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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渡(十三)

王华文
2007-04-08 09:13   收藏:0 回复:1 点击:3460

    十三
  
  党国梁回村以后,接连召开了几个会议,大会、小会,几乎每天晚上都不能闲着,大都是关于移民搬迁的事。开会归开会,都只能是纸上谈兵,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钱寸步难行。
  就在这当儿,县上第二批移民补偿款下来了,真是一场及时雨,村民们都高兴得喜气洋洋,见了面互相道贺,象家家户户都娶了新媳妇一样。这一批拨下来的数额不小,除去石国禄第二次提前要走的五十万,还有九百多万。党国梁为了把这笔款能如数发放到移民户手里,并分配得公平合理,达到人人明白,人人满意,实践他在选举大会上对群众的承诺,他倡导成立了一个搬迁工作领导小组,由群众选出的代表组成,民主理财。他先拿出一个具体实施方案,让各居民组充分酝酿讨论。然后根据各家各户登记的拆除建筑物面积多少,赔偿款额按国家规定标准算到各户名下。根据现有款额,按规定比例发放,款不到位的,还欠多少,让群众心里清楚。这些数字都予以张榜公布,群众看了以后,心里都一下子亮堂起来了,人人心里很满意。
  只是还有一件事,暂时还无法解决,石国禄原来领走一百二十万元钱如何下架?这个大窟窿如何填补?党国梁为此焦虑不安,后来他把这件事提到了党支部会上,大家给出了个主意,先在群众名下欠上五十万元,其余都欠在村上的公共设施建设上,等检察院把款追回来以后,再补上。党国梁觉得这个办法可行,这样分散化解,人人分担一点,压力显然会小一些,只是犹豫不决,不知群众能不能接受。
  这事后来在群众会上讲了,没想到竟然非常顺利,群众都很畅快地接受了,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大家都说事情只要讲到明处,都可以理解,反正石国禄人已经被抓走了,他就是在钱也拿不出来。这不是已弄清楚了,钱在申三元身上,申三元只要不死,钱就有追回来的希望。退后一百步说,即使钱追不回来,那咱们也认了,总不能因此赖住不搬迁,误了国家大工程,天塌众人顶,每户承担一点,这个坎儿就算过去了。
  新选的村址在金牛岭,距梨花渡村只有十几华里。
  岭上有邻近几个村子共同筹集、划拨出来的七百多亩土地,还有一部分可供开垦的弃耕地,这些全都是旱地。土地显然少了很多,质量也远不如原来梨花渡村的土地肥沃平坦,但为了小浪底水库建设,梨花渡村群众也还想得通。
  党国梁又用几天时间把群众组织起来,一户一个代表到金牛岭去看了看新村址,统一作了规划,给各户划出了建房基地,规定了建房标准,委托城建局制出了图纸,要求各户都要按照这个标准建设,工程队采取自己选择的办法。这个措施很受群众欢迎,因为这样做他们不仅在备料等方面能省出很多钱,还不怕工程队偷工减料,可以保证质量。另一方面他们也可以放心,不怕当头头的从中贪污吃了回扣。
  这些事办完以后,党国梁长长舒了一口气,身上的担子觉得轻了很多。他没有预料到事情会进行得如此顺利,以前他最耽心的是石国禄拉下的那笔款,数额太大了,假如群众不买账,又要到县上去闹事,那会造成多大麻烦?延误多少时间啊?没想到群众会这样容易地接受了,他感到老百姓真是太好了,他们没有过多的要求,你只要把政策交给他们,只要把话说明白,只要把财务公开,让他们心里有数,他们就满意了。
  金牛岭上热闹起来了,一场建设新村子的战役拉开了序幕。
  金牛岭属于梧桐乡境域,是本县南河槽前面的一道横向山岭。岭上有一个突兀而起的小山包,在小山包的前沿处,矗立着一块巨石,状似牛头。小山包上长有一种当地人称作黄狼柴的灌木丛,长得满坡遍野。到了夏秋季节叶子呈金黄色,繁密茂盛,蓊蓊郁郁,笼罩了整个小山包。远远望去,流丹溢彩,蔚为壮观,还真有点象是一头面南而卧的金红色的巨牛,所以人们就把这道山岭称为金牛岭。
  梨花渡新选的村址在这尊金牛的左后侧,地势前低后高,状如簸箕的一片洼地上。岭前与黄河遥遥相望,在天气晴朗的时候,还可以较清晰的看见梨花渡村。从岭后下二华里长一道小坡,就可到达通往县城的二级公路上。这是一条贯通全县东西交通的主干公路,沿途星落棋布的散居着很多村子,是该县最富蔗繁华的地区。
  这块地方据村里懂得风水的老人讲,脉气好,是一块难得的风水宝地,说是村东南角有金牛镇寨,正前方有黄龙绕膝,脑后花团锦簇,再往北能看见的一座座山峰,犹如一顶顶官帽。后世必定广出英才,出大官。这话当然是瞎说,论自然条件哪能和梨花渡相比?可是很多人信这个,在老百姓中传得神乎其神。从某种意义上讲,对搬迁起了积极作用,寄于这种因素,大家对搬迁情绪蛮高。
