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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就像紫色的流沙

黄河在线
2007-04-20 06:49   收藏:0 回复:3 点击:3398

   
  题记:总想让时光倒流,总想让疲惫不堪的心回到纯真年代……
  
  
   楼道的阴暗似乎预示着某种不安。曼青牵着何莲的手很快爬上了七楼。
   曼青喘了几口气,拿出纸巾沾尽脸上的汗,整好领带,回头对何莲说:“终于到啦!”
   何莲:“我真不想见到召单!”
   曼青:“我给燕子说好啦,你躲在另一个房间就行。”
   曼青敲开了702的门,燕子穿着很薄的紧身衣裤楚楚动人地笑着,细声慢语地请他们进来。曼青看见她高高的胸脯上挂着两枚熟透的红水梨,仿佛随时都会掉在地上。
   燕子忙将何莲领进了自己的卧室。
   另一间卧室里,一个胖乎乎、前脑门光秃、整个脸廓下大上小的中年男人正从床边站起来,神色拘谨地和曼青握住了手。床边的凡一民也站起来,用细细的嗓音给曼青介绍:“这就是召单,是我今天特地约他过来坐坐的,顺便见见你!”
   曼青和召单的手不停地握着。
   在曼青的记忆里,召单现在不应该是这样,小眯缝眼和薄得有点奇异的嘴唇肯定是不会变化多少的,但那前脑门的头发不应该这么早就夭折。但曼青一想,召单是学医的,学的东西多,操的心多,自然就成了这副模样,俗言讲“聪明绝顶”,总是有些道理吧!
   三人在寒喧中坐下。
   凡一民作为主人,叫燕子从客厅里提来一扎啤酒,先打开两瓶,斟了满满三纸杯。三个酒杯在碰撞过程中越举越高,高得再不能高的时候,然后回到了各自主人的嘴边。
   曼青看着召单说:“老同学,咱俩大概快有二十年没见面了吗?”
   召单说:“我一直很忙,也一直没有想这些事情!”
   “听一民说,老同学你的中医学得不错,我表示由衷地祝贺!”曼青真诚地说。
   曼青举起酒杯,召单也举起了起来,但那动作有点漫不经心。
   三人喝完,凡一民捏着纸杯说:“召单的中医确实学得不错,但你曼青这几年也是成绩多多,发表了不少文章,是位名气渐大的作家!”
   召单没有看曼清,只拿起一个空啤酒瓶,看着贴在上面的标签,很内行地说:“唉,这年代,啤酒是好东西,但又不是好东西。你看这瓶啤酒,签上连出厂的日期都不打,你看这标签,印得不怎么规范……”
   凡一民听出了召单的意思,又斟满了酒,催促三人干。三人只是喝酒,空气里飘荡着沉闷的蛐蛐。曼青明白,这些蛐蛐们一会儿就会从鼻孔里进入每个人的心里,肆无忌惮地发挥一晚上的副作用,甚至,这作用会延续一年、两年。
   这时候,凡一民把燕子喊进来说:“给他们敬酒。”
   燕子过来给每人敬了两大杯。曼青总觉得燕子就是燕子,别人根本代替不了的燕子。曼青只要来城里出差,总会见到燕子,从不把她当外人。而燕子也是,在她的心里,曼青是一位老成持重的人,是凡一民最要好的同学。她认为,曼青要比自己的哥哥凡一民还要哥哥。
   燕子亲切地说:“你们慢慢喝,老同学就像亲兄弟。”
   曼青突然说:“燕子,你给我们来一个节目好不好?”
   燕子看了一眼凡一民一眼说:“没问题,只要你们喜欢!”
   召单刚才喝了燕子敬的两杯酒,心里懵懵的,一直低头无语,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一听曼青对燕子的要求,脸一下红了,很不好意思地说:“继续喝酒,还要什么节目,这地方太小,演节目不大方便!”
