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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劫(四)

风约湘裙
2007-03-16 09:47   收藏:1 回复:5 点击:1543

    七、
  
  
  烛火摇曳,墓中寂静,不知哪里来的风,将烛光吹拂得忽明忽灭,似连那墓室也跟着摇晃起来,那烛火尽处的黑暗中,亦似隐匿着无穷危险与诡秘。
  
  桃花克制不住地颤抖,烛光在她手里晃得更厉害了。她定了定心神,强令自己不去想,亦不去看,只眼望前方,就着烛光,一点一点地朝墓室深处移动。
  
  一尺,一尺,一步,一步……
  
  蓦地,烛光下,现出一具青色石棺。
  
  桃花手一抖,烛台险些落在地上。她勉强稳住身形,在离石棺三四步远之处站定,不敢再向前行,只举着蜡烛,打量着那具石棺。那石棺看来尚新,似是新近才做成的样子,石上尚余刀切斧凿的崭新印痕。
  
  桃花忽然心头一颤:莫不是卫公子他……
  
  桃花忙摇头,不叫自己往下想,谁知,那心上却把这念头反来复去地只是提及。越想,她便越觉得象。由锦春楼初见,至目下这墓室石棺,这一路行来种种不合理奇异之处,桃花在这电光火石间全都想了起来。那卫公子为何在一面之后就再也没了踪影,为何只派了下人来接,又为何连迎亲的车队亦不来?若非因他遭了不测,这一切又该如何解释?
  
  想到此,桃花连站都站不住了,摇晃着几欲跌倒,只强撑着,不令自己倒下。若是卫公子已死,则今日之事,是一个过场了却心愿,还是另有所徒,她桃花根本无法预料,而接下来还会发生些什么,亦不在她的掌握。此刻她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既连墓室洞房都有了,只怕那前路,也未必光明到哪里去。
  
  想至此,桃花只觉心儿跳得发慌,犹拟擂鼓一般,且闭住眼,深吸了口气,将心神先稳住了,才又再细忖。前路多舛是肯定的了,怕是还要再经受些更骇人的事情,甚至行至绝路,也不是不可能。然而,事已至此,多思无益,最重要的还是先找一个出路,离了这里才是干净。那门管定是锁住了,不用试便知道。只不知还有没有别的方法可侥幸逃离?
  
  桃花想着,乌细的眉蹙成一团淡烟,举烛朝四下照。此处已是墓室尽头,高高的墙壁耸立在她不远的地方,似峭壁悬崖,隔绝了她的前路。她又朝两边看看,心里隐隐有个想头:既有风,这里定当有通风的地方,或是窗户,或是通风的口道,不管怎样,只要寻得了便可一试,或者便能离开。至于离开后又将如何,桃花只有闭了眼听老天安排了。
  
  桃花急急地围着石棺四下走着,也忘记了害怕,只在各处细打量,要寻个出去的路。无意中她一转眸,突地发现,那石棺的棺盖下,缓缓伸出了一块什么东西。
  
  桃花骇得退了一步,却疑自己看错了,忙高举烛台细瞧。只见那石棺的边缘,竟赫然露出一角红色的衣襟,那红,与桃花身上的吉服一般无二。桃花大惊,又向后退了一步。她依稀记得,方才这棺盖下还是干干净净,莫非自己眼花?又或者,这衣襟是才从那石棺里露出来的?
  
  一刹时,桃花后背冰冷,一道细细的冷汗自后颈探下来,似一只冰凉的手指,划过她的脊背。
  
  便在这时,那石棺忽然“格”地响了一声,桃花摒住呼吸不敢乱动,停了一刻,那石棺又是一响,听去似是有人在推动棺盖一般,那片红襟亦缓缓朝外扩散,俄顷,那红衣里蓦地露出一截惨白的手掌来。
  
  桃花的头皮一下子紧了,牙齿舌头俱抖得发不出声,也顾不得什么出路了,掉转身跌跌撞撞便向回跑,手里的烛台却握得铁紧,似烙上去一般,想丢也丢不掉。
  
  却闻棺盖移动的声响越来越大,又似有极微的喘息声自身后传来。桃花此刻哪敢回头,只死命地向前奔。忽然脚下一绊,险些摔倒,却原来是到了桌旁,此刻,她手里的蜡烛蓦地爆起一朵大烛花,将眼前照得雪亮,桃花看见,在自己的面前,赫然竟又是一具石棺,棺盖上,自己的大红盖头,正静静地摊放着。
  
