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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渡(五)

王华文
2007-03-28 17:13   收藏:0 回复:2 点击:3653

   
  他住在镇政府大院的平房西头第一家,自从三喜被打伤以后,他听说伤势很重,心里就有些发毛。他怕石国禄把他咬出来,拔出萝卜带出泥,跟着吃官司。这几天,他仔细回忆了一下他那一天在梨花渡讲的话,越想越害怕。拆房子的事,上面并没有明确要那样做,只是督促抓紧进度,越早越好,所谓的紧说干饭就是汤。他这个人,一惯比较激进,凡事爱出风头,头脑考虑问题总有失偏颇。文革期间,因打、砸、抢后来受过处分,影响这些年老提不起来,一直是个副科级。那天,他虽然没有明确指示石国禄叫打,但是说的话也够直白的,会不会成为石国禄的把柄?他悔恨自己嘴上没有把门的,没想到事情的发展,竟会造成如此后果。
  杏花想,既然你主动找我讲也好,证实一下石国禄的话,也叫他知道知道他要承担的责任。想到这里她就跟着他进去了。
  梁副书记急忙拉了把椅子,让杏花坐下,又去倒水沏茶,点头哈腰地,一脸下作气,完全不象是以前见到的那位盛气凌人的梁副书记了。
  杏花没有先开口,她等着梁副书记能说出些什么来。
  梁副书记没敢正眼去看杏花那张愤懑的脸,轻声细气地说:“杏花,我知道你是来干什么,听说三喜被打得不轻。”
  杏花说:“你也听说了?”
  梁副书记说:“听说了,听说了。发生这么大的事,我能不知道?我听了以后气得不行,这些人咋能这样干?简直就无法无天了!”
  杏花说:“我可梨花渡距县城有五十多华里,要走二十多里山路,才能到达通往县城的简易油路上。山路崎岖,不上坡,就下岭,绕来绕去;路面坎坷不平,颠颠簸簸,有时还会遇到一些较大的障碍物或石头坎儿,几乎能把车顶翻。三喜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声音微弱无力,每喊出一声,都象在杏花心上揪了一把。她不停地在三喜身上抚摸,似乎觉得这样可以减少他的一点痛苦。他的下肢冰凉冰凉的,她就把她的身体紧紧贴上去,想把她的体温传送给他,把他暖热。
  她还不时地往他嘴里喂水,拖拉机一颠一颠地,每喂一次水都要洒出很多,洒在三喜脸上,洒在她的身上。
  天气也不作美,前半天乍阴乍晴,有时还是晴空烈日,他们上路以后,小东风就“唿唿唿”地刮起来了,由小而大。眨眼间,乌云就从四周翻卷过来,越压越低。遥远的西边天空,“唿闪”就是一条裂缝似的电闪,随即就是一声闷雷。估计过不了一会儿,就有暴雨降临。拖拉机上几个人,不禁焦急万分。司机张家老二加大了油门,他们必须在大雨之前赶过横西河,他们知道要是涨了水,就过不去了。
  雷声越来越近,“咯炸”一声巨响,从头顶上炸了下来,如山崩地陷,震耳欲聋,把他们几个人都惊呆了。还没等醒过神来,铜钱大的雨点,“啪啪啪”地摔在了车上。杏花一急,就“哇”的一声哭起来了。她哭着喊着:“老天呀,你咋不睁眼睛,你咋这样作践人,这还要人活嘛!”
  得宝急忙去拉他姐姐胳膊,一边摇,一边说:“姐,别哭了,别哭了。”他的脸上也挂着泪花。
  雨点虽然很大,但是并不密集,只一阵儿就过去了,雷声也渐渐远了。车上几个人的衣服都被淋湿了,三喜盖的被子也被打湿了薄薄一层。这时西边的天空又亮了起来。转瞬间,太阳又露出了笑脸,似乎在说:对不起,给你们开个玩笑。大家心里一下子放松了,杏花也停止了哭声,轻轻擦去了三喜脸上的雨水。三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象不知道下雨一样。
  拖拉机顺利地蹚过了横西河,跨上了通往县城的简易油路。路面平坦而宽畅,几个人放心地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们到达县医院的时候,已是下午五点多钟,医院已快下班了。他们赶快把三喜抬到急救室,医生一看患者伤势不轻,也不敢耽误,立即检查。量血压、测体温,几个人手忙脚乱了一阵后,一位五十几岁的男医生回过头来,用锐利的眼光扫视了一下他们。他们几个人都呆呆地站在一旁,眼睛瞪得一个比一个大。他指着杏花问:“你是当家的吧?”杏花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医生又问:“他是你什么人?”杏花说:“我孩子他爸。”医生就说:“那好,你跟我出来一下。”杏花听了,瞅了一下医生的眼神,挺怕人的,心就提到了喉咙眼上。她惴惴不安地跟着这位医生走出来,到了楼道里。
  医生看她情绪不好,就说:“你别紧张,其它问题还没有发现,可能是脊椎骨断裂。”
  杏花急忙问:“这能治好吗?”