   “不对,不一定就在这里跳舞,比如猜谜语喝酒,或者猜拳,谁输了唱歌等等……”燕子高兴地说。
   凡一民看了燕子一眼:“那就算了,曼青和召单快二十年没见面了,让他俩今晚好好聊聊。”
   酒跟夜一样漫长。
  
   曼青、召单和凡一民都是高中时最要好最要好的同学,三人学的都是文科。高中毕业后,曼青凭着自己的写作能力,到一家国有企业当上了一个普通的文职干部,召单报考了省城的中医函授学院。凡一民是学美术的,而今自己经营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广告公司,生意不错。三人的家都在十分偏僻的乡下,按一般人的说法,他们都是走出穷山沟的人,比起那些至今呆在老家种地的同学,三人算是事业上比较成功的人。至少曼青如此认为。
   曼青他们三人上高中那阵,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他们的共同点是家里穷,学习成绩都一般化,老师对他们三人的评价均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像半空中被蜘蛛网拖住的苍蝇,只会在风中打颤。他们往往在上物理、化学等理科时就拿着文科的书煞有介事地走出教室,很有一副另类的派头,往往是理科的老师跟本不理踩像他们这样的所谓“狗屁文士”。
   曼青是班上惟一一个不轻易说话的学生,在所有的课程当中,只有语文好。值得告诉大家的是,曼青的语文在全班总会考第一,这是他的荣耀,别人无法企及的光荣。曼青在一般情况下,不会把自己的任何想法很轻易地告诉别人,那怕是最要好的召单和凡一民。他总是显得格外深沉,这是大家公认的。
   一天,曼青正在学校操场的树后看《射雕英雄传》,召单悄悄把脸凑到曼青脸前神秘地说:“我的事总算有一些眉目了!”
   “啥大不了的事?”曼清头也未抬,随便撂了一句,继续看他的小说。
   曼青津津乐道:“是我和何莲的事。”
   曼青一听何莲,迅速合上小说,有些吃惊地看了召单一眼。他看见召单那薄薄的嘴唇两角泛着令人作呕生厌的白色稠液。
   召单绘声绘色地说:“我和何莲已有好长时间的关系了,每天我一到校,他总是站在教室顶头的黑板报右边,她一见我总是微微一笑,然后,把那好看的扎着粉红色蝴蝶结的长辫往右边甩一甩,辫子甩的角度每次都在四十度左右,那动作实在好看极了!”
   曼青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很可能这样的动作是她习惯性的动作!”
   召单急忙解释:“对于这件事,我还查过书呢,有一篇小说中就明明白白有这样的情节,说那是女人向男人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那要是她的习惯动作,为什么以前我就没发现呢?”
   曼青说:“以前很有可能是你没有多大注意她的缘故吧!”
   召单说,“不是,不对,这不可能,我们是一个村的,从小就在一起上学,要是习惯性动作,她那时早就该有了! ”
   召单如此一说,曼青也摸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了。他只是对召单说:“将爱情进行到底!”
   过了大概两个礼拜,召单又给曼青说:“经过观察,何莲唯独见了我才有这样的动作,你说世界上那有如此凑巧的事?有两天早上,我没有按平常的路线进教室,我神不知鬼不觉地拿着书出现在跟往常相反的方向,竟然发现何莲看见别人是丝毫没有反应的,也没有任何甩发的迹象。可当她无意中看见我出现在另一个方向时,他仍然朝我笑,也是向右甩一下辫子,并且角度仍然是四十度左右。依我看,这是表达爱意的最精典的动作。”
   召单绕有兴致地说着,显露出了以往少有神情。他的这些话,连曼青也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曼青在召单的请求下,开始帮助召单观察和验证这件在他们看来是非常重要的事件了。但召单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凡一民。
   通过几天的观察,曼青和召单得出了同样的结论——何莲在看到召单时确实表现出了与众不同的微笑和动作。连曼青也相信,何莲确实对召单有那种意思。
   下一步该怎么办,召单一直没有给曼青谈想法,曼青也没有出什么主意。
   星期六上午,曼青从教室的那端走过来,无意间,他看见了在教室山墙下低头读书的何莲。这时,何莲正好抬头看见了曼青,她先是向曼清笑了笑,然后,将她那长长的发辫向右甩了甩,之后一直看着曼青微笑,那笑是曼清从未见过的笑,笑得那样深情,那样清爽。曼青这才发现,何莲其实长得很漂亮,只是个子小了一点,身体胖了一点,平时没大注意她而已。
   曼青回到教室,第一节上数学课时就根本没有听老师讲什么,大部分时间是在看前排的何莲,看她长长的发辫,想她甩发辫的水平咋那么高,每次都在四十度左右,然后想自己今天遇到的令人难解而又令人快乐的事情。
   不几天,在临近期中考试的一节自习课上,同桌不在,曼青正在写作文,突然,何莲像一阵轻风似地带着身上的轻香来到曼青面前。她把语文课本翻到第五十六页,请教“思考题”第五题怎么做。曼青当真了,正要想给她讲题时,何莲却从书里取出一份叠好的纸,塞在曼青手中。曼青有些慌乱,他的手正好和何莲的手相碰,他感受到了她手上的温度,有一种舒服的感觉。
   通过何莲的纸条,曼青才知道召单已给何莲写了三封信,信中全写的是召单非常爱何莲之类的话。而这三封信,何莲却原原本本退给了曼青,让曼青转交召单,并告诉召单,今后休想打她的主意!同时,何莲还给曼青写了纸条,上面写着——曼青,你的语文学得那么好,我好羡慕!