  村委会给各户规划了宅基地后,人们马上就行动起来了。挖地槽的,拉石头的,拉灰沙的,从梨花渡到金牛岭,一路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各个忙得马不停蹄。他们要赶在上冻前把房基做好,把各种材料备齐,单等下年春上一开消,就可以动手起新房子。
  党国梁顾不着自己的房基建设,不说杂七杂八一些别的琐屑小事,只村里的小学和村委会办公楼这两项工程的建设准备工作就把他缠紧了。几天来,要揽这两项工程的人几乎要把他的门槛踢塌了。一拨人刚走,一拨人又来了,凡是来的人不是提着大包小包,就是拿着齐刷刷的一沓现金。他们的来头都挺吓人,这个头头有写的介绍信,那个领导有打的招呼,有的甚至开口就许以几万几万的回扣款。党国梁实在无法招架,饭也吃不成,觉也睡不安,简直搞得他焦头烂额,应接不暇。他谁也得罪不起,只好一个个婉言谢绝,礼一概不收,劝他们在统一时间,参加公开招标。
  最让他感到棘手的是张镇长亲自领着人来揽这两项工程。
  张镇长的枉驾顾之使党国梁吃惊不小,甚至有点受宠若惊,无所措手足。其他人尽管有县里副县长、副书记,或者某局长打的招呼,对党国梁一个小小村官来说,都是八杆子挨不着边儿的事,他完全可以不在乎。张镇长就不同了,是他的顶头上司,他要稍不高兴,给你个玻璃小鞋穿,还不是歪歪嘴的事。反过来说,党国梁要是世故一点,这也是讨好上司的一个难得的机会。可惜党国梁不具备这方面的能力,他活了四十多岁,从没有当过干部。虽然走南闯北也经过不少世面,但对官场上趋炎附势,阿谀逢迎这套陈规陋习是杆面杖吹火,一窍不通,更别说那些没有章法的奥妙所在了。听别人说现在要当好一个干部,如果不学会巴结领导,不会在酒场上来两下子,就别想干成。他初上任是不是也要学学这方面的本事,他觉得他这一辈子是学不成了。他也不信这个邪,要是当干部就必须象石国禄那样的话,他宁可不干。
  他不知道应该如何接待这位亲自登门的顶头上司,说实在话,对张镇长的脾气、嗜好,他还一点不熟悉。他想应该先递支烟,但他平时不吸烟,家里也就不放这东西。他又想去倒杯茶水,可是因他没喝茶的习惯,手边没有放茶叶。他记得家里曾经有过,于是随手拉开柜子翻了起来,一时心急火燎地又找不着。就想着只好倒杯白开水罢了,他摇了摇暖水瓶,里面空空如也,他才想起昨天本无往进灌水。此时他心里就掠过一丝惶惑,觉得这家里没有一个女人真不行啊!要是胡椒在的话,这些事自然不必自己操心,莫说倒杯白开水,就是马上炒几个小菜,那又有什么难呢?
  倒是张镇长善解人意,看出了他那手足无措的心情,笑嘻嘻地说:“国梁看你忙什么忙?不客气!不客气!都是自己人,坐下来咱们说说话就行了。”
  这一次的张镇长和他上一次在镇政府所见到的张镇长,可是完全换了一副尊容。喜笑颜开,满面春风,笑起来,微黑的面颊上露出两排白森林的牙齿,一双略小的眼睛里闪现出和霭友好的光。
  和张镇长同来的那位陌生人急忙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芙蓉王牌香烟,递给张镇长一支,随手又叭哒打开了打火机,送到张镇长面前。打火机冒起来的火苗很高,发出丝丝响声,张镇长怕燃住头发,眯起眼睛,故意把头往过歪了歪。他又抽出一支递给党国梁,党国梁连忙摆手说:“不会吸,不会吸。”他吧咂了一下嘴说:“咋能呀,当村主任不会吸烟,谁信?”按他的想法就是当村主任的必须会吸烟,否则就不配当村主任。说着两可的“嗯”了一声就再又打开打火机送到国梁的嘴边,非叫他吸不行,弄得党国梁很不好意思。张镇长看出来国梁确实不会吸烟,就解围说:“他不会吸就别为难人家了。”这位陌生人才灭了打火机。笑着说:“你真客气,吸支烟有啥?不会抽就瞎出溜呗。”党国梁红着脸说:“瞎出溜有啥益处?浪费烟还燻眼睛,你这烟挺贵的吧?一支还不得二毛钱?”
  那位陌生人不屑地说:“好说呢,二毛一支我能送到你手里?这一支还不得两元钱?”
  党国梁嘴里吸溜了一下,惊异地说:“哎哟,有哪么贵?”
  那人说:“你当咋咧?一条四百来块,你算算这一支得多少钱?”
  国梁说:“咋不吸烟,也不知道这烟的行情,还真这么贵。怪不得有人说如今当官的是‘一盒烟一壶油,一顿饭一头牛,屁股下坐着一座楼。’这话还真不假。”
  张镇长听了就有些局促不安,干笑了一声说:“你说的那都是指人家当大官的,咱一般基层干部哪能达到那水平?”
  党国梁看见张镇长耳根上有些发红,知道自己这话说得有些不合时宜,赶快解释说:“是呀,下面干部哪里能是那样?就没有那么多的钱。”
  张镇长叹了一口气说:“咱们基层干部算是吃着红连跳井,苦到底了,受症不小可捞不到钱,好事儿都让上边人占了。我有个同学在省上工作,是个科级,论说和我级别一样。上次我去省城碰见了,行跟在商场逛了一圈,看人家是啥蹬打?买了条裤衩五百多元,连还假都没还,眼睛都不眨一下,甩手就给了。我看了直吐舌头,你说这人和人咋比?”
