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喜欢遗忘·胡杨林社区·亚瑟-个人文章

　　　　一、
　　　　
　　　　夜色下的海，如一只翻涌着墨绿的怪兽，不知疲倦地咆哮着，一次次扑向岸边，肆意拍打着那些柔弱的细沙。苏然独坐在松软的沙滩上，轻嗅着潮湿咸涩的味道，静静地望着远方，海面偶有船只驶过的灯光。
　　　　
　　　　我孤独的睡去又孤独的醒来
　　　　黑寂的房间里涂满了无奈
　　　　再次孤独的下地赤着脚在水泥地上徘徊
　　　　……
　　　　
　　　　这是他的好朋友叶枫的诗句，一年前，叶枫就是在这里把自己投进大海。
　　　　陌生的海滨城市，生命的最后时光，叶枫是和谁一起度过？是什么让他如此痛楚？痛得只有了结自己？这些，在苏然心里一直是一个谜。
　　　　燃起一支烟，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很名贵的Zippo，一面印着一只雪狼的图案，这是在叶枫遗物中寻到，苏然却是知道叶枫不吸烟的。他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并不了解叶枫，虽然他们是最好的朋友，他却从未走进过叶枫的世界。
　　　　
　　　　海风吹过，苏然裹紧了外套，初秋季节，晚上的海边已经很少游人。
　　　　远处，有一个女人的身影站着，若不是海风拂乱她的长发，苏然险些把她当成礁石。“或许也在凭吊着什么”——苏然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也许只是他的直觉。
　　　　两个陌生的男女远远相隔，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一直到看不出彼此的轮廓。
　　　　
　　　　苏然后来在潮声中蜷缩着睡了，身体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柔，他还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和叶枫小时候，戴着红领巾并肩走进那所小学的校门……黎明的时候，他被一些声音弄醒，开始以为是下课的铃声，后来才知道，不过是远处驶过船只的汽笛声。
　　　　新的一天开始了，那个女人不知何时离开了。
　　　　
　　　　二、
　　　　
　　　　五颜六色的灯光，震耳欲聋的音乐，迷醉的酒精，疯狂的人群。苏然坐在喧闹的酒吧里，落寞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就在身边，仿佛又离他很远。
　　　　
　　　　苏然注意到那女人很久了，独坐在角落的一隅，穿一件很性感的透视装，面前放着一瓶1888元的轩尼诗，已经喝下去了大半，纤长的指间夹着一支外国牌子的女士香烟，烟雾氤氲，妩媚而妖娆。
　　　　他醉了，不然他不会走过去，虽然他的理智告诉他这很唐突，但他的心中有一丝躁狂，他很需要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的眼睛很明亮，亮得仿佛天上的星。
　　　　苏然笑了，很坦然的坐下，修长的手指轻敲着桌面，漫不经意地说：“记不得是谁说过，有些女人酒喝得越多，眼睛就越明亮，所以，多数男人不敢和她拼酒，其实，她已经醉得很了……”
　　　　女人漠然望着他，然后把头别向他处，过了很久，淡淡说：“古龙，是古龙说的。”苏然盯着她，很邪地笑着：“你呢？你是不是这样？”女人回过头，唇边绽出一丝笑意，很磁性的声音：“你是想和我拼酒？还是上床？”
　　　　苏然吃惊地望着她，然后吐出两个字——都想！
　　　　
　　　　如果可以请让我遗忘
　　　　我喜欢遗忘忘掉所有的过往
　　　　……
　　　　
　　　　苏然吻着女人的唇，很柔软，很疯狂。
　　　　当激情过后，一切如退去的潮水渐渐平息，苏然抚摩女人光滑的肌肤，轻声问：“告诉我，你叫什么？”“遗忘。”“遗忘？”“是的，我的名字叫遗忘。”
　　　　然后，女人轻声念出叶枫曾经的诗句……
　　　　
　　　　宾馆的电话铃声吵醒了苏然，总台的服务员问他是否退房，苏然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中午，他点了一支烟慢慢吸着，任自己赤裸的躺在床上，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在心里念着——遗忘。
　　　　
　　　　三、
　　　　
　　　　雪花片片飘落的时节，苏然做成了一笔很大的生意，客户是一个很有忧郁诗人气质的南方人，最大的心愿，是看一看传说中如鹅毛般的大雪。
　　　　
　　　　在一个满是古松的公园里，苏然呵着手站在一旁，瞧着客户兴高采烈地拍照，远处几个孩子嬉笑着打闹着，头上身上滚得都是雪。他的嘴角牵扯出一丝微笑，多么美好的童年！忍不住又想起叶枫，那个质感而内心温润的男人。他还记得前面不远那个大湖，冬天结冰的时候，会有很多人在上面滑冰，那是他和叶枫儿时的乐园。