   后来,召单从许多乱七八糟的书上找了许多依据,他一直相信,何莲是钟爱他的。而曼青一直没有将那三封信交给召单,后来竟找不到放在了哪儿。
  
   已经凌晨一点多了,曼青、召单和凡一民仍在喝啤酒。每个人的嘴里都喷着浓重的酒气,但没有谁提出不想再喝了的话。曼青说:“一晃二十年了,我们各自的思想都发生了变化,但我们三人的友谊不会随时间的流逝而流逝!”
   凡一民说:“真是这样,同学就像亲兄弟,更何况是咱们三个!”
  凡一民给每人递了烟,接着继续往杯里倒酒。他不停地看着召单,好像要从他的脸色里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好多次欲言又止。
   “唉!分别近二十年,有些事情的确令人难以忘怀。咱们三人就不用提了,就说何莲吧,那时候她就是对我有那个意思,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可是一离开学校,她就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可我至今仍然是一个光棍,东跑西走的,居无定所,一事无成。”召单边说边举起纸杯,因用力过猛,那纸杯被他捏得难受,只是哗哗地往外流眼泪,显出悲悲切切的样子。
   三人又一次一饮而尽。
   凡一民今天晚上的角色跟召单和曼青是不一样的,一方面他是主人,另一方面,他还担负着另外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召单和曼青的内心都是十分明了的,只是谁也没有说出口。
  
   高中毕业后,曼青出远门去谋求生计,不久就和何莲结了婚。召单以函授形式上了省上的一家中医学院,凡一民通过补习考上了大学。在最初分别的时间里,他们三人通过书信保持着应有的联系。然而,召单一直不知道曼清与何莲结婚的事。
   曼青一直牵挂着召单的生活,总觉得在何莲这件事上一直对不起召单。
  一次,召单写信给曼青:“我呆在家里学医,每年要去省城面试两次,家里比较困难。我的学习很用功,往往是天不亮就起床,家里的活计一律由年迈的父母承担……我身边有两箱沉甸甸的书,在医学刊物上发表了不少文章,还得到了许多红皮证书,擦桌子时放在桌上的奖杯常常碍手……”很快,曼青从邮局买了几十大张面值八角的邮票,给他寄了回去。
   令曼青意想不到的是,后来他收到了召单写来的信:“曼青你现在日子过好了,有了工作,你就贵人多忘事,连我的名字都记不清了,我如今没有社会地位,是一个流浪汉,但我也不想从你那儿得到什么施舍,我从今以后再也不想收到你的信了。”
   曼青读着这封莫名其妙的信,真不知道召单究竟怎么了。
   曼青绞尽脑汁想了许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把召单的名字究竟写成了啥样,也许可能把“单”误写成了“旦”或者是什么,但曼青有把握的是他绝对不可能把“单”写成鸡蛋的“蛋”。他想,召单又不是康熙皇帝,即使名字写误了,也没防碍着什么大事,不是那封信也顺利地收到了吗?曼青根本想不通究竟是什么原因竟令召单那样生了大气。他想来想去也很生气,没想到他一心一意为了召单好,倒头来却落了这样的下场。于是,曼青给召单回了信,信中只写了一句话:“召单,你的名字实在太金贵了,我惹不起,我今后也不敢冒昧地叫你的大名了!”
