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金凤-个人文章

我为父亲祈祷(三)

金凤
2007-03-12 22:14   收藏:0 回复:0 点击:2761

   
  
   有一次我去养老院,父亲正好坐在活动室看电视,我也陪父亲一块看,我一边看一边问父亲是否能看懂,父亲饶有兴致地告诉我说能看懂。当然,养老院也是指定专人在活动室播放一些相声、小品、东北二人转等曲艺专辑的光盘。看到搞笑的片断时父亲也跟着开心的一起笑。
  
   看到父亲开心的样子,我随意地看了一下光盘专辑的名称和出版地址。看了一会儿,父亲似乎有点累了,身体前倾,双手扶在拐杖上。我对父亲说:“爸爸,如果有点累就不看了,咱们回房间休息。”父亲余兴未尽地说:“不累,再看一会儿。”我建议父亲坐起来,将背靠在椅背上,父亲执拗地说他这种姿势比较舒服,我也只好顺其自然,回房间等他。
  
   这次看过父亲后,父亲看电视时的那种开心的样子,总是让我有些难以释怀,几天后,我去逛街时,特意到光盘专卖店买回了那张让父亲看了很开心的光盘。
  
   一次,我又到养老院看望父亲,正赶上他又在活动室看电视。我拿了一些葡萄干给父亲吃,父亲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兴致勃勃地看着我给一块看电视的其他几位养员(“养员”是养老院对养老院成员的一种称谓)发葡萄干。发完葡萄干,我看父亲还没有要回房间的意思,便独自回房间为父亲整理衣物,一边整理一边等父亲回来。
  
   过了一会儿,我准备到活动室去接父亲,刚走出房门就看到父亲已经拄着拐杖往回走了,看得出来,父亲虽然清瘦,双腿还是有力的,手中的拐杖不过是为了掌握平稳。我没有急着去搀扶父亲,而是看着父亲很愉快地自己走回来,父亲一边走着一边还和逗他的护理员开着玩笑,还佯装要用拐杖打护理员,护理员撒下一串笑声,假装逃跑般地离去了。看到这一幕,我欣慰地觉得父亲的身体还是比较健康的。
  
   在那段时间里,我多次和弟妹们谈到父亲的健康状况,都认为父亲的身体确实还是不错的,照这种情况,父亲能活到90岁都说不定。然而,我6月份从东北回来,才刚刚3个月的时间,父亲怎么突然就走了呢?当然,要说突然,可能这只是我的感觉。在这3个月当中,我几次与弟妹的通话中,也得知爸爸曾经住过一次医院,主要是下肢浮肿,也知道体查中父亲肺部有阴影,但不能确诊,身体有些虚弱,营养有点差。
  
   出院后,弟妹们轮流给父亲送牛奶,送饭,送水果,时常做些父亲喜欢吃的面食送去,千方百计地为父亲加强营养,父亲的食欲和饭量都很正常。可是,父亲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我就这么反反复复地想着,辗转反侧,一夜都没有睡着,尽管丈夫几次安慰我说:“多少要睡一会儿,要不然回到家里可能就没有多少时间休息了。” 可是, 我却一点睡意都没有,我知道丈夫也没有睡着,他可是从来都不失眠的。
  
   清晨6点,妹妹的女儿打来电话,说东北突然降温,让我们多穿一点。我知道,弟妹们正在悲痛地忙碌着,这关爱的亲情已经在不经意间传承到了我们的晚辈心中。我和丈夫匆匆地起床,匆匆地打点好行装,匆匆地赶往机场。到了机场后才发现,因为着急,我们到达机场的时间有些过早,心里再怎么着急,也只能耐着性子等待了。
  
   终于开始登机了,坐在飞机上,听着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只觉得头很沉,心很沉,整个身体都很沉,随意地闭上眼睛,父亲那清瘦的身影,那不苟言笑的面容,那慈祥忧郁的眼神,总是浮现在眼前,我努力地想象着父亲临走时的模样,却总是被父亲那沉默无语、清癯慈爱的样子所代替。
  