  桃花眼前一黑,终于晕了过去……
  
  
  八、
  
  
  桃花醒来时,窗边正悬着的一弯如勾的弦月,清冷的月光似一幅轻纱,落在她盖着的大红鸳鸯锦被上,鼻端隐隐有君子笑熄灭后的淡淡沉香。
  
  一时,桃花竟忘了身在何处,只以为尚在锦春楼中,便习惯性地开口唤“珠儿”。
  
  忽地,一把极温和的声音在桃花的耳边响起,似有些熟悉,又似有些陌生,只闻那声音轻轻地道:“桃花,你醒了?”随着话音,桃花眼前现出一道灼人而柔情的眼波来,似有情,若情痴,正是那日思夜想,叫她绵绵不能自已的心上人——那一眼便勾了她的魂去了的卫公子。
  
  卫公子蓦地现身,倒叫桃花禁不得呆了一呆,她怔怔望着卫公子,只一刹儿的功夫,那前事便忽地全部冲进脑中:洞房、石棺、红衣、还有那阴冷恐怖的墓室……想至此,桃花猛然便清醒了过来,又见那卫公子在烛光下容颜宛然如生,只道他是鬼,吓得她颤声叫道:“鬼,鬼……珠儿,珠儿!”
  
  听得桃花如此惊呼,卫公子灼灼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不忍的表情来,他走到桃花床边蹲下,温声道:“桃花,你别怕。我不是鬼。”
  
  桃花见他走了过来,骇得忙向床里躲,又哪里听得下这些话去,只在那里拼命地唤珠儿。
  
  这时只听门帘一响,却见珠儿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似是才被叫醒的模样,鬓发微乱,身上只披了件薄薄的石青刻丝罩衣,也顾不上那卫公子在旁,三步两脚便到了桃花床边,急急地问:“姑娘怎么了?哪里来的鬼?”又在她床边坐了柔声道:“我来了,姑娘别怕。”
  
  那卫公子见桃花骇得脸色儿苍白,那眼里尚含着泪水,样儿极是可怜,面上遂显出几许心疼的表情来,他站起身,从床边挪开了一步,低声道:“桃花,这次委屈了你,原是我的不是,千万请你原宥。事前不曾跟你说清,到底也是因了怕你不愿。自那日在锦春楼里见了你,我对你……”话说至此他又忙咽住,瞥了珠儿一眼,终究不再说下去,那眼眶却已渐渐地红了。
  
  到得此际,桃花心头稍稍清明了几分,虽仍怕着,却因珠儿在侧,便似有了依傍般,不象刚才那样惊慌了,那手却还是紧紧抓着珠儿的衣襟,生怕她跑了一般。其实,卫公子那番话条理清晰,且大有深意,她如何听不明白?只是才从一场大恐慌中走出来,刹时间那心情也平伏不定,遂只望着卫公子出神,却是半句话儿也说不出。
  
  珠儿将桃花扶坐起来,自向床边的矮几上取了白彩定窑盅来,又从茶壶里倒了点茶卤,兑些温水,服侍桃花喝了,又将她凌乱的头发略挽了几挽,方细声道:“姑娘别怕,才刚这里的管家娘子将因由都对我说了,让姑娘受了委屈,原是为了姑娘好,我是后来才知道的,不及告诉姑娘,姑娘别恼我。卫公子真的不曾死,若不信,姑娘且看公子地下的影子,可不是在那里的么?那鬼可是没有影子的呢。”
  
  桃花闻言,将信将疑,依言果向地下看了看,却见月光下卫公子拖着颀长的影子,微风轻拂,那影子便随他的衣襟轻晃,一丝儿也不差。
  
  桃花这时方有些信了,抓着珠儿的手也渐松了下来,却依旧不言语,管自低了头,将方才卫公子的话又想了几遍,暗忖道:如今看来,卫公子竟不曾死,所谓墓室洞房,亦必定头有别的原因在里头,珠儿才也说了。只那石棺里是明明有人的,却又是谁?
  
  桃花这里且思量着,那卫公子见她神色渐复,却知她是信了,又见她沉吟不语,知道她尚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遂点头道:“我知道你有话要问,你想问的便是我要说的。论理早该告诉你,只因我怕你听了这话便不来了,所以不曾对你言明,这都是我的不是。只是这话说来话长,我怕你劳神,不知现下可愿意听?”
  
  桃花听了,自忖若不将前事听个明白,今儿晚上怕是再熬不过去的,遂点头允道:“愿闻其详。”
  
  此时,珠儿早已退下去了,卫公子便自向那套着芙蓉绣垫的椅上坐了,沉吟片刻,忽地长叹一声,道:“说起来,今夜之事,起因却是因多年前发生在我家的一件大不幸。若非如此,我卫伯筠,也不会落到今日这步田地。”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喑哑,似有无限悲伤。
  
  
  九、
  
  月色如水,盈盈落满窗台,那卫公子从座中站起,仰首望着窗外的明月,缓缓地道:
  