   从此以后,曼青和召单再也没有联系过,但曼青还时常通过凡一民打听着召单的情况。
   大概过了近九年时光,曼青去省城出差,碰巧遇上了多年不见的凡一民。凡一民很热情地把曼青请到自己的住所,喝了一夜晚酒,谈了许多。原来他大学毕业后,找熟人进到一家国营的塑料制品厂搞宣传,每月只有200多元工资。两年后,塑料厂因资不抵债下马,凡一民干脆离开厂子找了几个人以股份形式办起了广告装潢公司,当初生意还可以,不久有三个人提出散伙,独自发展,并退出了各自的股份,公司的资金几乎失去了三分之二,整得凡一民干不下去了。但他不怕暂时出现的这些困难,一气之下自己买了一台电脑、打印机和扫描仪,空手起家,赤膊上阵。起初设计制作些小小的名片和菜单之类,慢慢地生意发展起来,他就在省城的火车站东路租了两室一厅的一套楼房,天天联系生意。在活多忙不过来的时候,索性把家里的小妹燕子叫过来帮他做饭跑外线。
   凡一民说这些事的时候,表情一直不大好,但他对未来的发展充满信心。
   曼青很快问到了召单的情况。
   凡一民说:“召单通过函授学完了中医学院的所有课程,总算拿到了一张大专文凭。但家里的钱也花光了。他天天呆在家里,什么活也不干,爬在炕上一个劲地看书,要不就写一些小短文,往报上投一投。村里的人有了轻微的头疼、感冒之类的小病,往往只是上他家去问一问,稍微大的病总是跑到乡上的卫生院去看了。后来,召单在乡卫生院门西口租了一间小屋,开了个中医诊所,来的病人到是有,仍然是他开了处方笺,病人就拿到别处去取药了,到头来他就像为病人搞无偿服务似的,一分钱也挣不到。因为他无钱进药,诊所里就一套张老式的桌椅,更何况乡卫生院的张院长几次寻上门来带着官腔说他,让他搬得远一点,在乡卫生院的门口开什么狗屁门诊,我们都吃不上饭了。
   曼青心里有些发酸,但一想起召单给他来的那封信,心里仍旧生气。凡一民大概看出了曼青的心思,一个劲地让曼青喝酒。曼青也感到委屈,眼眶里湿湿的。
   凡一民说:“后来,召单在乡上开的诊所实在干不下去了,又回到家里恢复到从前的样子,可村里的人一碰见他,总是说他三十好几的人了,到现在还没找上媳妇,中医学得多好也顶不上一个活生生光溜溜的老婆晚上睡在身边。家里年迈的父母也是常常说他一天傻呆呆地,再过几年就四十岁了,还不考虑自己的终生大事,以后咋过呀!“
   凡一民还说:“有一次他在省城的公交车上意外碰到了召单,召单很讲究地穿着中山装,依然是那样的眯缝眼,依然是那样的薄嘴唇,依然是那样地不修边幅。不同于以往的是说话一字一句地,有时说出的话很古怪,天真得像孩童。他那次进城主要是在城里找活。在一家私人诊所干了不到两个月,嫌工资不如老板多,有时还要受老板‘非人性的欺侮和许多不公正的待遇。’为此,召单说他实在受不了老板对他的精神摧残和剥削,为找回属于他的时光又只得回到了老家。”
   当曼青问及那封信的事时,凡一民乐了,他拍着曼青的肩膀说:“老同学,这本来是一件很小的事,可召单却不那么认为,他说他的名字是至高无上的,是他的人格,写错了他的名字,就是看不起他,就是欺负他!”