  医生说:“生命看来不要紧,可能造成下肢瘫痪。”
  杏花一听下肢要瘫痪,就象有人在头上猛猛击了一槌,一下子晕厥过去了。医生慌了,赶快把她扶住,说:“咋了?咋了?别紧张!别紧张!”
  得宝和张家老二闻声也跳了出来,一见杏花晕过去了,急忙把她抬到急救室一张空床上。这时,杏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喊叫说:“大夫,大夫,你要救救他呀,他可是我们一家的支柱呀,他要是瘫在床上,我们一家可咋过呀!”
  医生安慰说:“我们会尽力去治疗的,这只是个初步诊断,究竟怎样,还要进一步检查。请你们马上办手续入院,现在我先开些药输液。”他指着得宝和老二问:“你们俩谁去,把钱带上跟我来一下。”得宝说声“我去”,转身就跟着出去了。
  一会儿,得宝回来了,跟杏花说:“入院手续都办好了,在住院部二楼。一会儿咱们就上去,安置好以后,我还得跟车回去。来的时候,咱妈只给带了一千多块钱,刚才光押金就交了人家一千元,买药花了一百多,还有这几十块钱,给你留下。”说完就把几十块钱塞到了杏花手里。
  杏花说:“得宝,你也得检查一下呀,看身上哪里伤着了没有。”
  得宝说:“我不要紧,都是些外伤,过几天自己就好了,就是胸脯上有些痛,估计也没有什么大毛病。现在顾不着这些了,我还要随拖拉机连夜回去准备钱,明天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哩,做手术听说就要几千块钱哩。你还拿啥东西,明天我来的时候一齐捎来。”
  杏花说:“我这里也不短什么了,你在我家西头柜子里再找几件热天穿的衣服,来得急,没顾着拿,要换洗一下就没有一件。钥匙你知道,咱妈手里有。钱,你也知道,这几年我建设花了不少,也没有积蓄下的。看咱爸手里攒的有多少,都拿来。肯定不够,你再让他们出面借一些,都记住账,这些回去以后,我再设法还。”
  得宝点了点头说:“就这些事吧?”
  杏花说:“就这些,你都记住。”
  得宝说:“记住了。”
  正说着,那位壮年医生进来了。说:“你们就准备搬吧,二楼209号,那里什么都准备好了。”
  得宝和张家老二用担架抬着三喜,杏花把带来的物品拿了一部分,还有铺盖什么的,他们又跑了一趟,一会儿就安置好了。三喜也吊上了液体。病房里条件还可以,这是县医院新盖起的一座住院楼,房间宽敞、亮堂;四壁雪白耀目,窗户也很大,通风很好,房间里就住三喜一个病号,其它两张床都空着。几个人看了看都很满意。他们没有去过大医院,见了这个就惊讶得不得了。后来得宝和张家老二回去以后给村里人还好好海吹了一气。
  得宝和张家老二把拖拉机发着了火,正准备走,杏花又追了出来,吩咐说:“老二,天黑,路又不好走,车开慢一些,到了山路上,千万要小心。”老二和得宝都回答说:“知道,姐姐你就放心好了。”
  杏花望着渐渐远去的拖拉机,眼里又咕碌咕碌流出两行泪来。她觉得得宝一下子长大了,这些年她一直把他当成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疼他、爱他。他也经常跟她撒娇,使性子。平时办什么事杏花总还对他不放心。可是,遇到今天这事,虽然是他闯下的祸,可也显示了他的作用。老白家后继有人了,在现在的农村中,一个家里没有一个顶门立户的大男人还真不行啊。
  第二天早上十点多钟,得宝就背背搭搭赶来了,还相跟了村里好多人,男的,女的,把个病房挤得满满的。有拿鸡蛋水果的,有拿罐头糕点的,有拿馍馍挂面的,还有掂来活鸡的,堆了半截病房。
  来的老娘们看看躺在病床上的三喜,就拉着杏花抹眼泪。男人们虽然没有抹眼泪,但从他们的眼里可以看出放射出的那种愤愤不平的光。
  杏花面对这些好心的乡亲们,心里象打翻了五味瓶子,不知是甜还是苦。他激动得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连声不断地说:“太谢谢你们了,太谢谢你们了,家里都是忙花花的,咋能顾着来看他呀。还带来这么多东西,我可该咋样谢你们呀!”
  乡亲们说:“看你把话都说到哪里去了,谁跟谁?谁还没个三灾六难的时候。看看那些贼坯子把三喜打成啥样了,他们这些人简直比国民党还坏,比土匪还坏!”
