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法性寺 三更
　　
　　“神会，你困了么？去睡吧。”印宗法师端坐在蒲团上，垂着眼睛对趴在木鱼边打瞌睡的小和尚神会温声道。
　　
　　小和尚赶紧站起来，揉着酸涩的眼睛，暗地里吐了吐舌头，要是被大师兄看到自己伺候法师的时候分神，要挨板子了。法师今天这么晚还打座，都怪白天那个奇怪的汉子。
　　
　　白天印宗法师讲经的时候，神会也在。神会的法号是印宗法师给的，印宗法师慈眉善目，对待小和尚们一贯温和。但是神会很怕听 印宗法师讲经，今天这场《涅磐》经，来听的人挤满了寺里的院子。师兄们一大早就吵闹着要占最佳的位置。神会坐在院子里那棵据说活了一百年正开满繁花的老桃树下，偷看树洞里住着的两队蚂蚁打架，印宗法师讲的经小和尚一句也没有进耳朵。
　　
　　两个师兄吵起来了，声音离神会不远。小和尚抬头看热闹，一胖一瘦两位师兄，为旗杆上挂的蟠为什么动争论。
　　
　　胖师兄说是风在动。
　　瘦师兄说是蟠在动。
　　
　　和尚们很快分成两派，一派坚持风在动，一派争辩是蟠在动，争论越来越激烈，台上讲经的印宗法师也停下来，眉头微皱，似乎也在想这风在动还是蟠在动的问题。
　　
　　“不是风动，也不是蟠动，而是你们的心动”。一个清越的声音打断众人的争论。和尚们静下来，都朝着说话人的方向看去，老桃树下，站着一个面容清矍，鬓染微霜的中年汉子，背上背着行李，显然是过路客。
　　
　　神会距离中年汉子最近，好奇地仰脸看他，那汉子一低首 ，对着小和尚一笑，眼里清白如水。神会看着汉子的头顶，一朵艳丽的碧桃花正颤幽幽落下来，汉子伸指拈住，轻声道：“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亦无种，无性亦无生。” 转身离去。小和尚记住了那四句，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一会记性怎么好了。
　　
　　“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亦无种，无性亦无生。” 揉着眼睛，神会咕哝着念着白天中年汉子念过的四句东西，心里埋怨那汉子走得太快，印宗法师走过来时自己只能指指他离去的方向。印宗法师追了出去，傍晚的时候回来就一直在佛堂打坐。
　　
　　“神会，你刚才念的偈子是哪听来的？”印宗法师睁开眼，盯着迷糊中的小和尚。
　　
　　“那个人，白天那个人啊，他念的。”神会惶惑着。
　　
　　“是他！果然是他！应该是他！”印宗法师站离了蒲团，雪白的胡子微张，神情激动。他转到神会面前，突然一把握住小和尚的手，道：“跟师父走！”
　　
　　被弄得蒙蒙懂懂的神会象只牵线木偶被印宗法师带到一个地方：法性寺后山的一处山洞。两个人刚入洞口，神会感觉脖子上一道凉气袭过，眼睛一花，面前突然站了一个手持长剑的蒙面人。
　　
　　“出家人不讲信用么？说好借宝寺歇息一晚。天一亮就带走偷达摩衣钵的人。法师深夜潜来这里又是什么意思？”女子的声音，带着薄怒，如切金断玉。
　　
　　“阿弥陀佛！女施主息怒。日间老衲于寺外十里，见女施主正搜一倒在路边中了本寺百年桃树“碧桃花毒”汉子身上的物什。老衲相问，女施主出示南宗神秀祖师的碟文，说是追查偷窃达摩衣钵的贼人，中毒的人身上确实有达摩祖师传下来的衣钵。传言五祖弘忍将衣钵传于了大弟子神秀。老衲深信不疑。答应女施主带你们回寺为他治疗身中的“碧桃花毒”，并没有想到这个人就是他。亏了小徒一言警醒，老衲灵光忽至了然他的身份。他既然是他，女施主必然是令表妹卢姑娘了。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女施主，你何不放手？”说罢，印宗法师长宣佛号。
　　
　　神会听得呆住了，印宗法师说了一大堆他没怎么听懂，原来寺里那棵百年老桃树有毒哦，那朵碧桃花也是有毒的小和尚倒是听懂了。法师好象跟这姑娘认识，人家姓什么都知道，修行不……他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腹诽下去。觉得身子一轻，飘了起来，印宗法师推了自己一掌。乖乖，那蒙面的姑娘挥剑戳向印宗法师。
　　
　　“印宗法师，请手下留情。”略带疲惫的清越声音，神会看清了说话的正是白天桃树下对他笑的人。
　　
　　缠斗中的两个人停下来，桃树下的人继续说话：“慧能自接承弘忍法师衣钵后，遵师命匿隐民间十五载，恐因衣钵传法起争执。弘忍法师当年送慧能南渡时念了一偈子：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亦无种，无性亦无生。暗喻我尚未完全窥破情字，心性不纯，未明自心，见自性。今日，听法师一偈，慧能彻底悟了。”
　　
　　“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法师，请予我剃度，慧能即日开坛讲经。”慧能双手合十，行着佛家礼仪。
　　
　　“表哥，你好！你好！当年你抛下我们的婚约南来学经，说了学不成即返家娶我。而后你并未出家，十几载我奔波四处寻你。终于找到你，你这个时候要出家做和尚？好，好，无情亦无种，无性亦无生。好一个无情的你！好一个无生的我！”
　　
　　女子挥剑割颈，鲜血狂喷，幽蓝光线里在空中开成一朵朵碧色桃花，印宗法师抢过去，扶住女子身躯，已经气绝。
　　
　　幽暗的山洞里，六祖慧能双手合十，缓缓坐下。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若尘埃。
　　
　　
　　附：慧能（638--713） 唐高僧，佛教禅宗（南宗）之开创者，又为禅宗第六祖。本 姓卢。世居范阳（郡治今北京城西南），生于南海新兴（今属广东）。据说原为樵夫，听人诵《金刚般若经》，始发愿学佛，投入禅宗第五祖弘忍门下。曾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作偈，表示对佛理的体会，弘忍大为赞赏，授其禅法，付与法衣，此即“继承衣钵”之出典。后于韶州（州治今广东韶关市）曹溪大倡顿悟法门，宣传“见性成佛”。后人称其学派为禅宗南宗，为禅宗正系。死后，弟子法海等汇编其言论为《六祖坛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