  他说完狠狠吸了几口烟,就把话题引开了。
  他说:“国梁,这次让你吃苦了,咱们镇政府有责任呀,我和刘书记都痛悔不已。想想,当时也实在没办法,圪塔村那么多人闹事、告状,公安局那帮小子也混了头,分不清谁是鬼,谁是神,有人给个棒槌,他们就当针(真),说抓人就抓人,结果把你抓了个冤大头。”
  国梁没想到张镇长把话又引到了这里,提起这件事,他心里就生出一股酸涩的味儿,他皱了皱眉头,苦笑了一声,说:“有啥法,谁让毒死的是咋老婆哩?咱受点委屈没啥,只可惜胡椒没命了。不管咋说,总算把凶手抓住了,她在地下也可以瞑目了。哎,已经过去的事情了,不提它了,我也知道你们也为我操心了。”
  张镇长说:“操心顶啥用?屁事也不顶?只怪咱们没本事,人微言轻,人家把咱一个小镇长当啥了?没法。当时我就说,国梁是啥人,我们镇干部还不得底?他要是那种人,梨花渡村那么多人还能拥护他当村主任?退一百步说,他就是再坏,也不至于给自己老婆下毒手吧?就不说他老婆,他还有两个孩子呀?那天早上,他还不是差一点没被毒死,幸亏我那小车司机逼得紧,饭舀到碗里没吃成,要是吃了,不照样也没命了?这道理还不是秃子头上虱子明摆着哩?嘿,刑警队那伙混蛋就是不听。我说咱们刑警队那几个人,掂起尾巴数脑袋,没有几个好东西,都是一伙二百五,人说公安局是五成多,六成少,七成八成当领导,这话真冤枉不了他们一点。叫他们干正事没一钱本事,干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儿,一个顶十个。”
  张镇长说得很愤慨,他的唾沫星儿溅出老远,弄得党国梁不住得抹脸,他两只手还不停得比划着,象对着很多人作报告似的。这也是他长期以来养成的习惯,他也真称得上是官场上的老油子,把假话说得比真话还真,说起假话来,嘴巴里连个圪腾都不打。他为了把自己推脱干净,不惜把公安局说得一塌糊涂。
  党国梁显然被感动了,他哪里知道他当时被公安局抓走,还是张镇长在里边使了大劲哩。
  他说:“张镇长,你可不要为这事生气了,你看我现在都不想这些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人这一生啥磨难不得经经,这也是咱命里该有这个窃数。”
  张镇长转过脸对着那个人说:“老吴,你看国梁就是这样一个人,好人呀!要不梨花渡有那么多老百姓拥护他?听说选村长的时候,有人还各家各户挨次送了礼,送了厚礼,就那还选不上。国梁连一个子儿也没送,偏偏选上了,老百姓就认他这个好人。受了多么大冤枉,一个冤字也不提,这种度量一般人能做到吗?”
  那个老吴点了点头,对着国梁翘了翘下巴颏,挤着眼睛说:“你老兄真是,真是。”又随手抽了支烟递给张镇长,自己也续了一根。屋子里已是烟雾腾腾,国梁呛得直咳。
  张镇长接着说:“国梁我早就看出是个人才,他从部队回来那阵子,我就有心培养他当村主任。要不是石国禄那小子横插一杠,他早就是村主任了。这些年要是他当村主任,梨花渡可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党国梁听得有点不自在,浑身痒痒的,脸上热辣辣的,急忙说:“张镇长,你快别这样说了,我有啥本事?还不是全凭你们镇上领导支持,特别是你,要不支持我,我一天也干不成。”
  张镇长说:“这还用说嘛,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就是脾气不好,遇事一急就想发火。可是心肠好,没歪心眼儿,日弄人的事咱学也学不会。以后咱们打交道就多了,我绝对支持你的工作。村长、镇长,干的是一码子事,对了,村长现在叫村委主任,不管叫啥名堂,你管一个村,我管一个镇,你要干不好,我也摆脱不了干系。说白了,咱们是一套车上的骡子,谁也离不开谁。”
  党国梁认真地点了点头。
  张镇长往国梁的脸上看了看,又看了看那位姓吴的,感到火候差不多了,就开始往正题上转。他说:“国梁,你们村的办公楼和学校建设不是听说马上就要破土动工吗?”
