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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静静

含笑赏清荷
2007-06-20 18:46   收藏:0 回复:3 点击:3239

    “我只觉得自己日渐沉默,已没有什么话好对别人说。。。。。。”
  
   这句不知在哪里看来的话,经常地响在我的耳边。
  
   沉默的结果呢?是不是就“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对我来说都不会。我很清楚自己,死亡或者爆发都不是我这种人所为。
  
   即便我想,我也做不到。自小所受的中国家庭教育,让我已经把自己当成是卖给别人的了。
  
   一直以来总感觉好像有个声音在对着我喋喋不休:你不是自己的,父母、老公、孩子,哪个都比你重要。
  
   只要你“好好”活着,活在别人的视野里面,活在别人给你圈的圈子里面,哪怕你的心碎成无数片呢,在表面上看来你也是他们所认识的所熟悉的所能接受的那个女人。这就够了,他们要的就是这个表面上。谁去管你的心你的梦!
  
   人都是怕想这个的,因为他们自己的心也碎过梦也碎过。
  
   也是,这世上大多数的人,谁能逃得脱心碎梦碎的命运?没上过学的婆婆曾说了一句让我想了很久的话:女人都一样,男人也都一样,除非一个人过,不然你就得接受这一切。
  
   是。除非你一个人,不然就得接受这一切。
  
   今天办公室好热闹,几个别的部门的女同事好像商量好了一样都聚在我们办公室玩。这其实是少有的情况。我们办公室因为离领导太近平时一般没人敢在这里闲玩,今天大小领导都去县里开会了,她们才敢来窜窜门。而且最近也巧,各部门的工作都暂时告一段落,所以大家也都十分地清闲。
  
   因为女同事多,便只听她们叽叽喳喳地说一些女人的问题。有人提头说谁谁又得了什么瘤什么癌,于是引出一通议论来。说现代的女人在男权社会争取妇女解放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解放来解放去还没有从家里的厨房解放出来呢,就又走进了男人的社会去挣银子,结果是双倍的压力双倍的劳累。工作家务老人孩子,哪一样做不好都是你做为女人的失职,所以现在的女人多数有妇科病,且动不动就是瘤啊癌的,让人听得胆战心惊。最后结论是,下辈子绝对不做女人了。
  
   和我同一个办公室的两个男同事在旁插嘴道,“那可不行,你们都不做女人了我们去找谁当老婆呢?”
  
   结果话音未落就惹来一顿劈头盖脸的指责。什么懒惰、自私、好色、喜新厌旧、不负责任、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妄想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这些乱七八糟的词句沉甸甸地砸过去,那两个男同事便招架不住,嚷着“好男不和女斗。。。。。。”落荒而逃。在他们身后,房门“呯”地一声被关上,关住了一屋子女人们嘻嘻哈哈的笑声。
  
   我非常喜欢这种热热闹闹的氛围。但我只是跟着大家一起笑,却不开口说话。躲在一边静静地看静静地听。倒不是故作清高,而是觉得自己一到这时候,就仿佛丧失了语言能力一样。
  
   想法还是有的,比如刚才她们说下辈子不做女人,我就不以为然。
  
   其实哲人们早说过了,人生来是受苦的,没有人不苦。不做女人,做男人也好不到哪儿去。这世界女人们固然叫苦连天,男人们何尝不是苦不堪言?
  
   只不过男人们天生不爱说话罢了。但是不说不等于没有。
  
   关键是人为什么要这样的活着?
  
   所有的人都苦都累都不快乐,都满肚子苦水整天要找地方倒,可是为什么还都选择这样生活呢?到底人是不能放弃什么还是不敢放弃什么?到底是什么在束缚着每一个人?
  
   这样细想一下,真有一种要疯了的感觉!
  
   想起自己在论坛一时胡闹说的一句话:人的世界除了疯子就是傻瓜。现在自己觉得自己误打误撞地说的还真有些道理。一般来说“疯子”痛苦,“傻瓜”快乐。迷惑的“疯子”最痛苦,因为痛苦是由于思考而引起的,而且越是迷惑越会不自觉地去思考。清醒的“傻瓜”最快乐,因为头脑清醒,所以明知解决不了的事情就不会再去想它。难得糊涂么!
  