  有人说:“杏花,这事绝不能跟他便宜放下。你要腾出空,就去县上告他们,要告就告他石国禄,上头拨下移民款他就是不发,把钱不知道都弄到哪里去了?眼看水就要淹没村子了,新房子还没建起一间,就要逼着人拆房子。不拆就打,领着一群狼把人打成这样子,还要老百姓活嘛?天理王法都到哪里去了?不信告不下他!”
  麻杆二嫂撇了撇嘴巴,说:“告?往哪里告?你们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乡上、县上人家都有后腿。”
  大槐树下老根脸都怒红了,结结巴巴地说:“县上不行,就、就往省、省上,省上不行,就、就上中央,总、总有说理的地、地方。不信,他、他王八羔子,哪、哪里都有后腿。”
  麻杆二嫂,转过身子,捂住嘴笑,说:“屙不利索还怪日能哩。”
  
  乡亲们走后,告状的事儿在杏花的脑子里整整盘算了一天,神不守舍,象丢了魂儿似的。她长这么大年纪,还从来没经过告状的事儿。过去只听老人说过,饿死不做贼,屈死不告状,可见告状不是件容易事。不过,他们说的那是指旧社会,现在想必不至于吧。不知道告状要找哪些人,都要经过哪些门槛?可是,听别人说,现在告状也不容易,不花钱不行,花钱少了也不行,社会上传的几句顺口流是什么来着,说几等人是大盖帽,吃了原告吃被告,真的会是这样吗?她无法去想象,不告吧,咋能咽下这口窝囊气?天日昭昭,岂能容忍这些不法之徒为非作呆、打人行凶?不光是这些,要只是为了睹一口气,咱可以忍一忍就算了,人常说,能忍者自安。可是,三喜躺在这里,要治好病,得花多少钱呀?这钱该谁来出,这是忍忍就可以过去的吗?
  晚上,杏花又是一夜没合上眼皮。没等到天亮,她就把蜷缩在床头的得宝叫了起来。得宝和衣而卧,睡得正酣,嘴里还流着涎水,懵懵懂懂地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说:“姐,天还黑着哩,你叫我干啥?”
  杏花说:“睡不着了,咱姐弟俩说说话。”
  得宝说:“说啥哩,都困死人了。”
  杏花说:“得宝,我想去告状哩。”
  得宝一听告状,精神就振作起来了。他说:“就要告他们狗日哩,咋样告?”
  杏花说:“就告他石国禄、刘二柱,要他们负法律责任,还得赔医疗费。”
  “对着哩,不告便宜他们了。”得宝在头上摸了摸,犹豫了一下说:“可是,能告下人家吗?人家有粗腿。听人说,告状可难了,你没看电视上那小白菜,还有那杨三姐,那要多难哩,要豁出家破人亡啊!”
  杏花说:“那都是历史上的事。”
  得宝说:“现在也一个样,我看过现在一些电视,也难着哩。有些当官的比历史上的还要坏。”
  杏花说:“再难也要告,不告能行吗?这治病要花多少钱哩,该谁出?咱没事不找事,有事不躲事。既然事情临头了,是沟是崖也要跳,刀山火海也要闯。不豁出去不行,你在这里把你姐夫照护好,该干什么听人家医生吩咐。我去县上找找,先把路数摸准。要是告不下石国禄他们,我也没心思活这个人,两位老人就全靠你照护了。”说到这里杏花哭起来了,得宝跟着也哭了,姐弟俩抱着头哭了起来。得宝说:“姐姐,你这都是胡说些啥呀?你可千万不敢走那条路。这都怨我,是我给闯下的祸,是我害了我姐夫,害了咱们一家。你就打我吧,狠狠打。”说着把杏花的手拉着往自己脸上打。杏花急忙把手缩回去,说“这事咋能怨你?人家要强拆咱家房子,是能躲得了的吗?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谁也不要说怨谁,要怨就怨他石国禄。”
  得宝呜咽着说:“我从来到人世间,就没人心痛过我,没人把我当人看。自打七、八岁上,咱爸把我从黄河滩上领回来,咱一家人把我当宝贝疙瘩,当命根根。你比亲姐还痛我,好吃的你舍不得吃,总要留给我,你就是吃个蚂蚱,也少不了给我留条腿。宠我、惯我,我心里都象明镜一样清楚……”
