来了,她实在是饿急了,哪里还顾得上凉热,端起饭碗的手都有点哆嗦,风卷残云三下五除二就把一大碗饭收拾干净了。这一下肚子里好受多了。这时她还不知道吃的是什么饭食。
  女主人接过她吃的大粗瓷碗,嘴里叨叨说:“真对不起,饭食歪好,怎能让客人吃凉的。”说着在灶膛里塞了一把柴火,不一会见她又盛来了一大碗。反资这时才看清吃的糁糁糊糊煮豆面条。她也没有推辞,接着又吞下去了。这一下总算差不多了。她吃得很香,她觉得好像从来还没有吃过这么香的饭。本来她还真想再吃它一碗,可是听到外边哧啦哧啦的铲锅声,她知道没有指望了,就擦了擦嘴巴,还没有忘记把嘴边剩余的残渣也舔进嘴里。
  正在这时,听到大门外边有人敲门:“家里有人吗——家里有人吗——”
  刘反资反应特别敏感,一听到有人叫门,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喉咙眼。她怕是另一派的人找上门来。她急忙小跑步,跑出去,溜进南墙角的厕所里去了。
  “今天晚上细(是)咋了,以往咱们这里夜里就没人来,今个就怪了,刚才来了一个,这又是一个。”
  男主人扑瘩扑瘩地出去开门,嘴里还不停地叨叨着。
  刘反资一直听着他们回到窑中,就从厕所出来了,这里总不是久留之地吧。她放轻脚步,屏住气,走到窑洞的窗户下,她要看看来的是个什么人。她猫着腰,睁圆眼睛往里一看,差点没高兴得喊出声来。来人原来也是她们一伙的,叫赵二拴。他也是今天中午那一仗被打散了的。怎么他也寻到这儿来了?
  赵二拴是他们红字号的铁杆人物,平时能言善辩,有赵铁嘴之称。
  反资急忙推开门进去,说:“二拴,你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二拴吃了一惊:“哎哟,怎么会是你呀!”刘反资当时激动得象是在婆家受了委屈的小媳妇见了娘家人,眼里止不住滚出了泪花,就差没上前拥抱在一起。
  “噢——原来你们认识啊?”男主人惊异地问道。
  刘反资猛地想到她刚来时男主人的一番话,急忙掩饰说:“不不,噢噢,认识认识,我们以前上学的时候是同学。”刘反资一边语无伦次地打着圆场,一边给二拴挤着眼睛,示意他不要说出真情。
  赵二拴是个聪明透顶的家伙,他已明白了刘反资的意思。顺着刘反资的话说:“噢,我们以前同过几年学。我现在是大队的干部,来这一片调查一下谷种情况。我们大队今年谷种不行,收成不好,明年不能再种了。今天跑了几个庄子看了一些,都没有看上。本来准备回去,走到你这里看情况回不去了,想借一宿。你这叫什么庄子来着?”
  男主人回答说:“一个独家庄子有细(什)么名称?别人都叫它跑马坡。以前住有三四户人家,吃水太远,要从沟底往上驮水,一来回三四里路,这几家都养有马,别人就管它叫跑马坡。后来这几户都嫌吃水远,先后搬到别处住了,就丢下我这一家了。你看我这一家人,穷得叮当响,哪里有那么大的腰劲搬家呀。哎,就这样胡过吧,只要还能动弹,还能饿死活人?”
  赵二拴点着头说:“是哩,是哩。”又接着问,“那这附近还有村子吗?”