   但是我无法不想,所以知道自己早晚属于疯子一类。
  
   可世界上的事情很奇怪。一个人往往是想一套说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我越觉得自己像疯子,就越要在别人面前做出一副安安静静的淑女样子来。
  
   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我说话愈来愈温柔,做事也愈来愈细心,行为举止也更加地优雅大方。
  
   每个人对我都很满意。儿子不止一次地悄悄趴在我耳边说“妈妈我喜欢你”。邻居大嫂说“你看人家李燕文文气气安安静静的,怎么看怎么顺眼”。连最挑剔的婆婆也对我和颜悦色不再话里有话含沙射影指桑骂槐敲山震虎,有一次还破天荒地说你该去街上转转看看有没有好看的衣服买。老公有时候也会用一种新的眼光来看我,但我明白那已经与爱情无关。
  
   可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得到,我的笑容的确越来越多,话却越来越少。
  
   我总是在笑。不止是在脸上,在心里也在笑。
  
   冷冷地笑。笑他们,也笑自己。
  
   但同时也觉得可悲。至于是谁可悲却无法言说。
  
   人事干事敲门进来,要统计35岁以下的大专毕业生人数。
  
   这个一百五十多人的单位,满打满算连同党校生在内,只有十四人在这之列。据说这次统计是与学习培训以及加薪有关,而这十四人里头有三人已经是党校本科毕业了。于是便听到有人在后悔当年小瞧党校文凭而没有报名,也听到有人半是幸灾乐祸半是替他惋惜地说告诉你了你还不信,反正我们这些人总归是在这党政机关里面混,党校再不济也是以党的名义办的学校,***不可能不承认自己办的学校的文凭。
  
   我当然也在这十四人里面。培训加薪是好事,却总觉得与自己并没多大的关系,要加就加啊,不加我也不怎么样。便只是听着,手里拿只笔在纸上胡乱地画,心里却还想着其它一些事情。
  
   每年一度的“石雕艺术节”马上开始,传真文件已经下来,全县各机关单位又要忙着招商引资,想方设法去找一些在外地做生意的本地人前来捧场。不同的是,今年还要举行一个知识竞赛。单位领导指名我和另两个同事去参加。我也见到了那张薄薄的传真纸,领导的批阅最后面写着我们三个人的名字:贾玉真、张乾、李燕。看着“李燕”那两个字,我觉得陌生极了,但我心里又清楚地很,这两个字在这儿代表的就是我。
  
   材料已经发下来一些,但是不全面,上头说陆陆续续地还会再发。贾玉真这几天已经在看宣传材料了。她对领导安排的工作一向是非常认真,而且总是早早地做准备,以求圆满完成。我有时非常地羡慕她,觉得能一心一意地去对待工作的人真是幸福,我就做不到。我想他们一定过得很充实,有具体的工作目标,具体的操作行为,具体的立竿见影的效果,具体的成绩斐然,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看得见的。所以贾玉真去年被领导“钦定”为后备干部也就不奇怪了。什么样的工作都需要这种踏踏实实的人。我还没开始翻,早着呢,要等“石雕艺术节”完了之后才举行,还得半个多月。这种竞赛活动用不着担心,题目不会太难,再说我一点都提不起兴趣来。
  
   我的工资并不高,比贾玉真少着好几十元钱,但我仍旧觉得自己是在白拿***的薪水,不是因为我对工作不认真,而是因为我的工作实在太清闲了。最近电脑坏掉之后我就基本上没事可干。整天看看报纸,或是偷偷去找人多的地方听人闲扯。于是这种愧对党和人民的感觉就时不时地会冒出来一下。秀姐笑我,你那点工资算什么呀?多少人拿了太多不该拿的东西都安然自若,你愧个什么劲儿?但她不知道的是,就算我的工作很忙,我也做不到对工作一心一意。我太了解我自己了,那心思总是在别的地方。
  