  杏花听到这里就拦住了,哭着劝慰得宝:“好兄弟,我不死,只要眼前还有一线路,我也要活下去。两位老人都干不动了,不能丢下全靠你一人赡养,你姐夫还不知道能好成个啥样子,还有你的外甥,那么小,我咋能放心得下?我今天先出去打听打听这路咋走。这状是非告不行,县里告不下,我就往省上走;一年告不下,两年,我就不信他石国禄腿能伸多远。我出去后,你只把你姐夫照护好,输液的时候,不要乱跑,要守住,有事就赶快找医生。该吃药就喂他吃药。吃饭你先从灶上打,饭赖好要吃饱,不要舍不得花钱。”
  得宝听到姐姐再不说寻死的话,心里也就放心了。擦了擦脸上的泪说:“姐姐,这些我都知道,你就尽管放心去吧。”
  这时,天已放亮,晨曦已微微透进了窗户,外边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杏花起身洗了把脸,然后从得宝拿来的包袱里找出一件衣服换上,又对着窗户上的玻璃简单把头发梳理了一下,就匆匆离开了医院。
  杏花从医院大门出来,就直奔县法院。法院地址她影影糊糊还有些印象。她以前在这里上中学的时候,从法院门口路过几次。过了街道,往下要走好一截路才能到,她走得快,约半个小时就到了法院门口。大门还关着,通过铁栏杆,可以看到整个大院,没有一个人走动,冷冷静静地。她才意识到现在还不到上班时间,她有些后悔不该来这么早,真是气糊涂了。要是迟出来一会儿,这么长时间,还不能再干些什么?起码也让得宝多睡一会儿。他晚上蜷曲着身子睡不好,怪让人心疼。她又想到了三喜,今天早上是不是能喝点流食?自己只顾想告状的事,早上起来后把这事也忘了,也没有吩咐得宝,他不知道能给弄些吗?她想到这里,就转回头想回去。又一想,来回这么远,既然出来了,就不管他了。她想到门房先问一下,了解了解这状咋告法,先要找哪些人。她想着就去敲门,门房出来一位大约六十多岁的老头,满头白发,慈眉善目的。他问“你找谁?现在还不到上班时间,你八点以后再来。”
  杏花说:“大伯,我知道。我就跟你问些事行吗?”
  门房老头说:“我又不管事,你问我也是白问。”
  杏花说:“你把门开开,让我坐一会还不行吗?”
  老头把杏花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看出她是个老实本分的乡下人。就说:“行,行,这有啥不行的。”说着就返回头,从小屋里拿出一串钥匙,把铁栏杆上的小门打开,杏花就进来了。
  老头说:“人老了,不能算人了,只能顶条狗,一天二十四小时,只管看好这两扇门。别的事,听见了等于没听见,看见了,等于没看见。”说着就挽起袖子去案上擀面,看来他是还没有吃早饭。杏花一见,就说:“大伯,你歇着,我来给你擀面。”老头说:“哪能行,还是我自己擀,习惯了。”杏花麻利地洗了洗手,把老头推到了一边。老头只好坐了下来,脸上显出很过意不去的神色,就问:“闺女,你这么早就来,想必是有要紧事,看我能给你帮个啥忙。”
  杏花一边擀面,一边说:“大伯,我是想叫你给我指指路。”就把事情大致经过讲了一遍。老头说:“要是这种情况,你不要先来这里找。不瞒你说,我也是当了半辈子法庭庭长退下来的,路数我都懂,现在和以前办案不同了。你先找个律师,让他帮你起诉。”
  杏花说:“到哪里去找律师?”
  老头说:“咱县有几家律师事务所,我看你去找黄河律师事务所,那里有个姓丁的律师,那人我了解,人正直,法律知识也懂的多,是个老律师了。”
  杏花说:“不知这黄河律师事务所在哪一块儿?”
  老头说:“好找,就是远了一些。你从正大街一直往南走,走到八一路,再往右拐,有条小巷,门口有挂牌子。”
  说话间,杏花已把面擀开了,问:“大伯,你是切宽的,还是切细的?”
