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　亲
　　 小时候，我不肯长，又瘦。
　　 村里人常开玩笑说，你呀，以后说个媳妇都怕你收拾不了她，媳妇发了火，一屁股能把你撅到床底下。
　　 人们说的多了，母亲就不高兴。母亲说，他又不憨又不傻，怎么就说不上媳妇了？
　　 不过，越是这样说，母亲就越着急。
　　 那天，我姨到我家来串亲，母亲又说起给我说媳妇的事。我姨说，你才是瞎愁呢，我村下庄上就有一个好闺女，高中毕业，叫小青，我回去给你问问。
　　 第三天，我姨就捎信来了，说是让我去，人家闺女要看看。
　　 我说给母亲说，人家看看？这话听起来好不是味，谁相谁呢？母亲说，咱农村娃，山里娃，你还拽啥？
　　 第二天，我打扮了一下，穿了个白方格小褂，新蓝蓝的裤子，一看就是个清清爽爽的小伙子，又在邻居家借了个自行车便去让人家相了。
　　 母亲做了些小油条，是拿给姨的。用线一穿，象一串儿大辣椒，挂在自行车把儿上，里格郞当的，好是滑稽。
　　 姨家不远，十来里路，不一会就到了。
　　 一进门，一个女孩便老熟人似地笑着迎上来了，嘴里还说，好快呀，可都来了。
　　 原来她就是小青，人家早在姨家等着呢。我细看了一下，个子也不高。黑黑的脸，小眼儿，一笑一颦活络络的。
　　 坐了一会，吃过饭，姨把我叫到门外悄悄地说，你和她坐一会吧，说说话，一进门她就看上咱了。说完，姨便神秘的走了。
　　 我本来不善言辞，小青比我能说的多。所以，两个人的时候，只有小青说话了。小青说了一会她家的事，又说了一会她姐，便直奔主题。她说，咱俩的事，我愿意，那就订个婚吧。从小青的言辞和表情，可以看出，这时她的心里是激情荡漾的。
　　 在小青说话的时候，我一次次偷看她，同时在心里想事。想来想去，我觉得小青绝不是我心中设计的那个女孩。小青看不懂我的心事，见我一直看她，脸也有些红。她说，我给你说话，你一直走神啊。
　　 走的时候，小青要送我，我不让她送，是怕欠下她的人情债。不过，小青还是把我送出了好远。
　　 后来，姨几次捎信要我去，说小青催着让订婚。我总是托事忙，一直没有去。姨说，给你提了提亲，提坏了？你连我门都不上了。
　　 　
　　 　相　遇　
　　 转眼过了四、五年。
　　 这期间，我又上了一次学，毕业后分配在县城一个机关工作，也结了婚，有了儿子。
　　 一天下班后往家走，路过梅河桥的时候，桥边上有个买桃子的。看见筐子里红扑扑的桃子，我便蹲下来问，这桃子怎卖？说着便伸手挑了几个。
　　 这时，只听大草帽下卖桃子的女人说，拿上些吃吧，卖什么呀？
　　 啊？原来是小青。
　　 小青穿一身破旧的衣服，大草帽在烈日的烘烤下，她满脸流着汗，脸比以前更黑了些，已俨然一个村妇形象，只有那一双小眼睛，还是那样流盼有光。
　　 我说，真想不到是你啊，你还认得出我？
　　 小青笑笑说，我怎么敢认不出你呀，虽只见过一次，可那一次我早把你记到骨子里了。你当官了，认不得我这个小老百姓是真。停了停她又说，你比原来高了。
　　 听了小青的话，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心里想，农村女人真是经不得揉搓，才几年，她就这样了。
　　 小青说，我在这卖桃子已好几天了，每天都看到你下班从这里路过，只是不敢叫住你。
　　 我问她现在情况，她说，后来她和一个叫韩春善的男人结了婚，他男人在瓦窑上干活，就在城边的韩家村。她用手一指笑着说，我现在好歪也是城里人了吧？
　　 我笑了笑，竟不知说什么好。我拾了几个桃子，要给她钱，她死活不要。随后，又是硬往我的口袋里塞了几个。
　　 　
　　 相　见
　　 又过了几年，我在城里弄了块地基。
　　 修房子买瓦的时候，忽然想起小青说的那韩家村来，那里就是烧瓦的地方，记得她说过，她男人就在瓦窑上干活。
　　 我在瓦窑上买好了瓦，交了钱。便向一个老头打听小青的事。老头指着瓦窑后面不远处土坡上一个窑洞说，她家就在那，她男人已经不能再干活了，去年干活，瓦窑上的土蹋了，砸伤了腰，已在家瘫痪一年多了。你看，那不是小青吗。
　　 这时，我看到窑洞那有个女人端着个箥箕过去了。
　　 我腿不由己的转过瓦窑，上了土坡，来到了小青的家门前。小青看到我，很高兴地说，想不到呀，想不到这地方你也能来？快坐下吧，说着解下围裙，细细的擦院子里树下的石头。
　　 我说，在下面买瓦，走到家门口了，想来看看你。
　　 小青双手拧搓着说，可是，条件太不好了，都不敢把你让进家里。他伤了一年多了，这辈子怕是站不起来了，大小便都在家里解，屋里也进不去人了。
　　 我在石头上坐下来，小青便急急地进屋了，不一会，端了一碗水，放在了我面前。
　　 小青说，原来想，他虽然人老实，但是能干活，人活着怎么也是一辈子。可是，想不到他竟这样了。
　　 我低着头，面前的那碗水里，映照着树叶的影子，支离破碎的。
　　 过了好大一会，小青把那碗水端起来，送到我面前说，喝吧，再放就凉了。记得那年在你姨家，是我给你端的饭，这回能再给你端一碗水，这是我的福，这辈子，也许总共就只有这么两次，我命里的。
　　 我接过那碗水，喝了一口，甜甜的，酸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