   人事干事走了。大家的话题由党校文凭转到了学习培训上面,又转到了涨工资上面,七嘴八舌的没什么有新意的话来讲。我便不再去听,把刚才乱涂乱画的纸扔掉,换了一张干净的纸准备专心地画个美人头出来。这是小时候常干的事,小学时期我的每一本教科书上都画有无数个美人头像。只有头,脖子以下就不画了。一是觉得不好画,二是那时总觉得美人美就美在脸上,只要脸孔漂亮了就是美人。长大了才知道美人最难得是美在腰上。“姿”是美的形式,“态”才是美的灵魂。而如若看一个具备了“姿”的美人整体上有没有“态”,那就全靠那款款摆动的杨柳小细腰了。
  
   刚刚画了脸孔的轮廓出来,又有人敲门。这次是党政办副主任。他一出现屋子里立时鸦雀无声,两个女同事甚至于一声不响地从他后面绕过去离开了房间。
  
   副主任不禁有点儿尴尬,打了两个哈哈便转身出去了。我好笑地追到走廊上问他有什么事,他说没事没事,就是下午有个领导要来,他看看各屋卫生打扫得怎么样了,怕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我回到办公室,心想这也算事儿?除非那领导是专门来检查卫生的。
  
   副主任一走,屋里气氛又活跃起来。有人嘻嘻笑着对我说:“这下好了李燕,你上班时间聚众闲聊,小心他去领导面前打你的小报告!”
  
   我笑:“没关系,到时我死不认账,他又能奈我何?”
  
   另一个鄙夷地撇了撇嘴:“让他去,他也就这点本事!有什么大不了的!”
  
   马上有人应和这话:“领导马上要换届了,他自己还不知道到时怎么样呢,还有心思打别人的小报告?”
  
   于是话题就转到了领导换届上面去。现任领导要调去哪里,听说谁谁又要调来继任,继任领导又可能会怎么怎么样,原领导的亲信班子会怎么怎么样。。。。。。
  
   我听着她们七言八语的,真是有意思。上班几年来领导已经换了好几届,每一届都呆不长,过个一两年就走。我们这种单位在某种意义上对某些人来说实质上只是一块跳板。目的地就在前面不远处,只要脚轻轻在跳板上面踏一下,就可以到达。谁做领导都一样,因为没有谁肯对一块跳板用心思。所以他们跳他们的,与我好像就全然无关。
  
   我边听边继续画我的美人头。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整个美人的脸已经大概出来了,和从前所画的那些美人一样漂亮。最漂亮的还是嘴巴,弧形美好,嘴角略有些上扬,微微笑着的样子,用笔涂得重重的颜色,虽然不是红色,但是一样显出鲜艳欲滴的效果来,温润并且饱满。我自小就坚信在美人脸上最迷人的地方是嘴巴,所以这么多年我画美人头画了不计其数,每次在画嘴巴的时候都尤其用心,也只有嘴巴算是画出了一点感觉来。
  
   “你怎么不画头发?”几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围拢了过来。我摇头笑一下。好佩服她们,在讨论得那么热闹的时候还能发现我的画有问题。其实我原来并没打算不画头发的,只是因为画的时候还要听着她们说话,所以画得很慢,以至于还没有画到头发,但此时经她们这么一问,我便顺水推舟:“因为她是一个尼姑”。
  
   几个人都笑了。“你真是的,拿自己头发撒气还不够,还要让人家这么一个漂亮女人去作尼姑。”
  
   我不禁也笑。原来我的头发漂亮是单位出名的,又黑又亮,而且很长,一直垂到了腰部。但那是半年之前的事了,现在则是短得只到耳朵根下面。半年前的一个下午,我一狠心就走进了理发店,再出来时头发就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当时几乎所有认识我的女人都不能理解,连连惊叹“太可惜了!”而本来就和我感情已经淡漠了许多的老公,看到我头发短成这个样子更是厌烦了我,整整一个星期连一句话都不跟我说。只有我自己,像是杀掉了谁一样的痛快,在心里边对自己大加称赞,好啊!终于也勇敢一回了。
  
   这时候门被从外面用钥匙打开,是刚才落荒而逃的那两个男同事,边走进来边嘴里说着,“领导们都要回来了,同志们各就各位吧。”
  
   “回来又怎么着?怕什么的。。。。。。”
  