  “我家祖辈曾为官,家境也算殷实。我出生时,家父母均已适不惑之年,中年得子,自然对我极是疼爱。在我十四岁之前,一家人过得其乐融融,二老虽年高,身子却十分康健,我本拟侍奉他们享尽天年,谁知老天竟不肯,却将一场大不幸降临在我头上。
  
  十四岁那年冬天,一日我与母亲去外祖家,家父说略有不适,便不曾同往,只自己闭门静养,谁知到得晚间下人去请吃饭时,竟发现家父坐于椅中,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他们吓得不得了,忙去请医生,又去叫我和母亲回家,待我和母亲赶回家时,家父已然仙去,医生说,家父是得了急病,治不及了。
  
  家中突遭此大变,家母原本健康的身子,一下子便垮了,更兼日夜悲伤哀哭不止,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生起病来,虽然百般的延医问药,却终是回天乏术,于次年春天也病故了。不到半年时间,我一个和和美美的家便这样凋零了去,而那时,我才十五岁。”
  
  说至此,卫伯筠已声音哽咽,眼中滚下两行泪水来,桃花的眼眶也红了。
  
  卫伯筠拭了泪,接着道:“痛失二老,我自极是悲痛,却也不曾起疑,只道不过是天道循环生老病死,却不知这只是个开始,后头更有天大的灾难等着。”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忽然变得颤抖起来,停了片刻,方嗽了一声,续道:
  
  “我还记得,那年夏天的天气极热,一日,我忽然接到叔父的死讯,说他不慎落水而亡。那时我极惊讶,我叔父年富力强,且水性极好,怎么落水而亡?当时心下虽百般不解,然而叔父亡故却是真而又真的,由不得我不信;
  
  谁知三个月后,我两姨的表姐妹二人不知何故,竟同日在家中自缢,连书都不曾留,此事惊动了官府,成了安阳一大疑案,至今尚无解释。我姨母因忧伤过度,不几日也病故了;
  
  接下来便是我姑父一家,除夕时隔壁放烟花烧了屋子,一家子都睡了不曾知道,竟无一逃生,合家惨死……不上五七年时间,我卫家大小一应亲眷俱遭不测,上至七十岁老人,下至襁袍里的婴儿,无一幸免。到最后竟只留我一人,于茫茫天地独对众亲坟茔,苟活于世。”
  
  卫伯筠说至此,声音又哽咽起来,无法再言语。桃花听了,心下亦觉惨然,想:伯筠当真薄命,遭此大不幸,着实叫人感伤,她转头望向卫伯筠,见他握紧双手,表情悲愤,似有无限愤懑怨情,那眼里又早滚下泪来。桃花见了,心头忽地一软,似被春水融化了的坚冰般,漾起一番温润来。她轻叹一声,起了身,拿了绢子走到卫伯筠面前,替他拭去泪痕。
  
  卫伯筠感激地望了桃花一眼,执了她的手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也这样的。绝不会!”
  
  桃花的手被他握住,不禁红了脸低头不语,亦未曾听清他的话意。
  
  只听卫伯筠道:“你道我家人为何遭此不测?”
  
  桃花想了想,柔声道:“想来这不过是凑巧,又或流年不利,也是有的。”
  
  卫伯筠摇摇头道:“不是。开始时,我也同你一般想法,只道是个巧字。可天下再有怎样巧的事,也不可能如此巧法。那时,镇上已有纷纷传言,只说我家闹鬼有邪祟,凡见了姓卫的,个个避之不及,家里剩下的活人也都忙着请神送仙,却还是一个接一个地遭了不测,那时我亦极怕,只道这邪气总有一日会轮到自己头上。直到后来,家中忽来了个跛足的道士……”
  
  一听跛足道士四字,桃花心中忽然一动,不由自主将手按向胸前,脑中现出一张沧桑清瘦的脸来,口里喃喃地道:“跛足道士……”
  
  卫伯筠见桃花面色有异,便问:“有何不妥么?”
  
  桃花见问,忙摇头笑说:“没甚么不妥。只是我小时候也遇见过一个跛足道士,承他还送了一个玩物给我,现如今我还戴着呢。若不是你今日说起,我自己倒淡忘了。”说罢便笑。
  
  卫伯筠听了,面上显出淡淡的笑意,道:“被你这样一说,我们倒也有缘,至少,我们都见过跛足的道士。”说罢亦是一笑。然后接着道:“那道士不请自来,到得我家,不做别事,却只对我细细的打量,良久后,他仰天长叹道‘劫数’,便要告辞。我见他举止有异,便问他何故,开始他尚不肯说,后来禁不住我苦苦的求他,他便对我说了一个叫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的原故来。”
  
  说到这里,卫伯筠的声音再次顿住了,握住桃花的手却不住地颤抖起来,面色更变得惨白,那一双明眸中竟射出极其恐怖与怨恨的神情,在月色下显出一种说不出的凄厉。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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