   曼青没想到事情上升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他一直不承认把召单的名字写错了,即使真地写错了,究竟把“召单”写成了王母娘娘还是草上飞,他确实不知道。
   凡一民最后还是告诉曼青:“听召单讲,你确实把他的姓名写错了,信封上把‘召单’的‘召’写成了‘找’,但信的称呼却是‘召单’,从这一点上看,你是故意的。”
   凡一民说着竟哈哈大笑不止,一个劲地劝曼青喝酒,并劝曼青不要太在意这件事,即使写错了名字,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显然,也不是你故意写错的,我知道你并不是那种人。
   曼青说:“我现在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曼青点燃一支烟,刚抽了一口,吸进嘴里的烟还没有来得及全部吐出,他的头脑“轰”地响了一下,他突然想起,那次他正给召单写信时,正好桌上的电话响了,他的总经理叫他将南方公司发来的定单找到,并尽快拿到他的办公室。其实那张定单就在曼青右手的夹子里,用不着找。曼青急急慌慌地将写了半拉的信封写完,交给了收发室。
   凡一民听了说,果然,你在找什么东西,定单作为企业来讲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在慌乱中最容易出错。
   曼青对凡一民说:“最终还是我的错,我得向召单赔礼道歉。但没有和他见面的机会,如果你能碰见他,就先向他说明我的诚意,或者你帮助我和召单找一个当面清除误会的机会。”
  
   夜里三点多了,三人仍在喝酒。曼青不停地看着召单,终于开了口:“我说召单,有一件事一直搁在我心里好多年了,就是那封信的事儿,是我的不对,我不是故意的,今天趁着凡一民的酒,我把错认了,你如果接受,让我喝多少杯都行……”
   召单生气地说:“那信我早就烧了,不烧也不值钱。”
   召单吐着浓重的酒气还补充一句:“如果你想喝酒,你就自己去买吧。咱今天喝的是凡一民的酒,这件事与凡一民无关!”
   曼青站起来,一股无名之火和满肚子的酒气同时喷出了嘴和鼻孔。
   凡一民一眼不眨地盯着召单,眼圈红红的,眼珠子好像即刻要爆出来一般。
   屋里沉静了一会儿,曼青在破沙发上动了动身子,端起茶几上的酒杯,笑着说:“继续干杯,为咱们过去的友谊,也为了今后的发展和更深的友谊!”
   凡一民端起了酒杯,召单也端起了酒,三人都说着干干干,可那酒最终还是剩在那儿。
   曼青看召单听了他的道歉性质的话没有多大反应,以为是他喝得有点多,刚才的怒气就消了许多,他想把刚才说的那些话再重复一遍,但话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
   凡一民观察着曼青和召单的表情,右手的中指不停地弹着不知灭了多长时间的烟蒂。曼青知道,凡一民肯定在想着怎样才能说服召单的词儿。
   突然,召单说:“我是快四十岁还没有讨上老婆,还没有找上工作的盲流,但我的名字本身又有什么错?我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姓有什么错?我实在想不明白!”
   曼青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他只是狠劲地抽烟,抬头死死地盯着对面墙上的一幅山水画,好长时间一言不发。
   凡一民看了曼青一眼,对召单说:“老召,你又喝多了!”
   召单很诚恳地对着凡一民:“你是我的好兄弟,咱今天喝的是你的酒,你的酒真好,令我终生难忘,我会永远记住你!”
   召单扑过去,紧紧抱住了凡一民。
   曼青猛然站起来,却不料起身时膝盖撞动了茶几,桌上的酒杯惊慌失措地跳起来,一只空酒瓶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凡一民赶忙推开了召单,看着曼青。
   曼青说:“没事,你们坐,你们坐,我去一趟卫生间就来。”
   曼青没去卫生间,而是进了燕子的卧室。他和何莲以及燕子很清楚地听见召单给凡一民说:“我说好兄弟,今天我没醉,我清醒得很,曼青不就在一个企业里当了个什么科长嘛,不就成了家有了个上学的孩子嘛,他手上的大专文凭是出钱卖来的,这年月,成人教育的文凭还有什么意义……”
  
   通过十多年的努力,召单拿到了全国统一的《行医证》等相关的本子。他觉得自己的条件是够硬的。他认为自己确实花了不少心血,一切全是自学取得的。说实话,这些硬功夫都是曼青和凡一民无法企及的。
   召单拿着这些全国认可的硬件,去了许多城市和地方,但每回都碰了壁或者是受了“诲辱”。去年,他又来到省城找适合自己的工作。
   一个夏雨霏霏的早上,召单穿着那件严肃庄重的中山服,提了个人造革的小提包,满有信心地来到省城一家最有名的三祥医院。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七绕八拐地找到了医院的领导。
   召单从包里取出一叠红红绿绿的硬本本,像捧泥菩萨一样捧在手上。那位领导只看了召单一眼,漫不经心地问:“来看病?”