  国梁说:“是的,今年上冻前先把地基做好,明年开春再上主体。”
  “这样吧,我给你们介绍个工程队,这不,他就是这个工程队的头,姓吴,是咱们县乔村人。”他说着,用手在这位姓吴的腿上轻轻拍了拍。
  不出国梁所料,张镇长七弯八拐总算把他此行的真实意图说出来了。他用眼睛又重新认真地打量了一下这位姓吴的工头,年纪大约四十出头,小伙子长得很帅,高高的个头,白净的脸膛,大背头,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硕大的变色镜。要不是张镇长的介绍,党国梁还把他当成了一位做大生意的商人。
  这位姓吴的工头急忙躬起身子,又一次握了握党国梁的手,笑呵呵地说:“以后咱们就成熟人了,一次生,两次熟,三次四次成朋友。兄弟为人你还不了解,在咱们县认识我的人多了。咱们县上刘县长是我表哥,亲表哥,李县长和我是老同学,还有财政局赵局长、水利局苏局长,交通局尚局长,教育局卫局长,这些人和咱都是铁哥儿们,以后你要有用得着兄弟的,只管开一声口。”
  他说得很得意,很自诩,把县上各单位的头头脑脑记得烂熟,如数家珍,好象这些就是他的政治资本,他的敲开砖。这些生意人惯用这些话来装璜自己,好象只有这样说才能显示自己的身价,才利于征服对方。
  党国梁没有和这类人多打过交道,不知他说的是真话假话,也无须知道它是真话假话,只是装出一副惊讶的神态,啊,啊地点着头。
  张镇长听这一类话多了,觉得他吹的有点玄乎,怕引起党国梁的反感,就急忙打圆场说:“老吴在咱们县各工程队也算是个名头了。这人最大的特点是为人豪爽,办事干脆利落,给别人办事比自己的还要看重,所以能结识那么多的人。凡是打过交道的人都愿意和他共事。”
  老吴矜持地笑着点了点头,显然对张镇长的赞誉很满意。
  张镇长接着说:“他带的这个工程队规模比较大,特别是技术力量,过硬把式多,机器设备齐全,在咱们县干过不少大工程,质量都是一流的。这些方面你就不必怀疑,我都考察过。”
  党国梁仍是噢噢点着头。
  “就这样定了,这活让他们去干。不知你们现在还有多少钱?钱要是少,就先予支三、五十万元,五十万吧,这个数估计你们现在拿得出手。让他们先备料,其余还需要花多少钱,你们就用不着管了,县移民办还有你们的钱,这些都归我负责。”
  张镇长这话好象是最后拍板,不象是来介绍工程队,而是来布置工作,是镇长对村主任讲话的口气。
  党国梁对张镇长的口气并没有介意,倒是对他说的负责建设款的话很感兴趣。如果要真是这样,可就给他解决大问题了,他不必再为那一百多万元的缺口牵肠挂肚了。从县移民办要款,对张镇长来说当然要容易多了。按说党国梁应立即答应下来才对,这样不仅可以解除缺款的困扰,而且还可以做个顺水人情,对今后无论个人私事还是村里公事都有好处,再说他刚担任村主任也少不了先要修路搭桥。但是,党国梁就是没有这个心眼,不往这方面去想。他思忖了思忖,呐呐地回答说:“照你说的这样办当然很好,的确也是帮了我们大忙,是我们求之不得的。按我个人意见没说的,我完全同意。只是考虑这不是一件小事,以前我们研究过,选工程队要搞公开招标。所以我一个人不敢作主,是不是再宽我几天时间,回头再和村上一班人商议商议,征求一下大家意见,再给你一个明确答复。”
  没等党国梁把话说完,张镇长那张脸就黑下来了,党国梁心里就咯登了一下,知道这话没打张镇长心里来。不过他觉得这话也只能这样讲。
  张镇长满以为他今天亲自来就可以一锤定音,没想到这个新任村主任办事路数和石国禄完全不同,粘粘糊糊,给了自己一个软钉子。他在临河镇这么多年,还从没有遇到过有人敢跟自己的话打折扣,实在有失体面。他想当着这位工队头头的面给党国梁几句带颜色的话,挽挽他这一镇之长的面子。但是,他认真地想了想,党国梁说的话占理,找不出什么岔儿来,也就改变了主意。勉强笑了笑说:“你说的也对,应该这样,走民主路线嘛,不过我给你说,不管你采取什么办法,这件事情要按我说的尽快定下来,其他人不同意,你可以做工作嘛,不然,还要你这个村主任干什么?”
  张镇长前面的话如果说是布置工作,那么,后来这几句话,可完全是下命令,没有商量的余地,没有征徇意见的意思,党国梁听了脑袋里嗡嗡响。
  张镇长说完就起身要走,老吴拉住国梁要叫出去吃饭。党国梁害怕喝酒,应付不了这种场面,拖着屁股说什么也不去。老吴就说:“看你这人,成事不成事吃顿饭有啥?你家里又没人做饭,这出去吃不也省一事吗?”国梁说:“不是省事不省事,我这人喝不了酒,和你们在一起吃饭,还扫你们的兴哩。”老吴说:“不喝酒就不喝酒,我们也不喝酒,这总行吧?饭里不会有人下老鼠药,你别怕。”国梁一听“老鼠药”三个字,脸色就变了。张镇长看出来了,说:“说这话干啥?哪里有哪么多坏人,谁还能怕狼吃就不养猪娃了。”老吴也自知说丢了嘴,急忙解释说:“开句玩笑,党主任千万别介意。”国梁无所谓地笑了笑说:“我介什么意,看你说到哪里了?我是怕出去吃饭耽误工夫,咱们不是说好了嘛,我吃了饭还要赶快开个会哩,不要因吃饭耽误了正事。”国梁是故意推脱理由。
  张镇长看着党国梁坚意不去,心里很不痛快,他本来准备通过喝酒,再加强加强感情,把这件事情办得更圆满一些,没想到这个党国梁是个软硬不吃,刀枪不入的家伙。凭他多年观察人的经验,这种人最不好对付。他对今天的说项心里失去了把握,完全没有了来的时候那种兴致和信心。他只好强装笑脸,说:“不去就不去吧,以后有的是机会,咱们走。”
  老吴听张镇长这么一松口,也没了劲头,只好作罢。
