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的老家并不在东北，只是父母弟妹已经在东北生活了30多年，我也就自然而然地以为自己可以称之为是东北人了，至少是个准东北人吧，因为妈妈在哪里，家就在哪里，父母在哪里，老家就在哪里。可是，自从母亲故去之后，我再要去东北的时候，却感到无法准确地表达我要去的目的地，是回家？回妈妈家？回老家？好像都不是，妈妈不在了，我的家也就不复存在了。虽然在东北有妹妹的家，有大弟弟的家，有小弟弟的家，却唯独没有我的家，我只能给别人一个含糊其辞的回答：我要去东北看望我父亲。所以，在妹妹家住的那一段时间里，我的心里总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总觉得心里少了一些什么，身边也少了一些什么。我几次不由自主地走在去妈妈家的路上，几次默默无言地停留在妈妈家的门口，几次情不自禁地想按响妈妈家的门铃，但是我还是忍住了。我清楚地知道，这里已经不再是妈妈住的地方，而是小弟弟的家，按照妈妈的嘱咐，小弟弟一家已经搬进了妈妈家的房子。以前踏进这个房门，我就觉得自己犹如一只飞翔累了的小鸽子，欢快地扑进妈妈的怀抱之中，那么轻松，那么自在，那么开心，那么温暖，。现在踏进这个房门，感觉到的只是一种沉重，那是一种失去挚爱的沉重，那是一种令人心痛的沉重，那是一种让人伤心的沉重，那是一种不忍回望的沉重。妈妈走了，那个30多年来一直伴我左右的完美的思念陡然间缺失了一半，那座50多年来为我遮风挡雨的坚实的大厦突然间轰然倒塌，那座房还在，那些物依旧，妈妈的笑声随处可闻，妈妈的身影随处可见。，我内心的沉重让我没有勇气再踏进妈妈家的房门，虽然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地向往着妈妈的屋，虽然在脚下一次又一次地想走进温暖的家，但是也一次又一次地抹去了悲痛的泪水，一次又一次地停住了沉重的脚步。在我想家的时候，在我想妈妈的时候，我就到养老院去看望年迈的父亲。按照弟妹照顾父亲的经验，我给父亲带去他喜欢吃的香蕉、饼干和糖果。我第一次去养老院看望父亲时，心情很复杂。既想早一点见到父亲，又有些怕见到父亲，不知为什么，心里总觉得对父亲有一种深深的愧疚。当时送爸爸去养老院，我们姐弟几个也曾商议过。妈妈走后，根据爸爸的意愿，住在妹妹家。也是爸爸思念故去的妈妈，舍不下自己的家，每当妹妹和妹夫去上班时，爸爸就会情不自禁地回到那个毫无生气的已经寂寞的家，中午自己凑合着吃一点，待到妹妹下午下班时再返回妹妹家。这样朝出暮归的日子没过多久，就让爸爸的生活彻底有了改变。那天，妹妹下班后爸爸还没有回来，等妹妹把饭菜都做好了，爸爸仍然没有回来，妹夫便到妈妈家去接爸爸，到了后敲门没有人开，打电话没有人接，妹夫立即感到有些不好，赶紧跑回自己家拿上妈妈家的房门钥匙，和妹妹两人飞快地到了妈妈家，打开房门一看，着实吓了一跳。原来爸爸独自在家里洗澡，脚底下一滑，，在浴盆中摔倒，爸爸个头比较高，身子又比较重，没有别人的搀扶，爸爸便怎么都站不起来，只能无奈地泡在浴盆之中，从热水泡成了凉水，从中午泡到了傍晚，幸亏妹妹和妹夫及时赶到，否则后果真的不堪设想。为了更好地照顾爸爸，防止发生其他意外，经弟妹们商量后，小弟弟一家便适时地搬了过来，这样一来，爸爸既可以照常回自己的家，中午还可以由小弟弟一家照料。过了一段时间，爸爸慢慢地不再回自己家去了，准确地说，那里已经不再是爸爸的家，而是小弟弟的家了，虽然爸爸没有这样说过，但事实却就是这样的。爸爸在失去了曾经相依相伴了50多年的妈妈之后，又失去了自己曾经拥有了50多年的温暖熟悉的家，这对于已经年近耄耋的老父亲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虽然可怜的老父亲也没有这样说过，但是人的心应该是相通的，妈妈的离去，最最伤心的是爸爸，我们失去了妈妈的爱，但却有自己的小家可以传承和延续这种爱，而父亲失去了他赖以栖息的家，那就永远地失去了。父亲从此不再走出妹妹的家门，每天吃过饭就躺在床上，有时翻阅一会儿杂志，有时观看一会儿电视节目，言语越来越少，活动越来越少，甚至胆子也越来越小，只要家里有人，父亲就会安静地躺在床上。有时妹妹妹夫睡午觉，家里非常安静，父亲就会惊恐地爬起来四处观看，直到确信家里有人时，才会放心地重新躺下。细心的妹妹发现了这个情况后，就为父亲请到了一位保姆，她是刘姐。刘姐原来是医院的医生，已经退休在家，她很乐意帮妹妹这个忙。刘姐到家后，试图为卧床的父亲进行肢体按摩，帮助父亲恢复体能，但被父亲执拗地拒绝了。刘姐也试着与父亲聊天，想帮助父亲排遣寂寞，也被父亲拒绝了。刘姐也想搀扶父亲到楼下走走，吹吹微风，晒晒太阳，帮助父亲保持健康，但都被拒绝了。尽管妹妹和妹夫对父亲无微不至地精心照料，尽管弟弟和弟媳对父亲嘘寒问暖地关心体贴，尽管孙女和外孙女百般敬爱地端茶送水，尽管保姆刘姐想方设法地悉心照顾，都不能够唤起父亲对生活的激情。原本就性格内向的父亲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无言。原本还健康的父亲体质明显变弱，健康每况愈下。其间，父亲也因患病住过两次医院，可是身体的疾患虽然痊愈了，但心里的阴影却无法消除。为了慰籍父亲孤独寂寞的心灵，为了改善父亲内向自闭的性格，为了愉悦父亲沉默郁闷的心情，为了营造父亲健康快乐的生活，弟妹们只好违心地将父亲送到养老院，希望父亲在这个老人聚集的大家庭里能够找到共同的语言，能够找回生活的乐趣。听说父亲进了养老院，我真的很难过，虽然是完全为了父亲的健康着想，虽然是完全为了父亲的生活考虑，我还是有些难过。不知道父亲他能不能理解儿女的良苦用心，也不知道父亲他能不能适应养老院的集体生活。妹妹也很难过，大约有一个多月没有打电话来，我也没有勇气拿起电话，只是用手机发短信询问父亲的情况。过了一段时间，妹妹打来电话，说父亲在养老院情况还不错，性格比以前开朗了，身体也比以前硬朗了，只是父亲并不知道自己被送进了养老院，误以为自己一直在医院住院治疗，还说病好了以后就能回家了。听到这些，我心里既有些高兴也有些酸楚，高兴的是父亲适应了养老院的生活，性格和健康都在向好的方面转化，酸楚的是父亲说病好了以后就能回家了，他忘记了自己已经没有家了。继而又想，这样也好。不然父亲如果知道我们将他送进养老院，一定会误以为自己被儿女们抛弃了，如果那样，反而会让父亲寒心的。就让父亲认为自己还在住院治疗，至少父亲还能有一个美好的期盼：病养好了就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