  老头说:“看你,叫你多劳驾了。你就切成细的吧,年纪大了,细的好咬。”
  杏花把面切完以后,帮老头又下到锅里,洗了洗手要走,老头非留住她吃饭,杏花死活不吃,说是早上起来已经吃过了。她能看出那口小锅,也只能够他一个人吃。
  不说吃饭不要紧,这一说吃饭,杏花还真觉得有点饿了。这时,她才想起还是昨天中午吃了一顿饭,晚上就没顾得着吃饭,到现在已快二十个小时了,这哪里能行。她从那里出来以后,就去找卖饭的,正好街口上有几家买油条、豆腐脑的。她花了一块钱,吃了两根油条,一碗豆腐脑,小碗很小,只几口就喝完了。她还想再喝一碗,想了想,算了吧,还要多花五毛钱哩,压住饥就行了。
  她起身从正大街上往南走,这条大街是县城最大的一条街,人员流动最繁华的地方,南北有三公里长,杏花紧跑慢跑跑了二十多分钟,一路上也没心思看那些摆放得五光十彩的商品。八一路基本上就快到大街的尽头了,她按法院老头说的,向右拐,走了约一百来步,果然有一条伸向南边的小巷,巷口挂着一块很醒目的招牌,正是黄河律师事务所,杏花端详了一眼,是红漆写上去的,端端正正几个大字,字写的很见功力。
  杏花径直走了进去,里边地方很宽畅,摆放着几张桌子,都空着,没人办公,她看了看,靠南边墙放有一排长条木质沙发,她就坐下来了。心里空落落的,一个人坐在那里,挺怵人。
  一会儿,从里间走出一个中年男人,看样子有五十来岁,头上已谢了顶,鼻梁上还架着一付黑边眼镜。一问,才知道他正是丁律师。说话不象是当地人,不苟言笑,脸上一付严肃相,好象城府很深。
  杏花给他详细地陈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一直耐心地听完,还作了笔录。他又认真地询问了被打的伤情程度。杏花说据医生检查是腰椎骨断裂,可能造成下肢瘫痪。这位丁律师听到这里,气得拍案而起,说:“这官司我包了!天理昭昭,法网恢恢,岂容这些不法之徒胡作非为。”
  他说完后,又坐了下来,流露出一种无奈的样子,想了想说:“我看是这样,咱一步一步来。你先到当地派出所,叫他们先抓人。他们把人打成这个样子,完全应该抓起来,公安部门强制他们先拿出一部分款来给受害者治病,看公安局咋处理,象这种情况,就应报检察院批捕。要到法院打官司,连带经济问题,我给你出庭。”
  杏花从黄河律师事务所出来以后,心里初步有了个底,觉得天地宽了很多。身上也觉得轻松了。她想这世上还是好人多,毕竟还是***的天下,石国禄这些人你可以在梨花渡横行无忌,可是,你能逃脱法律的天网吗?
  杏花想得很乐观。
  回来的路上,她步履轻快。快到医院的时候,她想中午该咋样做饭,她和得宝这几天都没有吃一顿正经饭了,是不是擀些面条,炒些菜,吃顿干面条,叫得宝饱饱吃上一顿。这娃几天来折腾得脸上明显黑了,瘦了。给三喜也拌些面汤,试试能喝一些吗,这些天只是输液打针,不让吃些面食可不行。
  回到医院时,石国禄不知什么时候已坐在了病房。她一见面,只觉得一股恶气就忽的从肚里往上窜,一直堵在了喉咙眼上。石国禄起身满面笑容地迎上去:“哎呀,杏花,总算把你等着了。听说三喜被打伤了,我代表村党支部,村委会来看看。伤还不轻哩,我先带来了两千元钱,先把伤治好。这些人也真是的,都是乡里乡亲的,下手也太重了……。”
  杏花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打断说:“别说了,还不是你指派人去打的,你也犯不着用镢头把人砸了,又用手去抚摸。”
  石国禄敛住笑容,说:“杏花,话不能这样说,村上也是出于无奈。上头逼得紧,得宝这娃也不对嘛,不看什么形势,还抡大刀哩。为这,镇上梁副书记还把我狠狠熊了一顿。嫌我手腕软,没魄力,把工作拿不下来。临走给我下了死命令,说我要是踢不开这个钉子户,就拿我是问,你说我有啥办法?”
  杏花说:“照你说,这是梁副书记下的指示?”
  石国禄说:“也不能这样说。但是,话在那里逼着,人家镇上领导要没有那意思,借我石国禄一个胆,我也不敢叫他们那样干。其实,我也没有叫二柱他们去打,只是叫他们去吓唬吓唬,谁能料到事情能弄成这样。再说,三喜也不该去帮得宝打架嘛,结果白挨了一顿。”
  “三喜不是去帮架,三喜是怕他们把得宝打伤了,去掩护他,要不他们还不得把得宝打死。”杏花愤愤地说。
  “算了,算了,咱们在这里不吵这个,说也说不清。要真是端到公堂上,还不得办得宝个破坏移民罪。都是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话能说到那里,事情还能做到那里。”
  杏花说:“谁犯什么法,谁顶什么罪?你说得宝破坏移民,他也有他的道理。如果真是犯了国法,他也逃不脱。三喜没破坏移民被你们打成这样,非说个字字行行不行,这官司我打定了。两千元钱你还拿走,我现在一分钱也不收,用不着你现好心!到时候该谁出谁出,一分钱他也少不下!”
  得宝在一旁也接上了腔:“谁抡大刀了?他们去的时候我抡大刀了?去问问他们,敢说吗?说我破坏移民,你给了多少钱,要拆我房子?到上头问问,该给多少?”
  石国禄听到这里,觉得再无法往下说了,越缠越稠,再往后,他们还不定说出些什么话哩。就恼羞成怒地说:“好,好,有本事你们就去告,我等着。我是稳坐钓鱼船,看你们能掀起多大的浪?不过,我可告诉你,你可不要搬起石头,砸住自己脚。你们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形势,移民搬迁这么大的事,你们都敢顶。挨了一顿打,还有气,我就不相信上头能支持了你们。我今天能来看你们,是我能看得起你,是我看在乡里乡亲的面子上,要按公事公办,破坏移民挨了打,我就不应该来,你这是好狗不识人敬。既然你们坚持要告,就悉听尊便,你告到哪里,我石国禄奉陪到哪里!”