  党国梁好不容易把他们打发走了,竟挣得冒出一头汗水来。自个寻思这小村长还真难当呀,再苦再累都不怕,就怕应承上级领导喝酒这档事,今后这些事还会少吗?烦死人了!不知什么人兴起来这些瞎路数?要是什么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哪该省多少心啊?他这么想着就去捅火做饭,这些天他已渐渐适应了,做一个人饭也很容易,愿吃什么就做什么,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做。两个孩子杏花决意不让他领回,不领就不领吧,这样就省去不少麻烦,一个人吃了一家人不饿。杏花叫他也在一起吃,他只是抹不下这张脸来,毕竟不是夫妻嘛。
  他挖了一瓢白面,想吃南瓜菜浇面,忽然想起昨天中午还有剩下的大米饭。这一个人的饭还真难掌握多少,不是做少了不够吃,就是做多剩下了。做少了还好办,少就少吃点呗,做多了就愁人,往往剩下一顿几顿都解决不了,到最后饭馊了,就只好倒掉。挺不忍心的,要是老人在世可不会答应。
  他从厨柜里把剩下的大米饭拿出来,呀,还真不少!怕是中午这一顿还吃不了,要不,就要努力加餐,那可要小心撑破肚皮了。他把剩余的饭凑到鼻子下,使劲闻了闻,也没有闻出什么气味来。冬天来了,气温总是低了,过一了夜也不见有什么不良反应。这也好,中午饭就是它了,这样可以省不少事,打两个鸡蛋炒一炒,也不失为一顿美餐。他想着,又把刚挖到面盆的白面倒回缸里。他见了这面缸就伤感,其实这只油黑发亮的面缸,已不是二柱放毒的那只面缸了。那只面缸已被他换做它用了,这是他前几天又在镇上买回的一只新的。尽管已经换了,总还会勾起他的伤感来。它象一块被狗咬过的伤疤,永远粘在了他心上,怕是这一辈子也愈合不了了。
  吃过午饭以后,他想去看看两个孩子,他已是几天没见到他们了。孩子在杏花家他一百个放心,只是想和他们聊聊话儿,瞅瞅他们那稚气的小脸蛋儿。没娘的孩子不管不行呀,胡椒在的时候,他十天半月不见面是常有的事,他从来没有想过,可现在不行了。
  很遗憾,他到了杏花家的时候,孩子们都已吃饭走了。杏花也已把锅碗收拾结束,掂了一桶泔水去喂猪,国梁从大门进来,她没有看见他。杏花今天穿了一件红毛衣,红得有点耀眼,象一团燃烧着的火焰。从她的身后看去,她那娇小的身材,还是那样匀称而矫健,齐耳的短发,显得很洒脱,走路的样子轻飘飘的,象是风吹杨柳,袅袅婷婷,国梁眼馋地瞅着她的背影出神,象要把她整个儿眨进眼睛里。她要是在对面,他才不敢这样贪婪地去瞅她。
  杏花提着一只空桶返回来的时候,才陡然发现站在院里的国梁。她惊喜地啊了一声,声音很小,只自己能听见。她深情地剜了他一眼,嗔怪地说:“贼人,你啥时候进来,不吭不哈地吓人一跳!”
  国梁翘起嘴巴,淡淡地笑了一下说:“看你说的,就那么大的胆,我能吃了你?”
  杏花说:“你敢!”说着放下泔水桶,两只手在身上拍打了几下,边走边说:“回屋里坐,站在院里象啥?”
  国梁说:“不进去了,我是想看看孩子。”
  杏花说:“不看孩子你敢情就不来了?孩子都上学去了,你要看,为啥不来早点!”
  国梁说:“我也是刚吃了饭就赶着来了。”
  杏花说:“你进屋里坐,我还有话要给你说。”
  国梁就跟着走进去了。
  杏花家里是一座北房,共五间,分两部分,一头三间,一头两间,杏花住在三间的这一头。国梁不记得进过她的房里,至少近几年没有进过。
  一进屋门是两间客厅,面积不算大,陈设很简陋,一眼就可以看遍,这样倒更显得干净利落。靠北边墙根放着一张茶几,茶几两侧各放着一张单人沙发,对面放着一排长条沙发,沙发上都是一色搭着白色罩巾,给人一种素雅恬静的感觉。在茶几上方粉白的墙壁上悬挂着三喜的照片,照片是黑白的,放大得有一尺多高,装在一个黑边镜框中。三喜留着分头,眼睛瞪得很大,略显出羞怯的笑容,看上去很年轻,和现在的虎虎象极了。国梁瞅着三喜的照片,心里就有无限感慨,他不知道这位曾代替了他的人,怎么会这么年轻就离开了人世。阴差阳错,胡椒也跟着走了,命运又把他和杏花摆在了一起。难怪石国禄会给自己制造出那么恶毒的谣言去诬陷他,差一点当了屈死鬼。是人为?是天意?是自己命中该有这一窃?简直不可思议?人生真象做戏一样,莫非真的有人在冥冥中导演?
  杏花见国梁在看着三喜的照片发呆,不知他在想些什么。长叹了一声说:“三喜真是个本分人,死了以后竟找不下他一张照片,后来从箱子里才翻出我们结婚时照的一帧黑白照片,这才拿到城里放大了一下。要不,以后孩子还记不起他爸长的是个啥模样哩。”
  国梁从思绪中猛醒过来,不知可否地点着头唔唔了两声。是赞同杏花的说法,也是对这位老实巴交的庄稼人的同情和敬重。
  国梁又走过去,撩开另一间的门帘,看了看里边是杏花的卧室。放着一张大床,床上铺着粉红色床单,床头仍然放着两只枕头,上面罩着浅绿色提花枕巾,平展清洁,象新的一样。在床的一侧还有衣柜什么的,摆放得很合理整齐,室内弥漫着一种淡淡的脂粉和香水味儿。国梁不好意思多瞧,看了一眼急忙又把帘子放了下来。他从内心钦佩杏花理家的本领,她一个人要带三个孩子,还把家里收拾得如此整洁利落。
  杏花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国梁吃过饭后,没有顾着喝汤就来这里了,正想喝几口,就走过去坐在沙发上,端起茶杯浅浅啜了一口,水很烫,就又放了下来。
  杏花说:“这些天村里人都忙着在金牛岭新村址上建地基,你忙村里事顾不着,我一个女人家里要做几口人饭也出不去,过了年就要起新房子,这咋办?不知你是怎样安排哩?”