　　　　客户变得孩子一样，口中一面嚷着：“太冷了！太冷了！”一面开心地不停奔跑跳跃，苏然微笑着：“怕不怕摔跟头？”客户随着他的手指，转头望着冰湖上风驰电掣的滑冰者，遗憾地说：“真好，可惜我不会滑。”苏然拍了拍他的肩：“跟我来吧，我们玩个我小时候常和朋友玩的，不穿冰刀鞋的。”
　　　　
　　　　苏然很有办法地借来一把扫帚，在滑冰场的外围扫开积雪，开辟出一条半米宽十几米长的冰道，然后笑着说：“怎么样？我们来比赛，看谁滑得更远。”客户很有些跃跃欲试，搓着手说；“好啊，谁输了谁请客！”
　　　　两个大人嘻嘻哈哈比赛起来，不大工夫，苏然摔了两次，客户摔了三次，两人身上也滚得都是雪，比了比，还是苏然滑得稍远一些，客户气鼓鼓的很不服气，索性脱了大衣，一次次打着滑哧溜。
　　　　
　　　　远处湖堤上传来银铃般的笑声，苏然回头看了看，一个穿着长过膝的白色羽绒服、戴着白色绒帽和围巾的女孩，正对着两人笑得弯了腰。苏然扯了扯客户，笑着说：“轮到我了，有美女笑话你呢，还不赶紧过去勾搭勾搭。”说着也脱了大衣，加上助跑滑了出去。
　　　　等到他深一脚浅一脚踩着积雪返回，看到客户正低头摆弄他的数码相机，那个女孩已经不见了。苏然凑过去看，很是吃了一惊：“人呢？”客户一面摇头赞叹：“多么清纯的女孩！”一面随手指了指。
　　　　
　　　　苏然一直追到公园门口，也没有看到穿白羽绒服女孩的影子，怅然若失地回来。
　　　　
　　　　四、
　　　　
　　　　苏然有些醉了，不然他不会和客户絮絮地讲遗忘的故事，客户饶有兴趣地追问：“最后你也不知道她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苏然摇头，醉意朦胧地搭着客户的肩：“老弟，遗忘也许是最好的选择，别忘了，那张照片洗出来送给我。”
　　　　客户忽然吃惊地张大嘴巴，仿佛看见长了两个脑袋的怪物，用手指着光怪陆离的舞台，说不出话来。
　　　　舞台上，灯光在瞬间熄灭后，一束橘黄的灯光打在一根垂竖的钢管上。一名披着轻纱三点装束、头戴礼帽的妖艳女郎，莲步行到聚光圈内，忽然攀上钢管，整个酒吧内口哨声尖叫声响彻。
　　　　
　　　　两人倚着吧台，坐在高高的吧凳上，远远的也看得很清楚，不由目瞪口呆地对望着。
　　　　女郎极尽妍态地褪去轻纱，开始大跳钢管舞，晶莹的肌肤密密透着汗珠儿，诱惑十足。客户一叠声地追问：“是不是她？是不是她？那么清纯的女孩，怎么……”苏然抓起一瓶啤酒，一口气灌了下去。
　　　　
　　　　当一曲销魂艳舞终于结束，女郎款款转入后面，苏然渐渐清醒，点手召唤过侍应生，塞了两张钞票在他手里，低声问：“跳舞那个叫什么？是走场的还是常驻的？”侍应生捏了捏手里的钞票，眉花眼笑地回答：“她叫Selene，是外地的，只演这一场。”
　　　　苏然念着：“Selene？”默然半晌，吩咐侍应生：“开一瓶轩尼诗，送一杯给她。”然后接着大口猛灌啤酒。
　　　　
　　　　当舞台上换了三个打扮得酷味十足的巴西女郎，开始载歌载舞演唱一首动感葡语歌曲的时候，换了装的钢管舞女郎，端着酒杯来到两人身侧，略略沙哑的声音：“我该谢谢你们哪位呢？”
　　　　苏然冲口唤了句：“遗忘！”女郎娇笑起来：“我也没想着记得，只是过来谢谢你的酒。”客户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吃吃地问：“今天，今天下午在公园，是不是你？”女郎喝干杯中的酒，然后自己满上，不经意地说：“公园？我不记得。”
　　　　苏然一字一顿地说：“Selene是吗？你真的不记得我？！”女郎耸耸肩：“不记得。”
　　　　
　　　　如果可以请让我遗忘
　　　　我喜欢遗忘忘掉所有的过往
　　　　……
　　　　
　　　　苏然慢慢念着叶枫的诗，女郎的眼中起了迷茫，呆呆想了想，自言自语说：“好象在哪里听过……”摇摇头，咕哝句：“还是不记得。”然后端着酒杯走了。
　　　　
　　　　五、
　　　　
　　　　大海依然是那个大海，你看不出她与一年前有什么区别，可是，她的确不是一年的海。
　　　　
　　　　苏然漫步在沙滩上，他决定最后一次祭叶枫，然后把什么都遗忘。
　　　　他点上一支烟，用那只印着雪狼图案的Zippo打火机，下一个动作就是要把它抛进海里，他已经不准备探究叶枫的死因了。
　　　　在这个时候，他的动作僵住，他又一次看到遗忘，或者叫Selene的女孩。
　　　　
　　　　一个支起的画夹，一身素雅的连衣裙，一头飘逸的长发。
　　　　苏然慢慢走到女孩的身后，心中有了震撼，画布上绘着面前的大海，女孩正聚精会神画着两只海鸥，一只低徊，一只高飞。
　　　　苏然涩声问：“两只海鸥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女孩回头看了看，浅浅一笑，露出好看的牙齿，然后转回继续画着，当完成的一刻，轻声自语：“因为生命不在一个轨迹上。”
　　　　
　　　　苏然俯身放下那个打火机，还有一张雪地里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女孩照片，喃喃着：“留着做个纪念。”然后走开，或者，他也是——只是喜欢遗忘。
　　
　　