  说着就起身气呼呼地从门里走了出去。
  杏花也气得身上发抖,看了看他拿来的东西,提着追了出来,喊叫说:“你先别急着走,把你带来的东西带走,我们破坏移民,也不应该享受这些,担待不起。”说着就把他拿来的两塑料袋食品,使劲摔了过去。
  杏花从律师事务所回来,本来觉得今天心情好了一些,想好好吃上一顿饭。没想到石国禄这一来,又给塞了一肚子气。 心“口堂口堂口堂”地一个劲儿跳,浑身上下直打颤,也不想吃饭了。可是,瞅了瞅得宝,心里又觉得心疼,她只好支持着身子去和面,刚拿起面盆,又想起了三喜,就问:“得宝,你哥早上吃了些啥?”得宝说:“我打了两个鸡蛋,冲了些奶粉,喂着喝了半小碗,他就不喝了。”杏花放心了,就说:“那行,我给咱擀面去,你哥要能吃也吃些。你出去买些菜,街市上现在也没啥新鲜菜,你就买一把韭菜,咱中午吃韭菜鸡蛋干面。”
  得宝说行,就出去了。
  下午,医院给三喜作X光透视,拍了片子,确定了脊椎骨断裂的明确位置。医生说,这个手术做起来难度较大,光凭县医院技术力量不够,还要请地区医院医生配合。所以,手术时间要约定好后,才能定下来,就又开了些药,继续输液。
  第二天,杏花觉得可以抽得出空,医院里的事情留给得宝,自己匆匆赶回了临河镇。
  杏花按照律师的吩咐,先去找派出所。派出所原来设在镇政府大院,去年新建了一座小二层楼,就从镇政府大院搬出去了。地址在镇西头,院里的铁大门半开着。她正要走进去,一条毛色黧黑的大狗,“汪汪汪”叫了起来,她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就赶快退身出来,躲在墙后,等了一会儿,狗并没有追出来。她又大着胆子从大门探头往进看了一下,狗原来有缰绳拴着。这一下她不怕了,任凭狗再叫,她只顾走了进去。院里大概几个月没人清扫过了,或者是从搬进来就没有人清理过。到处堆放着建设残留下来的断砖、沙石、白灰和挖下的大大小小没有填平的泥坑。还有后来长时间增加的塑料袋、果核、瓜皮、烟蒂掺杂其中,一片狼藉。即使有一片空地,也被乱蓬蓬的蒿草占领。院里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臊味。杏花沿着有人踏出来的小道,蹑手蹑脚地走进去。看见小阁楼上的办公室,门都紧闭着,上边都上着暗锁,不知道里边究竟有人还是没人。杏花就只好挨次敲,敲了好半天,没有一个应声的。她很失望,只好退了出来。出来以后,心犹未尽,想在门外再等一会儿。她又等了约半个小时,终于等来了一个人,一问,人不是派出所的。杏花问他:“你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那个人说:“你不要再等了,等到天黑也是白等。”杏花说:“为甚?”那人说:“他们经常不在,一个月在这里来不下十天。就那么几天,也是转悠一圈就走了,你也不一定能碰得着。”杏花说:“你知道他们都干什么去了吗?我去找他们。我有要紧事,必须找到他们。”那人说:“几个小年轻娃娃,一个回去种地去了,一个正搞对象,成天呆在城里,不多下来,还有一个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好象今年开春都没见了。这几个都是临时工,一个月不挣几个钱,你想他们能安心在这里吗?哎哟,对了,”他说到这里在脑门上拍了一下,接着说:“我就忘了告诉你,孙所长这几天可是在哩,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找得见。这会儿不知道又转悠到哪里了,他在家里呆不住,多半时间在外边喝酒。”
  看来这是一位对派出所比较熟悉的人,杏花一听,觉得没指望了,就蹒跚着离开了那里。
  她在临河镇的大街上慢慢遛了一来回。临河镇的街道是南北向,近些年建起来的,门面房不少,街道延续得很长。但是,热闹的地方还是原来老街上那一节儿。她在街上逢门就进,见人就问,人多的地方,她注意挨个看,就是见不到孙所长的影子。她想,他是不是去了镇政府?他要是不在那里,也可以给其它领导把这事说说。她想到这里,就掉回头朝镇政府大院走去。
  刚走到镇政府大门口,迎面就碰上了梁副书记,梁副书记在梨花渡包村,她以前就认识他。他胳膊下夹着一个黑色公文包,正急匆匆往外走,一见杏花,就笑容可掬地说:“哟,这不是杏花吗?”杏花觉得很扫兴,心里说:这不找的人可能碰得着。她想起石国禄说的话,知道他是石国禄打人的支持者。就对眼前这位梁副书记顿生一种恶感,冷冰冰地“嗯”了一声,没有停步,只顾朝里走。梁副书记不知道急着出去干什么,这会儿也不急了,赶快跟着杏花说:“杏花,走,到我房里坐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杏花停住了步,瞅了他一眼,说:“有啥话你就在这里说,我还有事哩。”
  梁副书记说:“就几句话,耽误不了你啥。坐在家里说嘛,这哪是说话的地方?”说着,就抢先几步去开门。
  是听说是你支持叫他们这样干的嘛!”