  国梁沉思了一下,说:“这件事你就别管了,就是想管也管不了。几个娃要吃饭就把你累住了,哪里还有精力去管这事?该怎样干由我安排好了,你就别瞎操心了。”
  说是不叫杏花操心,但杏花哪里放心得下呀?这些天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这件事。与其说是想建房子的事,倒不如说是想他们婚姻的事,正好逢在这个坎儿上,是建设一处,还是再建成两处,杏花难就难在了这里。尽管他们当年曾经有过信誓旦旦,但毕竟又过了这么些年,各自都成了家,有了孩子,彼一时此一时也。国梁不知现在心里咋想?他是否害怕村里人说三道四,没了主心骨。尽管自己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丈夫,可是国梁一直没有表露出一句明白话来。她想把这件事挑明亮响,又不知该怎样说。
  杏花沉默了很久,想了想还是从建设房子上说起,就试探着说:“那你说我的房子还需不需要另建?”
  国梁说:“当然建,不建为啥?”他回答的很果断,似乎没有犹豫的必要。
  杏花对他的回答很失望,心里隐隐作痛。女人的心很细,她是投石问路,要借建房子去试探国梁对他们婚事的态度。
  她郁着脸说:“那你说我就在这个家里守一辈子?我可没准备当贞女烈妇!”
  国梁听出来了,他口扑吃笑了一声,说:“看你把话说到哪里去了,盖房子是盖房子,谁叫你当贞女烈妇了?”
  杏花说:“那你说我盖房子给谁住?”
  国梁说:“不是还有虎虎吗?”
  杏花说:“虎虎那么大,叫他独立生活?我就那么忍心?亏你想得出来!再说,虎虎他爸从受伤住院,到他去世,家里拉了那么大亏空,我哪里还有力量盖房子?就说国家有补偿的款,也要有人手呀,凭我一个妇女能盖起房子吗?”
  国梁不知该如何回答,说实在话,他还不曾认真地考虑过这些事。这显然不是只考虑盖房子的事了,杏花的意思实际上就是要他在盖房子之前,就要把他们的婚姻问题确定下来。他原以为这件事不用着急,慢慢来,村子里人多嘴杂,说什么的都有。迟一天早一天就是那么回事,冷处理,骑驴看唱本,适当时候再办,也避避众人舆论锋芒。现在看来不行了,时不待人,在建房前就要把这事定下来,起码要从这方面去着手考虑。
  国梁唯唯地说:“你容我……”一句话没说出口,一只飞虫撞在了他的眼球上,他猛一眨眼,被眨进去了。他急忙用手去揉,越揉越往进钻,眼睛揉得生痛,直流泪。他只好向杏花求救:“你倒是帮我看看呀!”
  杏花有些生他的气,不情愿地说:“咋啦?把你邪乎的,不得活了!”
  国梁说:“不知是啥钻到眼里了,你快点呀!”
  杏花懒洋洋地走过去,问哪只眼睛?
  国梁眯缝着两只眼睛,回答说:“你还看不见?”
  杏花说:“你两只眼睛都闭得一个样,我咋能看出来?”
  国梁抬了抬右眼皮,用手指了指,说:“就这一只。”
  杏花躬下身子用她那纤细的手指,拨开右眼皮,只轻轻一翻,就把上眼皮翻过来了。翻过来的眼皮,红红的一片,象刚拉开的肉瓤子,挺怕人。钻进去的虫子,自讨灭亡,被揉成了一团黑星子,紧紧粘在上面。杏花聚起气,用力去吹,她要使劲把它吹出来,胸脯一耸一耸的,两只柔软的乳峰颤动着。不时地撞在国梁的肩胛上。国梁只觉得浑身痒痒得难受,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去抚摸,杏花就喝斥他:“你老实点,我不给你吹了!”国梁象触了电一样,急忙把手缩回去。杏花剜了他一眼,又继续吹,乳峰仍在一颤一颤的继续侵犯着国梁的肩部。国梁只好忍受住浑身的痒痒,不敢再轻举妄动。他的另一只眼睛偷偷地瞅着杏花的脸,距离太近,他只能瞅见她的左面颊,红润润的,象熟透了的桃子,似乎触动一下,就可以滴出水来。他馋涎欲滴,真想噘起嘴巴狠狠亲她一口,可是,好景不长,没等他下定决心,虫子就吹出来了。
  国梁很遗憾,心里说:怎么这么快就吹出来了。
  杏花搓了搓双手,长长吁了一口气,好象搬掉了一件很沉重的障碍物。她又回到对面的沙发上。红着脸,狠狠剜了国梁一眼,嗔怪地说:“你急了你?”
  国梁很喜欢看杏花用眼睛这样剜他,心里象吃了蜜一样甜。他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辩解说:“谁急了?我急什么急?”
  杏花说:“你不急刚才咋了?”