  “有。”男主人回答说,“离这里少说有七八里路,翻两道岭,还得上一个坡,就是我们的大队,叫椿树洼。”
  “噢——”赵二拴和刘反资听了都恍然大悟。原来这里就属椿树洼大队。听说过,是东望公社的辖地。公社所在地距县城大约五十多里地哩。他们没想到今天居然跑出了这么远。
  说话功夫女主人已经把一碗热汤面端到了桌子上,又从篮子里取出几个之前蒸熟的冷红薯。
  “没有蒸下馍了,就这几个冷红薯,对凑着吃吧。”女主人歉疚地说。没看出这个跛女人手脚还挺麻利。赵二拴说“行了行了,蛮好的。出门人能吃上这饭还不是十成了。”说着就从身上摸出几毛钱来,说这是饭钱,吃饭付钱,这是我们当干部的规定。女主人急忙拦住说:“这可使不得,我们山里人不兴这个,谁出门还背着锅哩。以后我们要到了你们村,兴许就讨不来一顿饭吃。”
  赵二拴说:“那怎能,只是不知你们猴年马月能去我们那里一次,我巴不得哩。”
  女主人说:“话可不能这样说,人常说,山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转,说不准哪一天咱们就遇见了。”
  赵二拴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一边不住地点头:“是咧,是咧。”
  赵二拴饭吃饱了。该休息了,这家男主人却犯愁了。
  “你们都累了一天了,也该睡觉了,可这……”男主人只说了一半,就停住了。
  赵二拴听出来了,就说:“这不要紧,出门人哪里都能对凑。”
  男主人说:“我家就还剩那边一孔窑,以前细(是)老人住的,打老人过细(世)后,就放些烂家俱细(什)么的。多年没因(人)住,也没有收拾。 这倒不要紧,一会儿收拾收拾就是了, 也能对凑住。只细(是)……只能住你们一个,大冷天的,你说另一个咋办。实在不好意细(思)。 ”
  赵二拴把头勾下了,他也觉得这确实是个难事。停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瞅了瞅刘反资,看她是什么意思。刘反资也是低着头不吭气,可以看出她那窘迫的样子。
  赵二拴坐不住了,站起来,搓了搓手说:“要不这样吧,照顾女同志,就让她睡在那里,我一个大男人哪里都能对付,就在外面草垛里,钻一宿也行。”
  “这可使不得!现在都立冬了,这地方风大,夜深了冷得很哩。冻一夜会冻出病的。”男主人急切地说。
  “这可不行,你们还不知道我这鬼地方夜里有多冷哩。”女主人慢悠悠地说。
  ……
  好一会儿没有人说话。那盏用小墨水瓶做的小煤油灯“咯嘣咯嘣”响了好几下,灯芯就转暗了。怕是没油了。男主人慢腾腾地跑到窑后,拿出一个豁豁嘴的酒瓶来,那里边一定装的是煤油。男主人使劲摇晃了几下,说还能对凑一夜,明天要上椿树洼买油去。他对着老婆说着,就把油瓶子颠倒过来,对着煤油灯滴了几滴。油灯顿时又亮起来了。
  “这年月真没办法,到处武斗。路都被截断了,车不能跑,煤油还不知道运来没有。明天上椿树洼不知道能不能买下。我跑了几次都细(是)空瓶子去,空瓶子回。要买不下晚上就该瞎摸了。这细(世)道就没人管了,照这样下去,还要老百姓活吗?”
  男主人用他那张说话并不利索的嘴愤懑地向两位客人诉说着。
  他们俩听着很不是滋味,好像就是冲着他们说的,但是又不敢作任何解释,只是点着头,勉强应付着。
  几个小孩已瞌睡得东倒西歪,最小的趴在她妈的腿上发出了呼噜呼噜均匀的鼾声。
  刘反资忍不住了,说:“要不这样吧,我们就在那孔窑里坐一宿,打个盹儿,反正离天明也没有几个钟头了,你们睡你们的,就不用管我们了,出不了什么事的。”
  刘反资本来就是一个和一般女人不一样的胆大女人,她今天又作了一个胆大的决定。
  赵二拴暗暗窃喜——这真是天赐良机,他巴不得这样哩,只是不愿从自己嘴里说出来。他偷偷往刘反资脸上瞅了瞅,刘反资脸上泛起一片红晕。他接着说:“也行,出门人有啥讲究的,都乏乏的一天了,我只要一爬下,准成死人了。你们就放心,干不出啥出格子的事。以前跑远路的人旅店里都是大通铺,分什么男的女的,炕上一个人和一个人之间,还不是只堵一块砖。”
  女主人很难堪地笑了笑,没有说出什么,只是往他男人脸上瞅了瞅,抬了抬下巴颏,示意让他去办。男人懒洋洋地站起来,举起两只手,脸一仰长长地打了个哈欠。这样他那两瓣豁唇裂得更开了,两个大门牙暴露得更明显。不过这时倒不那么怕人了。他的下唇往上包了包,说:“你们几(只)要觉得行,那也几(只)好这样了。谁叫咱穷哩。”
  说着他就把煤油灯拿到了手里,给二拴他们说:“你们俩先黑坐一会儿,我去给你们收拾收拾。”又转过脸给他老婆说:“他娘,你就黑摸着安置孩子们睡下。”
  老婆说:“你快收拾去,不要管我,我这都是熟套套了,用什么灯?”