   召单很虔诚地说:“领导,您好!我是省中医学院毕业的学生,通过了国家的有关考试,我有……”
   那人用左手端起了桌上的茶杯,右手不停地拧着盖,若无其事地说:“我们这儿最欢迎病人!
   召单说:“我已经毕业三年了,这三年都在省城某个医院的各个门诊部坐诊,积累了一定的临床经验,我……”
   那人瞟了一眼召单的中山装,淡淡呷了一口茶水,语气很重地打断了召单的话——三年?经验?
   召单站在光滑的地板上,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突然,手中最上面的那本毕业证“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那人慢腾腾呷了一口茶水,看着桌上的一盆花说:“你到别的医院去看看吧!”
   召单气呼呼走出了那位领导的办公室,出门后嘴里说着什么,接着,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痰。他看见,那痰由于碰到地面太快的缘故,有一部分又溅到了自己的鞋和裤角上。
   三天之后,召单终于第十五次坐在了一家私人门诊的椅子里。
   来这儿看病的人不算多,但天天总是有。
   这天上午,来看病的人出奇地少。召单坐在前堂的小皮椅里,静静地看着他的那本快翻烂的中医理论书,不断地巩固着已学的知识。他心理却不停地想,一个月只给八百元的工钱,吃也不管,这样下来也挣不了多少钱……
  召单乱七八糟地想着,这时,他的老板从后堂走过来,看了一眼清冷的前堂,然后来到召单面前:“小召,今天人咋这么少?”
   召单坐在椅子上没有动,无所谓地回答:“属于正常,前天不是很多嘛。”
   老板说:“不要一切都正常,接待病人要灵活,要看病人的脸色,要揣测病人的心理,这样的大夫,才是会看病挣钱的好大夫!”老板教训似地说完,转身向里堂走去。召单看着老板的背影,他觉得老板浑身上下只有那细细的腰肢显得好看,他的心里似乎有一些毛毛虫在蠕动。
   快中午了,召单独坐前堂,正想着中午吃牛肉面,还是吃刀削面时,一个女人走进来坐到了他对面。
   召单定下神来,将桌上的处方笺拿起又放下,积极主动地做出了诊断病情的架势。他发现坐在面前的是一位打扮入时的女士,根据以往的经验,这女人的实际年龄也就三十岁左右。她脸上化妆的痕迹非常明显,好看的并不是她的化妆,而是她的整个脸形。特别是她的上衣显得特别薄,也特别紧,以致那两副大乳无所顾忌地快要马上弹出来了。
   她把一个小小的坤包放在桌边上,首先特别专注地看了几眼召单的中山装,最后才将目光移到了召单的脸上。
   召单很客气地问:“看病?那儿不舒服?”
   那女人说: “我那儿都不舒服,只是说不出来怎么不舒服,你给我从头到脚检查检查。”
   召单拿起她的手腕,开始切脉。
   不到二十分钟,她的血压、体温等该测的都测完了,召单觉得她没有多大的病,一切很正常。于是说:“你没病,或许是心情不好吧。”
  那女人突然较起真来:“哟,可我现在是病人,你就得给我治。”
   召单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病人,许多病人见了大夫都是病蔫蔫的,说话特别客气,生怕惹得大夫生气。今儿个倒好,遇见了一个怪物。
   那女人看着召单的表情,好像看出了召单身上的什么,尽而很认真地说:“唉,大夫,我们女人家的病,说是说不清的,诊断也不好诊断,反正一下说不清楚,你得仔细检查才行啊!”
   在那女人的请求下,召单领她走进特殊诊断室。特殊诊断室也叫封闭诊断室,也有的人叫包厢诊断室。如今在城市的许多私家医所里,一般都有这样的诊断室。尽管不为大多数人所知。
   召单领那女人进入了特殊诊断室。特殊诊断室是一间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屋,里边放了一张单人床,床边放了一个桌头柜,上面放着医疗用的常用器械,床边放着一个电镀小皮椅。
   那女人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召单站在靠门的地方。
   召单一本正经地问:“倒底哪儿不舒服,说说看。”
   那女人说:“我就浑身不舒服,不信你看看!”