  正说着,杏花妈进来了。
  国梁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幸亏这准丈母娘晚来了一步,要是刚才进来还不好意思哩。
  杏花妈瞅了瞅他俩,脸上笑模悠悠地,显然很高兴他俩在一起。亲昵地对着国梁说:“国梁,你也来了?”国梁笑着点着头说:“噢。”杏花妈说:“你一个人吃饭不方便,要不,就过来吃。反正多一口,少一口,都是一样做。”
  国梁说:“方便方便,我吃饭没个正经时候,不正点,在这里吃要给杏花增加不少麻烦。”
  杏花妈说:“看你把话说到哪里了,这不就见外了吗?杏花她迟早还不得侍候你。”
  老太太说话不会拐弯抹角,赤裸裸的,说得国梁怪不好意思。
  杏花咧了她妈一眼说:“妈,看你说的,你知道人家国梁心里咋想的?”
  杏花妈说:“噢,不说了,不说了。还有什么要遮遮掩掩的,看你俩几十年了都这样藏着掖着,死里活来,走不到一起。这以后的路可通了,你们看着办,我和你爹可不拦你们了,不要以后再埋怨我们。”
  说着,就返回头要走,临出门说:“我给你拔了把菜放到厨房了。”
  这一说,国梁心里又咯噔了一下,还以为她幸亏晚来了一步,原来早就来了,说不准刚才那些事她都看见了。心里就觉得有点羞赦,脸上热辣辣的。
  杏花妈一出大门,杏花就捂住嘴咯咯咯地笑起来了,国梁也跟着笑起来了。
  杏花笑罢,又接着前面的话说:“国梁,不管咋说,反正我不准备盖房子了,要盖你盖去。”
  国梁也收拢住笑容,认真地说:“杏花,你不盖可以,我盖。可是你想过没有?虎虎再过十几年就成大人了,这十年一眨眼就过去了,那时他也要娶妻生子,总要有个住宅吧?我想趁这次搬迁,有你们的补偿款,也把房子凑起来。暂时不装修,先放在那里,以后凑机会再收拾,这不是更好吗?”
  杏花听国梁这样一说,虽未说破,言外之意已很清楚了。这些日来积在心上的疑团驱散了,顿时高兴起来了。这实际也等于把他们的婚事拍了板。她以前何偿不是这样想的,只是要国梁给她个明确答复。她满口应允说:“行、行,一切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
  晚上,党国梁把村上几位干部都召到了家里,把张镇长“布置的工作”给大家说了一遍,他们一听说这两项工程建设款的大头张镇长给担起来了,都认为这办法可行,同意叫人家姓吴的工程队承包。说是不管张镇长人家在里边得多少好处,只要对咱们有利就行。
  大家都通过了,可是党国梁心里又犯了嘀咕。他想,这个工程队以前多少不知道根底,不怕张镇长说得天花乱坠,答应得满碟满碗,毕竟自己没有亲眼过目,所以,总不能放心。隔墙撂簸箕咋行?这么大的事万一出个差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这个工程队的能力究竟有多大,工程质量有保证吗?学校建设尤其重要,一百多个娃娃那可都是村里人的心头肉,万一工程质量上出个问题,谁能担当得起?他越想越有问题,甚至有点恼火,咱们自己的工程,为什么自己不能选工程队,非要交给你张镇长去管?是镇政府的决定还是你个人行为?现在不同意惹他一下不要紧,要干到半途后悔了,想退也退不掉,想甩也甩不开,麻烦事就更多了。钱的问题张镇长现在说得挺痛快,谁敢保证他以后咋说,很多工程队开始干都是这样说的,他们为了揽住活,什么话都可以说。工程给你进行到中途,这一下停下来要钱,你不给钱就不开工,你想换别人干也不行了,这样的例子还少吗?
  他想到这里,就给大家说:“照张镇长说的这样干,好倒是好,我就是含糊这个工队干活质量不知道究竟咋样。光呆在家里闭门造车,他们说什么咱们就听什么不行,必须走出去了解了解,亲眼看一看心里才有底。大家回去以后,也都分头征求一下群众意见。等我打听清楚以后,回头咱们再通个气,千万不敢冒然就定。一家一户儿子娶个媳妇、闺女找个婆家还要打听打听,莫说咱们这么大的事不打听清楚还行。”
  大家听了觉得国梁说得对,都同意这样办。
  党国梁为了行动方便,没有带别人,一个人去了。他走了几个地方,总算打听清楚了,这个老吴以前在县城做生意,后来他嫌来钱太慢,就招集一些人拉起了工程队。说是工程队,实际里边也没有几个能提起瓦刀的把式,即使那几个撑门面的师傅,充其量也只能算个半拉子砖瓦工。开始几年只是在县城干一些修水道、补院墙,打地面的零碎小活。因为老吴这人脑袋瓜子灵活,能吹善拍,在城里结识了不少朋友,所以活路也不少,赚了不少钱。近几年又增加了一些设备,在乡下也建过几座小楼,质量听说都不咋样。
  党国梁为了真正了解清楚这个工程队的建筑质量,他觉得只听别人口头上说的都不足为凭,必须亲眼过目才行,辛苦是要辛苦一些,只有这样才能真正作到心中有底。回头对村上的干部们才能有个明确的交代,对这个工程队是去是留提供个可靠依据。他用了两天时间,跑了五个乡村,把他们建设的楼房都挨次详细察看了一遍。
  看过之后,他的心里就冷了,觉得这个工程队不能用,建筑质量太差了。
  在回家的路上,他的心里象压上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本来是一件好事,但这好事偏偏不能为自己所用。这件事如何向张镇长交代?自己惹得起吗?刚上任就和领导顶了牛,这样会给人家思想上造成一个什么印象?以后还怎么共事?况且不答应他的要求,以后他要卡住脖子不给你拨钱咋办?