   大约中午12点多,飞机抵达北京机场。丈夫单位驻北京办事处的朋友,热情地陪同我们吃过午饭,又安排专车送我们回家。晚上7点多,我们和等待多时的大弟媳妇及妹夫的二哥在离家很近的一个小镇上会面了。简单吃了晚饭,二哥便带领我们去和父亲告别。我原以为父亲还停放在医院的太平间。多年前,我的一个同学的父亲去世,我和另外几个同学帮着料理时曾经去过医院的那个地方。当时那里面停放着几个人,由于没有了生命的气息,本来并不宽敞的太平间,越发显得空空荡荡,冷冷清清,死气沉沉,寒气瘆人。但是二哥告诉我,父亲已于前一天夜里就送往殡仪馆了。
  
   二哥说的这个地方,我还从来都未曾去过,我想象不出那是怎么样的一种场景,也体味不出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不一会儿就到了那个地方,二哥去找那里的管理人员,我站在敞亮的走廊里等着,我想象着,父亲可能会躺在一个非常幽静的地方,我们一定会走过一段没有灯光的漆黑的蜿蜒小路才能看到他。我正在胡乱地猜想,二哥和管理人员就来了,在他们的引领下,我们借着明亮的灯光,沿着平坦的水泥路面,很快就走近了一排平房。
  
   管理人员打开了顶头的一间房门,一个特殊的场景在我面前展现:房间里灯光明亮,地中间有一个不大的平台,平台四周摆放着五彩的花,直到现在我都想不起来当时那些花是鲜花还是绢花,在花簇环绕的中央铺着一条锦被。就在我还完全没有思想准备的时候,二哥已经掀开了锦被的一头,并且告诉我说,锦被下面躺着的就是父亲。我突然愣住了,思绪混乱,大脑空白,立刻就不知所措。
  
   慌乱中丈夫拽着我跪在平台的另一端向父亲三叩头,然后丈夫又拉我起来,一块走向静卧的父亲,我仍然回不过神来,我所有的思想和行为都成为麻木的、被动的。看着眼前双目紧闭,平静无声的父亲,我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胸口,隐隐之间似乎能感觉到父亲心脏的跳动,我又伸手摸了摸父亲的脸庞,却有一种彻骨的冰冷传入我的手心。我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父亲的脸上:清瘦的面容,紧闭的双眼,安详的神态,微微歪斜的嘴角,我知道那是因为父亲一侧的大牙掉了的缘故。
  
   二哥在一边忙着为我翻看父亲的衣着,我恍惚记得好像穿一件黑色的长外套,里边是中山装的罩衣,再里边是棉衣,那棉衣我不用看都知道,那是妈妈以前为爸爸亲手缝制的。其实,我当时的注意力全都在父亲的脸上,对于其他的情节至今想起来也觉得很模糊。然后,二哥轻轻拉上锦被,掩住了父亲的脸庞,让我和丈夫准备离开。我一边慢慢地向门口走,一边默默地回望着那个平台,直到走到门口的一刹那,我才猛然醒悟过来,那个平台其实就是灵床,和父亲的这一次告别其实就是最后的诀别。
  
   我返回身去发疯似地扑向了灵床,二哥有些紧张地让丈夫拉住我,我顷刻间号啕大哭,泪如雨下,我哀求似地对二哥呼喊:我还要再看一看!我还要再看一看!!二哥默默地又一次掀开了锦被,我看着父亲毫无生气的脸庞,抑制不住的悲痛袭上心头,隐忍不住的嚎啕悲声大放,我无比心疼地盯着父亲的脸,久久地不忍离去。昔日里父亲高大的身躯,此刻在灵床上显得那么矮小,昔日里还算健壮的父亲,此刻在锦被下显得那么瘦弱。父亲那高昂的头颅,父亲那冷峻的面容,父亲那坚毅的神情,父亲那慈爱的眼神,此刻都被一张灵床一条锦被运载去了另一个世界。眼前的父亲陡然成为一个让人心疼令人同情的可怜的老人。
  
   是啊!当死神降临在父亲面前时,我们做儿女的谁都没有回天之力来挽救父亲,只有愁肠百结,千呼万唤,万般无奈,无限悲痛地看着无助的父亲随之而去,父亲无助的心情让我怎么都不忍细细回味。我想就这样陪着父亲,我突然有很多话想对父亲说。但是,二哥轻轻地替父亲掩上了锦被,我在丈夫的拽拉和搀扶下,磕磕绊绊地走出了那间顷刻之间将我和父亲隔为两重天地的那间房子。
  
原创  林友收藏  

  
【点击回复或查看回帖】

传统或网络媒体转载请与作者联系,并注明转自【胡杨林】及作者名,否则即为侵权。

Copyright © 2008 MY510.COM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