   那女人边说边脱衣服,还没等召单反应过来,她已经脱得一丝不挂,随即仰面朝天地躺在了床上。
   召单很吃惊:“你,你这是……”
   那女人就笑嘻嘻地开口了:“快检查,你是大夫,总知道我害的是什么病吗?”
   召单将信将疑地往床边挪了挪身子,他还真没检查过这样的女人呢。就在他往床边走的当儿,那女人突然伸手拉住了召单的手。召单想挣脱,却不得已倒在她身上。
   那女人推开敢召单,大声说:“你咋回事?咋往我的身上躺……你给我一千元,赔我的损失!要不,我要报警!”
   召单站在当地,心里又委屈又冒火。他疾步走出特殊诊断室,不料那女人竟赤裸裸地跟在他后边,大声大气地吼:“你这个赖子,你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看你给不给我钱?”
   召单只得又回到特殊诊断室,心想,今儿个真是碰见丧门星了。他伸手捏了捏口袋里仅有的二百元,心想,给他吧,自己连吃饭都很困难,不给她,今天这事儿非闹大不可。想来想去,他掏出了二百元。
   那女人拿了钱,也不穿衣服,叉开双腿坐在床沿上说:“你不给够钱,我今儿就不走,我要找你们老板算帐!”
   天擦黑时,召单穿着那身被那女人摘了一枚纽扣的中山装,背着他那简单的行李,步履沉重地离开了私人诊所。
   诊所的老板站在门口送召单:“不是我跟你过意不去,而是你太书呆子气,我也是为了生存和挣钱,要是像你这样下去,我这诊所就没法开了!”
  召单头也不回地盲目向前走着,他不知道以后要走向何处。但他觉得,今儿这件事实在太窝囊。那女人真是可恨至极,不仅拿走了自己口袋里的二百元钱,而且还向老板要了一千元,说什么老板如果不如数给钱,她就要找有关部门,说这家门诊部是以看病为名戕害女人的黑店。老板为了不影响诊所的声誉,只好给了那女人一千元。但羊毛出在羊身上,那一千元是召单的工钱。
  
   凌晨五点左右,凡一民他们停止了喝酒。召单红着脸说:“老同学曼青,我这几年经历的事你可能听都没听过,这世界大着呢!
   凡一民看着曼青的表情,朝召单说:“我说你们两人快二十年没有见面了,今儿个谈点实质性的东西,总不能了了草草的把事儿放在心上发霉吧!”
   曼青说:“关于那封信的事,是我的错,既然召单不给我罚酒喝,那我就直接向你道歉认个错吧!”曼青很真诚地对召单说,当然也是对着凡一民说。
   召单说:“唉,明儿个,我又得去找工作,你看我把火车票都买好了。但我总觉得,这命运对我总是不公平的,凡一民你说呢?”
   凡一民听了召单的话,看了曼青一眼,有点难为情地说:“咱就喝到这儿,你们俩人睡这屋,我睡外面的沙发,你们俩可要好好聊聊,见一次面真是太不容易了!”
   凡一民从召单的背包里取出一副枕头回到客厅的沙发上睡了。
   召单和曼青分别盖了一条毛毯睡下。
   曼青毫无睡意,他隐约觉得,他和召单之间总隔着一层什么。
   召单躺在床上,从包里拿出他的那本中医书籍让曼青看:“你看,这么厚的书,我几乎都能背下来了。我每天一大早起来就看书,仍然保持着学生时代的习惯。”
   曼青躺在那儿,没有看召单,召单仍然唯唯喏喏地说:“说实话,咱们农村的那些赤脚医生,现在行医都不允许了,其实他们的水平太低,理论上往往一知半解。”
   召单还说:“我现在手上有《行医证》,也有职称,文凭也有,是国家承认的。至于找对象的事,等看病出了名,随便找个女人都比何莲强……”
  召单后来说了什么话,曼青不知道了。
   第二天曼青醒来时,召单已带着行李包走了。
   凡一民怀着歉意对曼青说:“召单早上醒来了发现了何莲,我只好把何莲嫁给你的事告诉了他……”
   曼青突然跺脚大吼:“召单会嫉恨我一辈子!”
  
  
  
  
  
原创[文.浮 世]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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