  他苦苦地思索着,一头是张镇长的权威和一百万元的资金缺口,一头是工程的建设质量,他反复地掂量着。他何偿不愿依照张镇长的安排去办?那样会省多少心啊!他只想到这里,脑海中马上会闪现出老吴那个工队建起的那些歪歪扭扭,毛毛糙糙的楼房来,他害怕出现这样的后果,责任重大啊!
  回村以后,他很快召开了个班子成员碰头会,他把他所了解到的情况和他不准备使用张镇长介绍的这个工程队的想法都给大家讲了讲。他本想得到大家的支持,但是没想到反而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很明显,他们是看中了张镇长所答应的解决资金缺口这一点来的,这就给他本来就很矛盾的心里又增加了新的矛盾。
  副支书李善林带头发难,他说:“咱要建设这两项工程,还差那么大的缺口,既然张镇长能帮助解决,我们为啥不去利用?姓憨了?掂不出这个份量来?更何况这样一来,不是把人家张镇长给得罪下了?这以后会有你好果子吃吗?”
  他什么时候都怕得罪人,更怕得罪领导,他说得非常激动,好象要不按张镇长的去办,梨花渡的天就会塌下来。
  “是啊。”
  “是啊。”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起来了。
  党国梁急了,他感慨地说:“不是我掂不出这个份量,也不是硬要惹人家张镇长,我实在是对这个工程队不放心。这是百年大计呀!大家想想,他们把楼房给你建起来了,然而质量过不了关,刚建起来就是一座危楼,那时候怎么办?谁来负这个责任?谁又能负了这个责任?钱的问题,我认为不管咋说也是小事,钱不够我们可以去借,可以到县移民办去要。我就不信他张镇长就能一手遮天,他挡住道,咱们该得钱也要不下了?但是,楼房要盖不好,影响了明年搬迁可就成大事了。”
  党国梁这样一说,李善林不敢再吭气了,低下头,吸起烟来了。他也觉得责任重大,楼房建设倘若出了问题,他可不愿落这个埋怨。他觉得不吭声是最好的办法。
  其他人也改变了说法:“国梁说的也是,不管咋说,建设质量还是主要的。”
  班子成员会议上意见是定下来了,但是党国梁仍处于矛盾心理中,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去面对张镇长。
  张镇长几乎每天几次电话催着他叫定,他每听到电话铃声都使他心里发颤,他不知道这个决定说给张镇长以后,他会是怎样一种态度,他不能理解张镇长究竟出于一种什么意图,竟要下这么大的功夫为这位老吴摽这么大的劲。他越是这么想,越是觉得里面有猫腻,越是觉得自己这样坚持是对的。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不行就是不行,不管你是什么长,也不管你是出于什么意图,我只是要对全村人负责。他想起了石国禄的教训,想起了乡亲们选他当村主任时对他的支持和嘱托,想起了白杏花那期望的目光。他没了任何顾虑和压力,他决心要顶一顶这位张镇长。不管这样做它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卡住脖子不给款也罢,停职罢免也罢,反正豁出去了。
  张镇长的电话果然又来了。
  他理了理思绪,想尽量把话说得委婉一些,不要使这位顶头上司过分难堪,或许他也可以理解。他拿起话筒来:
  “张镇长,实在没法,要承包的人太多了,都是领导打过招呼的,你说该叫谁干?不叫谁干?我们村委会开会研究了一下,不管谁家,全部参加公开招标,你还是给那个老吴好好谈一下,让他们也竞争一下再定,你看这样行吗?”
  “那你说,我说了的就不算数?”
  电话里传过来张镇长冷冰冰的声音,象是摆出一付兴师问罪的架势。
  “不是不算数,他们也可以参加竞争嘛!如果真有实力竞争一下,有什么不好?”
  “我说党国梁,我还是镇长,我说过的就要算数!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镇长?是我领导你?还是你领导我?”
  这位镇长一发火就把私事也当公事办了。
  党国梁听着张镇长那怒气冲冲的语气,不仅没有退却,反而激起了他的勇气,他也提高了声音:“张镇长,这不是谁领导谁的问题,这是我们在招聘工程队,你没有这个权利横加干涉!工程质量你也管吗?工程将来出了问题你也负责吗?”
  “你说什么?我没有这个权利?好,好,你可以不按我说的去办,你有这个权利。但是,你也听清,我也有权利不给你拨钱!”
  他故意把最后这一句说得很重,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崩出来的。他果然亮出了他的杀手锏,他认为这是他唯一能够制服党国梁的一张王牌。岂不知党国梁早就料到他这一手,他把这一点已看得很淡然了。冷静地回答说:“张镇长,请你放心,我们绝不会因为这些钱去乞求你,有钱我们要建设,没钱我们也建设!不过也请你注意,国家该给我们的,一分也不能少,不该给我们的,多一分我们也不要!”
  张镇长万万没有想到党国梁是这样一颗砸不开的铁核桃,他满以为拿出他这张王牌,足以使他望而却步,一改初衷,没想到他还这么硬,这么古板,气得他浑身发抖,连话也说不成了:“好,好,你有本事,那咱们就走着瞧,走着瞧!”
  说着“啪”的把话筒摔下了。
  党国梁放下电话,倒象放下了千斤重担。他没有任何思想顾虑了,几天来的矛盾心理,顿时烟消云散,混身攥满了劲,准备迎接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和挑战。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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