  梁副书记脸上一下子变了颜色,急忙辩解说:“哪哩,哪哩,这不纯是胡说吗?我咋能支持他们去打人?我歪好是一个国家干部,还没有这么一点政策水平?这准是石国禄说的,分明是推卸责任嘛!”
  杏花说:“不管是不是你直接叫他们这样干的,反正是那天你走后,他们就打了人。即使把石国禄说的话撂在一边,只这一点,你就是浑身是嘴,也推不干净吧?”
  梁副书记心想,没看出来,杏花一个农村妇女还这样伶牙利齿,每句话都象锒头一样敲在他的心上,敲得他喘不过气来,头上直冒出一滴滴汗水。他点头唯唯地说:“那当然,那当然,我是有责任。不过杏花,我给你掏心掏肺地说,我确实没有叫他们去打。我只是给他们强调要抓紧完成拆迁任务,他们就借题发挥。那都是石国禄这小子别出心裁干的。你要不信,我敢和石国禄当面对质。”
  杏花说:“我不是非要叫你梁书记承担责任,我也不敢相信你梁书记能参与策划做出这样目无党纪国法的事来。不过这件事总要有人去承担责任。反正我是吃了称砣铁了心,告定了!”
  杏花说着就起身要走,梁副书记也不再拦,知道再说也无益,就一直把她送出门外,还不断在头上擦着汗。
  杏花从梁副书记门里出来以后,心想,既然来了,就去见见刘书记,他是党委一把手,看看他是啥态度。她跑到后院问了一下,有人说:刘书记到县上开会去了,是今天早上走了的。有啥事找张镇长,张镇长刚回来。她想,张镇长也行,不怕别人说张镇长是石国禄的后台,打人的事他总不至于也支持吧?
  张镇长和刘书记的办公室在一块儿,门上有挂的牌子,写着“镇长”两个字,她敲了敲门就进去了。
  镇长办公室占三大间,装修得富丽堂皇,与刚才见到的梁副书记办公室显然不是一个档次。两间办公的地方,一间卧室,办公的地方放着一张很大的老板桌,靠墙整整齐齐放着两排黑色皮质的沙发,沙发前放着几张大理石面茶几。
  张镇长正在打电话,见杏花进来了,他用一只手指了一下沙发,示意叫坐下。
  张镇长大约四十出头年纪,个子不算高,脸色微黑。他放下电话后,问杏花:“你是哪个村的,有啥事?”杏花刚回答了一句是梨花渡的,张镇长就做了个手势,把话打住了,板着面孔说:“别说了,你叫白杏花是吧?”
  杏花点了点头,说:“是。”
  张镇长说:“听说你男人因搬迁问题挨了打,住进了县医院。是吧?”
  杏花又点了点头,说:“是的。”
  张镇长说:“村干部带了两千元钱去医院看你男人,被你赶了出来。是吗?”
  杏花知道是石国禄已经来过了,肯定少不了瞎皱白一气,气得眼睛有些发黑,就说:“张镇长,你不能只听石国禄瞎说,事情总有个前因后果嘛。”
  张镇长把脸一沉,提高了嗓门说:“我不听村长说听谁说?听你说?石国禄咋样叫瞎说,给你带去两千元钱没有?你把东西摔出来不是事实?”
  张镇长完全是一种居高临下,咄咄逼人的气势,容不得别人说话。
  杏花气得身上发抖,眼里不由得流出泪来。她哽哽咽咽地说:“张镇长,你也不要用话逼我,我知道石国禄是村长,在你们心目中地位高。但是,他是当事人,你也不能只听他一面之辞。我是一介草民,人微言轻,但我说的是真话,我说的每句话我都敢负责,经得住调查。我是没有接受石国禄拿的钱,他拿的东西是被我摔出去了,这些都不假。但是,你知道吗?他们把人打成了什么样子?脊椎骨断裂了,下肢瘫痪了,这都是石国禄支派人去干的。这是他拿两千元钱,一点东西就能到底的吗?”