   说是这样说,她们还是一个一个地离开了。领导既然回来了,没人愿意做枪口下的冤鬼。
  
   门重新关上,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我微笑着目送她们每一个人离去,心里却长长地叹起气来。
  
   这几位女同事,有的比我来得早,有的比我来得晚,也有和我同时上班的。当时三楼最西头的那间大办公室被称作“女生宿舍”,里面住着我们六个女孩子,我们一起买菜,一起做饭,一起打扫卫生,一起织毛衣,甚至于哪个要上厕所也得叫上两个人同去。那时的感觉真好!不觉得工作无聊家务繁重,不觉得没钱是一种压力生活是一种负担生命是一种责任,看到人家夫妻手牵手地散步就觉得这世界真是美好浪漫,看到谁家的小孩子就非要去逗逗他玩。本来应该是十分肃静的公办楼里面常常会响起从三楼沿着楼梯一路传下来的清脆笑声。领导们听了有的微微一笑,有的则微微皱一皱眉。
  
   而现在呢?全都嫁作人妇成为人母了,当初那些感觉就全都反了过来。工作是无聊透顶的,家务是永远也做不完的,没钱就不该结婚就不该要孩子,生活绝对成了一种负担,生命绝对成了一种责任,自己的孩子都烦透了哪还有心思去逗别人的孩子?夫妻俩手牵手是挺美好的但看着有点虚假有点儿恶心,就算是真的也绝不会保持得长远,他们早晚会彼此淡漠彼此厌烦,也许明天就会分居就会去离婚。总之这世界怎么着讨人厌怎么着来。当初那几个鲜灵灵的姑娘再也笑不出那种清脆开心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永远也唠叨不完的抱怨与牢骚。几年下来最大的收获就是知道了生活和原来想象中的恰恰相反。可是已经晚了,已经来不及从生活的河流中拔出脚来,必须得顺流而下顺势而生,至于能漂到哪儿去活成什么样儿就谁也不知道了。
  
   眼睛里突然蒙上了一层水雾。真是不争气,最近眼泪就是多!
  
   怕被同事发现,我赶紧转过头去看窗外。开了空调的房间窗户都是紧闭着的。透过厚厚的玻璃看出去,没有看到任何一点有生气的风景。只有房子,新的旧的冷冷的水泥砖头堆成的房子。
  
   手机响了。是老公。
  
   “儿子想你了,给他回个电话。”
  
   简单的句子简单的口气,听来也像是用水泥砖头堆成的。
  
   我早已经习惯,连声再见都没讲就随手挂掉,然后往婆婆家拨号。心里盼着别是婆婆,因为我跟她没什么话说。而且在一般情况下,儿子听到电话响总会抢着来接。
  
   电话通了,果然是儿子,软软的童音在那边响起,“妈妈。。。。。。”
  
   我不由得一阵心酸的甜蜜。这小家伙,和谁说话都是大嗓门,唯独和我讲电话要用这种撒娇的语气。他知道这对他的妈妈最有效,可以把妈妈的心拴得死死的。
  
   在儿子的再见声中挂了电话,我心里还是很难受:这种生活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儿子总是问妈妈你怎么不来,婆婆总是问你什么时候会来,隔着五十多里地的距离,我听着这些话总是无话可答。工作是不能丢的。养活不了自己更别谈老人孩子。以前不懂,结了婚有了孩子之后才知道,人这一辈子其实是为老人和孩子过的。
  
   可我当初为什么要结婚?好像是为了爱情。又为什么要孩子?好像也是为了爱情。现在婚结了孩子也有了,而当初我为了他而结婚的那个人却恨不能总是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他可以一连几天消失得干净彻底音信皆无。消失不了的是儿子与公婆。他们总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我这要求我那。就为了那可笑之极的爱情,这世上就凭白无故地多出几个管束我的人来,而这时候,那该死的爱情跑哪儿去了?
  
   “李燕,该下班了。”
  
   “好的。”
  
   下班。又混过去一上午。
  
   在迈出办公室的那一瞬间我不禁微笑了一下。因为我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依然是那个安安静静的李燕。谁都不会知道我这一上午除了安安静静地画几个美人头,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
  
   当然,也不会有人去关心这个。
  
   都是活在当下的人,谁不是一样过呢?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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