  没一会儿功夫男主人就端着灯走过来,告诉他们收拾好了过去休息。女主人已经安置孩子们睡下了,就说给他们拿上一条被子,不好意思,晚上你们轮着盖一盖,暖和暖和。反资和二拴往炕上看了看,炕上就只有一条被子。二拴难为情地说:“那咋行,我们拿走,你们几个人哩,盖啥?”女主人说:“别管我们了,我们在自己家里,好对凑,一会随便苫点什么都行。歪好不就是对凑一宿嘛。”
  反资说:“那不行,不说大人还有孩子哩,我们又睡不成,坐一夜就得了。以前又不是没坐过夜。”
  女主人说:“不行不行,不管咋说你们是客人, 一辈子可能来我这里住几回。”说着把被子硬塞进了刘反资的怀里。刘反资拗不过只好抱走了。男主人把灯又送过去了,说:“我们用不上,就放在这边。”临出门又说:“记住把门顶好,山里狼多,说不定你们睡着了,就会闯进来。”说得两个人身上冷嗖嗖的。
  窑洞中有个土炕,上面只铺着一条破破烂烂的毡子。反资把被子放在了炕上,说:“二拴,要么你先躺一会儿,后半夜我再躺。”二拴说:“哪能呢,照顾女同志,你先躺,我就躺这里了,一进门我就看好了。”他指了指地下的一堆草垛:“这一躺下还不就到天明了。”
  反资就不再推辞,她已很困了。说着就卷起被窝脸朝后睡了。刚迷糊了一阵子,就听见外边“咚咚”捣门的声音,把她惊醒了。她就想起男主人临出门时说的话。越听越象是狼在捣门,而且还有狼嚎声。她吓得毛骨悚然,浑身瑟瑟发抖。她紧紧裹了裹身上的被子,再也睡不着了。过了一会儿,什么声音也没有了,窑洞中一片死寂。她又想这炕上以前躺过的死人,干瘪的脸,塌陷的眼睛,开裂的嘴巴。越不想想越从脑子中赶不掉。他偷偷伸出脑袋,通过从窗外透进的月光,她能看见门依然闭得很紧,心里稍稍舒缓了一些。又瞅了瞅蜷缩在草垛中的二拴,心里就露出一丝无名的幽怨,这真是个死人,一点也不会怜惜人。这时候她有点心猿意马。她毕竟已是二十大几的老姑娘了。到了这么大年龄,情窦已开,要不是为了“革命”早都应该抱上孩子了。对异性的向往那是人的天性,不叫她想也不行。平日白天忙着“革命”,一心保卫所谓的红色政权,顾不着想这些事,到了晚上一闲下心来就想男人。今天夜里天赶地催把他俩逼到了一起,难道这不是天意吗?强大的异性吸引力把她的睡意驱赶得干干净净。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单独和男人这样靠近过,难能有这样一个机会,何况是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山野独庄!
  她的这种欲念很快被自己否定了,她为她刚才的想法有点害羞, 不禁打了个冷战。胡想些什么呀?自己还是个处女身子,这是一个女人最最珍贵的东西,难道能轻易予人?尽管她并没有受过一点封建贞节观念的熏陶,尽管她干什么都很先潮,很胆大,但是事到临头,她还是胆怯了。千万不能,这个界限一定要把握住。要弄出乱子来以后还咋见人,再说自己还是县“三代会”副主任呀。她不再瞅赵二拴了,生怕赵二拴是块磁铁,吸住了她。平时她并瞧不起赵二拴,她最看不惯他那张絮絮叨叨的贫嘴。赵二拴原是县化机厂的一个合同工,因为为人脑子灵活,见风驶舵,遇事又能说一些歪歪理,巧嘴如簧,文革开始后就笼络了一伙子人夺了厂领导的权,坐上了化机厂革委会主任的交椅。两派武斗开始后,他毛遂自荐当了敢死队队长。今晚他让自己睡在炕上,他自己却躺在草窝子里,她又觉得他挺可怜,不光是可怜,简直就是可亲,患难之中见真情啊。她不由地轻轻喊了一声:“二拴同志!”
  赵二拴心里暗暗高兴,她终于耐不住了,他装着熟睡的样子,迷糊地“嗯”了一声,他其实根本就没睡,身边有这样一位漂亮的大姑娘睡着,他心里能不发痒痒,他是在打她的主意,老天给了他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这是缘份啊!过去人常说“千年修得同船渡”,万年还不知能修下个同室眠呢。既然天赐良机,还能白白放弃?不过要一步一步引鱼上钩,船到桥下自然直,不由她不从。他就翻了个身,说:“反资你冷吗?”