  杏花的哭诉显然没有打动眼前的这位父母官,他用轻蔑的眼光瞥了一眼满脸泪水的杏花,说:“你也不要开口说话就哭,我知道这是你们女人制人的武器,我见得多了。你不是要上告吗?可以去告。这是你们的权利。乡政府不偏袒任何人,谁犯法,谁受法。不过,有一点我给你讲清楚,现在移民搬迁是大局,是中心,是咱们县各项工作的重中之重。在这个大前提下,要看谁是推动移民搬迁这项工作的,谁是阻碍移民搬迁工作的。只要是推动移民搬迁的,难免有过头之举,出点格也是可以谅解的。要是阻碍移民搬迁工作,甚至破坏移民工作,我们决不手软!听说你兄弟还抡大刀,吓唬人。这就是破坏移民工作,理应受到法律制裁。我给你说这话的意思,希望你听清,正确理解。凡事要分清主次,不要轻举枉动,不要因小失大,捕鸡不着反蚀一把米,以后吃了亏就来不及了。”
  张镇长象开大会作报告似的,堂而皇之地给杏花讲了一通大道理。似乎通过他这一番话,就要把杏花说服,或者把她吓住,以至于使她偃旗息鼓,改弦更张,不再告状了。这些话对别人也许能行,但对杏花就不灵了,她毕竟是个文化人,她也懂得一些法律知识,他知道给张镇长这样持有偏见的人,讲不出来什么道理,说了也是白说。所以,本来准备说的话,就不想给他再说了。在他一番宏论发表结束之后,她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张镇长,我完全明白了。”
  这句话可以作两种理解,一可以理解为听懂了张镇长的教诲;也可以理解为她对张镇长本人所持立场态度算是认识了。不知道张镇长是作何理解。
  杏花撂下这句话,就退身走了出来,张镇长不屑一顾地,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连屁股也懒得动一下。
  杏花从镇政府大院出来以后,仍不死心,她想孙所长既然没有去哪里,就一定要把他找着。镇政府可以只强调中心工作,不讲法律,派出所是执法单位,总不至于不管法律。法律是严肃的,过去人常说王子犯法与民同罪,我们***也讲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莫说他石国禄一个小小村官,难道他就可以逃脱法律的制裁吗?他为了中心工作难道就可以不要法律,而胡作非为吗?她脑子中还在想着张镇长的话。
  她又想起在派出所门前碰到的那位老乡说的一句话,他可能在哪里喝酒。她就想,这也好办,镇上不过就那么十几家酒馆,挨次找,不信他能跑到哪里。
  她又急匆匆回到街上,从上头开始往下找,逢酒馆就进,每个酒馆里都是座无虚席,满满当当。吆五喝六的声音惊天动地,她见到了很多熟人,就是不见孙所长的踪影。也有些认识她的人,主动和她打招呼,甚至拉她入席,她没有心思搭理他们。准确说,她从内心厌恶他们,有点瞧不起他们。她看了看他们,大部分都是头上带有一星半点官衔的人物,包括各村村官。这些人没有掏个人腰包这样大吃大喝的。难怪老百姓骂他们是“蚂蚱王,白嘴狼,老百姓头上的吸血虫。”
  她很失望,只觉得双目昏花,头沉甸甸的,肚子里也咕咕直叫。想坐下来吃点什么,喂喂肚子,又觉得没有心思。这时,有人说,你要是找酒馆,那边还有一个,他用手指了指街西边拐进去的一个小胡同。她不敢相信那样偏僻的地方居然还有人做生意,她谢了谢这个人,就想走过去试试。
  她就按照那个人指点的,从那条小巷道往进走,走了约一百多步,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喊叫喝酒的那种声音。她加快了脚步,近前一看,果然是一家酒馆。她很诧异没有想到还真有人别出心裁,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开设酒馆。这大概也是一种经营思路吧,有人来这里喝酒,就说明有人喜欢僻静之所,就说明他这个思路的正确性。要不是那个高人指点,她无论如何不会找到这里来的。
  她正要走进去,从里面传出来的纷杂的呼叫声中,似乎听到了石国禄的声音,她吃了一惊停住了脚步,侧起耳朵仔细分辨了一下,不差,正是石国禄,只是嗓音略显沙哑。
  石国禄说:“小孙,你,你这次要不按老哥吩咐的去做,你,你可真要给我当孙子。以后见面,你就得乖乖地给我叫爷爷……。”
  “老石,你狗日的,别装鸡巴大哥大,你就把你那心放在狗肚子里。在这鸡巴地方,咱就是皇帝,咱说了就要算。咱说石灰是黑的,它就是黑的;咱说驴屌是白的,它就是白的。老孙要对不起你,你就掏出你那家伙朝我脑袋上戳,我姓孙的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杏花听出来了,这个满口脏话的分明是派出所孙所长。
  她一步也挪不进去了,还找他孙所长告什么状?指望这样一个歪嘴和尚,还能念出什么金刚经来?她抱起头,“呜呜呜”地哭着走了。她连村里也没回,就又乘车去了县城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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