  反资说:“你躺在地下都不冷,我冷啥。就是、就是有点怕。”
  “你怕甚?有我这个敢死队队长给你当警卫,你就放心吧。”
  “怕狼,怕死人。”反资娇嗔地说。
  “胡想些啥,你要真怕,我也睡到炕上去,作你的贴身警卫。反正都是革命同志,只要心地端正,睡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革命战争年代,在行军途中,分什么男女,还不是滚在一起就睡着了。有的在夜里天太冷,为了取暖还不是依偎在一起,抱成一团,过来以后谁还能说出半点闲言碎语,为了革命那还是英勇表现哩!”
  反资心动了,这时候她也不觉得赵二拴那张贫嘴讨厌了,倒觉得他说得在理。都是革命同志嘛,睡在一起也是革命的需要嘛。想到这里她就无所顾忌了,大着胆说:“那你就上来吧。”赵二拴喜出望外,他的第一个计划已经实现了,就忽地一跃,跳到了炕上。
  跳到炕上的赵二拴就象饿狼扑向了小羊,把身子紧紧贴住了反资。反资有些不好意思,翻了个身,给了二拴一个脊背,喃喃地说:“你还是过那头睡吧。”
  赵二拴说:“看你,都是革命同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贴紧睡暖和,你就不可怜我这个革命同志,都快冻成冰棍了。”说着,他下面那个玩艺就硬起来了,硬得象个小棒槌。顶得反资屁股上痒痒的。她的心在砰砰直跳,就把手伸过来,在那个小棒槌上面打了一下,嗔怪地说:“你这是什么东西,顶得人怪难受的。”
  赵二拴就嘿嘿笑了,笑得有点放肆,是那种恣意的坏笑。他不好直接说出它的名称来,怪难听的。吭了几下,木呐地说:“不是什么东西,那就是死人呗。”他是想起反资前面说过的话顺嘴就说出来了。
  反资听了,惊异地差点没笑出声来。她哪里会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长这么大没吃过猪肉也听过猪叫。只是觉得二拴这个人挺有意思,怎么能编出这样一个瞎话来。
  赵二拴没发现反资有什么反抗的意思,猜出她已有几分意思,鱼儿已经咬钩了,胆子就更大了,伸出手往她下面摸去,反资有点怕,心跳得更厉害了。但她已到了不能扼制自己的地步,她被对异性的渴望迷醉了。她觉得体内有一股热流在汹涌激荡。二拴在她下面那毛茸茸的地方贪婪地摸索,她觉得很受用,很舒坦,她愿意他一直摸下去。她能感觉出身体中已有液体往外涌,象一股涓涓细流,又象是蜜蜂的翅膀轻轻划过。
  二拴肆无忌惮地摸着,还一边对着她的耳朵戏谑地问道:“你这是什么呀?”
  反资不好意思地在他的手上轻轻地打了一下,说:“你说是什么?你那个是死人的话,我这个就是棺材。”
  赵二拴开心地笑了,觉得这个刘反资也挺幽默,就顺势说:“那正好哟,就把这个死人装进你的棺材里咋样?”
  反资现在已顾不得再想什么,脑子中已兴奋到了极点,燥动的身体感官已无法抵制,刚才的一切顾虑,还有什么“革命同志”的幼稚想法都忘得干干净净,迫不急待地要识一识庐山真面目。她的最后一道防线被冲破了。任由二拴恣意折腾。她迷蒙了,似乎觉得山崩地裂,蛟龙入海,江河决堤,洪水暴发。她的浑身舒服极了,几乎晕厥过去,身体酥软得象没了骨头,她由生以来肉体感官第一次尝试到这样美妙的佳景。
  折腾了一阵,反资的肢体已由高潮渐渐舒缓下来,性欲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她噘起嘴巴,羞嗔地问二拴:“你不是说你那东西是死人吗?咋还会动,还那样有劲?”
  赵二拴略微思忖了一下,用调侃的口吻说:“它不就是还有一口痰吗,要吐出来不就真的死了?”
  反资在他身上使劲擂了一拳:“你这家伙真会哄人!”
  两个“革命同志”就这样颠鸾倒凤地折腾了个死去活来,折腾够了就睡着了,睡得象死人一样,他们太困倦了。
  这时,院里的晨鸡已唱过第三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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